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60節:第十章(4)

財政局長埋了頭死不吭聲,誰也說不清楚他保持這種姿勢是表示低頭謝罪,還是要用沉默來對抗領導。萬魯生說了硬話:"洪書記說得沒錯,這件事情瞞也瞞不住,老百姓已經當著我們的面捅給了省委張書記,現在省委沒有催促我們,那是在對我們聽其言觀其行呢,我今天表個態,盡快處理這個問題,如果處理不了,我辭職。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在我辭職之前,先要撤了你這個財政局長。"

財政局長的腦袋突然昂了起來,活像為爭奪異性打斗的公雞,梗著脖子漲紅了臉對萬魯生說:"你是市長,我是局長,財政局說透了也不過就是市長的錢包,這樣吧,你說該怎麼辦?還有,市長、書記都在場,今年的財政預算也經過市人大審議通過了,人大李主任也在,你們說讓我把皮扒了只要能解決問題我馬上就扒皮。"

會場如同塞進冰箱的肉湯冷凝成了肉凍,這種場面與會者從來沒有經曆過,一個小小的正處級局長在會議上公然向書記、市長、人大主任叫板,這既是荒唐的,也是大逆不道的。與會的每一個人既暗暗擔心,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又暗暗好奇,想知道事情會以什麼結果謝幕。大家都屏息靜氣,誰也不敢亂說亂動,既怕惹火燒身,又怕錯過些微細節。萬魯生讓財政局長請示得張口結舌,因為他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跟大多數長期擔任領導職務的官員一樣,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也已經習慣了下級按照他們的指令跑腿奔波,真正需要他們動腦筋、出主意的時候,他們並不比下級高明,自然也拿不出能讓下級順利執行的辦法來。也許,這正是毛澤東同志感歎"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的根本原因吧。萬魯生讓財政局長反問得無可奈何,氣急之下說:"我什麼事情都能辦,還要你這個財政局長干嗎?"

財政局長這陣好像吃了大力丸,居然以豁出去了的大無畏精神又一次頂撞萬魯生:"那好辦嘛,你把財政局長兼上,或者換個財政局長也行,只要能解決問題,咋辦都行。"

萬魯生徹底失敗了,他既不可能現在就撤了人家,他沒那個權力,也不可能馬上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甚至不敢再以市長的身份來訓斥人家,因為,蔫叫驢踢死人,他實在把握不住這個平日里蔫頭耷腦、老實巴交的財政局長真的惹急了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情讓自己這個堂堂市長當眾下不來台。無奈之下,萬魯生起身便走。洪鍾華急忙攔他:"老萬,別走啊,慢慢商量嘛。"

萬魯生氣哼哼地說:"我上廁所。"順便狠狠瞪了財政局長一眼,拂袖而去。他一走,就把攤子扔給了洪鍾華,洪鍾華不可能讓會議晾在那兒,只好接過了話頭。洪鍾華倒沒像萬魯生那麼狼狽,因為這件事情他事先經過了思考,最終的結局也已經在他心里有了一個規劃:盡快籌措資金兌現,至少也要部分兌現市政府的合同承諾,這也是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件事情已經鬧到了省委張書記面前,靠市委市政府門前的武警和信訪接待人員出面已經抵擋不了了,即便"三順灘"的拆遷戶不再到市府大樓群訪,市委、市政府也得向上級有個交代。現在的問題是:錢從哪來。所以洪鍾華就跟財政局長商量:"能不能從財政上臨時解決一些資金,我也不要求你馬上全部解決,起碼解決一部分,然後我們再通盤考慮。"

萬魯生不在,財政局長的話也就說得比較敞亮:"洪書記,財政現在盤子很大,一年安排上百個億,領導一看盤子,總覺得從哪擠出一星半點就能解決'三順灘'的問題。拆東牆補西牆誰不會?即便要拆,領導也得說明白到底拆哪一堵牆啊,我們總不能想拆哪里就拆哪里,想往哪里補就往哪里補吧?再說了,現在的財政缺口不光是一個'三順灘'的問題,很多大型項目的資金缺口也很大,過去我們常說量入為出,現在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了。很多大型項目說上就上,上馬了再命令我們安排資金,比方說那個夜景工程,年初的預算根本就沒有列,領導拍拍腦袋突然要上,沒有資金領導就硬按著我們的腦袋要錢,下級服從上級,我們只好拆東牆補西牆……唉,難啊。"

洪鍾華問他:"根據合同我們市里還欠'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款到底有多少?"

財政局長說:"這是明賬,根據合同金額我們欠人家拆遷補償金兩千多萬,其實這件事情洪書記你掌握得還不夠透徹,如果僅僅是這兩千多萬,一次解決不了我們分幾次緊緊褲腰帶矛盾也不會激化到現在這個地步。關鍵人家要的不僅僅是拆遷補償金,人家要的是個住處。當初合同上規定兩年後保證讓人家全都住進新建的'三順灘'居民新區。拆遷戶一共有三百多戶人家,一千五百多口人,到現在還都住在臨時搭蓋的周轉房里,所謂的'三順灘'居民新區到現在剛剛打了個地基,根據工程預算,全部建成要投入一個多億,我到哪弄這一個多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