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開洋葷

陳子錕也有點慌神,拉車的日子里,他經常到書茶館門口蹲著蹭免費的大鼓書聽,什麼康熙爺智擒鼇拜,乾隆爺五下江南的段子聽的耳熟能詳,這些故事里大內侍衛往往都是重要配角,在說書藝人的演繹中,禦前侍衛們智勇雙全,英俊瀟灑,拉風的緊。

不過仔細一看,這幫大內侍衛高矮胖瘦,弓腰駝背,賣相似乎不大好,不過脾氣還挺大,當先一個高壯漢子沖這邊喊道:“呔!哪里來的刁民,敢到大內撒野!不知道這是天子腳下麼。”

陳子錕的火騰的一下被勾起來了,雖然他在茶館里聽過大內侍衛的厲害,但更多時間是在北京大學耳濡目染民主自由的思想,大清帝國早他媽完蛋了,皇上也退位了,這幫侍衛老爺還敢狗仗人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媽了個巴子的,大內侍衛怎麼地,爺照打不誤。”陳子錕擼起了袖子,朝巴掌吐了口唾沫,回頭問眾兄弟:“你們是看著我打,還是一起上?”

竟然是年齡最小的果兒第一個站出來,小胸脯挺得老高:“干他娘的!”

然後是趙家勇,到底是當兵吃糧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錕哥,算我一個。”

薛寶慶和小順子對視一眼,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五兄弟摩拳擦掌,正要上前動手,忽然姚依蕾大喊一聲:“等等!”

陳子錕奇道:“怎麼了?”

姚依蕾飛奔回汽車,拿了一包剛才在路上買的爆米花回來,找個乾淨的台階一坐,擺擺手道:“ok了。”

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一轉頭,沖那幫黃馬褂喊道:“先說好,不許動家伙。”

大內侍衛們也不含糊,紛紛將佩刀佩劍解下,橫眉冷目走過來,雙方站定,互相打量起來。

侍衛們年紀都不小了,雖然臉刮得很乾淨,帽子馬褂收拾的利利索索,但看起來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仔細一瞅,有幾位爺的靴子上都打了補丁,不過臉上那股天子近臣的傲氣卻是囂張的很。

陳子錕粗聲喝問:“哪個龜兒子打的電話?”

一個侍衛怒道:“大膽!你可知已經犯了大不敬之罪?”

“大你媽了個巴子。”陳子錕一拳打了過去,正中侍衛面頰,當場打得他鼻血橫流,雙方一擁而上,打起了群架。

一交手才知道,傳說中的大內侍衛也就那麼回事,大清國都垮台好幾年了,皇宮又有護軍守著,侍衛們的功夫早就撂了荒,腰里也放了膘,充其量也就是手腳利索點的中年練家子而已,和這幫胡同里打出來的半大小子們堪堪打個平手。

這場架打得那叫一個熱鬧,打到最後,基本上都趴下了,侍衛們盔歪甲斜,鼻青臉腫,黃馬褂也撕爛了,當然薛寶慶、小順子他們幾個也好不到哪里去,渾身的衣服都撕爛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神武門口只剩下侍衛頭和陳子錕還在那里拳來腳往,虎虎生風,兩人都暗暗吃驚于對方武藝之高強。

雙方並未以死相搏,都是點到為止,所以花樣繁多,打得極為精彩,忽聽神武門上一陣掌聲,然後是個公鴨嗓嘎嘎響起:“打得好!”

陳子錕抬頭一看,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居高臨下站在神武門城樓上,臉上架著一副墨晶眼鏡,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當真欠揍。

“你丫就是亨利?”陳子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對方這個德性,分明就是廢帝宣統,要換了旁人,或許早就跪下磕頭了,可他卻偏不買這個帳。

宣統笑道:“朕就是亨利,亨利就是朕。”

小順子他們幾個面面相覷,全傻了,合著這場架是和皇上打得啊,皇上雖然退了位,可還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小民如何冒犯的起。

“皇上吉祥!”小順子最先反應過來,一個頭磕下去,薛寶慶也跟著磕頭山呼萬歲,趙家勇不知所措,果兒更是張著大嘴,完全嚇傻了。


宣統皇帝哈哈大笑,一擺手:“讓他們進來。”

侍衛們將眾少年連同姚依蕾帶進了神武門,四周紅牆聳立,角樓巍峨,青磚鋪地,路兩旁垂手而立之人都穿著前清的袍服,一個個面白無須,想必是傳說中的太監。

眾人戰戰兢兢來到禦花園西的一座宮殿,牌匾上赫然三個字“漱芳齋”,皇帝在正中坐下,身後站了一個太監總管,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陳子錕看見他洋人,不禁眼睛一亮,這不是曾經和斯坦利醫生同到大雜院看過病的莊士敦麼。

宣統皇帝見他們進來,便從寶座上下來,徑直走到陳子錕面前,向他伸出手:“wee to 紫禁城,密斯脫陳。”

陳子錕不卑不亢的伸手和皇帝握了握,笑道:“皇上請我吃了八塊錢一桌北京飯店的席面,我還沒謝您呢。”

皇帝又嘎嘎笑起來。

莊士敦走來來說道:“那是一個玩笑,一個英國式的惡作劇,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子錕笑道:“當然不會介意,莊先生。”

莊士敦一愣:“年輕人,你認識我?”

