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萬斤糧田是如何煉成的

李花子很心虛,就算他當二流子的時候也沒吹過這麼大的牛逼,現如今吹出天大的一個牛逼來,還要請地委、省委領導、新聞單位記者一起來監督驗收,那還不要了親命,造假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如果只是在本縣宣傳,李花子倒也不怕,畢竟有楊書記罩著,可鬧大了他真有些擔心,很心虛的問:“楊書記,您看這樣好麼。”

楊樹根心里是有底氣的,畢竟他是看了內參的,各地都在大豐收放衛星,畝產五千斤已經算不得新聞了,此前地委領導特地打電話來,說北泰在工業上已經放了衛星,南泰縣向來是農業大縣,這回也不能落後。

領導的意圖,楊樹根心領神會,所以才有這麼大膽子,至于省委方面他也不擔心,自有地委領導去做工作。

想到這里,他淡淡的笑了笑,對李花子說:“老李,你還不懂政治。”

李花子憨厚的笑笑:“楊書記,我大老粗一個,啥也不懂,反正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你說咋整就咋整。”

楊樹根說:“留一畝高產試驗田,其他的先收割吧,組織民兵巡邏注意防止地富反壞右分子搗亂,還有田鼠麻雀什麼的也要防著,社會主義的麥子要顆粒歸公。”

李花子道:“除四害運動中,咱們公社的麻雀已經消滅的差不多了,禍害不了莊稼。”

楊樹根道:“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階級斗爭的弦時刻不能放松。”

李花子馬上檢討:“我大意了,回去立刻組織少先隊員再掀起一場打麻雀消滅田鼠的運動。”

楊樹根滿意的點點頭,又問:“這一畝地估摸有多少收成。”

李花子手托著腮幫裝模作樣的思索了一陣,道:“以我多年從事農業生產的經驗來看,一萬斤是肯定有的,至于是一萬零多少還要具體過磅才知道。”

楊樹根道:“不錯。”

……

苦水井公社放了農業衛星的消息先在南泰縣傳開,立刻引起爭論,很多人質疑這個數字的真實性,尤其是縣農業局的一些技術員,他們認為苦水井土壤成分不好,根據往年的資料來看,每畝地收三百斤都算是豐收,一萬斤簡直是天方夜譚。

楊樹根對這種傳言很惱火,但是又不便親自出馬辟謠,正在此時,南泰日報第四版上出現了一篇文章,洋洋灑灑數千言,從科學和政治的角度論證了畝產萬斤的可能性。

這篇文章題為《大豐收背後的思考》,署名為忘川,一看就是筆名。

文章寫的很好,說苦水井的小麥大豐收,是從不斷斗爭的道路上走過來的,為了戰勝各種形形**的保守思想,黨領導著廣大群眾開展了大鳴、大放、大辯論,全公社一共貼出大字報達五萬張,極大的鼓舞了士氣,解放了思想,破除了迷信,公社干部帶頭深耕、密植、增施肥料,光試驗田的土壤就深翻達八尺以上,田間管理也抓得緊,組織民兵嚴防死守,防止地富反壞右搞破壞,此外,還組織群眾挑水澆田,戰勝了干旱……

文章最後說,質疑苦水井公社試驗田的產量,就是質疑社會主義,就是質疑黨的領導,對別有用心的一小撮人,政法機關和人民群眾要堅決打擊,嚴懲不貸。

“寫得好,酣暢淋漓。”楊樹根拍案叫絕,當即叫通訊員把縣委宣傳部長叫來,問他這篇文章是誰寫的。


宣傳部長也很疑惑,說本縣沒有這樣的人才啊。

“你去報社查一查,必要的話讓縣公安局出面,一定要查出作者。”楊樹根說。

宣傳部長很當回事,立刻著手調查,可這篇文章是以筆名寄來的,而且沒有寄信人地址,報社也不清楚作者究竟是誰,于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介入,用信封上的郵戳倒推,查到具體的郵筒,然後一個一個排查住在附近的人,一個可疑名字很快進入視線。

這個人叫阮銘川,是省里臭名昭著的右派頭子,曾擔任省報領導,更是知名老報人,北洋時期就是名記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犀利的稿子來。

公安人員找到了阮銘川,他現在是縣里報社的一名勤雜工,對于民警的造訪,阮銘川似乎並不驚訝,不用嚴刑逼供,不用比對筆跡,他就承認了那封稿件是自己所寫,忘川是自己的筆名。

右派頭子居然寫出歌頌社會主義農業大生產的稿子,實在奇怪,公安機關和宣傳部都不敢擅自發落,上報縣委書記。

楊樹根說,我縣的筆杆子太少,在宣傳上力度不夠,缺少這樣能寫稿子的人啊。

宣傳部長說:“可是右派不敢用啊。”

楊樹根說:“沒關系,讓他寫,但不能用他的筆名,換一個名字,稿件要經過三層審批,報社總編先看,宣傳部再看,我終審,確定沒有問題可以用,要嚴防出現類似藏頭詩之類的政治問題。”

