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蒙遂一同返回鄉邑的時候,蒙仲看到蒙虎正站在路邊等候著他.
不同于以往不太靠譜的蒙虎,今日的蒙虎穿戴上了皮甲,腰間的鉤子上掛著隨身佩劍,已經像模像樣,有了幾分武人的氣勢.
"阿仲."
幾步走上前來,蒙虎與蒙仲,蒙遂二人擁抱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我在這里等你們多時了,怎麼樣,夫子那邊?"
聽聞此言,蒙仲不禁又想到了他懷中的那冊竹簡,用帶著幾分感動,幾分激動的語氣說道:"運氣不錯,夫子並未將我逐出師門,反而承認了我這個弟子."
"當真?"蒙虎睜大眼睛,心中亦為蒙仲感到高興.
對于莊子在此時承認自己這個弟子,蒙仲自然猜得到其中的用意,無非就是夫子希望以他的名聲來盡可能地保住他罷了--遠的不說,就說蒙氏一族,無論是少宗主蒙鹜還是家司馬蒙擎,他們敢讓作為莊子弟子的蒙仲涉險麼?還不得保護的好好的?
這份舐犢之心,讓蒙仲倍為感動.
既然已得到了母親葛氏的支持與恩師莊子的默許,蒙仲便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卻遭到了兩位長老的堅決反對.
蒙薦長老是最反對蒙仲服役從軍的,畢竟老蒙舒家如今就只剩下蒙仲一名子嗣,倘若此子也出現了什麼意外,他日後到九泉之下,將如何面對蒙仲的祖父,即他曾經的好友蒙舒?
更何況,蒙仲已經得到了莊子的承認,已經是這位莊夫子名副其實的弟子,有什麼理由要將這位聖賢的弟子派往戰場呢?
但最終,蒙仲還是勸服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
最後,蒙羑又感動,又愧疚地說道:"阿仲,你母子不忍蒙孚小小年紀踏足戰場,這份心,老夫銘記于心."說罷,他又叮囑他孫兒蒙虎,叫他務必保護蒙仲.
對此,蒙虎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應了下來.
當晚回到家中後,蒙仲將事情告訴了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
葛氏早已決定支持兒子的決定,倒是蒙嬿始終不能接受,說到激動處,跑到內室獨自哭泣去了.
這也難怪,畢竟上一場戰爭,這個丫頭便已經失去了親生母親蕭氏與親兄長蒙春,好不容易被葛氏收養,又有了蒙仲這位兄長,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兄長再次踏上戰場?
只可惜,對此她無力更改.
轉眼族兵出發之日,葛氏與蒙嬿早早便起來,為蒙仲准備干糧,可以帶著路上吃.
期間,蒙嬿再次懇求蒙仲道:"阿兄,你就不能不去嗎?我聽娘說,你是莊夫子的弟子,是可以不去的."
蒙仲摸摸她的腦袋寬慰道:"我若不去,蒙孚就得代替我去,他比我年紀還小兩歲,論武藝不及我,兵法更是一竅不通,若讓他到了戰場,這才是危險.至于我,我這幾年鍛煉武藝,研讀兵書,早已有了准備,縱使上了戰場,也不至于手足無措."說到這里,他見蒙嬿噘著嘴,想來內心仍不肯接受,便又說道:"我答應你,一旦戰爭結束,我就會立刻返回家中,我不在的時候,就拜托你照顧娘親.另外,我那頭驢,你也要幫我好好照顧它."
蒙嬿沮喪地點點頭.
隨後,蒙仲在母親的幫助下穿上了皮甲.
這件皮甲,他父親蒙瞿穿過,他兄長蒙伯也穿過,本來蒙氏覺得有點不吉利,想懇求宗族再發放一件新的甲胄,但卻被蒙仲拒絕了.
他笑著對母親說道:"娘,孩兒乃道家弟子,自有一身天地正氣,諸邪不能侵犯.這件衣甲乃父兄留下的遺物,若父兄在天有靈,他們會保護的."
葛氏覺得很道理,便聽從了兒子的意見,只是將衣甲上破損的部位修補了一番.
待一家人用過飯後,葛氏與蒙嬿便將蒙仲送到了鄉邑的東邊,即族兵聚集的地點.
由于「莊夫子已承認蒙仲為弟子」這件事經大嘴巴的蒙虎告訴了蒙薦,蒙羑,而蒙薦,蒙羑又轉告了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鹜,因此,當蒙簞,蒙鹜父子瞧見蒙仲一家前來後,立刻帶著蒙薦,蒙羑等幾位長老走了過來.
"蒙仲,現在反悔來還得及."
宗主蒙簞委婉地對蒙仲說道,想來他也不希望蒙仲遭遇什麼不測,畢竟此子是近二十年莊子唯一承認的弟子,價值又豈是一名族兵可以衡量?
"回稟宗主,蒙仲不後悔."
蒙仲朝著蒙簞抱了抱拳,堅定地說道:"我想去親眼看看,去親身經曆這場戰爭,這或許對我日後追尋大道至理有所幫助.再者,我也希望能親手為兄長報仇."
蒙簞微微點了點頭,轉頭對兒子蒙鹜說道:"阿鹜,此子就交給你了."
