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項目(二)

晚宴氣氛熱烈,賓主皆大歡喜,等到祝焱從吳海縣委書記衛國房中出來,已是九點多鍾了。

祝焱身體略有些發福,站在電梯里,臉上就有疲倦之色。

侯衛東心道:“有多大的權利就有多大的責任,祝焱管著這麼一個大縣,每天都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來決策,太多的人等著他接見,也真是累。”

到了賓館廳堂,祝焱吩咐道:“你讓柳師傅先走,我們坐出租車到益楊土產公司廠房去看一看。”

益楊四周有好幾匹山,盛產“銅杆茹”,銅杆茹頂端如一塊錢硬幣,整體是黃銅色,故而得名銅杆茹,銅杆茹味道極鮮,很受日本人歡迎,在八十年代中期,益楊土產公司是沙州少數能賺外彙的企業,生產的銅杆茹罐頭暢銷一時,算得上益楊支柱產業,一家企業,至少帶到了千家農戶的生產。

但是進入九十年代以後,由于工藝落後,營銷手段單一等原因,銅杆茹罐頭逐漸從沿海城市退出,日本人也開始對罐頭產品不太感興趣,益楊土產公司的效益越來越差,土產公司在職和退休職工前後積澱了五百多人,曾經輝煌一時的企業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

聽說要打出租車,侯衛東心里猶豫了一下,道:“祝書記,我有一輛皮卡車,能不能坐這車去土產公司。”既然當秘書,就算是祝焱的身邊人。侯衛東覺得在多數事情上還是說老實話比較好,這樣還會讓祝焱覺得誠懇一些。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車?技術如何?”

侯衛東笑著道:“祝書記放心。我的技術也不錯,今天晚上就在外面吃的工作餐,一滴酒也沒有沾。”

老柳聽說祝焱不坐他的車,表情就有些奇怪,在車里磨蹭了一會,這才將車開走。

侯衛東快步朝梁必發的院子走去,很快就將車子開到了益楊賓館門前。上了車。祝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誇了一句:“你這車子里面很乾淨。里面氣味也不錯。”

侯衛東“嘿、嘿”笑了笑,道:“私人的車,自然弄得乾淨一些。”心里道:“祝書記從小生活的家庭環境好,喜歡乾淨、整潔。”

祝焱詢問道:“小侯工作也沒有幾年。怎麼就買得皮卡車,我看過你的檔案,你的母親是教師,父親是警察,他們的工資也買不起這車。”

祝焱問這話,態度平和,也很直截了當。

“祝書記,我畢業以後,就分到了青林鎮工作。隨後就到了上青林工作組,任了一個副組長,上青林蘊含著極為豐富的礦產資源。只是沒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寶山而無法開采。等到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後,我就以母親劉光芬的名義,和村里干部曾憲剛聯合開了一個石場,修高速公路時,石場賺了些錢。”

侯衛東所說的話。絕大部分是真話,但是他也沒有全部說。比如他到底有幾個石場,每年利潤,以及精工集團的股份,這些是他的秘密,不能向外說。

這些情況,祝焱從鐵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見侯衛東絲毫沒有隱瞞,心道:“俗話說,心地無私天地寬,侯衛東所說與鐵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這個小伙子還是可以信任。”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衛東,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鐵瑞青講述的侯衛東修路故事,鐵瑞青不是官場中人,自然不會用官場伎倆來誇大其詞,侯衛東獨立修路的形象,就留給祝焱極深刻的印象;第二個原因就是侯衛東當副鎮長,搞殯葬改革特別突出,高副縣長多次在會上表揚這個年輕副鎮長;第三個原因就是侯衛東畢業于沙州學院法律系,祝焱一直想配一個懂法律的秘書。

祝焱來到益楊工作以後,就頭疼的事情是干部思想的僵化,體體制弊端很多,干部將大部分精力忙于走關系和扯皮之中,而不是進行創造性的工作,他很現實,知道積習之下,要想進行實質性改變則難于愚公移山,只是用自己的權力,在體制內進行著敲敲打打的工作。

侯衛東見祝焱不說話,又道:“現在到石場上班的村民,每月可賺六七百,放炮員等技術工程,一個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開石場,許多家庭脫貧致富。”


侯衛東在青林山上的所作所為,倒有著年輕人開拓創新的銳氣,祝焱暗地里欣賞,口中卻並不表態。

在官場,許多事情不表態也就是一種態度,只是侯衛東此時還沒有徹底理解這個道理。

拐了幾個小坡,就進入了益楊土產公司的地盤,沿坡散亂的居民區都是益楊公司職工的住房,祝焱下了車,離開了主公路,沿著街道就居民區走去。

這是一個典型的老居民區,住房破爛,還有不少違法搭建的棚及單磚偏房,飯菜香味也是直沖街道,有的地方下水道顯然被堵住了,居民直接將髒水倒入街道上的下水道。

祝焱皺著眉,看著亂糟糟地居民區,走到了廠房門口,已是鐵將軍把門,廠房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沒有一絲光亮,他站在廠房外面,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侯衛東也不敢打攪他,就這樣陪著他著在廠房外面。

“誰?”

