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懷疑【二合一】



齊國出兵幾何?

幾時與聯軍彙合?

最開始,在場諸人比如奉陽君李兌,薛公田文,再比如翟章,暴鳶等等,都沒有在意這件事,但當蒙仲非常突兀地向田觸提出了這個疑問後,眾人心中亦難免泛起了嘀咕.

的確,雖然口口聲聲表示會一同出兵,但到最後少派兵,甚至干脆不派兵的例子,曆來也不是沒發生過,而以齊國的信譽,未嘗做不出來這種事.

想到這里,就連方才在安排這場戰策略的奉陽君李兌亦暫時收了口,與田文,翟章,暴鳶等人一共看向田觸,試圖從田觸口中得到確切的話題.

看得出來,田觸冷不丁被蒙仲問了兩句,著實有些發懵,尤其當他發現在場眾人包括蓋公陳戴在內皆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時,他的眼眸中難免浮現了幾絲尷尬之色--當然,蓋公陳戴的面色自然還要比他更難看,那種仿佛心事被拆穿般的驚慌,讓田文,李兌,翟章,暴鳶等人平添了幾分懷疑.

大約過了十幾息後,田觸總算是稍稍鎮定下來,擺出腔調徐徐說道:"郾城君想知道我大齊的確切出兵數目……按理來說,在下沒有必要一定得回答郾城君的疑問,但既然在座諸位都為此抱有些許疑問,那麼,在下姑且便實言相告.事實上,其實在下亦不知具體的出征兵力,畢竟這件事最終得由我國的大王來定奪,不過在下可以在這里保證,此番我大齊出征的兵力,不會少于五萬!"

說到這里,他環視了一圈諸人,又補充道:"當然,這五萬只是在下的估測,倘若此番征討秦國順利的話,我國大王也有可能額外派遣援軍……"

"……"

李兌,田文,翟章,暴鳶四人相互對視了一眼.

五萬軍隊,雖然數目不小,但也談不上多,充其量就是一個標准而已.

什麼標准?

韓國的標准!

簡單地說,如今的韓國有能力派遣的軍隊,即在五萬的標准以內.

至于趙魏兩國的話,則應該在五萬到十萬之間.

而齊國作為一個論實力可以匹敵秦國的強國,卻只派出區區五萬軍隊,這難免會叫人再次懷疑齊國對這次聯合討伐秦國的積極程度.

不過嚴格來說,五萬軍隊倒也不算少,只能說,這個數目並不符合在場諸人的客觀估算.

"……至于幾時能與聯軍彙合……"

在眾人的注視下,田觸低著頭估算了一下,有些遲疑地說道:"可能需要三個月左右."

說罷,他不等有人開口質疑,便率先解釋起來:"雖然時間確實有點久,但諸位也知道,我大齊距離三晉頗遠,哪怕是走東郡這條路,兩三個月也是一個很勉強的期限……這一點,請諸位多加諒解."

"……"

聽到田觸的話,蒙仲盯著田觸看了半響,旋即在點點頭後,轉頭對李兌說道:"奉陽君,很抱歉方才打斷了你的話……"

奉陽君李兌緩緩地點了點頭,可目光卻若有所思地看著田觸與滿臉尬色的蓋公陳戴,足足過了數息,這才微笑著說道:"無妨.那老夫便接著再解釋這場仗的策略……"

他,輕飄飄地揭過了方才那段小插曲.


隨後,眾人又足足商量了半個時辰,會議這才結束.

待等眾人准備離席告辭,各自返回驛館時,蒙仲的目光落在了准備離去的樂毅身上.

在稍稍猶豫了一下後,蒙仲最終還是決定設法與樂毅搭話,因為田觸方才給他的回覆很不對勁,他需要從樂毅口中了解一些情況.

但麻煩的是,自樂毅來到大梁之後,便與齊國的田觸,蓋公陳戴兩人形影不離--看得出來,經上回郯城之戰,樂毅顯然是騙取了田觸的信任.

