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那樣的會議結束算了

早晨來臨,風吹得猛烈。

從四面八方傳來陣陣呼嘯聲。

昨天的天象與海象都很平穩才對。

用不著刻意回想,它早已深深烙在我的眼里、縈繞耳畔。

那是讓黑色豐潤長發輕搖的微風。

連只在刹那間揚起的微細水波也稍縱即逝,海面風平浪靜。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嘍。】

話說到這,少女誒嘿嘿地輕笑,就跟那聲響一樣,悄悄地、靜靜地、又淡又細。

當時浮在水面的波紋、砂礫上的風紋如今全數消失,不留半點痕跡。

那光景與空洞的話語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昨日的記憶在腦中打轉,我慢慢、吞吞地為上班准備。

脫下睡衣,換上如喪服的制服,用手扒揉遺傳自父母、不可能用整齊的亂發。

一廚一飯廳,離開這間雖小卻能自由自在舒適過生活的家,仿佛粘在肌膚上就離不開的濕風吹來。

明明沒下雨,天空卻因那片沉重的烏云顯得陰郁暗沉,時值早晨仍有些陰暗。

去到辦公室只需走一小段路,我悄悄抬頭仰望天際。

今天天氣好像有點差。

趁下雨前回家就行了,但想想這幾天上班的情況,好像有點難。應該這麼說,自從派到生產科後,印象中不曾准時回家。

當然,出缺勤記錄總是打上准時回家。

……就做做樣子。

刻在脖子上的紋路——QUALIDEA·CODE不止能重現【世界】,同時也是個人體識別,因此,還能記錄進出辦公室的時間。我們這樣拿它取代上下班打卡。

只不過,我隸屬的生產科銷售拓展部門業務內容囊括新產品企劃開發、確保販售通路與開發新商點,以及構築用來打點商品的物流網,甚至是宣傳活動,不保證工作總是能在固定時間內完成。

想也知道,這下有得加班了。

加班時要提出一份很老派的文件當加班申請書,由上級長官裁定。不過內務規定明一個月最多只能加班六十小時,若超過時數,有時申請會過不了。

這時候就乖乖准時下班,然後在白板上扯漫天大謊寫外出不回公司,回家路上順便去生意伙伴那拜訪,或者把工作帶回自家解決,不然就是去餐飲店吃晚餐順便拿古物平板電腦搭無線鍵盤,咔噠咔噠敲鍵盤度過略微優雅的晚餐時間。

如果是在舊時代,人們都稱這種勞動環境為【黑心職場】,似乎還高嚷讓它改善。

然而翻看舊時代文獻或片段資訊,黑心職場這種叫法出自2000年之後,在那之前長時間勞動和嚴苛的工作體制甚至被視為一種美德。

號稱企業戰士的理想士兵們用駭人問題像是【可否工作二十四小時?】等來個自問自答,在水泥叢林里焦頭爛額地東奔西走,整星期不分白天黑夜全年無休一年到頭光顧著打超有效率的游擊戰,聽說是這樣。

因為喜歡才做那些工作,所以可以免費出賣勞動力。勞動是國民義務。喜歡的字眼是熱情。靠感謝與感動、夢想就能活下去。仿佛靠愛就能變強。

強迫他們接受這種精神論,或者施加同儕壓力,企業戰士們遭人洗腦。持續受到壓榨。

對此抱持疑問的人少之又少,【呃啊——好累啊——只睡三小時——……可是我喜歡工作。做著工作、很值得……】,諸如此類2,舊紀錄曾提到有不少人反複那這種話自我催眠。對此抱持疑問的人好像還被人瞧不起,遭酸【所以說最近的年輕人都不中用嘛】、【草莓族】。

但某樣東西在此風潮之下另掀波瀾,就是【黑心企業】這個概念的崛起。

待一個名詞被人發明出來,人們才對這個概念有所認識。

未獲得能拿來正確形容的言語,我們甚至無法論斷自己所處的世界。缺少語言,這與不帶武器上戰場無異。

舊時代的人們學到【黑心】、【過勞死】這些字眼,總算能道出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麼異常。

不過,話是話。能否變成一種工具又是另一回事。

大災禍來臨導致各類情報與記錄散失、不知去向,至今仍不清楚黑心企業問題是否已經解決。

話雖如此,時空背景轉換,看我仍為工作環境苦惱,想必問題並未解決。

到頭來,人心不會因一句話而改變。

因此,話語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意義。

就像與事實相去甚遠的出缺勤記錄、空有名堂的改正目標,或如風一吹就會煙消云散的虛幻宣言。

從這個角度出發,釣瓶朝顏的話也好,夏目惠和榴岡蓮華的話也罷,全都一樣、毫無意義可言。

只剩形式上的意義,人們尊崇這種形式。

不管是誰說了什麼樣的話,只要符合時勢,人們肯定不會過問背後的意思,因為那只是人活著。工作所產生的多余傷感罷了。

其實大家都覺得無所謂,關于這個世界。

視線范圍、手可觸及的距離、可言明的概念,人的世界僅只如此。

這座城鎮已經對永無甯日的戰爭、漫長停滯與我懂事後總是一成不變的環境習以為常。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

所以說,今天還是要工作。

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樣用其他的方式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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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辦公室踏進一步,對脖子上的紋路起反應,出勤記錄于浮空熒幕顯現。

時間是上午八點五十分。

規定早上九點開工,來報到的時間就跟往常一樣。

辦公室內也一如往常。

還是老樣子,生產科成員在開工時刻確實聚集,其中甚至有一搓人提前到場。想將這幾天累積的工作完成。

不過,即便各位前輩已經提前報到了,辦公室內仍一片寂靜。

與早晨的光形成對比,辦公室內莫名陰暗。似乎連咳個一聲都不允許,這樣的空間彌漫著緊張感。

就算度過一個狂亂的水果派對之夜、就算點燃的革命之火猶如風中殘燭即將消逝,生產科成員還是靜靜地工作著。

我們沒有任何改變,已經到很不自然的地步。

好吧,我能理解。

那種感覺好比情況越是危急越要保持平常心,近乎一種強迫觀念。然後采取行動,在某刻放棄思考,依附于日常至上,否認我們的日常正遭到破壞,基于各式各樣的理由,我們試圖表現得一如往常。

因此,我也跟往常一樣,用聽不聽得見的音量、不至于讓人感到不悅的語氣打招呼。

【……早安。】

回應那細細聲響的是這個——焦躁的鍵盤敲擊與煩躁的抖腳,這也是老樣子。

【噢,你來啦。】

緊接著,有人用低沉又混濁的聲音回話,我瞥了過去,只見漆原學長穿著黑色外套,漏出沒綁領帶的領襟,胸口的金色飾品發出鏘一聲,只有漆原學長回我。

討厭,漆原學長人真好……

如此這般,那份心安只持續片刻。

漆原學長的聲音聽起來,音調比平常還要低一些。換作平常,照理說他會開始說教【新人理當在上班前三十分鍾過來報道吧。沒工作可做?工作這種東西要自己找啊?】

沒演變成這樣的原因很明顯。從剛才開始,漆原學長就不時偷看那張孤立于辦公室後方的桌子。

眼神不怎麼和善的狹長雙眸正看著釣瓶朝顏。

平常總將劉海撩起,現在它們垂在小朝自豪的額頭上,她則輕咬粉色唇瓣。小朝狂揉出現黑眼圈的眼部,並盯著熒幕瞧。手邊動作絲毫沒有間斷,剛剛還忙著打字,這會又翻起紙本資料忙得不可開交。

