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似是故人來

“服從他的命令,門也沒有。”當陳子錕知道禦竜王的條件後,一口回絕。

燕青羽不解:“姐夫,可別把話說死啊,我可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他說動了。”

陳子錕道:“他是禦機關的少佐,憑什麼給和平建**的師長下命令,名不正言不順,這事兒說不通,當然了,既然是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禦竜王一句話,我們自當赴湯蹈火,你把這話帶給他。”

燕青羽充當信使的角色,又顛顛跑回去傳話,禦竜王感慨道:“你們中國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同樣的意思,非要用不同的話來表達,真是既要當**,又要立牌坊。”

燕青羽只有訕笑:“哪里,哪里。”

雙方就這樣進行著一輪輪的秘密會談,有時候在法租界進行,有時候在公共租界進行,都選擇僻靜的酒店房間或者咖啡館的包間,在嚴密的安保措施下從未出過紕漏。

五月初的一天,終于達成協議,江北游擊軍向南京政府投誠,編制為和平建**江北守備師,定員八千人,武器裝備由南京提供,駐地北泰,守備師的主要任務是地方治安,清剿游擊隊,保護禦機關在江北的特種經濟作物,受南京陸軍部和禦機關的雙重指揮,作為回報,禦機關會推薦陳系大將柳優晉出任江東省長。

協議一式三份,禦竜王已經准備好了,笑眯眯推過來讓陳子錕簽字。

陳子錕推回去:“還是不簽了吧。”

禦竜王道:“難道將軍要變卦。”

陳子錕道:“這就是個君子協定,不需要簽字畫押,再說協議有約束力麼,協議和條約這種東西天生就是要撕毀的,而且留下文字性的東西,對你對我都不是好處。”

禦竜王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們就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兩人緊緊握手,搖動著手臂,各懷鬼胎的笑了。

最後一輪會談結束,禦竜王先走,陳子錕從後門離開,剛出門就覺得氣氛不對,有殺氣。

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一輛黑色大轎車疾馳而來,車窗內探出兩人,手持速射型毛瑟槍一陣狂掃,瓢潑般的彈雨將保鏢們打倒在地,陳子錕險些中彈,一邊拔槍還擊,一邊向自己汽車奔去,離得遠遠就看見司機頭部流血倒在駕駛室里,弄堂另一側出口處,橫著一輛汽車,黑色禮帽下是猙獰的嘴臉和黑洞洞的槍口。

子彈在弄堂里橫飛,陳子錕帶來的保鏢盡數倒在血泊中,雙喜舉槍掃射,回頭大喊:“我掩護,你快走。”

對方來勢洶洶,顯然不打算留活口,陳子錕來不及多說什麼,一縱身抓住三米高的圍牆,緊跟著身子一卷就上去了,轉瞬消失,殺手們沒料到他能越過這麼高的牆,氣急敗壞的一陣掃射,打得牆頭上磚石碎屑橫飛。

陳子錕剛落地,汽車就追了過來,對方顯然比他更熟悉環境,而且作風極其狠辣粗野,和以前打過交道的青幫混混截然不同,一時間分辨不出是哪路人馬,唯有一路狂奔,盡快逃生。

陳子錕沖上了大街,車水馬龍,街心站著指揮交通的印度巡捕,回望追過來的殺手們,果然投鼠忌器,偃旗息鼓,悄悄將槍藏進了衣服,但依然步步緊逼,目露凶光。

一輛電車叮叮當當響著鈴駛過,陳子錕忽然拔腿狂奔,跳上電車尾巴,殺手們罵罵咧咧的快步走回弄堂,上了汽車。


電車向虹口方向駛去,陳子錕找了個座位坐下,售票員走過來:“先生,買票。”

陳子錕伸手進西裝內兜掏錢,卻摸到濕漉漉一片,攤開手掌一看,鮮紅的血,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中彈了。

“先生,儂受傷了。”售票員驚呼,周圍乘客也都起身離開,和他保持距離。

陳子錕回望車後,那輛殺手乘坐的轎車如同幽靈般不舍不棄的跟在後面,心中便是一疼,這回遇到硬茬子了,或許雙喜已經死了。

電車駛過街道拐角,陳子錕一躍而下,跌跌撞撞進了弄堂,血從衣服上留下,在地上留下點點蹤跡。

陳子錕已經不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糊起來,恍惚中他想到年少時候,意氣風發,快意恩仇,暗殺英國巡捕後也曾這樣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後來遇到了宋三小姐,被她搭救,再後來在鑒冰的閨房里養傷,一晃都二十年過去了。

