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你為何不出聲?"
"她一向不喜多話。"
豆苗問:"李醫生來過沒有?"
"一早來過,此刻他為另一病人做手術,他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有時當更,兩夜一日等閑事。"
"鐵打一樣,怎麼吃得消,我不舍得子女那樣吃苦。"
看護進來說:"咦,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先回去吧。"
那天晚上,豆苗半夜驚醒:"媽媽。"
媽媽的手就在她臉邊,她像是有話要說。
豆苗又叫:"媽媽。"
這時,電話鈴驟然響起,豆苗幾經努力,才掙紮起床取過聽筒,那邊正是李醫生聲音:"周小姐,令堂——"
豆苗很鎮定:"我立刻來。"
"一小塊淤血游入腦部,我們立時搶救,于凌晨四時二分失救。"
豆苗明知這件事會得發生,此刻心中仍似掏空一般,她似成為一個空殼人,五髒六腑像是被扯出,活著也像僵尸,她跌跌撞撞趕到醫院。
李醫生一見她便扶住她手踭。
阿姨的反應良好,她沉默肅穆,維持應有尊嚴,輕輕說:"她很平安,沒有痛苦,我們還在說,第一站,是往里斯本,然後,繞道地中海……我一直在她身邊。"
豆苗不出聲。
周子駒抬起頭:"豆苗,你是一直知道的吧,你不說,是怕我傷心兩次。"
豆苗呆呆站一邊。
"李醫生,你也知道,所以你特別鎮定細心,"周子駒沮喪,"可就我一個人一心以為子允會得痊愈,姐妹倆還有二三十年好時光,我真笨。"
她雙手掩臉,眼淚汩汩落下。
"從此我落單了。"
"阿姨,你還有我。"
"啊是,豆苗,我還有你。"
她終于忍不住,號啕痛哭起來。
自從一眼看到那套粉紅色運動服,豆苗驚怖莫名,就已經知道結局:母親沒有活到耋耄。
周子允的財產,公平分成兩部分,一半給妹妹,一半給女兒。
豆苗心中清晰明白,她們三人,並無血緣關系,但是這些,對相親相愛的她們完全不重要。
豆苗搬到阿姨家中暫住,子駒的公寓里用古董水晶燈與米色絲絨家具,像童話世界,床上是雪白網眼麻紗,與豆苗家樸素截然相反。
連接好幾個星期,她倆也不多話,一同坐書房看舊文藝電影:金石盟、亂世佳人、彗星美人……總是紅顏薄命。
豆苗說:"小朋友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又是另外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