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以德服人

駐紮滄州的軍隊,並非張學良的嫡系,而是中原大戰後收編的晉軍,編制本來就不滿,一個營三五百兵,再扣除後勤留守、請假生病的,實際到場的只有二百人。

二百個端著大槍的兵,也足夠震撼鄉下人了,庚子年的事情已經證明,武藝練得再好,也打不過洋槍洋炮,軍隊殺氣騰騰開過來,父老們才知道這個穿長衫馬褂的外鄉人不是善茬。

陳子錕不喜歡仗勢壓人,但有時候遇到不講理的,還非得動真格的不可,如今他身份尊崇,哪能輕易親自動手,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滄州習武之風盛行,民風彪悍,但也只是鄉下私斗而已,遇上軍隊全都歇了。

二百大兵開到跟前,齊刷刷將步槍往地上一杵,帶隊的營長騎一匹棗紅馬,離著八丈遠就滾鞍下馬,立正收腹,小步跑過來,畢恭畢敬道:“陳主席,卑職奉命趕到,聽候差遣。”

陳子錕道:“稍息。”

“是!”營長面向眾兵,“稍息!”

鄉民們驚呆了,這外鄉人不但不是善茬,還是行伍眾人,燕懷仁更是一陣頭暈目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兒子打傷人的事情沒解決,又來了尋仇的舊冤家,看來今天燕家要大難臨頭了。

陳子錕道:“大家放心,我陳子錕是講道理的人,今天就給你們作個主,誰是誰非,拿出來說道說道,燕家理虧,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若是你們強詞奪理,仗勢欺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苦主家人道:“打傷俺家人就得給個說法,讓燕忌南出來!”

只聽蹬蹬蹬一陣腳步響,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從燕家大門里出來,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陳子錕不由睜大了眼睛,好一個威武的後生。

“我就是燕忌南,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沖我來。”小伙子把胸膛拍的啪啪響。

燕懷仁沉下臉:“你怎麼出來了!”

見凶手出來了,苦主家人一陣躁動,被大兵們用刺刀擋了回去,正在此時,兩位老人陪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哭哭啼啼過來,原來他們才是真正的苦主,幾天前在縣城賣菜的時候,被鄰村章家惡少調戲,燕忌南見本村人受欺負,怒不可遏上前制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這才傷了對方。

事情清楚,人證俱在,章家人想胡攪蠻纏也沒這個膽量,畢竟二百條槍在這兒端著呢,可就這樣服軟,以後就沒臉在滄州地面上混了。

正在騎虎難下之際,一輛馬車急馳而至,原來是滄縣的父母官到了,章縣長聽說有人調動了軍隊在張各莊鬧事,趕緊前來查看,陳子錕遞上自己名片,差點把縣長嚇得尿褲子。

“陳主席您老啥時候到的,咋不通知卑職去迎接。”章縣長摘了禮帽,點頭哈腰,奴顏婢膝,轉臉又對本家一幫人怒斥道:“舞刀弄槍的,成何體統,還不速速散了!”

章家有年輕氣壯的後生不服,大聲道:“燕家狗仗人勢,算不得好漢。”

縣長正要發飆,陳子錕道:“小子,你說怎麼才算好漢?”

後生道:“真刀真槍上見功夫,那才是好漢子。”

燕忌南上前道:“就等你這句話了。”

章縣長拿出大手帕擦著汗,尷尬的笑著,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道:“不打一架看來難以讓他們心服,點到為止吧。”


既然中央大員都發了話,縣長也沒啥好說的,當即在村口劃出一塊空地來,讓燕家人和章家人比武。

燕家以輕功暗器見長,但拳腳功夫亦不弱,章家習的是滄州流傳甚廣的迷蹤拳,兩個年輕人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鬧,不出二十招,燕忌南勝出。

章家又站出一人來,三十來歲年紀,紫紅臉膛,太陽穴高高突起,一看就是高手,眾人竊竊私語起來,眼中頗多懼色,燕懷仁臉上也多了一絲愁云。

果然,十余招之後,燕忌南被打得踉蹌退了幾步,噴出一口血來。

陳子錕心癢難耐,將長衫下擺塞在腰間,下場道:“這位師傅,我來領教一下。”

章縣長急得汗如雨下,萬一陳子錕在本縣出了事,自己死罪難逃,可陳主席興致上來,誰也拉不住,只好給本家猛使眼色,讓他拳下留情。

紫紅臉膛叫章金鵬,是章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性子也極剛烈,根本無視章縣長的暗示,長嘯一聲就沖了上去,拳拳帶風,一點也沒留手。

陳子錕為官多年,每天堅持早起鍛煉,長跑游泳騎馬練拳,三十歲的年紀,正是經驗體力顛峰時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圍觀的都是練家子,一眼便看出這位外鄉客人使的竟然是東光縣霍家的迷蹤拳。