她恐怕沒什麼睡,刻意壓抑吐出的歎息亦透著疲勞色彩。

但她依然沒有停下處理工作的手。

那模樣讓人看了實在于心不忍。

這幾天為了生產科的新作品評會,既定業務常延宕,我明白她想追回那些進度。小朝身為決策者,要她處理的事情特別多。

既是生產科的頭頭,還是企圖稱霸這座都市的其中一人,她懷有那份驕傲吧。

可是,那是有些孩子氣的自尊心,又像將不可動搖的信念化為大義名分、鑽牛角尖逃避。

處在率領千葉都市生產科的立場上,至今釣瓶朝顏靠紮實的成績和辛辣言行武裝自我,甚至可稱之為魔王。雖然在改革上操之過急出錯一張牌,但是到如今可不能顯露迷茫或憂傷,所以她才持續扮演平常的她吧。

履行身為科長的職責,在她的監督下沒出任何紕漏,說起來就是那麼回事。

然而對夏目政權的叛意已暴露,還想利用千種明日葉和她的哥哥進行改革,這些事在伙伴的心中留下些許疙瘩……或許小朝是這麼想的。

……不過,明日葉那邊姑且不論,她用不著在意我。

這是因為,根本無所謂。

靠戰斗科的壓倒性權威管制其他部門,這是夏目學姐所謂的正義,認為如此專橫的體制很扭曲,一心希望能有個公平公正的世

界,小趙覺得這才是正義,說真的兩邊想怎樣都好。

總之因利害關系一致才幫助小朝,對我來說正義是別的形式。

【啊,小朝……那個、茶……】

對埋頭工作的魔王小心翼翼出聲,這人就是榴岡蓮華。盛著茶杯的托盤停住,隔了段頗有顧忌的距離。

【謝謝,幫我放著好嗎?】

小朝的聲音少了銳氣和霸氣。視線並未從熒幕上挪開。

【嗯……】

蓮華靜靜地放下杯子,空出的手在空中游離片刻。

或許是想找話題。只不過,比平常更加頹喪的背影可能讓她有所顧忌,最後她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皮鞋在布質地面上敲出腳步聲、于水壺中跳動的輕微水聲在陰郁的室內響起。

一記討好的混濁嗓音與那些聲響混合。

【蓮華。我也可以討杯茶嗎?】

【啊,好的。馬上來!】

漆原學長可能想幫忙圓個場,才對蓮華搭話。緊接著,繼他之後綿實前輩和學姐們也吶吶舉起手,蓮華則慌慌張張第東奔西走,替大家倒茶。

【霞同學,不嫌棄的話也來一杯吧。】

【喔、喔喔……】

蓮華在辦公室內轉完,最後一並造訪本人的位子。

【來,請用!】

纖纖玉手將冒著熱氣的茶杯咔噠一聲放下。那是昨天朝我伸出的手。我沒握成的手。

【這個啊,使用我栽培的香草泡的。我想應該有幫助放松的效果……】

嘴里這麼說,蓮華看的卻不是我,而是望向小朝那邊。

【哦——……真叫人期待……】

【等一下要跟我說感想哦。】

她在我耳邊輕語,接著就咚嗒嗒地小跑離去。

遺留的杯子因一股微風吹起,熱氣為之晃蕩。沁涼的香氣輕撫鼻梢,是薄荷嗎?白色陶瓷中有淡綠色水面輝映。

我仿佛受引誘般啜了一口,熱茶的茶溫與香草的清涼同時充斥口中,又熱又冷,有點奇妙的口感讓人難以下咽。

【哦……】

正因如此,這種感覺也容易讓人上癮。通過鼻腔香氣的擴散,帶出恬靜閑適的感受。我靠在背椅上,覺得這樣還不賴,讓頭腦麻痹、腸胃不適的甜膩咖啡也不錯,但香草茶別有一番風味。

其他人的反應讓我很好奇,所以我不禁伸長脖子觀看。小朝桌子上也有白色杯子佇立,原本是想晚點跟她交換感想,可是那淡綠色水位仍與奉茶時相同,完全沒有下降,至今仍然沒有動過的痕跡。

在小朝的桌子上,茶杯悄悄地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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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讓人喘不過氣的空間里,似乎連時間都為之凝結,用不著等相對論登場,時鍾的指針看上去確實走得緩慢。

感覺上仿佛經過十幾個小時,但實際上頂多一兩個鍾頭吧。

撥開堆積如山的發案單、業務委托受托單、請求書,只見用到很老套的電腦熒幕上彈出視窗,大家公用的排程軟體發出通知,說召開例行性會議的時刻即將到來。

想必團隊成員也看到了。漆原學長站起,椅子發出咔噠聲。

【……釣瓶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知、知道了。】

接著小朝也趕緊搜括桌上那些裝置及資料,從座位上慌忙起身。

連人家這麼叫她都沒放在心上,小朝眼下的心情可見一斑。

在這種狀態下開會,應該也開不出個所以然來。

話雖如此,既然上級長官說要開會,我們也只能從命。

追隨小朝與漆原學長的腳步,我和蓮華也朝會議室去。

等大家各自坐定,小朝開始心浮氣躁地擺放資料。

【……那接下來,先做簡報好了。】

手肘擱在長桌上,交握的指頭擺到嘴邊,她對空氣沉重說道。動作看起來就像在禱告。

接獲小朝的指示,漆原學長開始快手快腳整理體積異常龐大的紙束……猛一看,數量可不止十張、二十張。看樣子他准備的資料相當有分量。

我不禁發出干笑與輕微歎息。

……真的有這種人呢,像開會這類商談場合准備一大堆資料。

光讀那些資料就得花上一大堆時間吧。是說能靠書面共享資訊就不需要開會啦,不過,若是指出這點,對方就會回【溝通也是很重要的】,開始搬出那套說辭吧。

還有,一般而言,為了方便觀看,人們大力推薦用PPT呈現。有時不重視資料的內容,被打槍的反倒是排版。前人對PPT的信仰異常虔誠。

的確,根據會議種類而定,某些時候這類海量資料會派上用場。

但今天是例行性會議。內容主要是瑣碎的傳達事項與報告,不需要這麼多的資料。

基本上,會議必須訂立目標。

設定結束時間,擬定該題的解答與目標。而身為議長的小朝負責制定這些,可是,如今小朝連自我都迷失了,這類會議往往容易輪換為從開始到結束都在浪費時間、成本及人事費用的閑聊。

