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水勢無常(一)

侯衛東在鄉鎮工作過,他也會種菜,但是他並不是在鄉鎮學會的種菜,種菜技藝是來自家傳。

在七十年代末期、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期,由于物質匱乏,工資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後院的窄小地盤上種菜,或者是在房頂上種菜,侯衛東七、八歲時,父親侯永貴還在鄉鎮派出所,在他們住家後面就一大塊菜地,幫著母親挑水澆菜成為侯衛東每天必備功課,耳濡目染,他自然對種菜也不陌生。

雖然已是八月底,可是太陽依然火爆,侯衛東接受了澆水任務,也沒有畏懼,他見左邊的南瓜葉子已經焉頭焉腦,知道若不抓緊時間,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就不敢澆菜了,便提著水桶,專心致志開始給菜澆水。

屋子里,祝焱與李永國坐在里屋,兩人有一句無一句地聊著,故去的老領導、沙州的政策、益楊發展、慶達水泥廠落戶,最後又聊到了益楊土產公司。

益楊土產公司,是祝焱來談的主要話題,“今年上半年,土產公司虧損了一百多萬,去年設入了四百多萬搞技改,如泥牛如海,一點用處都沒有,土產公司已經資不抵債了。”

銅杆茹項目就是當年李永國當縣委書記時搞出來的,投產以來,名燥一時,當年就為益楊縣賺回了投資,作為縣委書記,他能夠順利地當上沙州地區專員。益楊土產公司也是他的重要政績之一。

李永國眼見著自己的心血就要被後來者敗掉了,浮現出很心疼的表情,道:“祝書記。易中嶺這人品質不行,雖然搞經營有一套,也不能重用,這話我早說過。”

祝焱努力回想,沒有想起李永國何時說過這話,他還是虛心地道:“當初見易中嶺管理水平還可以,就抱著看一看試一試的態度。讓他繼續干兩年,再加上有些同志堅持使用易中嶺。所以一直沒有調整他。”

李永國知道“有些同志”指的是馬有財,但是他沒有點破。

祝焱又道:“半年表報出來以後,縣委縣政府感到問題嚴重,八月中旬派了一個審計組到土產公司。進去以後得到了一條線索,檢察院在中山東路115號搜到不少憑證和帳冊,從這些東西來看,土產公司給審計組查的都是假帳。”

李永國神情凝重起來,道:“不適應市場經濟,經營不善導致虧損,這可以原諒,畢竟大家搞了這麼久的計劃經濟,都對市場經濟不熟悉。但是搞*又是另外一回事,性質變了,我們絕不充許*現象滋生。”

祝焱一字一頓地道:“這批證據昨晚在檢察院被燒了。”

李永國楞了一下。隨即青筋暴脹,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祝書記,我倚老賣老就批評你一句,當縣委書記就要有狠勁。該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快刀斬亂麻。對于這種害群之馬更是要用雷霆手段。”

祝焱誠懇地道:“李老批評得對,我們正在全力偵破此案,只是這批證據被毀,查清土產公司一事就會多了許多困難。”

李永國雖然是天天種菜的老頭,可是由于特殊地位,他對益楊政局了解得很清楚,就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益楊兩虎相爭,“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你是多年的處級干部,前途遠大,益楊縣委縣政府的具體事情我不評判,只求無愧無國家,無愧于人民,無愧于益楊的父老鄉親。”

祝焱一臉鄭重,道:“每次與李老談話,我都有不少收獲,請李老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干部,黨的事業、人民的事業永遠放在第一位。”


沙州市也就四個縣,如果縣委書記和縣長產生了激烈矛盾,周昌全同志肯定要過問,而周昌全每年都要與李永國見面數次,祝炎此次拜訪,是提前給李永國打上預訪針,讓他在周昌全面前能有一個正確的

談完正事,祝焱神情輕松下來,道:“李老,好久沒有跟你殺一盤了,我們擺開戰場,痛快地殺幾盤?”李永國呵呵笑道:“我們下棋,等老婆子回來煮飯。”祝焱就問:“怎麼能讓阿姨來做飯,這些事您老就放心讓小林去做。”

