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手腕(上)

周福泉從汽車上下來,仰頭看了一眼三樓的窗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走向了大樓,剛走到門樓處,迎面就見到了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

周福泉連忙走過去,道:“老領導,你怎麼在這里站著。”

不過十來天時間,原來老當益壯的老方縣長突然間就暴露出老人虛弱的一面,“紅光滿面”被刺眼的老年斑所取代,銀發變成了干澀的灰白頭發,周福泉見到老方縣長變得如此老態龍種,不覺吃了一驚。

在早上,老方縣長與兒子方知行大吵了一架,兒子方知行一怒而上嶺西,老方縣長一怒而至縣委,由于侯衛東在沙州開會,他就找到了另一位副書記高小楠。

老方縣長當縣長之時,高小楠還是普通的語文老師,兩人並沒有太多交情,在辦公室里,高小楠盡管很熱情,但是熱情中帶著疏遠和警惕,老方縣長絮絮地說了一個多小時,高小楠手捧著茶杯,認真聽了一個小時,卻沒有講一句有實質意義的話。

老方縣長明白在高小楠哪里得不到任何幫助,原本想甩甩老脾氣,一昂頭拂袖而去,轉念又想到不知所蹤的孫子方傑,態度就軟了下來,道:“老高,這事你要多費心,有什麼消息通知我。”

要是以前,他會理直氣壯地稱呼一聲“小高”,如今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小高”的稱呼就變成了“老高”。

在樓下的過道上站了一會。就見到周福泉下車,他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老周。你有時間沒有,我要跟你談要緊的事情?”

周福泉一直在當機關干部,是老方縣長的直接部下,態度自然與高小楠不一樣,他與老方縣長握了手,道:“老領導有事,到我辦公室去談。”轉身就朝院子走去。

老方縣長上了周福泉的小車。靠在軟軟的沙發,似乎又有些回到當初坐吉普車到鄉下檢查工作的感覺。他沒有急于說孫子方傑的事情,道:“聽說市委常委會通過了你的常委任命,祝賀老弟。”

“老領導,我這把年紀。當個常委也就是多上個籠頭,多賣些力氣,沒有多大意思。”

老方縣長搖頭道:“常務副縣長和一般的副縣長還是有區別的,組織上任用干部也會考慮這一點。”

到了辦公室,秘書就趕緊來泡茶,老方縣長這才提及了正事,道:“等找到了小傑,我就讓這個臭小子離開成津,不給你們領導增添麻煩。”

周福泉對老方縣長在省委的遭遇有同情。也有不平,但是從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方傑是怎樣的人。道:“老領導,這事從二個方面來說,第一,方傑指使人去刺傷小水廠廠長,這是極端錯誤的,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老方縣長道:“我早就說過。他做錯了事,受處罰是天經地義的。我是老*員,決不護短。”

“第二,我敢負責任地說,成津公安局絕對沒有找到方傑,在常委會上,公安局長鄧家春專門談到了此事,方傑這幾年做磷礦生意,磷礦生意很複雜,他失蹤很可能是由于生意上的事情。”

耐心地做了半天工作,又承諾讓公安機關加大尋找方傑的力度,老方縣長這才離開了辦公室,周福泉看著老方縣長蒼老的背影,深深地歎了口氣。


周福泉給公安局的分管局長打了電話,提了要求,又道:“老方縣長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能幫忙還是要幫忙。”

下午,等到侯衛東回到了成津縣,周福泉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將調查材料遞給了侯衛東,順便講了講老方縣長的事情。

侯衛東道:“老方縣長心情可以理解,不過在方傑的事情上,成津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方家報了失蹤,就只能當失蹤案子來處理。”

“我也是這樣來勸老方縣長的,他受孫心切,一時很難接受孫子失蹤這個事實。”幾句話將老方縣長的事情說清楚,周福泉就進入主題,道:“調查組已經得出了結論,首先從主要的方面來說,金葉磷礦老板聚眾鬧事,打傷多名政府工作人員,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公安機關已經采取了相應的措施,拘留了六個肇事者。”

侯衛東在沙州又聽到了金葉磷礦上訪的消息,道:“金葉磷礦跑到了沙州去上訪,說成津縣政府強行關閉企業是違法行為,還提出不發整改通知書就要求停產也是違法行為,我感覺金葉磷礦是有備而來。”

“金葉磷礦是攻其一點不計其余。”

“那這麼說,飛石鎮在整治過程中還真的有問題?”