既然這樣,雖然對漆原學長不好意思,但有我先出面起頭較有建設性吧。

【那麼,活動負責人千種霞有事報備。】

我迅速舉手,用這只手讓漆原學長暫停。接著蓮華看向我,似乎覺得積極發言的我很稀奇,漆原學長則不悅地鼓起臉頰。這位智慧型黑道,那樣不可愛啦。

話一說完,小朝就微微頷首,似乎要我繼續說下去,不過,她的目光並未看向我,而是落在她帶來的平板裝置上。

這樣不對啦,小朝。小朝你現在該面對別的東西才對。

如今我們該說的肯定就是那個。


【活動從商業層面上來看辦得很成功。無其他報告事項,以上。】

簡短、簡單扼要地陳述事實。

刻意、毫不留情地告知真相。

【……成功、是嗎?】

不需我指明,小朝也心里有數。帶點自嘲意味的無奈語調透露這點。

此外,漆原學長跟蓮華也不例外。

事實上,新作品評會在商業面上已經發揮它的價值。

不過,那場活動另有其他目的,該說追根究底這才是它真正的目標。商業上成功只是附加效果罷了。

生產科科長的釣瓶朝顏要參加千葉都市首席代表選舉,為了贏過千葉都市的現在次席夏目惠,暗中進行拉票活動。照理說這才是我們的目的。

然而因為一場意外,這項計劃告吹。

再次重溫這個結果,小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當她歎完氣,間接戰犯蓮華伸出半張手,小聲開口:

【啊,小朝、對不起……要是我能確實絆住夏目學姐就好了……】

【不,沒關系。反正她過陣子也會得知。】

小朝無力地搖搖頭。

【可是……】

【沒關系,真的。】

她答得簡短,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微笑。蓮華見狀內疚地垂下臉龐。

看她們倆這樣,令人有點發寒。

為什麼小朝跟蓮華能若無其事、理所當然地對話?對小朝來說,蓮華的失誤可能會粉碎她的野心,是沉重的打擊才對。除此之外,蓮華對我說【來改變世界吧】,問的別具深意。那些空洞的話語有幾分真實,我抱持懷疑態度,但我想也不至于全屬虛構。

可是現在小朝和蓮華的表現仿佛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

還是說,這就是女孩之間特有的溝通手法?為了不讓致命鴻溝或嫌隙出現,要避免發生沖突或摩擦之類的……討厭!女孩子果然很可怕!小葉葉救我!

諸如此類,我正在仰望蒼天畫十字架,這時小朝脖子垂得很低,口里念念有詞。

【……現在開這場會,是要決定今後的方針是吧。】

這句話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但沒有人接話,會議就無法進展下去。既然是我率先起頭,就該由我出面應答吧。

【嗯,算是吧……接下來怎麼辦?】

我鄭重其事,透過話語清楚提問,只見小朝輕輕咬住唇瓣,眼神少了平常那份炯炯有神的伶俐,而是蒙上一層黯然灰暗的冷靜色彩。

【……夏目若要認真起來對抗我們,她會訴諸武力,我們沒有與之抗衡的手段。】

消沉的聲音霸氣盡失,表示那都是鐵錚錚的事實。尤其是看在沒有戰斗能力的小朝眼中,更是一種明確的危機才是。

從她落寞的神情和垂頭喪氣的模樣看來,也能窺之一二,所以蓮華才出聲試探,想為那細瘦的肩膀添一份助力吧。

【啊、可是,如果是擔任小朝的護衛,我跟霞同學還能……】

【不,那樣行不通吧……】

我說蓮華,你在瞎扯什麼啊……我不禁半路打岔,接著漆原學長便用格外沉重的語氣低吟。

【……也對,畢竟對方是精銳嘛。】

漆原學長的話說的對極了。

目前夏目惠已經對我們進行正式宣戰,表示我們與戰斗科為敵無誤。假如戰斗科認真起來對我們進

行鎮壓,根本沒有勝算可言。

戰斗科下通牒說我和蓮華不配上場作戰,這才被派來生產科。換句話說,他們認定我倆的戰斗能力不如現今戰斗科所有成員。再加上蓮花原本的職務是當觀測員,不確定她是否擁有堪任護衛的戰斗技術。那我們兩跟戰斗科的精銳做比較,質與量都有天差地別。

綜上所述,應避免與對方正面武力沖突。

【其實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刻意退讓。】

【咦?】

似乎對我的話感到意外,小朝突然間大力抬頭。接著,那對大眼開始搖蕩。

【啊啊!?千種!你說什麼鬼話!】

大概認為小朝的反映帶著拒絕之意,漆原學長就像在替她發聲一樣,說得口沫橫飛,模樣激動。臉被那些唾沫噴到,我平常就已經夠低的聲調變得更低。

【不,只是就現實面論手段罷了。與其跟對方徹底對立遭人打垮,還不如與夏目學姐積極言和,與他們交涉以達成協議,然後為新政權或多或少留下一點影響力。這樣一來或許更有可能讓小朝的計劃實現……】

【……有道理,對方也需要我們的專業知識和人脈吧。】

也許是低迷的語氣讓漆原學長冷靜下來,他盤起手皺眉沉思。

一陣沉默隨之降臨,因一陣輕語泛起波痕。

【可是……事情會這麼順利嗎?】

看來相當沮喪的蓮華出聲,聽那語氣似乎打從心里感到擔憂。說真的,我也不認為這個提議的成功率能有多高。話雖如此,這個議題仍披著會議外衣,那我勢必得找出可能性。

【要看我們怎樣談吧。夏目學姐提到戰斗科的顏面,若能搞定這方面的事情,我想,應該能勉強過關吧……】

【的確。若我們鄭重拜會,做足面子,夏目就不會被外界或她的手下看扁。】

從漆原學長口中說出來特別具有說服力耶……對這種上下關系和外在觀察很敏銳。這類利害權衡能力果然是業務不可或缺的呢……

不過,蓮華閉上雙眼靜靜地搖頭。

【……夏目學姐人很好。好到連我這種人都記得。所以說,她會丟下那些比我更有用的人不管嗎……畢竟戰斗科成員的人數也不少。】

視線落往地面,蓮華緩緩地道出字句。說是硬擠出那些話或許更貼切。

正因蓮華在戰斗科一直用憧憬的目光看待夏目惠,才會有這種感受、這份感傷吧。

夏目惠確實定了優先順序。論人的優劣,做出區隔,進行選別。若打壞既定的順位,戰斗科內定會出現一些不平之聲。那樣一來會威脅到她現今打下的基礎。得冒那些風險,那跟我們和平共處是否還稱得上有利可圖?他們手里總是握著武器。也就是說最後要訴諸暴力掠奪一切亦不成問題。

