第三十四章 老子是中國人

餐廳里杯觥交錯,歡聲笑語,溫度比室外起碼高了二十度,林文靜的臉蛋一下變得紅撲撲的,趕緊把纏在脖子上的長圍巾摘了下來。

來回穿梭的都是金發碧眼的西洋女人,一個個穿著晚禮服袒胸露背,驚得林文靜不時伸出小舌頭,她頭上戴了一頂絨線帽子忘了摘下,上面一顆紅色的小絨球晃來晃去的,分外可愛。

陳子錕端了一杯飲料來遞給林文靜:“林小姐,嘗嘗這個。”

“這是酒麼?辣不辣?”林文靜歪著頭看著這杯黑乎乎泛著氣泡的液體 。

“不辣,是甜的。”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嘗了一口,果然甜甜麻麻的很可口。

“嘻嘻,好喝。”林文靜一仰脖子把飲料喝光了,把空杯子遞給陳子錕:“叔叔,我還要。”

說話間,一絲頭發掉下來,她抬手掠了一下,蔥白般的手指,通紅的鵝蛋臉,不經意間的少女嬌羞和那一聲叔叔我還要,讓陳子錕覺得鼻血都快湧出來了。

“哦,叔叔再給你拿。”陳子錕伸手去拿汽水瓶,心神不定的他卻碰倒了一瓶杜松子酒,眼瞅酒瓶子就要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他腳尖一勾,把瓶子踢了上來,一顆心猶自砰砰的跳。

“淡定,一定要淡定。”陳子錕告誡自己道。

“叔叔,這叫什麼啊?”林文靜問道,忽然打了一個嗝,倒把她自己嚇壞了,趕緊捂住嘴,兩只眼睛左右看,像只受驚的小鹿般。

“這個叫coca-cola,喝了就要打嗝的。”陳子錕笑道,話剛出口自己心里就是一愣,我怎麼知道這玩意的名字?

“噢”林文靜乖乖的點點頭,她自己也覺得納悶,為什麼在這個陌生男子面前會如此放松和隨意。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姐姐。”

林文靜一轉身,頓時喜上眉梢:“徽因妹妹。”

一個垂著雙辮的小姑娘興奮的拉著林文靜的手,扭頭喊道:“爹爹,姐姐也在這兒。”

她爹爹聞聲而來,正是被陳子錕偷了請柬的那個中年人,看到林文靜便道:“哦,文靜也來了,你爹呢?”

林文靜暗道不好,這麼巧居然遇到了伯父和堂妹,這要是傳到父親耳朵里去,自己以後就別想自由了,她趕緊掩飾:“我……我和同學一起來的。”

她這樣一說,林長民自然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陳子錕,暗想這人怎麼一點不像學生,看氣度倒像是哪位大員家的少爺。

“兄弟是外交委員會林長民,未請教閣下?”林長民問道。


“林先生您好,我是維克多陳,從巴黎來。”陳子錕撒起謊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彬彬有禮的向林長民鞠躬致意。

林長民聽到巴黎二字,立刻眼睛一亮。

“陳先生從巴黎來,想必對和會的進展有所了解吧,聽說顧維鈞在和會上關于山東問題的發言,讓諸國代表為之歎服,揚我中華國威于海外啊。”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什麼顧維鈞,什麼山東問題,他一丁點都不知道啊,不過還是裝著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淡淡道:“顧先生出面,那是一定馬到功成的。”

這邊大人在說話,那邊林文靜也拉著林徽因的小手嘰嘰喳喳說著,大概是讓她保守秘密,不要把自己來過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林徽因不住的點頭,還強忍著笑,林文靜卻是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嚴肅,看到兩個女孩如此表情,林長民也不禁啞然失笑,問陳子錕道:“您和舍弟認識?”

陳子錕道:“前日去教育部公干之時,和林之民先生有過一面之交。”

林長民點點頭,此時林徽因跑過來和父親咬了咬耳朵,他臉上漸漸浮起了笑容,看來自己沒猜錯,侄女是偷跑出來玩的,和眼前這位海外歸來的年輕人並無瓜葛。

正要再聊點巴黎的話題,忽然有人高聲提議:“我建議,為我國代表團首席代表顧維鈞在巴黎和會上的精彩發言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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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去,只見一人高舉酒杯道:“顧維鈞的發言,獲得了美國總統威爾遜、英國首相勞何喬治,還有貝爾福、藍新等人的祝賀,威爾遜說,這一發言是對中國觀點的卓越論述,所以,我們有理由為此干杯。”

下面一片掌聲,就連歐美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林長民更是熱情的拍著手,他是總統府外交委員會的首腦,對于巴黎和會上的一舉一動,掌握的非常清楚,這次顧維鈞的發言,確實為代表團,為中華民國增色不少。

下面又有人高聲道:“反觀之日本代表牧野的發言,口音很重,含混不清,估計與會者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在講什麼。”