小林是縣委辦特意為李永國請的保姆,初中文化,城郊人,手腳也麻利,是季海洋親自挑選的。

李永國道:“小林不錯,很勤快,又有禮貌,做菜手藝也不錯,但是還趕不上老婆子,她家祖上就是開飯館的,家傳手藝,祝書記來了,老婆子肯定要親自下廚房。”

祝焱笑道:“我嘗過阿姨的手藝,那真是沒說的,李老真是好口福。”

說話間,兩人就在堂屋擺開了戰場。

李永國忽然指著侯衛東道:“你這個秘書新來的。”

“才跟著我十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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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國點頭道:“這個小伙子不錯,我一直在觀察他,他澆菜始終一絲不苟,而且面帶笑容,從這一點來說,這個小伙子是實誠人,我也算閱人無算,很少走眼。”

此時,侯衛東已將菜地全部澆了一遍,背上汗水也湧了出來。

聽到祝焱招呼,侯衛東趕緊放下桶,走了過去。

“今天中午就在李老家里吃飯,你和老柳都進來,給我和李老當觀眾。”

吃過午飯,回到了辦公室,任林渡正關了門在長沙發上睡覺,見侯衛東回來,道:“昨晚我是不是出丑了。”侯衛東笑道:“沒有出丑,只是借著酒膽,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任林渡翻身坐起,道:“窈窕俶女,君子好逑,我追求郭蘭是理直氣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也不用以酒壯膽,只是,郭蘭表面和氣,其實很有主見,她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讓我也沒有辦法。”

又道:“聽說檢察院失火了?”

“嗯,我半夜就去了,你不知道?”


“我昨晚醉慘了,哪里知道你出了門。”任林渡兩眼爍爍,道:“昨夜之事真是一出好戲,此事對益楊政治格局影響很大。”

侯衛東見任林渡神情,突然意識到:“趙林是縣委副書記,如果馬有財倒了,他最有可能接任縣長職務。”

兩人閑扯了一陣,兩點鍾,侯衛東就給檢察院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請李度檢察長立刻到祝焱辦公室。

從檢察院到縣委,車程只有七分鍾,兩點一十分,侯衛東就出了辦公室,剛到樓梯口,就見到李度氣喘籲籲地上了樓。

李度和侯衛東一起朝祝焱辦公室走去,他低聲道:“侯秘,今天祝書記心情如何?”侯衛東微微笑道:“祝書記沒有談到此事,上午在正常辦公。”

進了祝焱辦公室,侯衛東只覺得辦公室溫度在零度以下,祝焱臉上仿佛罩著一塊嚴冰,只顧翻文件,根本不抬頭看一眼李度。侯衛東退出辦公室以後,祝焱這才抬頭,道:“坐。”

李度這才在桌子對面坐下,從手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道:“祝書記,我首先向縣委作自我檢查,由于我的麻痹大意,致使檢察院證據室被人縱火毀燒,八二八專案重要證據全部被毀,給偵破工作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困難。”

祝焱抬起頭,眼光猶如一把五四手槍,牢牢對准了李度的眉心,他打斷道:“我再三強調要重視保密,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你是怎樣帶的隊伍。”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李度的頭也就越來越低。

當祝焱聲音結束以後,李度這才抬起頭,把材料遞了過去,道:“據公安局刑大出的勘查報告,資料櫃里有汽油,可以斷定是縱火案,又由于門窗全部完好無損,打爛的門是救火干警踹爛的,基本肯定是檢察院內部人員所為,我現在已經將有資料室鑰匙的人全部停職,正在逐一排查。”

這一切,都在祝焱判斷之中,他聲音還是冷冷的,道:“專案組也要查。”

李度道:“專案組人數不多,我親自組織追查。”

祝焱用手指敲著桌面,道:“責任我先不追究,你說說想法。”

祝焱這一句“說說想法”意思表達得很含混,李度腦袋轉動得飛快,揣測著祝焱的真實意思,他在檢察系統向來有計算機腦袋的稱呼,反應很是靈敏,道:“現在還保留著一個小證據,我們研究案子的時候,准備從楊衛革那里打開突破口,所以最先將楊衛革的借條及相關材料收集了進去,這份卷宗在唐小偉手中,沒有被燒掉,雖然不能徹底查清土產公司貪腐一案,也可以借著楊衛革,將土產公司撕開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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