【我們就怕她在手下間失了威信吶。】

從漆原學長的口中說出來,那說服力就是不一樣呢……對這種上下關系和外在觀察很敏銳。像這種在職場裝老大欺壓下屬的能力其實沒什麼必要……

話雖如此,對立或迎合各有利弊,且兩種做法都充滿不確定性。到頭來,最後還是得交由上司裁決。

再來就看小朝如何抉擇。挾帶著弦外之音,我開口發話,將球拋給小朝……

【總之,若接下來都沒采取任何行動,就表示要維持現狀對我們睜只眼閉只眼,這也不無可能。照夏目學姐的話聽來感覺只是在警示我們。】

【說得、也是。因為小朝跟夏目學姐很要好嘛!再說夏目學姐心腸好。】

蓮華猛點頭,拿這些樂觀看法激勵人,而小朝仍低著頭,並開口說了些話。

【……是啊,夏目人很好。】

跟她的發言本身有出入,小朝話說得小聲、語帶唾棄。然而當她倏地抬起臉龐,已經換上淡淡的笑容。

【抱歉,浪費你們的時間。我再好好想想……】

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小朝從座位上起身。漆原學長趕緊跟過去,接著回頭叮囑我們:

【今天你們可以先回去沒關系。前提是把工作做完。】

【那不就跟平常一樣嗎……】

漆原學長三步並兩步追著小朝的背影離去。工作做完一般都會回家啦,就是做不完才回不了家啊。

會議室里只剩下我跟蓮華,接著,蓮華開始喃喃輕語:

【不曉得之後會怎樣……夏目學姐果然很生氣吧……你怎麼看?霞同學。】

可能是她話搭得太自然的關系,我一時錯愕反應慢半拍。

【……我說……你有什麼企圖?】

【咦?】

被我一問,蓮華愣住。

【沒什麼,就、前陣子你不是說過嗎?說要改變世界什麼的。】

【嗯——?……啊啊!在說那個啊!當時不是說那就也沒辦法了嗎?所以,已經不要緊了。】

她歪著頭思索一會,然後恍然大悟地敲手。接著似乎真的不把它當一回事,【啊哈哈——】地一笑置之。

我默默地聽她說話,保持專注。

接著,確定蓮華真的沒有其他話要說了,再朝她撇去一眼。都說完了嗎?

我無言地質問著。

下一秒,蓮華露出甜甜的微笑,一臉難為情,抬手梳弄長長的黑發,誒嘿嘿地露出困惑的笑容,眼角跟著垂下。

【跟你說……雖然有點難以啟齒,那個、實際上碰到小朝本人就覺得還是讓人放心不下……希望她快點打起精神!果——果然是我害的,有這種感覺……啊!這樣講好像在替自己開脫!?這樣說好像有點狡猾!先暫停一下!讓我仔細想想,看怎麼說比較合適!】

她的雙手揮啊揮,先是慌慌張張地補充,然後這次又是嗯——嗯——地陷入苦思。接著嘴里念念有詞,一下說那個不好一下說這個不對,眼冒金星。

她說的那串話感覺沒什麼意義。不過,蓮華道出的字句透露一絲真誠,所以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嗯,算是吧。為了蓮華好問了生產科好,還是要讓小朝振作起來。】

【……嗯。】

我答得云淡風輕,之後蓮華緩緩閉上眼睛,微笑之余深深歎了一口氣。

【所以說,我們要連她的份一起努力!好——!總之努力工作就對了!】

說完,她在胸前用力緊握雙拳,嘿咻!一聲鼓足干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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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難得在既定上班時間內結束。

不,這是假象。

在黑暗職場千葉校內生產科沒有所謂【工作做完】的概念。在我們的科室里,工作好比龍頭壞掉的供水線,一直流一直流持續堆積。簡單一句話,所謂的結束就是看不到終點。這就是工作。

因此正確說法如下【至少把今天之內沒做完會被漆原學長干掉的工作量結束掉】。

若是不加班,明天一早桌子上堆疊的工作量會多到讓人絕望吧。

雖然心里有數但今天還是回家了。已經沒心情工作了。總覺得異常疲憊。好想洗洗睡。明天的事交給明天的霞霞吧,加油,小霞!……沒回應。活像具死尸。

這樣的死尸最起碼還走得動,變成活尸了。

有氣無力地回家,一開門,妹妹的驚呼迎面而來。她躺在沙發上耍癈,愣愣地張嘴。

【哎呀,今天好早。】

【這叫准時下班……】

我連回嘴都忘了,嘴里念念有詞,確是許久不曾在天黑前回家。

還有,住女生宿舍的明日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這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

【今天是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來洗澡。】

我心想【反正不是什麼要緊事吧】,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這孩子……若無其事回話的模樣就像在說【哈?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對于這類問題,她的回答總是繞著洗澡啊漫畫啊諸如此類的東西打轉。基本上她跟人對話大多只用單字回應,算了,其實無所謂啦。

【你很喜歡洗澡嘛。】

【怎麼,老哥你討厭洗澡?好惡。】

雖然無所謂,但面對一家之主就不能再謙和一點嗎……別擺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啦。

【放心吧。哥哥我最喜歡洗澡了,今天可以說是想念澡盆才回家的。】

【啊?……咦,等等你別走。】

我脫下制服外套正要朝浴室走去,半躺在沙發上的明日葉突然間臉色大變,慌慌張張地起身。

【你搞什麼,老哥……咦,該不會要洗澡吧?】

【不,那麼驚訝干麼?只是很一般的洗澡入浴,不洗澡很惡吧。】

【為什麼要洗?我還沒洗澡說。這樣不行的。】

這樣不行是怎樣。竟然面不掛色禁止家長優先入浴,這個食客派頭還真大。說起話來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真不是蓋的。

【我沒辦法泡老哥用過的水。不知道里面會漂著什麼東西。】

【……你可以回去了吧。】

女生宿舍當然也有浴室存在,而且跟我房內平凡到不行的浴室不

一樣,那是又大又華麗的公共浴池。我曾在小冊子之類的媒介上看過,只可惜沒看過實品。是在可惜什麼,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話說你那邊的浴室,不是小型溫泉嗎?用不著特地跑來泡我家的迷你浴缸吧。我最喜歡洗澡了,你去那洗啦……】

明日葉看似煩躁地搔搔頭發。排斥集體行動可能是家族血統使然,雖然我在某方面來說感同身受,但本人的事姑且不論。

【要合群。宿舍生活一方面也是用來培養這個喔。】

【或許是吧,但我才不管……】

雖然不服氣,但明日葉只發句牢騷,卻沒說【好惡。】、【老哥又沒培養到。】不然就是【好笑。】這類話。看來她也充分意識到自己不夠合群。

【話說,你冷靜想想,在別人面前赤裸身體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噢、噢——……】

這家伙在說什麼啊……反駁的借口未免太奇葩。她是未來人還什麼的?還是超級古人,搞不好是史前人類?莫非吃了智慧果才……我不禁正色提問。

【咦,你會害羞?】

【這算害羞嗎?總之……】

明日葉詞窮,她的雙頰瞬間染紅,像在隱藏什麼,唔著聲將手盤在胸前,白色的襯衫扯出發皺的輪廓,那里有片平緩的起伏。我不經意想起曾有過相同舉動的榴岡蓮華。當時該處有片豐滿的突起物。