宣傳部長說:“還是楊書記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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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委、省委接到南泰縣的喜報後,決定實地考察,親自驗收,縣里接到地委的通知後立刻進行部署,楊樹根親自掛帥,在全縣征集紅旗和鑼鼓,把各鄉的宣傳力量集中到苦水井,由李花子統一管理,營造出一個熱鬧的氣氛來。

李花子精神百倍的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他在麥田附近臨時搭了個觀景台,上面蓋著遮陽布,中間是**的畫像,兩邊是紅底白字宣傳幅:“農業大豐收”,“工業放衛星。”

會場上插遍紅旗,鑼鼓喧天,小娃娃們都穿著嶄新的衣服,拿著紙紅旗站在道路兩邊,各家的狗都牢牢拴住,嚴防出來咬人。

全縣各公社的領導都事先來到了苦水井,場地旁停著一排排自行車,有通信員專門看守,要知道每個公社最多有兩輛自行車,這可是最寶貴的財產,而且政治成分不好的人還沒資格騎,所以誰要能騎一輛自行車招搖過市,都能得瑟上天。

上午八點,公社通信員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而來,跳下車來氣喘籲籲道:“書記,來了,來了。”

李花子手搭涼棚向遠處一看,煙塵滾滾,是省里和地區的領導所乘坐的車隊來了,他趕緊一揮手:“奏樂。”

公社中學的鼓號隊開始演奏,各鄉的嗩吶隊也開始吹奏,洋鼓洋號的進行曲和嗩吶的百鳥朝鳳混雜在一起,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車隊越來越近,打頭的是縣公安局的三輪摩托,後面是縣委的嘎斯吉普車,再往後才是鄉下人很少見到的進口大轎車,而且不是解放前遺留下的,而是新進口的蘇聯貨,車頭上一個騰飛的金鹿標志,不懂的人說這叫金鹿牌轎車,懂行的知道這是蘇聯伏爾加轎車,整個江北地區才兩輛而已。

李花子心潮起伏,疾步上前,直奔那輛伏爾加轎車,他想幫領導開車門,哪知道撲到跟前,卻不會開這種高級車的門,隨行警衛從副駕駛位子上下來,禮貌的將李花子撥到一邊,拉開車門,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笑容滿面的下了車。


鄭澤如穿著白色的短袖衫,西褲筆挺,皮涼鞋锃亮,平易近人的笑著,主動向李花子伸出手:“你就是種糧狀元李花子同志吧。”

李花子受寵若驚,雙手緊緊握住鄭書記的手,但不敢握的太久,鄭書記倒不在乎,和他足足握了半分鍾,省里的記者們紛紛拍照,還有個攝影師扛著笨重的電影攝像機在不遠處錄影哩。

“我這手起碼半年不能洗了,和省委書記握過哩。”李花子暗想。

地區領導和縣里的領導都下了車,一行人先登上觀景台休息片刻,鄭澤如說:“小楊,你介紹一下情況吧。”

楊樹根早就打好了腹稿,干咳一聲道:“我縣苦水井公社糧食大豐收,破了有記載以來的產糧記錄,這是充分發揮**風格大膽革新的成果,是**教導的好,省委、地委英明領導下的成果……”

鄭澤如對這些套話不太感興趣,但也耐著性子聽著,完了直接問李花子,“李書記,你介紹一下,具體是怎麼取得這樣豐產的成果的,政治上的原因楊書記已經說過,你說說技術上的吧。”

李花子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備的,他輕輕嗓子,聲情並茂的用南泰官話說道:“我們公社的這塊試驗田,整地十八次,深耕八尺以上,共施底肥、追肥五次,先後施用的肥料計有草籽三千斤、塘泥一千擔、陳磚土四百擔、硫酸銨一百零五斤、過磷酸鈣八十斤、水糞肥六十擔、豆餅一百八十斤,底肥是結合犁地分層施用的,作到了層層有肥……”

這回鄭澤如聽的很認真,還時不時做著筆記,地委和縣里的領導們交頭接耳,目露喜色。

“我看了省氣象台的天氣資料,南泰干旱了九十天,你們是怎麼做的防旱工作。”鄭澤如忽然提出一個很尖銳的問題。

李花子道:“我們采取了移苗就水的策略,把麥苗移到有水的地區,對于試驗田采取的是打井把水肥灌到地下去的辦法,老天爺不想讓我們豐收,我們偏不讓他得逞。”

記笑道:“你們這一招,是藐視天公,氣死龍王啊。”

大家都被書記幽默風趣的話語引笑了。

“很好,那咱們就開始驗收吧,你們說呢。”鄭澤如左右看看,大家都點頭。

縣里早已准備好了割麥隊,各公社的好手都被集中在一起,鐮刀磨得風快,一聲令下就下了田,幾百人一起割麥,還是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才收割完畢。

第二天,領導們重新登台,試驗田已經大部分收割完畢,只剩下一分地留著不割,給外地參觀團看。

五台磅秤准備好稱重,社員們來來回回的過磅,磅秤前有專人監督,楊樹根悄悄給李花子使了個眼色,李花子又給社員們打個手勢,于是一些人將過完磅的麥垛子又搬回去重新過磅,以便增加“產量。”

一名省委工作人員發現了這種現象,立刻走到台上,附耳向鄭書記做了彙報。

楊樹根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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