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汙染問題(上)

段穿林很有職業修養,為了免得侯衛東說情,他一上來就將話封死。

侯衛東並不介意,語重心長地道:“穿林,我和你所處的位置不同,我是行政官員,最了解茂云領導心里是怎麼想的。現行體制之下,行政官員必須對當地的經濟發展負責,而茂云要發展,除了礦業之外,沒有其他道路,我理解茂云的做法,換作是我,也要充分利用資源。”

段穿林雙眼明亮,有年輕人特有的銳利,道:“我關注的是結果,如今東湘縣汙染嚴重,已經顯出後果,治理的費用遠遠高過收益,這在國內有不少前車可鑒。我手里有一份資料,請侯哥先看一看。”

他走到書櫃,拿了一份薄薄的資料,遞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接過資料,資料名字是《中國水之痛》,里面有這樣一段話:“海河流域的山東與河北、河南與山東跨省界斷面,淮河流域的河南、安徽跨省界斷面,遼河流域的吉林、遼甯跨省界斷面水汙染仍相當嚴重。滇池草海水質仍為劣v類;巢湖的總磷和總氮等汙染指標仍然很高;三峽庫區部分支流水質呈惡化趨勢,今春有七條次支流發生了水華;部分流域生態用水沒有保障,海河、遼河流域水生態嚴重失調,其中內蒙古的西遼河已連續五年斷流。”

段穿林在一旁解釋道:“這份材料得到了國務院相關領導人的高度重視。近期要召開針對淮河的全流域整治工作會,據相關專家估計,投入的資金將十分巨大。”

侯衛東看完了材料。道:“我以前在成津工作過,有整治礦產的經驗,目前這種情況,只能是逐步治理,欲速則不達。”

“逐步治理,那就是放任汙染。”談到具體問題,段穿林頗有些咄咄逼人。

侯衛東也不急。微微一笑,道:“若是關閉慶達集團的金礦。企業走了,自然不會為汙染買單,這筆錢純粹要政府來出,依據茂云的情況。很難。”

段穿林想著綠綠的汙水,長歎一聲,“當初開金礦,茂云政府應該認識到這一點,現在弄出了這樣一個大窟窿,大家都為難。”

“這也是發展的代價,中央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科學發展觀就是針對粗放型發展的良藥。目前省里組織了專家組,以十六屆三中全會為指導。研究經濟社會發展中存在的結構不合理、整體競爭力不強、不全面、不協調、可持續能力比較差等深層次問題。”

兩人談了一會大事,侯衛東道:“你這篇文章能不能暫時不要發,我要見一見茂云的祝焱書記。將這些情況與他溝通,到時我再回饋意見。”

暫時穩住了段穿林,侯衛東趕緊給祝焱打了電話。

“祝書記,我是衛東,有事找你。”

祝焱心情不錯,打了個哈哈。道:“秘書長有何指示。”

侯衛東將與段穿林的談話要點沒有保留地告訴了祝焱。祝焱聲音嚴肅起來,道:“木山給我說了此事。段穿林這人沒有在地方工作過,頭腦中有一堆不切實際的東西。”

侯衛東在老領導面前態度挺好,道:“段穿林是有些理想主義,可是他所處的位置重要。上一次要成津,他加了一篇編者按,趙東因為這一篇文章被弄到了省減負辦。”


此時侯衛東已是今非昔比,以省政府副秘書長的身份,專門打電話來提醒茂云汙染之事,這足以見到其誠心。祝焱對此是心知肚明,道:“衛東,你有空沒有,我剛從省委出來,在老爺子這里釣魚,過來喝野生鯽魚湯。”

侯衛東看了表,道:“那我就過來了。”

他讓司機將自己送到家門口,等到司機離開,他才開著奧迪車前往祝老爺子所住的院子。車停在院門口,侯衛東在後備箱拿了兩瓶茅台,走了院子。兩條土狗身體前傾,後背拱著,露出牙齒,從喉嚨發出低沉的威脅聲。

祝老爺子從堂屋出來,見到站到門口的侯衛東,向著兩條土狗吼了一嗓子,兩條土狗夾著尾巴讓出一條道,等到侯衛東走進院子。一條健壯的黃色土狗還是湊了上來,繞著侯衛東一陣嗅,從喉嚨里發出若有若無的聲音。

“祝焱釣魚去了,他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你要來,我給你備了魚杆。”

侯衛東將兩瓶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跟著祝老爺子到西屋拿了准備好的魚杆。

祝老爺子道:“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祝梅耳朵治好了,若是治不好,我進墳墓都閉不上眼睛。那個李晶是好人啊,祝梅挺喜歡她,又跟著她出國了。”