【啊——】

妹妹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紀,我似乎無意間參透那少女心的奧妙之處。

【小葉,別說了。若你喜歡我家的單人浴池就別客氣,想泡隨時可以過來。】

強忍幾欲奪眶的淚水,吞下險些泄洪的嗚咽。一切盡在不言中,我的手朝明日葉肩膀輕輕一搭。

這一搭,突然聽到那麼體貼的話似乎令明日葉不知所措,她閃身躲過我的手,尷尬得搔搔臉頰。

【唔、唔嗯,用不著你說,我本來就沒跟你客氣的意思。】

【就不能偶爾客氣一下?】

因為哥哥我也是有隱私的啊。今後仍三不五時造訪這個狹窄的霞小屋,我會有點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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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等明日葉升上高中,你也會分配到附設浴室的房間吧。】

雖說被趕到生產科,但就連我都因隸屬戰斗科而分配這間個人房,在防衛都市里,戰斗科就是有這麼大的特權。再說講到千種明日葉,人們都把她捧成下一屆有望接棒的王牌,她可是千葉境內最有力的未來菁英。別說是附設浴室了,甚至還贈三餐送午休時間。

但她本人在這方面似乎沒有自覺。

【會嗎——?】

【當然會。】

只見她一臉錯愕,小眼睛眨啊眨,但事情確實是那樣沒錯,小葉葉。

【……不過,若是體制改變就很難說了。】

雖然覺得最後白搭的可能性很高,但代表人選舉這五個字還是不容易忽略,我小聲補上這一句。明日葉聽了納悶地歪頭。

【你說體制?】

【就是……好比首席換人當之類的。】

要徹底改變現行制度——我想起當時做此主張的那雙正直之眼,剛上陣就受挫,小朝是否還會參加後續不看好的代表人選舉?

【哦——……】

我的沉思遭漠不關心的應和輕易擊個粉碎。

【決定我們該住在哪,原來首席有那麼大的權利啊。】

【當然,畢竟防衛都市的營運全靠學生自治。住在該地的學生住宅問題也在管轄范圍內吧。人們叫你未來首席候補,居然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就說不關我的事嘛……那都是夏目學姐跟朝顏自己亂講的,我真的沒興趣。】

沒興趣跟沒知識是兩回事吧。明日葉原本還在敲枕頭,這下又抱住它躺倒。

【不過,也對。當上首席就能住很大的家……】

【不,重點不是這個……不對,好像就是這個吧?】

雖然很多地方還有待商榷,但她講的也不全然是種錯誤。當上首席就結果而言會住到坪數很大的家里。唔嗯嗯……該怎麼向她解釋才對?諸如此類,一旁的我正在煩惱,而明日葉是否真的明白讓人打上一個問號,只見她懶得管那些,伸直雙手站起。

【好,趁洗澡水還沒被人弄髒先去洗吧。】

接著她留下很失禮的獨白,快步進到浴室里,卻又突然探臉。

【老哥,飯。】

【好喔……但哥哥不是飯哦。】

我無力地說著並嗤之以鼻,聽令行事順從明日葉的渴望拖著疲憊步伐走向廚房。

用鼻子哼的開心小曲自浴室傳來。

我被妹妹可愛的驕縱行為耍得團團轉,反正只是一時的。

千種明日葉是戰績輝煌的未來菁英,總有一天內地那些大人會對她招手,然後以最高禮遇進入這個國家的權力中樞吧。

無論一介防衛都市的掌舵人是誰,一個是背負人類希望的妹妹,一個是遭人從前線出名的無能哥哥,這個世界不可能讓他們走上相同的航路,我心知肚明。因此在那之前,明日葉大可把我家當她家跑來這邊,在我的身邊想怎樣都隨她去。

我死都不會表現出來,但事實上,這段時光並不討厭。

【老哥,你用我的洗發精對不對!干嘛這樣啊?有夠扯的煩欸!新的洗發精呢!?】

……雖然不討厭,但有時真希望她再收斂點。拜托你別在浴室大聲喧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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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我也不討厭做飯。

常會嫌麻煩提不起興致,但天性如此沒辦法。像是外出吃飯啦、去買現成的餐點啦,要付諸實行相對的得花時間和精神。相較之下,選擇自己開伙對我而言更省事。

八成兒時根深蒂固的習慣使然。類似某種開關打開吧,當我穿上手縫圍裙站在廚房里,大多會在無意識狀態下打開冰箱。蹲下去隨意眺望內容物,堆積而來的資訊與當天的心血來潮互相作用,腦力就會不自覺拼湊出該有的實體。

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做菜就是想象的體現。

但換做是我,說是重現親身經曆更貼切。基本上該上什麼菜,始終源自于過去千種家教會我的菜色,再加上一點變化。家母傳授許多相應的知識給我。

我轉開鍋子下的爐火,在琉璃台上切紅葡萄,一如往常拿毛巾擦頭發。剛洗完澡等同只穿內衣褲的明日葉無預告露臉。

【又是燉菜?】

答對了。我回話時拿菜刀的手沒停下。

【有意見就自己煮。】

先別說那個,快穿衣服。

【啊?我又沒抱怨。】

明日葉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確,看那樣子不像心懷不滿。跟笑臉迎人相去甚遠,不過,總是顯得沉重的眼皮如今掀得可開了。

【我很喜歡哥哥煮的燉菜。】

【咦,真的?】

【嗯,喜歡燉菜,該說重點都在燉菜上。】

【喂?這話聽來,你對哥哥根本沒半點愛意吧?