而比較尷尬的是,在田觸,樂毅二人幾乎形影不離的情況下,蒙仲想要在田觸不知的情況下接觸樂毅,這也成為了一件比較困難的事.

倘若執意接觸樂毅,可能難免會暴露樂毅甚至燕國乃是「聯手覆亡齊國的內應」這件事.

但權衡再三,蒙仲還是覺得冒險跟樂毅搭搭話,因為他感覺田觸方才的回答不可信.

想到這里,在田觸,樂毅,蓋公陳戴三人准備告辭田文府上就此返回城內的驛館時,蒙仲趕了上去:"樂毅."

聽到蒙仲的喚聲,樂毅自然停下了腳步.

從旁,田觸與蓋公陳戴,亦同時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朝他們走近的蒙仲.

"郾城君."樂毅微笑著抱了抱拳.

"你……唉,如你這樣,那我豈非是要稱呼你樂大司馬?"蒙仲笑著說了句,旋即感慨道:"自當年大梁一別,有數年不曾見面了吧?"

樂毅微微一笑,說道:"前段時間在郯城一帶,不就曾碰到過麼?雖說不曾會面.……刨去這次,差不多快有三年了……"

說到這里,他看著蒙仲停頓了片刻,搖搖頭又笑道:"我當初就勸你,勸你隨我一共投奔燕國.若你當初肯與我一起投奔燕國……那就好了."

聽到這話,在旁的田觸面色微沉.

他不敢想象當年蒙仲隨同樂毅一起投奔燕國會是什麼結果,燕軍主帥為蒙仲?副帥為樂毅?這組合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好麼!

哪怕燕國的軍隊實力遠遠不如齊國,田觸也沒有把握能擊破這個組合.

而此時,蒙仲在聽到樂毅的話後,卻是微微笑了一下,旋即帶著惋惜說道:"或許吧.……不過對我而言,我倒是更希望你當時能留下來……你太過于急切了."

"並非是我過于急切."樂毅搖了搖頭,正色說道:"而是當時的處境,讓我實在看不到繼續留在魏國能有什麼轉機.我方才注意了田文,我想他仍未淡忘當年與你我之間的恩怨……也虧得你運氣不錯,借伊闕之戰翻了身,否則,你必然被田文所打壓……在那個情況下,我認為投奔燕國另尋出路,這並非是過于急切的做法……算了,想來你也不會認同我的意見,你我二人之間,從一開始就有諸多意見上的不合,且如今我為燕國的大司馬,而你在魏國得到了封君之爵,也無法判斷在當年的抉擇上,你我二人到底誰對誰錯,是故,姑且就不提了吧."

蒙仲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

見此,樂毅又問道:"那麼,這會兒你喊住我,有什麼事呢?"

"也沒什麼."蒙仲攤攤手說道:"無非就是有些時日不曾見面,想找你喝酒閑聊而已."

"喝酒啊……"

樂毅沉吟了片刻,同時瞥了一眼田觸,見後者盯著自己不說話,他笑著對蒙仲說道:"今日怕是不太方便,擇日吧,改天約個日子,我也很好奇,田文怎麼會默許你獲得郾城君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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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說到這,只見府內急匆匆地走出一名仆從,朝著蒙仲喊道:"郾城君,郾城君請留步,薛公與奉陽君,有要事與你相商."

聽到這話,蒙仲微皺著眉頭回頭瞧了一眼,旋即帶著幾許遺憾點點頭對樂毅說道:"看來也只能改日了.那就……明日?明日我到驛館去拜會."

"好!"樂毅微笑著點了點頭.

見樂毅答應了下來,蒙仲朝著田觸與蓋公陳戴二人拱了拱手,笑著說道:"觸子,蓋公,那在下便就此與諸位告別了."

"郾城君多禮了."田觸與陳戴拱手行禮,禮送蒙仲再次回到田文的府內.

