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五章 冷槍冷炮運動(六)

這個夏天,美麗的冀魯邊在日軍鐵蹄的蹂躪下,變得滿目瘡痍。就連傍晚時分從渤海灣吹來的風,也沒有了往日那種涼爽里浸透的舒適、閑散和愜意,裹挾著一種說不出的咸咸的、澀澀的、苦苦的硝煙味和血腥味。

鬼子全面占領冀魯邊後,按照寺內壽一的命令,一方面抓老百姓修路、修黃河河防工事;另一方面,逼著各縣、各區、各村成立維持會,不但引誘、威逼青年參加華北治安軍和保安團,還在各村成立護村隊,瘋狂抓捕八路軍地方干部和抗屬,在冀魯邊掀起了一陣陣腥風血雨。

仉鴻印是鹽山縣仉小莊人,1900年出生,父親仉文閣是個教書先生。七七事變前,仉鴻印家有200畝地,幾輛大車和一輛馬拉轎車,一大家聚族而居,是一個殷實小康的書香門第之家。

日本鬼子的槍炮聲驚醒了仉鴻印的小康夢,在惠民、濟南讀過中學、又是一個熟練的莊家把式的仉鴻印,在國民黨四十軍、滄州專員、鹽山縣縣長都跑了以後,決心像當年義和團對付八國聯軍那樣,和東洋鬼子拼到底!拉起了一支200多人的隊伍。這支隊伍後來編進了三十一支隊,仉鴻印當了連長。教導師東進冀魯邊時,仉鴻印成了冀魯邊獨立二團獨立五營二連長。

冀魯邊冷槍冷炮運動開始後,仉鴻印帶著二連隨冀魯邊獨立二團北上就在鹽山、樂陵一帶堅持斗爭。現在的獨立二團,由于在教六旅東進冀魯邊時和主力實行了徹底彙編,人員結構、武器裝備和訓練水平都發生了變化,儼然一支八路軍主力部隊的架勢。連仉鴻印都經過了教六旅干訓班的訓練,早已沒有了剛拉隊伍時的那種生澀氣,竟然象教六旅其他連級干部一樣,斜背駁殼槍,掛著望遠鏡,一副英氣勃勃的樣子。

這個時候,仉鴻印帶著二連隱蔽在鹽山縣南部的韓集到千童之間的公路邊,准備打小鬼子的巡邏隊。

仉鴻印已經偵查清楚了,駐守鹽山縣城和樂陵縣城的小鬼子,在公路沿線修築了幾個大的據點,據點與據點之間每天定時巡邏,現在天近傍晚,小鬼子巡邏隊應該馬上就要過來了。

當了八路軍後,仉鴻印一直沒有回過家。現在好不容易部隊到了鹽山境內,仉鴻印就想著打幾仗後,請假回家看看。這小鬼子在冀魯邊天天殺人放火,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怎麼樣了。

想到回家,仉鴻印嘴角就露出了微笑,覺得等打完小鬼子,自己還是回家當莊稼把式的好,春種秋收,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家子親親熱熱的。閑的時候,還可以套上馬拉轎車,到鹽山城里去喝上一壺,那小日子才叫滋潤呢!

想家的念頭一起,仉鴻印的心里登時就火急火燎的,不停地向韓集方向張望,盼著鬼子巡邏隊快點來,早打完早收工。

時間不長,觀察哨就傳來了消息,小鬼子來了,不過不是從韓集出來的巡邏隊,而是從南面千童方向來的搶糧隊。總共50多個鬼子、百十個偽軍,押著一溜五十多輛大車。好像是剛搶糧回來,往韓集據點送糧食的。

仉鴻印一聽就犯難了。打吧,韓集方向的鬼子巡邏隊很快就要出動了,萬一被鬼子南北夾擊,就麻煩了。不打的話,這些糧食一運進韓集,再想搶回來就困難了。

仉鴻印在軍事指揮方面還有點嫩,忍不住問身旁的指導員申遠行:“指導員,打不打?”

申遠行是個老紅軍,他原來是紅十八團的一名戰士,長征路上千山萬水走了過來,在西安時又進了紅七軍團教導隊,成了千錘百煉的骨干。教六旅與三十一支隊彙編時,申遠行被調到了冀魯邊獨立二團,擔任了獨立五營二連指導員。

和參加八路軍時間不長的仉鴻印相比,申遠行那是標准的老軍人了。這一聽仉鴻印問打不打,申遠行低聲吼道:“羅嗦什麼?打!老子是老紅軍,跟著師長血里火里滾過來的。這點小鬼子算個球!”