【算是吧。】

【不,回這種話未免太奇怪了吧……】

【哪里奇怪?表示我對這款燉菜就是那麼愛啊。要是我出錢買也行,雖然我沒出。】

明日葉將湯匙輕輕插進鍋內撈起一匙,試吃兼偷吃。接著【唔呼——!】一聲,發出滿足的歎息。

這時突然有種令人懷念、似曾相識的感覺掠過心頭,讓我不禁失笑。

【不出錢是——嗎?……不過,這份食譜的作者常說那句話呢。像是拿去餐廳賣也毫不遜色啦,量販店的既成品好歹要有這種水准,水平高到掏錢買也願意,雖然我不會出錢就是了。諸如此類的,一天到晚說那種話都不會汗顏呢。】

【哦——】

拿浴巾擦拭頭發,明日葉將頭發分成一、兩束卷起,指尖發出淡淡的藍白色光芒,將濕發弄干。她一度帶著淡漠的表情離去,才走兩步卻停下,冷不防回頭。

【……在說誰?】

[對哦],我想起來了。這樣說來,我跟明日葉很少聊那方面的事。因為以前一聊到這些事就會哭。

我們兩個只差一歲,可是從夢境季節蘇醒以後,我家妹妹幾乎不記得雙親的事。冷凍睡眠在實驗體腦部留下這類副作用的例子屢見不鮮,管理局的大人們曾如此解釋。

當時的我反倒覺得很慶幸,若是不記得過往的家人,他們就跟年代久遠的祖先沒什麼區別。這份失落就不至于撕碎幼小的心靈。

但明日葉已經不是小孩子,也該跟一問就避而不答的時期說再見了。

【在說媽媽的事。】

我放下菜刀。

【這個燉菜也好,昨天的咖喱也罷,我做的菜幾乎都是跟媽媽學的。】

切好的紅葡萄從砧板倒進鍋里。明日葉滅掉手中光,用手指隨意梳弄半干的頭發。說起話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媽媽……是老哥的?】

我看著妹妹的眼睛,明確地點頭。

【對,就是明日葉的媽媽。】

她吐出一個無聲的【咦——】,明日葉

就此定格,連嘴巴都忘記合上,發著呆再次抬手梳弄頭發。我繼續接話:

【不過,該說是教呢,還是被施以魔鬼教育?說要培養我獨立的性格啦,不然就是求生很重要,勞工是拿來壓榨的,公司養的狗跟芝麻油越榨越有料等等……所以小小年紀就被迫幫忙做多到誇張的家事,好像是……印象中確實是這樣。】

自從那場大災禍拆散我們母子,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事到如今那已經變成蘊含特殊意義的回憶,然而對當年的我來說,只是渾渾噩噩不斷重複的日常生活罷了,讓我重新確認一件事,老實說本人的記憶也較一般人淡薄。

我拿刀用力切著硬邦邦的馬鈴薯。明日葉緩緩靠近:

【還有學到其他的嗎?】

【有……不是只有做菜而已。打著資本主義實踐教育的名號,她逼我做所有的家事來換取微薄零用錢。舉凡煮飯洗衣、打掃裁縫、會計、整理收據……】

等等?現在回想起來,該說從那時就開始想了,那個人對年幼孩童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如此泯滅人性甚至讓人懷疑她不是人?還有一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句尾提到的那些未免太奇怪了吧?印象中好像被逼著確認厚厚的賬本,那個真的跟千種家事有關嗎?

【喔——】

疑似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明日葉抿著嘴,但嘴角微微上揚。跟鴨嘴意外地神似,討厭,有點可愛。

【那她不就很可怕……還是算嚴厲啊?或者該說她人不錯?】

答起來極度困難的問題隨之而來。

【嗯?嗯嗯——……?】

說對或錯都不為過,但總覺得不管答哪個都不對。

繞著那抹開朗的微笑,黑發宛如暗夜展翅一般。想到這,心底便湧現溫暖的鄉愁與冰冷的惡寒。

【……就是那個吧。既像天使又像惡魔……】

最後,我將當年就有的感想據實以告。

【原來是這樣。這算什麼好好笑。】

明日葉靜靜地笑著。那是平常沒有的直率笑容。

【對吧,很好笑吧。拜她所賜幾乎沒有事情能難倒我……雖說遠不如原創者就是了。】

【是嗎?】

【是啊,烹煮的方式應該跟她差不多吧。問題還是出在熟練度身上。】

咚咚、咚,菜刀下得很有節奏感,同時我歪頭感到不解。也許味覺隨著我長大出現變化也說不定。正在想這些,明日葉就抬手戳我。

【……吶,也教我怎麼煮吧。】

【咦,不用啦我,我煮就好沒關系。】

是說我拿菜刀的時候,拜托別戳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上什麼新娘娘課程啦。因為我還不打算將明日葉嫁出去。】

【哈!?鬼扯什麼惡心死了。講這種話真夠討厭的。算了,誰稀罕老哥教。你這廢渣超惡。】

【你說的太過火啦……被人批成這樣很受傷欸。話說哥哥我會手把手好好教你喔?】

【教我做法就夠了!】

明日葉氣呼呼地聳起肩膀,嘟起的嘴不停發牢騷,一面步出廚房。

【又不是要老哥教……其實我想跟媽媽學。】

似乎很難為情,明日葉連耳根都紅了。她嘴里喃喃自語碎碎念,聲音小到幾乎快聽不見。即使是這樣,我的耳朵仍確實捕捉。

【要媽媽的味道啊。已經收到客人點餐……】

人早已過去霸占沙發的明日葉聽不見,這是我一人的獨白。

我將手里握的洋蔥拋上半空,下一秒高聲接住。樂玩拋接數次,同時為了重現記憶里的味道,揮舞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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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和樂融融吃晚餐好溫暖、好溫馨。料理未經改動、原汁原味,明日葉一下子【哦——】一下子【哼——】,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煮的菜。

看她臉上浮現笑容,欣喜與害羞交集、邊嚼邊確認味道,我真希望這段時光能永遠持續。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家妹妹天資卓越,總有一天會為了人類的未來獲邀加入世界之巔。無能的哥哥在那扯後腿任誰都無法接受,我也不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此我身在其中一座位于最前線的防衛都市里,要盡量陪在妹妹身邊,度過剩余時光。

吃完飯,我在水槽旁喀啦喀啦地清洗鍋盤,這是趴在沙發上放松的明日葉開始輕語。

【我說,廚房夠寬就能兩人一起做菜吧……】

【嗯?哦。對啊,可以這麼說。】

在一片水聲中,我也沒漏聽明日葉的話。嘴里隨便給些回應,用力刷粘得牢牢的油汙。

【……是嗎?那我去拜托看看。】

【哦——不對,去拜托誰?】

【夏目學姐。沒什麼,就她最近問我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對明日葉來說只是一句無心的呢喃吧。不過,我可不會讓它跟油汙一起防水流。

某個字眼立刻在腦中浮現……論功行賞。不,她在替新政權打基礎吧。想搶得先機拉攏明日葉,是這樣嗎?

