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集團

初夏時節,林文龍來到江大中文系自己的辦公室,和同事們道聲早安,坐下泡上一杯醇香的龍井茶,順手拿起報紙,這是校工剛送來的《人民日報,》

今天的頭版社論題為“這是為什麼。”一行字觸目驚心“要警惕一小撮右派分子在幫助**整風的名義之下,企圖趁機把**和工人階級打翻,把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打翻。”

林文龍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繼續讀下去,心中五味雜陳,怎麼會這樣呢,不過文章最後的話讓他又感到一絲溫暖“黨依然要進行整風,要傾聽黨內外人士的一切善意批評。”

“我的建言,應該算是善意的吧。”林文龍安慰自己,卻又忐忑不安,匆忙收拾東西出去,和同事交代了一聲,直接跑去報社找阮銘川,阮銘川告訴他,中央還發了個指示,題為《關于組織力量准備反擊右派分子進攻的指示》,情況很不明朗。

兩人合計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領,搞不清楚中央什麼意思。

過了一周,人民日報又刊登了一篇社論《文彙報一個時期的資產階級動向》,直指文彙報和光明日報,而這兩家報紙的當家人一個是民盟副主席,農工黨主席章伯鈞,一個是民盟副主席羅隆基,都是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

林文龍如同掉進冰窖,渾身發冷,堅持看完,拿出煙盒來想抽一支煙,卻哆嗦著擦不著火柴,有人敲門,他想說聲進來,可是嗓子卻發不出聲音了。

進來的陳南,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問舅舅:“林教授,今天的報紙你看了麼。”

林文龍道:“看了的,你不用杞人憂天,我們是響應統戰部的號召,是善意的意見和建議。”

陳南道:“我覺得也是,黨是能辨得出忠奸善惡的。”

忽然房門被推來,一群學生和校工橫眉冷目,為首的年輕老師道:“正好陳南也在,你倆跟我們去禮堂接受批斗。”

林文龍剛要辯解,被兩位工友擰住了胳膊,不去也得去。

江東大學禮堂能容納數百人,台前掛著橫幅“堅決批判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分子。”

林文龍和陳南面面相覷,自己什麼時候竟然成了右派分子。

一個戴眼鏡的女教師拿著報紙慷慨激昂的念著:“有人說這是陰謀,我們說,這是陽謀,因為事先告訴了敵人,牛鬼蛇神只有讓他們出籠,才好殲滅他們,毒草只有讓他們出土,才便于鋤掉。”

林文龍和陳南的罪名是相同的,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散布反黨言論,煽動群眾反對社會主義,宣揚資本主義制度,要求用資產階級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代替社會主義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

一同被批判的還有十余名教授,無一例外都是民主黨派人士,有人只是抱怨工資低,就被扣上對社會主義制度不滿的帽子,有人只是對學院領導的工作方式提出意見,就被告知,反對黨員就是反對黨,就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

面對數百名憤怒的群眾,這些教授無不戰戰兢兢,有人企圖辯解,聲音早被淹沒在群眾的怒吼聲中。

一直批判了兩個小時,批斗大會才結束,陳南對林文龍說:“真是冤枉透頂,我要去找省委鄭書記鳴冤。”

林文龍道:“還是先看看情況吧,興許批斗完就算了。”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


北京,西長安街陳公館,陳子錕看完今天的報紙,掩卷沉思,劉婷端著茶杯過來道:“聽說交通部召開大會批斗章伯鈞了。”

陳子錕道:“章伯鈞和羅隆基自不量力,活該被批斗,他們竟然要和**輪流坐天下,這不是造反麼。”

劉婷道:“知識分子階層希望執政者能夠兌現當年的承諾而已,結束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後,走民主憲政的道路。”

“荒謬。”陳子錕道,“人家**革命幾十年,死了幾十上百萬人,難道打下來天下拱手讓給這幫讀書人的,當年我打下江東之後,誰敢讓我讓位,我一樣找由頭定他的罪,不讓他舒坦。”

劉婷道:“可是……”

陳子錕道:“你不用說,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需要聯合民主黨派,一同對付蔣介石國民黨,說些他們愛聽的也是形勢需要,那些能信麼,誰信誰傻逼,依我看他們被批判是咎由自取,活該。”

劉婷趕緊遞上茶杯:“消消氣,不要激動。”

陳子錕道:“我不激動,我只是有感而發,那些活該倒黴的傻逼里,何嘗沒有我一個。”

