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得意之日莫忘形

能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徐勳對于谷大用的評價立時直線上升。

朱厚照寵信的太監不少,單單徐勳交道打得最多的劉瑾和張永兩個人,劉瑾面誠而心黠,張永野心勃勃,換言之兩人是那些拼命放光的燈里頭最不省油的兩盞。相比之下,谷大用平日看來大大咧咧,可也少不得狡黠的成分,否則這會兒直接先接下好處再說,何必多此一問。

此時此刻,徐勳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油茶,這才放下碗說道:“不是不帶挈他們帶挈你,而是這事兒沒了他們還可能做成,沒了你卻決計不成。再者,老劉如今管著鍾鼓司,成日早朝忙碌還來不及;老張是府軍前衛的監軍,那兒新加了一千五百號人,他根本離不開。而且,要做這事情,需要的是名義,除了你誰有?再就是,這事兒我本就沒打算撇開他們,到時不需要他們干什麼,卻分送他們一成的紅利,再加上其他人都分潤一些,不是皆大歡喜?”

谷大用聽到這里,終于放心了,于是嘿嘿笑道:“我說呢,我和老劉好得穿一條褲子,就是老張也是多年的交情,別個也都是相交多年的,到時候要他們怪上了我吃獨食,我可招架不住,你這處置好。不過,你說修築外城和通惠河,這朝會上的老大人們能通過?”

“這事得日後再說了。現如今京城之內已經沒有任何空地了,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外一處一處修建的店面宅子越來越多,不少都是從外鄉到京城來做生意的買賣人和舉子。可之前小王子諸部犯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說句不好聽的,正統景泰那會兒,甚至京城一度被韃龘子兵臨城下,就算不打仗,城外畢竟不如城內安全,城外那些人家哪家沒遭過盜匪,有錢人請護院,沒錢的呢?一旦城外人越聚越多,民聲鼎沸提請修築外牆,以及疏通通惠河的呼聲也會越來越高,這個不用我們操心。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利用這個外城變出錢來。”

這一番暢談便是整整半夜,谷大用平日跟著朱厚照熬夜熬慣了,可那都是擺弄太龘子殿下喜歡的那些新鮮玩意,從來沒有因為正事而這麼賣力過。一直捱到天明時分,他終于忍不住頂著通紅的兩只眼睛一拍案桌叫道:“送茶來,要最濃的茶!”

徐勳此前也是忙前忙後一直沒休息,這會兒也少不得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不多久,外頭就有人推門進來送茶,谷大用看也不看就接過一杯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一抬眼看清楚了人,他不禁愣了一愣:“外頭那些小崽子們都死絕了麼,居然敢支使老鍾你的來送茶?”

“他們輪流值守也都是一宿沒睡,這會兒白天還要撒出去辦事情,我既然留守,進來送杯茶也是應有的。”蓄了快一年的頭發,把亂糟糟的胡須給整理了乾淨,再加上已經進了這里厮混好一陣子了,如今的慧通看上去自然不如當初和徐良一塊厮混時那種不修邊幅說話大大咧咧的樣子,很有了幾分官氣,這會兒他笑吟吟送了茶之後,又伊然一副下屬模樣對谷大用稟報了幾樁微不足道的小事,待谷大用——決斷後,他才應聲退了出去。

徐勳在一旁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人一退他就笑道:“老谷,看不出來你不哼不哈的,這班底已經建起來了不說,就連威信也很不錯了。看這人的歲數模樣,該不會是當年西廠的那批老班底吧?”

“徐老弟,你這眼光真是一等一的!”谷大用這會兒一杯濃茶下肚,人又精神了起來,當即笑道,“這人才果然還是要訪查的,當年西廠是樹倒猢猻散,大多數人都死了,剩下也就是小貓小狗兩三只,這鍾輝當年還是個總旗,再加上溜得快逃過一劫。他可是正經跟著韋璞吳綬


干過,連汪直也見過,我在名冊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再加上還有小字號的見過他,否則哪里敢委以掌刑千戶之職?”