蒙鹜目視著蒙仲鎮定的表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想來他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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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出征的族內子弟陸續到齊,與親人依依惜別,而在此期間,蒙仲亦在此拜托了蒙遂與蒙嬿,拜托蒙遂照應莊子居與他家,拜托蒙嬿照顧好母親葛氏以及他的毛驢灰灰.
而這時,就聽少宗主蒙鹜在不遠處喊道:"蒙仲,蒙虎,到我車上來!"
在眾人驚訝或羨慕的目光中,蒙仲與蒙虎二人登上了蒙鹜的戰車,分別立于後者左右.
這待遇,不可否認比當初的蒙伯還要高.
站上戰車後,蒙仲四下尋望,尋望在人群中的葛氏,蒙嬿,蒙遂等人,待一一點點告別後,便將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中.
此番他蒙氏一族出兵,亦是十乘之兵,即七百五十名士卒,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他蒙氏一族最後的兵力了,蒙氏一族現如今的青壯男丁中,約有七成已全部在此,倘若不幸遇到什麼不測,想來整個家族就會因此迅速衰敗.
"啟程!"
隨著蒙鹜一聲令下,十輛戰車緩緩行動,包括兩百名蒙氏族人在內的七百五十名族兵,在一群人的相送下,緩緩離開了鄉邑.
期間,蒙仲時不時地回頭,隱約看到葛氏在蒙嬿與蒙遂二人的攙扶下,跟在隊伍後頭相送,離別之情,讓他頗為不舍.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就不要回頭,徒增傷感."
蒙鹜注意到了蒙仲的動作,淡淡地提醒道.
"是."
蒙仲點點頭,覺得這位少宗主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跟在族兵隊伍後相送的族人們,逐漸瞧不見,想來應該已經被宗主蒙簞與蒙薦,蒙羑等長老們勸回去了,這讓蒙仲終于能收起惜別的傷感,細細體會這場旅程.
跟上回不同,上回各家族的族兵,是在商丘一帶彙合後,再統一前往彭城.
而這次,蒙鹜卻直接帶著這隊族兵前往彭城.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各家族對宋王偃的再次征兵抱有抵觸,行動拖拖拉拉,蒙鹜不希望被他們拖累了行程罷了.
從景亳到彭城,算上道路曲折等方面的因素,大約有六七百里的路程,當初蒙伯他們花了兩個多月才趕到彭城,那是因為當時正值寒冬,天寒地凍,路上全是積雪,而眼下才是六七月,自然不需要那麼久,滿打滿算十來日就差不多了.
而蒙仲,蒙虎二人作為蒙鹜戰車上的甲士,在趕路期間更是輕松,只需坐在車上即可,不像那些徒步趕路的族人,需要憑借自己一雙腿辛苦的趕路.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段趕路期間,蒙鹜手把手教導了蒙仲,蒙虎二人駕馭戰車.
經過蒙鹜解釋後二人才明白,現下只是行軍,因此蒙鹜作為這一乘軍隊的「軍吏」,哪怕親自駕馭戰車也不要緊,但若是在戰場上,蒙鹜就得放眼戰場,到時候,就得由蒙仲與蒙虎就得一人負責駕馭戰車,一人負責保護蒙鹜--當然了,以蒙鹜的身份,倒也基本上不會出現需要蒙仲或蒙虎保護的情況.
鑒于蒙虎對駕馭戰車行駛在隊伍最前方頗感興趣,因此駕車的事就交給了蒙虎,而蒙仲則趁著空閑,再次觀閱他兄長此前托人送給他的那些家書,並在新的布上記載下他的旅途經曆,待日後托人送至鄉邑,交給母親與妹妹,免得她們記掛.
七月十二日,在經過了整整十四日的旅程後,蒙氏族兵終于抵達了彭城.
正如蒙伯此前在家書中說描繪的那般,作為宋國如今的都城,彭城擁有著絲毫不亞于定陶,商丘的規模,即便是遠遠觀瞧,亦能感受到彭城那雄偉的城牆.
在抵達彭城城外後,城內派來的官吏接待蒙氏一族的族兵,期間,城內送來了一些干糧,酒肉,以及年輕的女子,讓這支軍隊在城外安劄,整修一番.
趁此機會,蒙仲向蒙鹜提出進城的懇求:"少宗主,趁著族人歇整,我想到彭城內拜訪一位賢兄,這也是夫子的意思."
蒙鹜當然不會阻止,畢竟他也能猜到蒙仲將要去拜會的對象--即惠子的族人,宋王偃身邊的重臣,惠盎.
盡管惠盎眼下已被一個叫做仇赫的趙人取代了國相之位,但誰也不能否認,惠盎才是宋王偃最信任的治國謀臣之一,絕非仇赫那種外來者可以取代.
倘若蒙仲能與惠盎攀上關系,這無論是對蒙仲還是對蒙氏一族來說,都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于是蒙鹜立刻叫來了五名族人,讓他們保護著蒙仲,蒙虎二人,進城拜會惠盎.
『宋王偃身邊的治國重臣惠盎,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進城前往拜見惠盎的期間,蒙仲暗自想著,對從未謀面的惠盎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畢竟,惠盎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勸服宋王偃放棄窮兵黷武的人,可能也是當今唯一一位對宋王偃產生巨大影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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