陳子錕道:“一月份的時候,我曾經在花旗診所很冒昧的拜會了您。”

莊士敦恍然大悟:“我記得你。”

宣統道:“他就是曾經打敗過于占魁,獨闖匪巢救回人質的陳子錕,報紙上都登過的,誰不認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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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錕這才明白,合著皇上是成心和自己逗悶子來著。

宣統顯然對陳子錕一身的武功很感興趣,他說自己的侍衛統領是光緒二十八年的武進士,精通少林武當功夫,堪稱大內第一人,這樣的高手竟然和陳子錕打了個平手,可見陳子錕的功夫之高。

“陳子錕,朕問你,你師從何人?”皇帝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的師承很雜,有精武門的迷蹤拳,也有佛山寶芝林的腿功,還有武當劍法、外門的金鍾罩等。”陳子錕侃侃而談,皇帝眉飛色舞,一邊聽一邊讓侍衛統領從旁介紹。

聊了一會,太監在皇帝耳畔低語兩句,皇帝道:“傳膳,我要在漱芳齋里宴請江湖上的朋友。”

太監宮女們不敢怠慢,立刻行動起來,一刻鍾後,漱芳齋里就擺上了禦宴,大家伙一看,全傻了眼。

所謂禦宴,就是一些豬肉羊肉做的菜肴,花色單一不說,還是冷的,吃起來更是象木屑一樣沒滋味,不過好歹也是皇帝賜宴,大家打起精神,狠狠地吃了一回。

宴罷,皇帝打了個哈欠,太監一揮拂塵:“爾等跪安吧。”

眾少年有的跪拜,有的鞠躬,退出漱芳齋,由侍衛領著出了神武門,上了汽車,一個個興奮的溢于言表,能和皇上坐一塊兒吃飯,這要是說出去,准沒人信。

“現在回去,太早了吧?”姚依蕾說。

小順子道:“姚小姐,您說想去哪兒,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早玩膩了,咱們去北京飯店吧,我請客。”


“好!”少年們玩性大,一致通過,陳子錕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汽車開到北京飯店門口,侍者驚訝的看到這輛轎車里竟然鑽出五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家伙來,正要上前呵斥,司機座上下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張大鈔:“看好本小姐的車。”

“好嘞,您這邊請。”侍者立刻點頭哈腰。

姚小姐帶著一幫土包子,昂首挺胸進了北京飯店的舞廳,找了座位坐下,侍者奉上酒水單,上面全是洋文,姚小姐看也不看就說:“給我開一瓶香檳。”

侍者暗暗吃驚,香檳的價錢可不便宜,難道遇上喝霸王酒的了,正遲疑間,舞廳經理過來了,一眼看到姚依蕾,慌忙上前熱情招呼:“姚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稀客啊。”

又對侍者呵斥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端酒。”

侍者們這才知道,是真正的貴客來了,趕忙捧來各種酒水小吃,純銀的冰桶里盛著法國進口的香檳酒,瓶身上一層薄薄的露珠,琳琅滿目的西式糕點,滋味比胡同口賣的餑餑、麥芽糖、冰糖葫蘆什麼的好吃多了,舞池里的燈光打在眾人身上,光怪陸離。

舞池里,紅男綠女正在翩翩起舞,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飄飄,少年們再看看自己身上打架撕扯的破破爛爛的中式短打,無不自慚形穢。

“小順子,我總算知道你說啥都要去六國飯店當差了。”薛寶慶喃喃道,這一幕完全將他震懾住了。

小順子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這才是生活啊,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少活十年都心甘情願。”

“先生們,為了慶祝我們的勝利,干杯。”姚依蕾舉起了香檳杯子,少年們也笨拙的拿起酒杯,六個酒杯碰到一起。

“乞兒絲。”

“干!”

喝完了都咂嘴:“這香檳真好喝,甜絲絲的,還帶泡泡。”

勁。”

姚依蕾得意的一笑:“想要有勁的是吧?”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湊過來。

“五杯雙份威士忌。”

侍者剛要走,姚依蕾道:“還沒說完,伏特加,朗姆酒、杜松子、白蘭地,每樣五杯。”

不大工夫,一隊侍者浩浩蕩蕩端著酒來了,少年們輪番品嘗各色烈酒,喝的是頭暈腦脹,神智不清。

恍惚間,見一西裝男士來拉姚依蕾的手,被姚小姐一把拍開,沒等陳子錕動手,喝大了的小順子就揮舞著酒瓶撲了上去,一酒瓶砸在對方頭上。

一場混戰就此開始,挨揍的一方也是四五個人同來的,十幾人在舞廳里大打出手,樂隊卻臨危不亂,還演奏起了快節奏的西班牙斗牛士舞曲,玻璃破碎聲,咒罵聲,女人尖叫聲,樂曲聲混到一起,形成一首別開生面的交響樂。

陳子錕等人剛打敗了大內侍衛,正是意氣風發,銳氣十足的時候,區區幾個西裝男不在話下,很快就將他們全都放倒在地,五男一女逃出了舞廳,在停車場上跌跌撞撞的走著,暢快的大笑不止。

爬上汽車,姚依蕾發動汽車,歪歪扭扭的開走了,幸虧北京夜間路上行人車輛甚少,要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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