與初識祝老爺子相比,祝老爺子明顯衰老了,臉上皮膚干巴,皺紋即深又長,眼袋也突出,說話也沒有省計委老領導的味道,變成了純粹的老人。

侯衛東不願意多談李晶之事,他接過魚杆,道:“老爺子,你不去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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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爺子道:“這一段時間眼睛不行,看不清浮子,到醫院檢查,說是白內障,我准備去做手術。做了手術,看得清浮子,我再去釣魚。假如能再釣十年,這輩子就沒有什麼遺憾了。”他從省計委退休以來,就住在南郊小院。他和普通村民不同,普通村民面對著菜地是為了生存,他面對菜地是為了消遣,他天天種點小菜,到河邊釣魚,日子過得舒服自在。

在大黃狗的帶領之下,侯衛東在河邊找到了祝焱,祝焱一個人坐在河邊,身邊並沒有秘書和司機。

“祝書記,怎麼一個人?”

“今天回家就是想清清靜靜,何必帶著秘書和司機。”

祝焱搬了一張小板凳坐在河邊,戴了一頂草帽,從背影看,就如多年前的祝老爺子。只是看到正面,其堂堂相貌就是一位手握實權正廳級干部應有的相貌,一句話總結,叫做不怒而自威。這種神情出自內在,很難偽裝。

在社會上,經常有騙子冒充高官行騙,受騙之人多半在體制之外,他們不熟悉官場臉的細微表情。侯衛東這種在體制內工作了十來年的人,通過相貌、表情和不超過十句話,就基本能夠判斷來人是否在體制內以及在體制內的大體地位。

“祝書記,你釣了幾條?”

祝焱指了指身邊的魚蔞,道:“今天還不錯,有七八條土鯽魚。”


侯衛東看了清涼的河水,道:“嶺西市政府對保護周邊河道功不可沒,這條圍繞著城市的小河,居然一直沒有被汙染。”

祝焱笑了起來,道:“衛東,你是想勸我治理金礦汙染。謝謝你,對茂云這樣關心。”

侯衛東詳細談了與段穿林的對話。

祝焱並沒有馬上談起此事,而是回想起了當初,道:“當年用你這位跳票干部,柳明楊還挺有想法,現在事實證明,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又道:“現在媒體曆害,象段穿林這樣有天線的人更是了不得。”

侯衛東客觀地道:“段穿林這人挺正派,他是站在記者的角度在看問題,他只管事實,至于辦事的艱苦,則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我知道,現在誰敢小瞧這些無冕之王。我給他父親段衡山打了電話,希望通過他父親這個渠道,給他做一做工作。”祝焱處于競爭省委組織部部長的關鍵時期,心里特別在意此事,可是他盡量讓自己顯得胸有成竹。

侯衛東很清楚祝焱的處境,這也是他主動為其分憂的原因,直言道:“祝書記,茂云這兩年在全省排名迅速提升,與東湘的金礦關系有不小的關系,可是如今金礦出現汙染,在這個敏感時期,確實不宜將這事捅出去。”

祝焱道:“慶達集團是投巨資建金礦,對環保也舍得投入,尾礦修得很好,真正汙染重的其實是小礦,近期茂云將重點整治圍繞大礦的小礦,到時邀請全省重要媒體來報道。”如今對于省委組織部的競爭進入白熱化狀態,祝焱能夠入圍的重要原因是治理茂云政績突出,若在這個關鍵時期被爆出汙染問題,無疑具有極大的殺傷力。

此時,祝焱想變被動為主動,先治理汙染更嚴重的非法小金礦,將媒體的嘴暫時堵住。只要能夠順利成為省委組織部長,茂云的事自然就交給了下一任。

侯衛東腦筯轉得很快,提議道:“既然要開始整治小金礦,那還不如大大方方將段穿林請到茂云,把話說透,情況還會好些。”

祝焱點了點頭,道:“茂云制定了詳細的治汙規劃,除了小礦外,對大礦也有切實措施,這些事都可以向段穿林介紹。”

侯衛東突然想起一事,道:“前些天我遇到了省歌舞團的柳潔,她給我提起,想到各地搞幾場演出,第一站能不能到茂云。”

祝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心道:“侯衛東突然提起此事,肯定也有深意。”他反問道:“衛東,怎麼突然提起此事。”

侯衛東笑道:“我這是受柳團長所托,這事是多贏,一來豐富的茂云的精神生活,省歌舞團這兩年搞得紅火,節目不錯。二來幫省歌舞團增加了收入。”

祝焱不說話,等著侯衛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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