左胸的傷口還在流血,應該沒傷到心髒,不然支撐不了這麼久,他有些走不動了,尋了個台階坐下,摸出一支煙來點燃,抽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眼前依稀浮現出林文靜青春年少的身影,巨大的火車頭,正陽門車站外撿煙頭的少年。

據說人快死的時候,這輩子的事情會在眼前過一遍,難道自己要像狗一樣倒倒斃在上海灘一條無名的弄堂里麼,陳子錕一咬牙站了起來,朝弄堂口走去。

四個殺手迎著他走過來,面對一個垂死掙紮的人,他們不屑于使用槍支,這兒是虹口區,日本僑民云集的地方,用槍是不和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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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殺手從腰間抽出了匕首,在手里晃著,嘴角掛著冷笑。

陳子錕站的不穩,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他吃力的問道:“你們是誰的人。”

“讓你死的明白些吧,我們是七十六號的人。”殺手答道。

陳子錕手一垂,袖子里的飛刀落在掌中,他縱橫江湖數十年,豈會死在這些小雜魚手中,剛才不過是故意示弱罷了,搞清楚了誰是幕後黑手,這幾個小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只是……他的手有些抖。

正要動手,忽然一個穿和服木屐的醉鬼出現在弄堂里,似乎沒看見劍拔弩張的景象,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扶著牆走過來,四個殺手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斜眼看他,是個普普通通的日本僑民,沒什麼威脅性。

醉鬼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佝僂的身子慢慢站直了,慢慢道:“你們不能殺他。”

殺手們這才覺得不妙,但為時已晚,醉鬼的動作快如閃電,二尺長的協差上下翻飛如白練,嗖嗖幾聲,四個殺手同時定格,然後慢慢的倒了下去。

醉鬼背對著陳子錕站著,慢慢將協差插回木鞘,一口地道的南泰土話:“大帥,要不要緊。”

陳子錕苦笑道:“有十年沒見了吧,茂才。”

“十一年。”打扮的像個日本人的梁茂才答道,聲音有些蕭瑟,有些低沉。


“過來,扶我一把。”陳子錕向他伸出了手。

……

咖啡館後巷,租界巡捕正在收尸,禦竜王和燕青羽站在一旁,用手帕掩著鼻子,五月初的上海氣溫已經很高,血腥味濃重,讓人很不舒服。

會談結束後,陳子錕竟然遭遇伏擊,弄堂里陳尸數具,但沒有陳子錕和雙喜,這讓禦竜王很是氣急敗壞,會談是極其機密的,不知道為何走漏了風聲,下手的究竟是重慶特務,還是七十六號的人也未可知,但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此舉都讓禦機關蒙羞。

燕青羽似乎並不擔心:“以我姐夫的身手,應該沒人傷的了他,只是咱們禦機關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家監視著,這樣不太好吧。”

禦竜王面色陰沉:“替我約晴氣慶胤。”

晴氣慶胤中佐是梅機關的首腦人物,曾經做過土肥原將軍的助手,在諜報界頗有名氣,但是面對身份顯赫的禦竜王少佐,他也不敢端架子。

“我可以向少佐閣下保證,梅機關沒有參與此事,我甚至不知道陳子錕在上海。”晴氣一臉無辜的說道。

“這個老狐狸。”禦竜王心中暗罵,嘴里卻很客氣:“前輩,陳的生死對禦機關,乃至與大東亞聖戰都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幫忙,拜托了。”

晴氣皮笑肉不笑道:“我實在愛莫能助,不過提醒閣下一聲,閣下正在進行的談判,是不是擋住別人的路了,中國有句老話,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禦竜王恍然大悟,談判如果成功,禦機關的手就伸進了江東省,最不高興的應該是汪精衛政府,汪政府和滿洲溥儀政府不同的是,汪精衛至少還是有點政治抱負和能力的,手下也有一幫得力干將,他們雖然不明和日本人作對,但暗地里小動作可不少,七十六號為了爭奪鴉片資源,一直想暗殺宏濟善堂的盛文頤,搞的盛文頤風聲鶴唳,走到哪兒都帶著一隊日本憲兵當保鏢,這回對陳子錕下手,一定也有他們的份兒。

……

滬西,極司菲兒路76號,特工總部主任李士群正在批閱文件,他很隨意的在一張張行刑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最近抓了一批重慶特務,本著以牙還牙的方針,在嚴刑拷打後一律槍斃,決不姑息。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秘書走了進來,眉頭皺著,似乎有些慌亂。

“什麼事。”李士群有些不悅。

“主任,禦竜王來了,已經進了院子,外面停著兩輛卡車,似乎……”

“似乎什麼。”

似乎坐滿了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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