說完,也不等仉鴻印答話,申遠行自己就開始下達戰斗命令,調整原先作戰方案,全連轉向,集中火力支援排和三個排所有的輕重機槍和擲彈筒,先打鬼子搶糧隊,打完後三排打掃戰場,火力支援排和一排、二排繼續隱蔽,打鬼子巡邏隊。


下達完命令,申遠行拉著仉鴻印去了火力支援排陣地,命令火力支援排的四門擲彈筒、三挺重機槍和各排火力支援班的輕重機槍集中打擊搶糧隊的小鬼子。

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小鬼子在冀魯邊打的太順了,傲氣又上來了。鬼子搶糧隊沿著樺樹、櫸樹、楊樹中間的公路走過來的時候,申遠行和仉鴻印都笑了。因為鬼子只有五個尖兵疲疲遝遝地走在前面,尖兵後面是五十來個小鬼子,走在大車隊的前面,隊伍雖然很整齊,但槍都扛在肩上,幾乎每一個鬼子兵的槍上都掛著從老百姓家槍來的雞、鴨和小包袱。偽軍們排成兩行,走在公路兩邊,押著大車前進,時不時地用槍托打趕車的老鄉。

申遠行看了仉鴻印一眼,低聲說了句“老子們發財了”,就下令准備戰斗。登時,八路軍的輕重機槍都卸掉了偽裝的綠色草簾子,戰士們的步槍也都推彈上膛,黑洞洞的槍口瞄向了鬼子和偽軍。

申遠行一路跟著劉一民打過來,自然是知道集中火力的重要性,除了重機槍和迫擊炮外,各排的輕機槍全部都指向鬼子隊伍,要在第一時間徹底消滅鬼子兵,然後再收拾偽軍。

眼看著日偽軍進入了伏擊圈,申遠行駁殼槍一揚,“打”字出口的同時,就把打頭的鬼子尖兵給打倒了。

九二式、歪擺子、捷克式全部歡唱起來,清脆的響聲就象冀魯邊農家過喜事時燃放的鞭炮。擲彈筒“嗵嗵”直響,就象夾雜在鞭炮中的炮仗,不停地制造著驚喜。

驕狂的小鬼子剛剛在老百姓那里燒殺搶掠一番,哪里能想到這平日非常安全的大路上突然有了死亡陷阱,在八路軍機槍火力和擲彈筒的打擊下,一個個撲撲騰騰往地下直躺。特別是那些被重機槍擊中的鬼子,幾乎都是被攔腰打成兩截,血肉模糊。

一個小隊的鬼子,進了八路軍教導師一個連的伏擊圈,那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原因無它,八路軍教導師各部隊由于連戰連捷,繳獲大,武器精練,火力不但在中國軍隊中無出其右,就是比日軍步兵部隊的火力也要強大的多。冀魯邊獨立二團雖然是三十一支隊、編練司令部補充新兵和教六旅各團彙編的新建團,但由于和主力徹底彙編,早已經按主力配置裝備了。加上消滅第十師團後,考慮到留在冀魯邊部隊面臨的嚴峻形勢,劉一民在渡河返回清河時,特意交待符竹庭從後勤司令部繳獲武器彈藥中優先補充、多補充,現在的冀魯邊獨立二團的火力比起其它主力團來,除了火箭筒少、八一自動步槍、沖鋒槍少,其它一樣不少。

眼看小鬼子在第一輪打擊下就報廢了,申遠行馬上命令重火力轉向,開始照顧那些偽軍。

槍聲響起來的時候,後面的車隊就亂套了。老鄉們有的扔下大車跑了,有的吆喝著牲口,把大車趕離公路。那些偽軍們就慘了,成了八路軍步槍手的活靶子。等他們反應過來慌忙臥倒的時候,大路上已經是滿地尸體、鮮血橫流了。

這些偽軍都是華北治安軍,他們的戰斗意志比起偽滿洲國軍就差一點,戰斗力差距也比較大。如果是日軍占上風,這些家伙自然是嗷嗷叫著往上撲,甚至死戰不退。但這個時候小鬼子被消滅了,這些偽軍也死傷慘重,戰斗意志自然就不行了。雖然偽軍軍官們揮著手槍亂喊亂叫,指揮著偽軍反擊,但那些活著的士兵都趴在了地上,還有的鑽到了牲口被打死的大車下面,死不動彈。

八路軍的輕重機槍轉向偽軍後,這些家伙們馬上就暈菜了,聰明一點的兵痞子都爬到地上裝死狗,那些愚蠢的、膽小的想爬起來逃跑,結果都被子彈追上打了個透心涼。

申遠行一看這情況,知道不需要再浪費子彈了,命令重火力停止射擊,讓步槍准確打擊,同時命令三排沖上去抓俘虜,自己從旁邊一個戰士手里拿過一支步槍,定了下標尺,稍微一瞄准,一槍就把那個躲在一輛大車後邊探頭探腦觀察情況的偽軍官給打了個腦袋開花。