看著蒙仲的身影消失在府門內,田觸立刻皺起了眉頭,只見他看了一眼樂毅,旋即沉聲說道:"先……先上馬車."

片刻之後,田觸帶著樂毅與陳戴二人上了馬車.

隨即,馬車才剛剛開始移動,田觸便忍不住問樂毅道:"樂毅,那蒙仲何故約你一同喝酒?"

樂毅淡淡說道:"當年在趙國時,他是趙主父的近衛,執掌信衛軍,我是他的副將,公子章謀反事敗後,蒙仲與我逃出趙國,隨後不久投奔魏國,期間我與他共事兩年余,他找我喝酒,有什麼稀奇?"

田觸皺著眉頭不說話.

的確,蒙仲與樂毅當年同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衛士,一同經曆了趙國的沙丘宮變,甚至于後來投奔魏國後,樂毅其實也在伊闕之戰中出力,這些事,田觸其實都知道,換做平日里,他並不會對樂毅有什麼懷疑.

但在方才的聯軍會議上,蒙仲忽然之間詢問他齊國出兵幾何,且幾時與聯軍彙合,這句問話背後的深意,卻讓田觸對樂毅產生了懷疑.

不錯,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樣,齊國這次參與魏,趙,韓等國聯合討伐秦國的行動,確實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田觸所肩負的重任,就是安撫好魏,趙,韓幾國,叫這個國家莫要猜到他齊國的真正意圖.

可沒想到才剛到大梁,那蒙仲就對他齊國起了疑心.

想到這里,田觸便質問蒙仲道:"樂毅,你不曾將你我兩國的秘密約定透露給外人,對吧?"

然而聽到這話,樂毅卻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幾分輕蔑與嘲諷.

他毫不客氣地說道:"自臨淄出發起,我不是時時刻刻都與你二人呆在一處麼?你懷疑我?真是可笑!田觸,我不知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引起方才那些人懷疑的,不正是你旁邊這位蓋公麼?與我何干?"

聽聞此言,田觸亦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蓋公陳戴.

不得不說,田觸這一眼,讓陳戴很是尷尬,他訕訕地解釋道:"我只是……我只是遵照大王的指示……"

樂毅冷笑一聲,輕蔑地打斷道:"叫魏,趙,韓三晉與秦國惡戰,好趁機渾水摸魚,想得倒是不錯,可問題騙得過魏,趙,韓幾國麼?在不能解決掉齊國這個問題的情況下,三晉會放心與秦國交戰?他們就不怕被貴國襲了後方?……蒙仲在會議中就提過,你齊國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田觸聞言沉默了片刻,旋即問道:"看來你早就知道這條計策行不通,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出言提醒?"

"我不曾提過麼?"樂毅冷笑道:"我提過,只不過你與這位蓋公都想嘗試一番,嘗試看看能否在你齊國軍隊尚未與聯軍彙合的情況下,騙聯軍先行一步去討伐秦國,事實證明別人都不是傻子……你以為方才就只有蒙仲瞧出來了?最開始質疑你二人的人是誰?是翟章與暴鳶!"

說到這里,他放緩了語氣,淡淡說道:"我是燕國的大司馬,並非你齊國的大司馬,有些事我提一遍,你願聽從,那我就不再重複."

田觸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又問道:"依你之見,那蒙仲猜到了幾分?"


聽聞此言,樂毅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旋即搖搖頭說道:"不好說,不過我可以肯定,他確實是起疑了.我很了解他,他在直覺方面非常敏銳,怕是應該已起了疑心.……確切地說,不止是他起了疑心,像田文,翟章,暴鳶等人,或多或少也應該有所懷疑,只不過這些人最初只是懷疑齊國並未真心實意加入聯軍討伐秦國,但蒙仲突然問你齊國出兵幾何,幾時與聯軍彙合,我覺得,田文,李兌等人怕是也開始懷疑了……你看著吧,這次你齊國軍隊若不能趕到魏軍與聯軍彙合,聯軍絕對不會率先對秦國開戰."