一場惡斗,打得是天昏地暗,章金鵬功夫不弱,格斗經驗更是豐富,陳子錕竟然奈何不得他,不得已賣個破綻,誘敵深入,忽然使出多年未用過的南拳腿法,佛山無影腳,一陣眼花繚亂的腿法下去,章金鵬猝不及防,被踢得練練倒退,勉強站住腳跟。

“我輸了。”章金鵬到底是直爽漢子,技不如人也不賴賬,一抱拳,揚長而去。

“承讓。“陳子錕沖他背影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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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人心服口服,偃旗息鼓灰溜溜走了。

燕家人如釋重負,有心道謝,卻礙著面子說不出口。

陳子錕也不勉強他們,沖燕懷仁點頭致意,帶著夏小青上車離去,章縣長屁顛屁顛坐著馬車跟在後面,那一營兵也收隊撤走,浩浩蕩蕩跟在後面。

汽車在鄉間土路上慢吞吞看著,忽然陳子錕從後視鏡里看到燕忌南飛奔而來,便道:“停車。”

燕忌南跑到汽車跟前,道:“我知道姑姑的骸骨在哪里。”

“頭前帶路。”陳子錕眼睛一亮。

十分鍾後,燕忌南帶著他們來到附近一片墓園,這里是燕家的祖墳,燕勝男的墳就在墓園外面,孤零零一個小墳包,連墓碑都沒有。

“姑姑就葬在這兒,還有,姑姑不是被爺爺和我爹他們處死的,而是難產而死。”

燕忌南的話震驚了夏小青。

“什麼,你說什麼,我娘是難產死的!”

“是的,姑姑回家奔喪之際,已經有了孩子,後來動了胎氣早產,孩子保住了,大人卻沒了,爺爺恨極姑父,就騙他說把姑姑沉塘了……”燕忌南語焉不詳,但看他神情,不似撒謊。


“這是誰告訴你的?”夏小青死死盯著燕忌南,厲聲質問,燕忌南如此年輕,這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曆,肯定是大人告訴他的。

燕忌南道:“哪還用誰告訴我,姑姑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我哥燕青羽,這名字還是姑姑臨死前取得,張各莊的人都知道。”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大鬧省城的飛賊,竟然是自己的嫡親小舅子。

“那……姥爺他……”夏小青想到去年父親和姥爺之間兩敗俱傷的決斗。

燕忌南道:“爺爺恨透了姑父,又騙了他半輩子心里不忍,矛盾的很,一心想做個了斷,他老人家臨走前說,這輩子最對不起女兒,以後夏家人找來,不要為難他們。”

夏小青道:“那舅舅他?”

燕忌南道:“我爹性子執拗,拐不過來這個彎,還請姐姐原諒。”

夏小青默然片刻,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要幫我娘移墳,燕家不要阻撓就好。”

……

在章縣長的大力協助下,夏母的骸骨被挖出,重新葬在新修成的墓地里,和夏飛雄合葬,從此了結夏小青一個心願。

燕家人本來覺得自家門檻挺高,看不起夏小青他們,但是見縣長在陳子錕面前都卑躬屈膝,又見這位外甥女婿武功精湛,自己那點優越感喪失殆盡,扭扭捏捏的便盡棄前嫌,承認了燕勝男和夏飛雄的既成婚姻事實,夏小青也算是認祖歸宗,衣錦還鄉。

再次來到張各莊的時候,就不是上次那種劍拔弩張的架勢了,燕家打掃一新,迎接外甥女一家登門,陳子錕也沒空手來,備了一車禮物,盡是些絲綢布匹、糕點煙酒之類的高檔貨色。

燕家有三個兒子,老大燕懷德至今沒成家,云游四海去了,當家人是二爺燕懷仁,也就是燕忌南的父親,還有一個老三燕懷義,四十歲年紀,家里人丁興旺,但第三代中唯有燕忌南有點出息,其他子女都無心練武。

燕懷仁在堂屋擺下酒宴,七個盤子八個碗都是些鄉下土菜,雖然葷腥不多,倒也熱鬧的很,吃到後來,忽然上了四道大菜,一盆紅燒大公雞,一盆大鯉魚,一盆紅燒蹄膀,一盤鴨子,撒著紅辣椒絲和青蔥絲,看起來很是誘人,大家都停了筷子說吃不下了。

小北小孩子不懂事,伸筷子就夾,卻沒夾動,大公雞發出篤篤的聲音,原來是木頭雕的。

燕家人都尷尬的訕笑。

這時候就不動筷子了。”

陳子錕道:“河北地方日子如此清苦,怪不得你那個弟弟過不下去,要去當飛賊。”

夏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忽然燕懷仁道:“二舅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們能答應。”

陳子錕道:“都是自家人,有話只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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