黑暗中突然閃出了三道電筒光,在祝焱和侯衛東身上照來照去,三個人從黑暗中竄了出來。

“你們兩人鬼鬼祟祟在這里干什麼?”一個嘶啞聲音很威嚴地響了起來。

侯衛東上前一步,擋到祝焱前面,鎮定地道:“什麼叫鬼鬼祟祟,哎,不要亂照。”他用手遮住射來的三束電筒光。反問道:“你們是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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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護廠隊的。”嘶啞聲音又道:“這兩天廠里老是丟東西,這黑燈瞎火的,站在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們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著手,看侯衛東如何應付場面。

侯衛東口袋里裝著在組織部辦的縣委工作證,所以他心里並不著急,慢條斯理地道:“你看我們這樣子象偷東西的嗎?況且這個黑乎乎的廠子,有什麼值得偷的。”

嘶啞聲音聽見侯衛東瞧不起廠子,生氣地道,“年輕人怎麼這樣說話。你別小瞧了這個廠子,效益好的時候。我們都要發好幾百的工資,這些機器設備雖然開不動了,賣廢鐵也值幾個錢。”

另一個人拿著電筒將侯衛東從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衫衣。不象是偷廢鐵的。”

侯衛東心道:“祝焱晚上到廠里來,肯定是另有深意,這種情況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實,我來引他們說真話。”

“我以前在沙州學院讀書,來過這里,我印象中這個廠子很火紅啊,怎麼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嘶啞聲音罵道:“廠里哪些當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個月伙食費都是十來萬。還天天小車接小車送。”

侯衛東道:“有幾個廠領導,幾輛車子?”

“一個廠長,二個副廠長。三個人都有小車,最差的是桑塔納,這幾個廠領導屁眼心心都是黑的,坐的是工人們的血汗錢。”


一個人補充道:“工人們醫藥費都報不了,前幾天劉工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財務。五十多歲的人,就差給那幾個小丫頭下跪了。我在財務干了十六年,一腳被踢開了,現在廠里大大小小的頭頭都在廠里有借條,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資金全部還上,廠里就有流動資金了。”

嘶啞聲音用很氣憤的聲音道:“說這些有什麼用,聽說廠子准備買給日本人,到時候我們就成了日本人的奴隸。”他使勁搖了搖門,大門鐵鎖就發出嘩嘩地響聲。

又粗魯地罵道:“我們還在護廠,護個*,讓廠里的人來偷,總算還有幾個錢在自己的手里。”他似乎是這些人的頭,對侯衛東揮揮手道:“跟你們說這些沒有用,你們快走,廠區沒有路燈,小心被人搶了。”

祝焱在一旁道:“我們走吧。”

在黑暗的街道,祝焱和侯衛東都不說話,上了皮卡車,祝焱道:“你從這到益楊賓館,轉到益楊中學,再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當祝青天,青天是現代社會的悲劇。”感慨一句之後,祝焱靠著車椅上,默默地想了一會問題,才道:“冰凍天尺,非一日之寒,如果體制不轉變,土產公司這類事情永遠也杜絕不了。”

侯衛東為了入股精工集團,看了不少經濟學方面的書,用謙虛好學的口氣道:“祝書記,如果按照公司治理結構來重構土產公司,不知道效果如何?”

祝焱受家庭影響很深,喜歡讀書,是四個縣委書記中有名的讀書書記,也研究過公司治理的事情,道:“公司治理結構也不是萬能的,以前講承包制,似乎一承包就靈,現在講公司治理結構,似乎弄個公司就解決問題,其實在發達資本主義社會,正兒八經的公司治理結構,每年也有破產成千上萬。”

他又道:“我以前當縣長的時候,參加過嶺西縣長與英國市長協會的交流活動,英國市長們聽說縣長們還要管經濟,都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們看來,政府就是政府,是市場規則的制定者和

維護者,而並不是市場的參與者。”

侯衛東專心駕車,經過了益楊賓館,見門外停著許多車輛,還有兩輛警用車輛。到了益楊中學,正好遇到學校下晚自習,在校門外也有許多接人的車輛。在益楊縣城里,私家車並不多,如侯衛東這樣買上私家車的,畢竟是極少數,換一句話說,在賓館和學校停著車,多數是公家的車。

侯衛東用眼睛余光看著祝焱,祝焱只是沉默著,並沒有對這事過多評判。

晚上睡覺,侯衛東翻來覆去想一個問題:“今天把石場的事情給祝焱講了,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想來想去,想不出眉目,他在床上說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睡覺。”

講了這句粗話,轉身就沉入夢鄉。

第二天上午,侯衛東早早地到了辦公室,剛到大院,見到任林渡也走了進來。

任林渡一只眼睛充血,精神也不振,與侯衛東並排上樓的時候,他道:“我要是有衛東的一半酒量就好了,趙書記喝酒太曆害,我也不能丟臉,昨天在家里吐得天翻地覆。”

兩人搶著做清潔,一人拖地,一人抹桌子。

做完清潔,侯衛東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一路快步到了祝焱辦公室,季常委已站在祝焱桌前。

祝焱面前擺了厚厚一疊文件,他將一份文件遞給季海洋,道:“你等一會與馬縣長聯系一下,今天抽個時間,我和他商量近期工業項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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