"那……那怎麼辦?"蓋公陳戴有些不安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瞥了一眼陳戴,樂毅淡淡地對田觸說道:"老老實實與聯軍彙合,先取得聯軍的信任.……仔細想想,趁這次機會,借魏,韓,趙三國的力量削弱秦國,這對齊國也不是什麼壞事."

"……唔."

田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看到這神色,樂毅自顧自閉目養神.

『……首先確保齊國重重得罪秦國,其次確保齊國再得罪三晉.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應該都能辦到,唯獨阿仲那邊有點麻煩……嘖,阿仲實在是太警覺了,這個時候居然就察覺到了齊國的意圖.不行,還未使齊國引起秦,趙,魏,韓諸國的憎恨,阿仲他若這個時候開始防備齊國,或會使齊國放棄渾水摸魚,這會壞了大事……或許我應該跟他透露一些訊息?不!憑我對阿仲的了解,他絕對無法接受蘇秦的那個計策……那就只能瞞著他,甚至于……』

想到這里,樂毅微微吐了口氣,眼眸中閃過幾絲惆悵之色.

一閃而逝.

而與此同時,蒙仲則在那名府上仆從的帶領下,再次回到了方才田文宴請諸人的堂屋.

只見此刻這間堂屋內,菜肴陸陸續續被撤下,取而代之則是一些瓜果梅脯等物,而當蒙仲走入堂屋的時候,田文,翟章,暴鳶,公孫豎,李兌等人正聚在一起商議著什麼.

可能是聽到了腳步聲,眾人抬頭瞧了一眼,旋即公孫豎便笑著說道:"來了來了,咱們直接問他不就是了?"

而此時,蒙仲已走到這幾人面前,拱手抱了抱拳:"公孫軍將要問什麼?"

公孫豎也不隱瞞,笑著說道:"咱們這幾個都很納悶,郾城君方才何故突然詢問田觸齊國出兵幾何,幾時與聯軍彙合?"

在旁,田文亦皺著眉頭說道:"你且說出你的看法,看看是否與我等……想到了一處."

對于面前這幾個人,蒙仲當然不會隱瞞,畢竟田文,翟章,公孫豎,暴鳶都是堅定支持三晉結盟的人,唯獨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在涉及到齊國的問題上有些曖昧,但這個曖昧也是有極限的,可不代表他會無休止地縱容齊國--至少在齊國與秦國聯合這件事上,李兌便是堅決抵制的.

因此,蒙仲便毫不隱瞞地解釋道:"這次,齊國一開始的態度就很奇怪,明明主動號召諸國討伐秦國,但他本身就不願與秦國交兵.對此薛公先前猜測的是,齊國可能畏懼三晉結盟後第一個拿他齊國下手……但我仔細想了想,覺得這件事前前後後到處充滿詭異.諸位且想,齊國一開始接受了秦國的提議,使秦齊互帝,隨後不到兩個月就自廢帝號,還號召諸國討伐秦國,這不等于在戲耍秦國麼?一方面戲耍了秦國,重重得罪了秦國,另一方面,我諸國也不會因為齊國這次參加聯合就減輕對齊國的警惕,那麼試問,齊國到底在做什麼?我覺得,齊國會這麼做,肯定是有所圖,但我實在想不出這樣做對齊國有什麼好處.是故,我換了一個思路……"

"換了一個思路?"暴鳶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唔."蒙仲點了點頭,旋即壓低聲音說道:"比如說,齊國與秦國的盟約,其實仍然還在,他自廢帝號也好,號召諸國討伐秦國也罷,都只是做給我諸國看的……"

"……"

聽聞此言,田文,李兌,翟章,公孫豎,暴鳶幾人面色頓變.

他們當然明白,倘若蒙仲的這個猜測屬實,那麼所謂秦齊互帝的威脅,其實根本未曾消除.

甚至于,事態變得愈加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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