仉鴻印是連長,結果看指導員指揮戰斗有板有眼,心里佩服,覺得自己還需要跟著老紅軍出身的指導員好好學習。不過,他有自己的長處,就是善于宣傳鼓動拉隊伍,很多後生和他一談,就跟著他打小日本了。加入八路軍後,時間雖然短,但八路軍的政工工作讓他大開眼界,這個時候有消滅鬼子在先,仉鴻印那麼精明,知道這個時候正是迫降偽軍的最佳時機,就提醒指導員注意喊話抓俘虜。

小鬼子巡邏隊馬上就可能趕到,時間緊迫,申遠行對仉鴻印說:“鬼子巡邏隊快到了,沒有時間了。你帶二排也壓上去,繳偽軍的槍械,結束後支援我們。我帶一排和火力支援排立即轉向,收拾鬼子巡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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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鴻印一聽,喊了聲“二排,跟我來。”就跳出掩體,帶著二排的戰士、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沖了上去。

子巡邏隊,一輛裝甲車打頭,後面跟著六輛三輪摩托,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快接近戰場的時候,小鬼子裝甲車、摩托車上的機槍就已經開火了,子彈把路邊的樹干、樹葉、樹枝打得斑斑駁駁、飛飛揚揚。

見小鬼子巡邏隊只有這點子人馬,申遠行大失所望,下令工兵小組准備起爆炸藥包,命令火力支援排打掉小鬼子的六輛摩托車。

可能是裝甲車里的小鬼子觀察到了戰場上的情況,裝甲車上的機槍打的更歡了,車速也更快了。

眼看著小鬼子巡邏隊就要到達戰場了,平地起雷,轟隆一聲巨響,公路上激起漫天塵土,一下就把鬼子裝甲車給包圍了。

不等後面摩托車上的小鬼子反應過來,八路軍的九二式重機槍就吼了起來,子彈穿過塵土構成的迷霧,把小鬼子摩托車連同車上的小鬼子打成了篩子或者火球。

這場戰斗乾淨利落,戰果不俗。

戰斗結束後,仉鴻印見繳獲了這麼多武器,就和申遠行商量,想把部隊拉到他老家去,那里的群眾基礎好,可以動員一些後生參加八路軍,擴大部隊。

申遠行思考後,向營長、教導員做了報告,派二排隨仉鴻印去仉小莊,擴軍、恢複根據地,自己帶著一排、三排和火力支援排就在韓集鎮附近活動,瞄准鬼子的公路交通線,白天打冷槍和伏擊,晚上在各村發動群眾,恢複民兵和基層政權,組織發展生產、挖地道、造土地雷,和小鬼子展開殊死搏斗。

等韓集的小鬼子知道情況、報告了駐鹽山的鬼子指揮官後,小鬼子立即調動兵力,連夜從鹽山和樂陵兩路出動,南北對進,等他們趕到戰場時,八路軍早就無影無蹤了。

看到眼前的慘狀,增援的鬼子大隊長驚呆了,馬上向聯隊部報告,說是襲擊運糧車隊和巡邏隊的,絕不是一般的游擊隊,而是火力極強的八路軍正規軍。判斷是劉一民教導師留在冀魯邊的小股精銳部隊。

鬼子大隊長的判斷自然是正確的,不過,遭到打擊的可不光是韓集的鬼子,冀魯邊許多據點的鬼子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因為,八路軍小部隊四處出擊,鬼子的巡邏隊、征糧隊成了首選目標,其次是站崗的哨兵,總是會被突然射來的子彈奪走生命。至于那些漢奸就更慘了,半夜睡在被窩里就會被八路軍提溜出來執行死刑。

小鬼子也不甘示弱,除了不停地掃蕩外,也組織漢奸成立宣慰班,到占領區去宣傳日滿華親善和“大東亞共榮”。連各區公所的牆上都被鬼子用白灰刷上了“大東亞共榮”的基本理論:“聯合起來,將歐洲帝國主義的勢力從亞洲驅逐出去,讓亞洲成為亞洲人的亞洲,日本是解放亞洲人民的。”

就在教導師各部隊積極開展冷槍冷炮運動的時候,曆史的車輪繼續向前碾壓。

7月31日晚上,日軍朝鮮軍開始向張鼓峰開炮,凌晨,日軍兩個大隊分別攻占張鼓峰和沙草峰。


對于曆史上的張鼓峰事件會不會發生,劉一民其實心里是沒有底的。因為現在曆史發生了變化,不但曆史上主張北上冒險的陸相板垣征四郎剖腹自盡,而且光是八路軍就把小日本弄得灰頭土臉的,日軍還會不會在張鼓峰冒險,劉一民雖然談話時說的信誓旦旦,其實他也說不准。