如果是,放餌的對象想必不只明日葉一人吧。這樣一來,就無法采行讓生產科與戰斗科和平共處的策略,他們對我方睜只眼閉只眼的可能性也跟著驟降。形式上仍隸屬戰斗科,卻調到生產科輔佐小朝的我,她必定不會放任,讓我繼續保持現在這種狀態。

平常就已經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搞不好會被逼到更窘迫的位子上,甚至不確定能做滿任期。

在現今體制下,要爬得比現在高恐怕是癡人說夢。在這座都市里戰斗科至上,非戰斗科成員難以賺取積分。我早被調派——概說是降職才對,講白點已經遭到裁員,往後人生將跟未來首席候補明日葉天差地別。

創造可能性,讓我今後也能跟明日葉一同生活的方法有限。

要說還剩下哪些手段,那就是毀掉目前這種戰斗科至上的體制。

就我所知,讓它成真的手段只剩——釣瓶朝顏在代表人舉中贏得勝利。要讓釣瓶朝顏飛上枝頭,將夏目惠從王國寶位上拉下。

我能做的垂死掙紮只剩下這個了。

將水龍頭用力擰緊,我脫下圍裙擦擦手,一把抓住外套。

【我去處理一些工作。】

【哈?已經玩上了耶。】

【就是因為晚上才要去工作啊。】

【不,這樣好奇怪……】

【正常啦正常。】

【哪里正常。】

趴躺在沙發上,明日葉睜著狐疑的眼睛轉頭看我,我則笑眯眯地揮手。

【啊,明日葉,回去的時候要鎖門哦。】

【是——不對,我也該回去了……】

我看她八成吃飽想睡覺了吧,明日葉在一聲嘿咻後起身,跟我一起離開房間。

就這樣,我們走上夜晚的街道……不知為何兩人走的方向完全一樣。

【……我說,明日葉。你為什麼跟著我?】


【沒啊,就——散個步?】

她的目光東瞟西瞟亂瞟一通,感覺都快【噓——嗶嗶嗶】地吹起口哨,一看就知道在說謊。可能是嘗到媽媽的味道,開始對家產生一種眷戀。

【啊,是嗎……】

將妹妹可愛的謊言照單全收,也是當人家哥哥應有的體貼。就隨她高興吧,我決定不再深究。

其實我也不排斥配合明日葉的任性要求,但拉人拉票一旦落于人後還是很不利。為了贏得與明日葉相伴的未來,我要先盡全力布樁。

否則,我肯定會後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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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天空仍積著云。

受它影響,月光也跟著朦朧起來。然而風勢很強,云不斷流動,有時星星會從縫隙間露臉。

從舊時代至今經曆漫長歲月,即使世界已經變了樣,繁星的璀璨光芒依舊不曾改變。

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到現在才發現,都怪我平常拖著疲憊的肉體低頭走回家吧,總是被工作追著跑,連抬頭看天空的余裕都沒有。

已經許久不曾踩著悠閑的步伐,從我的住處走到辦公室。應該是身旁有明日葉使然。

看似隨自己的意志埋頭前行,卻又暗中在意我的步調,不時回頭張望。我沒溜過貓,遛起來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最後我們終于走到一棟位在都市內仍顯得格外龐大的建築物前。生產科辦公室就在這棟樓里。

【那我去上班了。回家路上小心點。】

【嗯。】

我跟明日葉知會一聲,她隨便點個頭。我也朝她點頭,接著朝辦公室小跑過去,入口大門已經完全關閉了,所以我繞到後面,來到工作人員在走的側門,朝設在門上的裝置輸入一些代號、作通行驗證。

緊接著,我感覺到背後有股氣息。

轉頭一看發現明日葉還在。她咦欸——地半張著嘴,興致盎然地盯著我的手邊瞧。

【……你不回去?】

被我一問,明日葉的眼睛眨啊眨,嘴里開始念念有詞。



咦,啊、嗯。沒,就滿閑的……】

【啊,是嗎……】

好吧,就類似去家長工作的職場觀摩吧……偶爾讓她看看哥哥工作的樣子也不賴……

腦里邊想,我在除了標示逃生門的綠燈外就無其他燈光的黑暗辦公室內專心走著。

響起的腳步聲只有兩道。

不過,這兩道腳步聲靠得特別近。

【……明日葉,這樣很難走。】

【哪里難走?】

【……不,要說是哪嘛……】

明日葉的語氣聽起來很鎮定,但一回神發現她抓住我的襯衫的手握得很用力。

她壓低音量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老哥,電燈呢?】

【為了省錢不能開燈。加班時除了自己待的區塊,其他地方的電燈都要關掉。】

【哈?這算什麼莫名其妙……】

嘴里發著牢騷,明日葉牢牢地粘著我。我帶頭,明日葉跟在後面。她死命黏在我背後,打個比方,就像前鋒與後衛,馬與騎手,當死士的小弟與老大,蜥蜴與斷尾,大概這種感覺。

【老哥,太快。走太快好惡太快。】

【速度跟平常沒兩樣啊,還有老哥不惡。】

【不是啦……走慢點……】

跟弱弱的聲音相反,握住襯衫的力道變得更強。被人這樣拉扯,行走速度自然會降低。

我已經習慣沒開燈的辦公室,有這副耳朵與【世界】加持,靠回聲就能大致掌握相對位置,所以對燈光的需求並沒有那麼強。來到這棟建築物里,就算閉著眼睛行走也沒問題。跟自家沒兩樣。

因此我沒有絲毫迷茫,抵達銷售拓展部門的辦公室後,我打算朝照明裝置的開關伸手。

下一秒,耳邊突然有人【咿】的一聲,發出細小悲鳴。

【老、老哥……】

明日葉突然無預警貼到我的背上,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和腰。咦,討厭啦死相,怎麼突然這樣,十六歲的霞好高興好害羞!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跟我互碰的明日葉全身微微發抖。我朝她看了一眼,只見她哭喪著臉,讓我不自覺摸摸明日葉的頭。

【怎麼了?】

【那、那個……】

明日葉問完用顫抖的手指朝前方指去。

那里有道朦朧的藍白色光芒照著一名女子。

長至肩口的頭發亂糟糟,披在額頭上的瀏海一片散亂。毫無血色的白色肌膚沒半點生氣,恨恨地咬著嘴唇,紅腫的眼泛著淚光,那張悲戚的面容像團霧氣般浮在半空中。

接著,這張臉慢慢朝我看過來。

【唔喔!嚇死人……】

跟她對上眼的刹那,我不禁出聲。這一喊,那張蒼白面容也同樣換上驚訝的表情。

【啊,霞……】

伴隨這聲呢喃輕揉眼睛的人正式釣瓶朝顏。她在我下班後仍繼續留著沒走,就這樣不開燈過到現在吧。

【明日葉,沒事。她是小朝。】

【咦?】

我邊說邊拉開黏在背上的明日葉,手伸向照明裝置的開關。辦公室瞬間點亮,跟電腦面對面的小朝就待在科長桌子前。看清楚後,明日葉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是、是禿額女……】

明日葉跟我松了一口氣,小朝用冷淡的目光看我們兩個。

【……來著做什麼。】

【辦公。】

簡短應答之際,我朝自己的位子走去。緊接著,明日葉也踩著步伐噠噠噠地跟過來。我拉自己的椅子給明日葉坐,自己則借用漆原學長的椅子。

除了電腦啟動的驅動聲,其他就剩下明日葉跨坐在我的椅子上抱住椅背、一圈圈轉動椅子的聲響。

都沒人開口,這段時間令人窒息。話說,明日葉這是在做什麼,太閑嗎?