一陣哈哈大笑,歐美人對于日本人的外語水平早有領教,而且從巴黎傳來的消息證實,牧野的發言比之顧維鈞的發言,確實有天壤之別。

忽然有人大喝一聲:“你們支那人就靠這個來安慰自己麼。”

餐廳里一下安靜了,只見一個健碩的男子站了出來,身穿藏青色立領肋骨短上衣,領口和袖口繡著黑色的渦卷軍銜標志,腰際垂著一柄歐式指揮刀,他用生硬的漢語譏諷道:“支那參戰,寸功未立,就以戰勝國自居,難道爾等連絲毫的羞恥之心都沒有了麼,青島和膠濟鐵路,是我們大日本帝**人用鮮血從德國人手里搶來的,難道憑著幾句流利的英語,你們就妄想拿回去麼!”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小聲笑話這人的漢語不標准,但是說到回來,餐廳里已經鴉雀無聲,在場的每個中國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個嘴巴。

歐洲大戰已經結束,中國在參戰問題上一直搖擺不定,黎大總統和段總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搭上了協約國的末班車,瞎貓撞上死耗子當了一回戰勝國,這可是清末以來罕有的勝利,全國上下精神為之一振,不少學界中人都認為中國自此可以走上富強之路了。

但這個日本人的一席話,卻將他們從自我陶醉的美夢中一巴掌抽醒了,顧維鈞的演講再精彩,英語再流利,能把已經占據了青島和膠濟鐵路的日本軍隊攆走麼,顯然是不可能。

窗外的焰火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大家都湧到窗口,欣賞著五顏六色的煙花,這些煙花都是歐洲進口的,和中國的爆竹不可同日而語,往往能發出四五種顏色,在空中組成幾何形狀的圖案,漫天流光溢彩,宛如童話世界。


“就是搞這些奇技淫巧,中國都落後了。”一連串的爆炸聲中,陳子錕聽到一聲歎息,扭頭看去,林長民清瘦的臉龐被焰火的光芒映照出了奇異的光彩,而林文靜和林徽因兩個小姐妹,則完全被這一幕奇景所驚呆,仰頭看著天空,沉醉在這絢爛的世界中。

酒會繼續,但大家的興致已經被那個不識趣的日本人搞壞,沒人再提國際政治方面的話題,只是交頭接耳談著一些最近流行的時髦貨,幾個日本軍官倒是興致盎然的灌了不少洋酒,不時大聲喧嘩著,有幾個家伙還唱起了軍歌。

酒酣耳熱之時,音樂響起,男士們紛紛走向心儀的女士,舞會開始了。

林文靜已經看完了焰火,瞅瞅牆上的掛鍾,時間不早了,剛要去和伯父、妹妹告辭,忽聽角落里一聲尖叫。

幾十道目光投射過去,只見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子怒氣沖沖的從座位上走出來,後面跟著的正是剛才那個發言的日本軍官。

“你拒絕我,就是對大日本帝國的侮辱,你要對此負責!”日本人高聲喝道,聲音明顯帶著醉意。

樂師們只是稍停了一下,然後繼續拉琴,男歡女愛,爭風吃醋,風月場交際圈里的常見事,不稀奇。

“我憑什麼要和你跳舞,你個小日本矮子,本小姐就是討厭你,怎麼了!”那個中國女孩伶牙俐齒,凶的很,旁人早已認出,這位潑辣小妞正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姚依蕾。

“巴嘎雅鹿!”日本軍官一聲吼,竟然揚起了巴掌,姚依蕾雖然刁蠻任性慣了,但那都是在懂得憐香惜玉的中國人或者有騎士風度的歐美人面前,哪見過這種稍微不順他的意,抬手就打人的野蠻家伙。

所以她一時間竟然嚇呆了,忘記了躲避,不過那只巴掌並沒有落下來,而是被另一只手緊緊攥住了。

姚依蕾張大了嘴,看著那位橫空出世的英雄,哇,好高的個子,比那日本人足足高出兩個頭來,夜禮服筆挺,皮鞋锃亮,頭發整齊的向後梳著,似曾相識的面容,最迷人的是他兩撇小胡子,簡直就像電影里的明星。

日本軍官也呆了,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阻攔自己,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吃驚。

“巴嘎雅鹿!”那人的吼聲比他還要響上幾分,再加上居高臨下的威嚴,讓他不由自主的一個立正,緊接著兩個大耳帖子就抽上來了,打得他一個踉蹌。

“哈伊!”雖然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是並攏了腳跟站直,因為他根本就是借酒裝瘋,其實心里明白的

很,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陸軍中尉,而眼前這位很可能是外交部的前輩,打自己那是理所當然的。

姚依蕾卻一陣失望,原來見義勇為的英雄也是日本人啊,真沒勁。

“我是天津駐屯軍中尉藤田亨,請問前輩尊姓大名?”藤田中尉畢恭畢敬的問道。

“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是中國人!”陳子錕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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