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美,掙紮

我(♀)在跑行。昏暗的獸道上,一邊不斷重複他的名字,一邊只是不顧一切的奔跑。

瀧君,瀧君,瀧君。

——沒問題,記得的,絕對不會忘記。

很快木從的間隙中,系守町的燈光一點點顯現,乘著風的神樂,斷斷續續的灌入耳朵。

瀧君,瀧君,瀧君。

抬頭望天,拖曳長尾的迪亞馬特彗星比月亮更加輝明。全身沒有著落的恐怖,在我(♀)對他名字的呼喊下,強行被塞入感情的收納處。

你的名字是,瀧君!

摩托車的聲音讓我抬起頭,上坡而來的前照燈閃的眼睛生疼。

【TESSI!】我(♀)大叫著朝摩托車跑了過去。

【三葉!你家伙,剛才去哪兒了!?】

語氣中充滿責備。實在難以向他說明。穿著學生西裝袖子卷起來,頭上戴個就好像洞窟探險隊那種帶頭燈的頭盔,我(♀)向這樣的TESSI,傳達了瀧的話。

【把你自行車弄壞了,抱歉啊】

【蛤?誰弄壞的?】

【我(♀)啊!】

TESSI皺起眉頭,但一句話沒說把引擎關了,打開頭燈。一邊跑在前面,【之後全部給我說清楚!】苛責的聲音。

系守變電所·公司用地禁止入內。鐵網上掛著這樣的警示牌,里面變壓器和鐵塔呈現出複雜的樣相。無人的設施里,可見的光亮只有聯結在機械上的警示燈一閃一閃。

【會落下來?那個,真的!?】

TESSI望著天空問我(♀)道。我們在變電所的鐵網前,眺望熠熠閃耀的彗星。

【會落下來的!我(♀)親眼看到的!】

我(♀)直視著TESSI的眼睛。距離落下還有兩個小時。沒有詳細說明的時間了。TESSI也只是一瞬驚訝,隨後便【哈!】的一聲吐息,嘻嘻的笑了。好像是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的樣子。

【親眼看到了?那眼下的事就非做不可了!】

這麼說著TESSI一早打開運動包,包在茶色紙里的有如接力棒一樣的桶狀物緊緊的塞在里頭。含水爆藥,我(♀)不由吞了口口水。TESSI取出大型老虎鉗,抵到變電所入口前的鎖,然後三葉,這麼叫著。

【這要是干了,就沒有退路了】

【拜托了,責任全部算我(♀)的】

【白癡!不是問你這個】

有些生氣的樣子,TESSI好像臉有點紅。

【我們兩個,就是互相脫不了干系的共犯了】

剪短鎖的聲音大聲鳴響,似要穿透這黑夜一樣。

【町落停電後,學校會馬上切換到備用電源!所以放送機器也可以用了!】

TESSI對著手機叫著。TESSI在開著摩托,我(♀)從後座把手機放在他嘴邊。幾乎不見對面來車,夜里的縣道上散落的開始瞥見人家的燈亮。而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是裹挾在山的斜面上的明亮之所。秋祭的會場,宮水神社。突然回到久違故鄉的心境,突然在我(♀)心中躍動。

【三葉,你來跟SAYA醬說】

【喂喂,SAYA醬!】我(♀)把手機放在耳邊。

【嗚,三葉!】

SAYA醬的淚聲。

【我(♀)不參與不行嗎!?】

不安的聲音,讓我(♀)的心一陣隱痛。要是自己站在SAYA醬的立場也會哭的吧。只是一個人潛入晚上的放送室這點,不是朋友的話絕對做不出來吧。

【SAYA醬抱歉,但真的拜托了!】

現在的我(♀)除了這句不知還能說什麼。

【這真的是我(♀)一生的願望!我們不這樣做的話,就會讓很多人死!放送開始後,盡可能延長播報時間!】

沒有回應。聽筒那邊傳來的,只有不甚清晰的擤鼻子的小聲。

【SAYA醬?喂,SAYA醬!】

我(♀)不安起來。突然就聽到不大的聲音【決定了!】

【不管了!跟TESSI說他也要請客!】

【SAYA醬說什麼?】

我(♀)把手機放進兜里的同時,頂著引擎的巨響,大聲對TESSI說。


【說你也要請客!】

【走起嘞,得令!】

像是丟棄舊心情一樣TESSI快活叫著的瞬間,如大型煙花沖天一般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