好吧,話說令人納悶在搞什麼飛機的人,小朝也是其一。在暗蒙蒙的房間里待到這麼晚,剛才她一個人都在做什麼啊。問題的答案可想而知,但我不能不問。

因為她以後想領導我們,這個人渴望實現我心中為數不多的願望。

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受挫可就困擾了。

若她打算放棄也無妨。但遲遲不給個答案,這我無法接受。

我有我個人的先後順序要顧。若打算繼續出招,那是越快越好。

基于上述原因,我裝出半開玩笑的態度,單邊臉頰嘲弄地吊起,聳聳肩輕輕一笑。

【是說我才想問小朝,你還沒回去啊?加班的效率通常都不高,好像有聽過?還要幫忙分擔工作表示這個上司很無能吧?】

我話說得輕佻,一旁的明日葉冷著眼朝這邊凝視。但這時的她並未插嘴。

【或許是吧……確實是那樣。】

然而小朝自嘲地笑了。

我話中的意思就跟字面上一樣,她總不至于這麼想吧。雖然有疑慮,但她還是發現藏在態度、語氣、視線里的含義與意圖。

正因如此,小朝才靜靜地低頭。

【抱歉。不只霞。我也沒考慮你的心情……被人利用肯定會覺得討厭吧。】

【啊,沒、嗯、對……不過,其實我也沒放在心上……】

對方來個出其不意的道歉,明日葉慌得在胸前小幅度擺手。然後困擾地盯著我的臉看。是說,跟她關系不好的人向她道歉,這樣會很頭大吧。我也有點困擾。

【啊——沒啦,其實我也覺得無所謂。】

我答得不知所措,小朝先是在我跟明日葉間來回張望,接著就笑了出來。

【明明覺得你們兩個都不像,某些奇怪的地方卻很相似呢。】

那句話不禁讓我跟明日葉對看,而跟我對上眼的明日葉則一臉驚恐。

【咦——……】

【怎麼,你不喜歡?】

【一般來說都不喜歡吧……】

明日葉稍微揮揮手,就像在說【沒那回事】。為什麼,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像又沒關系。我們可是兄妹……難以言喻的悲愴之情襲上心頭。小朝似乎都看在眼里,她發出短促的歎息。

【……夏目也是那樣。感覺一點都不像,卻在奇怪的地方重疊。】

那雙眼仿佛在眺望遠方,不知道她在看什麼。不過,這陣呢喃似在緬懷再也回不去的時光,透著一抹寂寥。

【你說……夏目學姐也是?】

明日葉不解地歪頭。

【明日葉你沒見過嗎?我們在說夏目伽耶子學姐。前任首席是夏目學姐的姐姐。】

【不,這我知道……】

當哥哥的被妹妹用同情的眼光看待有點難受……她不認識對方,但似乎知道這號人物。討厭!那你就直說嘛!

對哥哥這麼冷淡讓我慪氣地鼓起臉頰,明日葉則把我當空氣,轉而看向小朝。

之後小朝拿起手邊的馬克杯湊近喝了一口,大概是蓮華早上准備的茶。直到這一刻,小朝才有余力喝茶。

她【唉——】一聲,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開始輕語。

【以前有段時間,我跟夏目家就像一家人。】

【一家人……】

明日葉似乎很在意這個字,眼睛眨了又眨。小朝看了露出淡淡的微笑,朝她微微頷首。

【我們在同一個避難設施里,醒來的時間點也差不多。年紀最小的好像是我。所以相處的時間自然跟著變多了……】

小朝將杯中物小口小口地喝干,她聊起往事,我不經意想起以前發生過的某件事情。前陣子正好去找對方簽我們的人事考核文件。

當時那兩人的距離感,在蓮華看來就像母與子。

不像蓮華那樣,很崇拜對方,也不像黑辣妹學姐,一心追隨,更不像明日葉,對她敬而遠之,雙方的關系趨近對等。

【小時候的她比我還弱,每次在小學的訓練課程上輸給伽椰子學姐,她都會哭呢?或許是因為這樣,那家伙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麼弱小。】

小朝慢條斯理地訴說,目光落在馬克杯上。那淡綠色水面泛起漣漪。

【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那種話。一直以來明明是個弱者……】

她用泛淚的眼睛視桌面,緊緊握住拳頭。

【我討厭這樣!氣死人……討厭被那家伙看扁!討厭對此感到害怕的自己!……還讓夏目有機會說出那種話,我不允許!】

給人理性錯覺的面具剝落,淚水從低垂的臉龐滑下。小朝似乎希望自己別再抽泣,她大口大口地吐氣,但還是憋不住,發出微小的啜泣聲。

看小朝這樣,明日葉慌了。想說什麼,半張的手試著朝她伸去,卻拿不定主意,一副很困擾的樣子。

這是當然的。

因為在這一刻,小朝說那些話並非針對我們。

而是針對面前人不在這里的夏目惠,還有釣瓶朝顏自己。這一刻,這段發言都不是外人可以置喙的。

釣瓶朝顏與夏目惠。我不知道她們倆有什麼樣的過節,也搞不懂、沒興趣。因此,不管聽到多麼深切的泣訴,我都無話可回。

明明是這樣,我卻覺得很頭大。因為她哭泣的樣子實在跟某人太像。

——所以,我得先道歉。

【明日葉,抱歉。】

【……咦?為、為什麼道歉?】

一旁的明日葉錯愕地看著我。

【等小朝冷靜下來,你可以送她回去嗎?……我突然想到有工作必須處理一下。】

【你說工作……】

都這種時候了,說那什麼話——明日葉露出不滿的表情。不過,我覺得不方便明講。那就像是想起許久之前的往事,或者特別診視某人,而這種心情我能理解,那些是怎麼說得出口。

因此為了掩飾,我露出笨拙的笑容,嘴里這麼說:

【對不起了。】

毫無意義、就由那四個文字組成,這句話,明日葉默默地聽著。接著凝視我的雙眼,最後靜靜地點頭。

【……嗯,知道了。】

【謝謝。】

【沒關系……我也、滿能體會的。】

我摸摸明日葉的頭,明日葉則狀似不滿地轉頭,像是不想讓我摸一樣,人從座位上起身。

之後直接走到小朝附近,拉了張椅子坐到她旁邊,像是陪伴趴在桌子上悄聲抽泣的小朝,她將頭咯的一聲擱在桌子上,開始玩隨身終端。似乎想陪到小朝冷靜下來。

沒有刻意出聲搭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那模樣仿佛在安慰飼主的貓。明日葉很笨拙,她已經盡力展現體貼了。

我無法展現那種體貼。頂多只能把工作做好。

既然該做的工作已經決定,就把它了結掉。

那麼,接下來輪到狙擊手盡本分。

要是第一發沒射中,馬上補第二發。連這發也沒命中,再加上第三發。有了三把箭,要失敗也難吧。我想至少能報一箭之仇。

卯起來做,直到刀毀箭盡,要出幾次的招都行。

抓起今日本可拍拍屁股走人丟下不管的筆記型電腦,我快步離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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