劉一民內心里面是熱切盼望張鼓峰事件准時發生,不但打而且最好是大打。這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張鼓峰地區本身就是中國領土,是滿清和沙俄簽訂璦琿條約時割給沙俄的。就是璦琿條約,中國的文件版本是張鼓峰屬于中國,沙俄的版本是屬于俄國。為什麼會是這樣,已經成了曆史疑案,很難說清了。但大理上不外乎沙俄故意強占或滿清官員受賄賣國這兩條。劉一民知道,要是日本人以滿洲國名義占了張鼓峰,將來抗戰勝利這就是中國領土。要是蘇聯勝利,這就永遠是蘇聯領土了。第二個原因是劉一民希望蘇聯能狠狠教訓小日本,最好是能把關東軍和朝鮮軍徹底打殘,盼望著張鼓峰之戰能演化成大戰,促使小日本早日完蛋。總之,不管怎麼說,蘇聯和日本大打符合中國利益。

可惜這個時候可不是後世美軍打伊拉克,電視會及時實況轉播。張鼓峰那麼偏僻,小日本和蘇聯都著力隱蔽自己的企圖,劉一民就只能從日軍調動上來判斷張鼓峰事件到底發生沒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8月4日,劉一民得到可靠情報,駐防魯西的第二十三師團和駐防冀魯邊的日軍第二十四師團有緊急集結部隊現象,動向不明。這一下劉一民徹底明白了,小日本怕是在張鼓峰吃虧了,為了對蘇防禦,可能要緊急抽調第二十三師團、二十四師團加強關東軍。

雖然知道日軍第二十三師團和第二十四師團不一定會調往東北,因為張鼓峰事件很快就會結束,這兩支部隊到東北的時候,估計日蘇沖突已經暫時結束了。但是,劉一民不甘心,他在思考怎麼樣才能讓日軍和蘇軍打的更狠、更持久一些。

劉一民思來想去,覺得不好辦。因為這個時候小日本對蘇軍是試探性攻擊,蘇軍反擊也是有限度的。兩國政府都沒有做好大戰的准備,光靠別人挑動是不行的。就是挑動他們打現在也很難辦到,原因是自己在山東,但還不能讓鬼子知道這個情況。要是想通過中央或總部發表個什麼聲明之類的東西,那也辦不到。現在由于自己的到來,發表了許多離經叛道的言論,還不知道從蘇聯回來的同志怎麼看自己呢!

想來想去,劉一民想到了王明。想起了王明曾經讓自己寫檢查的事,看來得讓這個理論家出把力了。不過就是給王明發電報也得慎重考慮,這個事情後遺症太大,可別圖一時痛快,將來落個說不清關系的尾巴,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來想去,劉一民想到擊斃東久爾宮撚彥王時,繳獲了許多絕密文件,其中就有日軍大本營通報的朝鮮軍、關東軍人事變動情況,還有朝鮮軍兵力調動情況。這個情況要是讓社會部的康部長知道,蘇聯會不會知道呢?戰爭規模會不會稍微擴大一點呢?

管它行不行,先試試再說。

劉一民找來錢壯飛和胡底,讓他們把從東久爾宮撚彥王那里繳獲的日軍機密文件交給隨陳存義騎二團行動的社會部的幾個同志,讓他們幫助審查一下,看有沒有有利用價值的情報。

錢壯飛不理解,說社會部來的兩個干部都是學生娃,他們能知道什麼是有價值、什麼是沒價值?還是師長自己看的好。

劉一民拍著錢壯飛的肩膀說:“老錢,術業有專攻。我這個人有幾斤幾兩,自己心里還有數。論起打仗我還能思考思考,對于情報這類東西,我是標准的外行。可能我認為沒有什麼作用的東西,在你眼里就能看出個一二三來。社會部的同志站在全局高度,很多事情和我們考慮的不一樣。還是讓他們看看吧,本來這些東西應該送交中央的,現在送不去,只好先讓他們看看。如果有用,他們會直接向上報告的。”

錢壯飛兩眼盯著劉一民,想看透他心里到底想什麼。但看了半天,劉一民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笑眯眯的樣子。錢壯飛只好搖搖頭,和胡底兩個一起去找社會部的同志去了。

錢壯飛和胡底走後,劉一民心里笑笑,嘴里咀嚼了兩遍“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這才又去忙別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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