劉婷道:“當年大家是都真心相信的,就好象結婚時候的誓言,海誓山盟難道不是發自內心,過了幾年感情不和要離婚,也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陳子錕道:“民革發起的鳴放,我稱病沒有參加,我只是擔心家里,文龍和小南對政治很熱心,不是好事,小北和春花,還有嫣兒倒不用擔心。”

劉婷道:“我也不放心,還是回去看看吧,給他們提個醒不要亂說話,如果已經惹了禍,總要有人收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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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錕道:“你盡快回去,有事打長途電話給我。”

……

林文龍被免除了系主任的職務,停止授課,隨時聽候處理,他心神不定,來到淮江日報社想找阮銘川打聽事情,到了門口被門衛攔下。

“同志,你找誰。”淮江日報是黨報,進門需要登記。

“哦,我找阮社長。”

門衛嘴角浮起鄙夷的笑容:“你說阮銘川這個右派頭子啊,你來錯地方啊,他不在社里,押在公安局。”

林文龍大驚:“怎麼回事,阮社長怎麼被捕了。”

門衛道:“他已經不是社長了,被上面撤職查辦,因為猖狂攻擊黨和國家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對了,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名字。”

林文龍嚇壞了,哪敢報出自己的單位和姓名,失魂落魄的離去,門衛望著他的背影冷笑:“哼,蛇鼠一窩,一看就知道是個右派份子。”

公共汽車上,林文龍驚魂未定,心髒砰砰亂跳,就聽到背後兩個人在議論。

“你們單位最近開批斗會了麼。”


“開了,把龔梓君這個右派揪了出來,狠狠地批判了一頓。”

“一頓哪夠啊,要我說,就該天天斗,月月批,把這些資產階級余孽狠狠打倒,再踏上一只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居然想推翻**的領導,簡直太囂張了。”

沒到站林文龍就下車了,他想不通,為什麼響應號召提意見的都被打成了右派,他要去找統戰部白副部長要個說法。

結果自然是連省委大門都沒進去。

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的辦公室里,坐著統戰部的白涼和公安廳的徐庭戈,桌上放著本省極右分子的名單。

不出意外,名單上都是江東各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有民盟的林龍文,民建的龔梓君,還有無黨派民主人士阮銘川,最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個江大的學生,陳南。

白涼道:“我省右派云集的重災區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江東大學,一個是淮江日報社,很是出了幾個極右分子,其中又以江大的林文龍陳南小集團最為喪心病狂,居然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而他們的反黨言論都得到了報社阮銘川的支持,這些言論居然發表在黨派上,造成極壞的社會影響。”

徐庭戈接口道:“阮銘川的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我們去抓捕他的時候,他口出狂言,瘋狂攻擊黨和政府,我建議對他進行勞動改造,判個十年八年的再說。”

鄭澤如指著陳南的名字道:“這個人我知道,是陳子錕的二兒子,還是個學生,他怎麼也成了極右分子。”

徐庭戈道:“鄭書記,陳南這個人不是學生,而是報社脫產學習的干部,他和林文龍沆瀣一氣,組成以家庭為紐帶的反革命小集團,罪行昭彰,在教育部已經掛了號的,再聯系到阮銘川的所作所為,我懷疑他們有一個幕後總後台。”

說到這里,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下不說。

鄭澤如道:“你接著說。”

徐庭戈道:“就是前江東省長,陳子錕,阮銘川、龔梓君是他的老部下,林文龍是他的小舅子,陳南是他的兒子,每一個極右分子都和他有聯系,這難道是巧合。”

白涼干咳一聲道:“我同意徐廳長的看法,這里面很值得深挖,搞不好能挖出一個龐大的反革命集團。”

部下們的心思,第一書記鄭澤如是可以理解的,那就是急于立功,但他們考慮的還不周全,陳子錕是中央管轄的人,即便是打成右派也是中央的事情,江東省無權過問,否則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些右派分子都是陳子錕的舊部和家屬,並不奇怪,陳子錕統治江東二十余年,政治經濟學術方面的知識分

子哪個不是他的部下,如果這些人的罪過都算在陳子錕身上,未免冤枉。

名單上的阮銘川和龔梓君,嚴辦就是,但林文龍和陳南是陳子錕的家人,尤其陳南是陳子錕的兒子,鄭澤如認識這個年輕人,印象還不錯,有心想保他,但江大是隸屬于教育部的高校,這回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想到這里,鄭澤如在文件上簽了字,給這些人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罪名徹底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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