停下摩托,我們回頭望去。兩響,三響。再一響,持續的破裂聲響,伴隨著從我們剛才所在的半山腰開始冒出的大股黑煙。巨大的送電塔,如慢鏡頭一樣一點點傾斜。

【TESSI……!】

我(♀)的聲音在顫抖。

【哈哈!】

TESSI聽似笑聲的一息,也在顫抖。

而隨著一聲特別劇烈的爆破音,町落中的而燈光,一齊熄滅。

喂,TESSI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現實的聲音。停電嘍,我(♀)馬上回應道。

做到了,我們。

突然間,警報聲像從地底鑽出來一樣開始叫喚。

嗚嗚嗚嗚嗚…………!

町落內的廣播器,傳來幾乎要刺破耳膜的聲音。如巨人哀鳴一樣不吉的振動,在山谷間來回擴散至整個町落。

SAYA醬。已經控制了防災無線。

我們無言的相對點頭,又再次騎上摩托。向神社開去,而此時廣播里SAYA醬的聲音仿佛在催促我們一樣開始放送。剛才的哭腔全然不在,SAYA醬用鎮定的語調,讀出我們事先擬定好的說辭。

【大家好,這里是町政府。系守變電所剛剛發生爆炸事故。有進一步爆發和山林火災的可能性】

TESSI的摩托車繞出縣道,沿著細細的山道上行。走這條連接神社背面的坡道的話,那就不用在參道前下車爬台階而可以直接開到本殿的背面。搖搖晃晃的後座上緊緊抓住TESSI的腰,聽著SAYA醬的放送。和她姐姐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恐怕很難有人對此心生疑慮吧。

【以下地區的居民,請迅速撤離至系守高中避難。門入地區,坂上地區,宮守地區,親澤地區……】

【該我們嘍,三葉!】

【唔嗯!】我們從摩托上下來,飛奔而下神社里山沿斜面鋪設的木質台階。木從的間隙中,是神社內排列緊湊的小攤的棚子,穿梭在其中的人們,就仿佛被滿滿當當的塞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水槽里的金魚一樣。一邊跑,我們脫下頭盔扔到一邊。

【重複。大家好,這里是町政府。系守變電所剛剛發生爆炸事故。有進一步爆發和山林火災的可能性……】

台階下到底,就是本殿的背面。而旁邊是聚集在會場的人的身姿,以及不安分的騷動。我(♀)和TESSI比著一樣沖進去,大聲叫喊著。

【快逃啊!山上著火了,這里很危險!】

TESSI的聲音仿佛是手里拿著喇叭一樣大,我(♀)也不甘示弱的叫道。大家快逃啊。山林著火了,大家快逃!在神社最中央的位置我們大聲呼籲著。

【誒,真的是山林火災!】【誒快逃吧】【是去學校對吧】

本來在防災無線下排起的避難隊伍,在我們的呼喊下節奏加快,著和服的男女,孩子們,和孫子牽手的年邁老人,都緩緩向著出口的鳥居走去。我(♀)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這樣的話,肯定來得及的。多虧了那個人——。……那個人?

【三葉!】

猛地一聲,我抬頭看向TESSI。

【這可不好辦了!】

隨著TESSI的視線,只見悠閑坐在攤鋪胖以及站著閑聊的還大有人在。叼著煙頭喝著酒,不亦樂乎的樣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是有人這個樣子!看來需要讓消防出動來引導一下。這下,真該你再去政府找你爸了……】

TESSI焦急的聲音就在上方,然而卻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那個人?

【喂,三葉……你怎麼了?】

【……TESSI,怎麼辦啊……?】

沒有考慮更多,下意識的我(♀)就向TESSI告解。

【那個人的名字……想不起來了!】

TESSI馬上一副擔心的樣子,突然,

【管你,白癡!】就這樣被罵了。

【好好看看周圍!這全部都是由你引起的!】TESSI一副從心底生氣的神情看著我(♀)。請即刻,前往系守高中避難——不斷重複廣播的SAYA醬的聲音,我(♀)才意識到充滿了顫抖。三葉,快去吧!懇切一樣,TESSI的聲音中充滿沉痛。