周福泉歎了一口氣,道:“不是大問題,應該是在整個事件中有不足之處,飛石鎮基本上做到了依法依政策行事,在一個月前,鎮里下發了整改通知書,規定了整改的具體內容和最後期限,這一次李建國事隊到金葉磷礦,正好是最後期限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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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衛東簡略地談了發生在沙州的上訪情況,追問道:“為什麼金葉磷礦到沙州上訪時咬定沒有發整改通知書?”

“鎮里企業辦是發出了整改通知書,我特意看了底根,確實是一個月前發出去的,壞就壞在了具體經辦人,企業辦的那位同志拿到整改通知書以後,正准備到廠里去,遇到了另一個廠來辦事,中午喝了一頓酒,他就將此事耽誤了,以後就將此事忘在腦後,一直沒有將整改通知書送達,紀委找他談話之時,他才從口袋里將整頓通知書拿出來。”

侯衛東在青林鎮工作時,青林鎮里就有幾個酒干部。上午不喝酒之時,頭腦還是清醒,辦事能力、態度也還行。只要中午喝了酒,整個下午的工作就毀掉了。

他感慨地道:“難怪當年*說,政策制定了,干部就起決定性作用,如果飛石鎮那位企業辦干部不誤事,金葉磷礦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周福泉在成津工作二十來年,對成津干部隊伍情況很熟悉。也跟著感慨道:“提高干部隊伍素質,改變干部隊伍的結構。這是多年就提出的目標,真要實現,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或者說。這是一代人兩代人的事情。”

侯衛東一邊說著話,一邊快速地翻著材料,翻到了第三頁的時候,材料果然與他的預想一致,問道:“當時李建國帶隊到金葉磷礦,根本沒有進入礦區,就在大門口雙方就發生了沖突,是不是這樣?”

“對,金葉磷礦老板很囂張。不僅不讓進門,還在門口就大打出手。”

“這樣說來,封礦的行為根本沒有來得及實施。飛石鎮工作人員就被打了。”


“對。”

“看來金葉磷礦背後還有狗頭軍師,有意想將事情挑大,只是金葉磷礦沒有沉住氣,如果他們等到李建國實施的封場行為以後,再大打出手,李建國恐怕就要吃一個啞巴虧。現在封場行為並沒有實施,李建國作為行政領導人。依據省政府文件,完全有權利進場檢查工作,程序問題、違法行為自然就不攻自破。”侯衛東出身于警察世家,又是在沙州學院學習的法學專業,思維很是嚴密,一語道出了金葉磷礦打人事件中的破綻。

周福泉也是工作經驗極豐富的老領導,被一語點醒,就心領神會地道:“那我就去修改調查報告,不提整改通知書的事情,重點在李建國依法檢查礦山安全,金葉磷礦聚眾鬧事。”侯衛東點頭道:“很好,就以此為調查報告的基調,向沙州市委市政府報告。”

周福泉離開不久,公安局長鄧家春又來到了辦公室。

鄧家春和周福泉都是削瘦之人,鄧家春只有一米六五,矮且瘦,周福泉接近一米八,高且瘦。

鄧家春盡管矮瘦,卻雙眉濃密,兩眼如刀,帶著一股煞氣,進了門,坐定,道:“大有收獲,我派人搜查了王勇的兩個家,收了一把仿五四手槍,還有三把火藥槍,十來把長刀,審問了打人的幾個混混,都供認就是王勇指使打人。”

“是否夠刑了?”

“我到醫院去了,被打傷的那位鎮里同志已經出了院,沒有大問題,嚴格來說,不夠刑事責任。”

“此事性質惡劣,不能便宜了金葉磷礦的王勇。”

鄧家春建議道:“此案走刑事很麻煩,我建議就走勞教,王勇涉及聚眾鬧事、私藏槍械,加上以前派出所掌握的情況,勞教沒有問題,與其不痛不癢地搞一年刑期,還不如讓他在勞教所蹲上三年。”

所謂勞動教養,是根據1957年8月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第78次會議批准頒布的《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以及有關法律、法規建立的,勞動教養不是刑事處罰,而是為維護社會治安,預防和減少犯罪,對輕微違法犯罪人員實行的一種強制性教育改造的行政措施。

對需要收容勞動教養的人,由大中城市人民政府下設的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審查批准,手續相對簡單一些。

記和鎮長臉上表情就各不一樣,複雜得很。

侯衛東最後講話,他講了兩個方面的重點,一是在整治工作中,各鎮各部門必須嚴格依法辦事,不能出現任何瑕疵,二是對于敢于違法犯罪的人,不管是任何人,縣委縣政府決不手軟,堅決依法辦事。

蔣湘渝坐在侯衛東身側,暗道:“都說秘書黨都是耍筆杆的,長于動口拙于動手,此話也不盡然,侯衛東這個典型的秘書黨就是殺豬匠出身,敢于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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