盡管看這架勢就知道慧通混得如魚得水,但此時此刻聽到掌刑千戶這四個字,徐勳仍然險些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更進一步明白了從前沒有自己班底的谷大用是多麼求賢若渴!此時此刻,他借著咳嗽把那種驚喜給遮掩了過去,繼而就沖著谷大用豎起了大拇指。

“這要是別人乍然得此高位,必然是任人唯親,老谷你這一招高明!哪怕此人只是徒有其名,當年在西廠本事不過爾爾,就沖著這千金買馬骨的噓頭,以後到你這麾下來投的也必然不計其數。不過,如今王岳還在,你這關把得嚴一些,盡量少讓人逮著把柄。”

“風水輪流轉,當初咱們東宮這幾個沖他恭恭敬敬,他卻根本不用正眼瞧咱們一眼。如今咱們當紅,他卻大不如前,自然心里不痛快!你說的話我省得了,不就是一句老話,得意之日莫忘形麼,這點道理我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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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大用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徐勳從昨晚到今早,字字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他自然覺得這兄弟仗義厚道,連連點頭之余,卻是把慧通又誇了好一通,聽得徐勳想笑卻又只能忍住,憋得甭提多辛苦了。等到出門告辭的時候,也不知道谷大用是有意炫耀自個對部屬如臂使指,還是別的什麼用意,得知徐勳這打算趁夜回家一趟,他干脆讓慧通送了一程,這卻正中了徐勳下懷。

因此番宮里用人的地方多,徐勳只帶了一個馬橋出來,這會兒示意人遠遠跟著,他這一路策馬前行,就一路和慧通低聲說起話來。起初不過是一些客套之類的俗話,到了人少的地方,他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和尚,可得恭喜你終于得償所願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跟著世子爺,哪有今天?”

慧通是真的百感交集。去年這會兒,他也好徐良也罷,甚至徐勳自個都尚在金陵那一潭汙水中奮力掙紮,如今時過境遷,徐良襲封了祖上的爵位,他重新進了西廠成了掌刑千戶,而徐勳更是深得即將登基的新帝信任,這簡直是天翻地覆的巨孌。真心實意說出了這句話後,他便又不露痕跡地問道:“世子爺是不是還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別的吩咐,你好好跟著谷大用做分內事就行,但記得該勸的地方勸一勸,別讓人太得意忘形了。只有一條,這西廠的消息網絡你得搭起來,然後替我追查兩個人。”


慧通當然知道如今的西廠不過是一個架子,自己那些眼線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一時半會都達不到相應的程度,自然連聲答應,旋即問道:“世子爺要查什麼人?”

“第一個是曾經寄住在焦芳家里的那個狄舉人。這個人固然死了,可事有蹊蹺,也許不久太龘子登基之後,若還惦記著,也會要動用西廠去追查的,你做在前頭總沒有錯。就是他給劉文泰獻上了兩條丹方,劉文泰呈給了大行皇帝,之後陰差陽錯種種巧合,造成了如今這結局。此人曾經住在江西會館,焦芳說是死了,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你沿著這條路子先查下去。至于要你查的第二個人,便是我那養父徐邊。”

見慧通目瞪口呆,徐勳便將之蕭小丫頭所說的事大略複述了一遍,旋即看著慧通說道:“一個該出現時沒有出現,不該出現時卻突然冒出來的人,而且還偏偏是他,實在讓我沒辦法放下。之前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想姿知道了多心,所以就瞞下了,但你不一樣。你是爹多年的密友,而且如今身在西廠,這事情我也只放心交你去查。”

即便自詡聰明或者說精明,慧通此時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但事情的棘手不在于這事情的離奇,而在于另一個方面。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問道:“要真是查到當初那事情有徐邊設計,世子爺就不怕我去對你老爹直說?”

“金陵認父雖有迫于形勢的緣故,可也是因為我們倆之前就是相互扶助過來的,彼此間只有認同沒有排斥,而徐動那愚蠢舉動不如說是打消了我們最後一點顧慮,可大家又不是三歲孩子,哪有那麼容易輕信的?我當初都一度懷疑過是你搗鬼,更不用說爹這麼多年世情不是白經曆的。要真是你查出來當年事情的真相,不用你去說,我自然會對爹挑明了。”

慧通盯著徐勳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歎了一口氣:“世子爺還是別挑明了,我和你老爹幾十年兄弟了,最明白他這人。他面上糊塗心里清楚,哪怕你不是他親生兒子,可就是親生兒子興許也比不上你貼心,還是繼續維持原狀的好。

你也別想著什麼塞給他一個女人讓他真正留個後,他從前雖然沒錢沒勢,可真要女人哪會沒有,不過是傷心到了極致。總而言之,你們父子繼續該怎麼過怎麼過,這事情我會小心追查著,等著我消息就是了!”

等到分別之際,見慧通一個人勒轉馬頭走了,徐勳便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自然可以把這事兒死死鎖在心里,異日自己的班底成型了,再吩咐下頭慢慢去查。然而,他對于徐邊這麼一個名義上沒了關系的養父總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何況弘治皇帝此次駕崩太過突然,他乍然伴隨朱厚照真正登上前台,尚還不足以扛得住某些突發狀況。與其等日後再事發措手不及,不如做在前頭。就好比谷大用那沒讀過幾本書的人都知道,得意之日莫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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