【去說服你老爸!】

像被人打醒一樣,我(♀)挺起身子。

我(♀)堅定地點點頭,割斷剛才的思緒一樣,跑了出去。背後再次傳來TESSI的呼喊。【大家快點逃到學校去啊!】町落中滿是SAYA醬的廣播聲。【鑒于可能發生的山林火災,請大家暫時到系守高中進行避難】我(♀)分開人群,穿過鳥居,沿著參道的石階飛下。

這全都是你引起的,TESSI的話還在耳旁。沒錯,這是我(♀),是我們開始的故事。我(♀)一邊疾走,望著天上的彗星。地上的明亮每消失一分,彗星反而愈加閃耀。在云朵之上拖曳著長長地尾巴,如巨大的蛾子播撒著亮晶晶的鱗粉。怎麼可能如彗星的願,如較勁一樣這麼想道。沒問題,還來得及。——曾經有誰滿懷自信的對我(♀)說過的語言,現在在我(♀)嘴邊輕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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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初秋的時候,我(♂)還是中學生。

終于漸漸習慣和父親兩個人的生活的時候,結束二人費勁做好卻又不算美味的晚餐後,父親拿著啤酒,我(♂)則吃著蘋果喝茶。

那天的電視,全都圍繞著彗星離地球最近做報道,像我(♂)對星星宇宙什麼的雖然沒有特別的興趣,只是公轉一千二百年什麼,軌道半徑一百六十億公里以上什麼,這種人難以比擬尺度的現象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廣泛存在這個事實,著實讓我(♂)心生驚訝。雖然這個感想可能很白目,但這個彗星的到來確實是既讓人無比興奮,又讓人暗揣恐懼。

【請注意!】

突然間,正在直播的主持人發出興奮的聲音。

【彗星似乎分裂成兩半。周圍……正在形成無數流星的樣子】

攝像機給過特寫,背景是東京的高層建築,確實彗星似乎分裂開來。流星群一樣的細流,在彗星的前端隱而又現。那仿佛如人工造物一樣精巧的美麗,讓我(♂)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

防災無線的播報里,突然,混雜了【咔擦】的開門聲。

呀,只聽見SAYA醬短短的悲鳴,接著是有印象的男性聲音透過廣播傳出來。

【你在干什麼!】【快給我關掉!】

咔噠咔噠椅子倒地的聲音,接著是短暫的噪音後,防災無線啪的無聲了。

【SAYA醬……!】我(♀)站住,不假思索的叫出聲。

被老師,發現了。大粒的汗珠像不計價錢一樣噴出,啪嗒啪嗒落在柏油路面上。這里是環湖的縣道,和政府和高中一條道上,只聽見前往學校去避難的人群中發出疑惑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誒,有什麼問題嗎?】

【避難,要怎麼辦?】

這下不好了,想著的時候,防災無線再次流出聲音。

【各位好,這里是系守町政府】

不是SAYA醬,也不是她姐姐。這也是耳熟的經常廣播的大叔的聲音。

【目前,正在確認事故狀況。各位町民,請不要慌張,呆在現場,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我(♀)如離弦的箭一樣,再次沖了出去。

無線的發信元被暴露,政府向學校聯絡了吧。SAYA醬肯定會被老師們逼問的。這樣下去TESSI的處境也危險了。

【重複,請不要慌張,呆在現場,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呆在這里可不行!必須要想辦法阻止現在的廣播才行!

我(♀)離開縣道,從柏油路面的空隙間鑽上覆滿低矮草叢的斜面。這是前往政府的近道。草木的荊棘摩擦著腿部,陣陣的隱痛游走在身體里,蜘蛛網貼在臉上,嘴里莫名跑進不知名的飛蟲。

終于渡過斜面,我(♀)再次沖上柏油路。周圍沒看到任何人,只有防災無線還在傳達著原地待機的指令。我(♀)一邊跑一邊吐出嘴里的吐沫,袖子一抹被汗液,淚水,蜘蛛網弄得黏糊糊的臉。腳已經用不上力氣,我(♀)有些輕飄飄。但還是在跑著。下坡上的速度並沒有落了下來。小角度的轉彎處,身體靠近護欄。下面是和湖相連的斜面。

違和感讓視線聚集。湖水,在淡淡的發光,我(♀)一邊跑一邊眯起眼睛。

不,不是水本身發光,靜止的水面倒映著空中的景象。就像是鏡子一樣,湖水映射出一對拖曳著閃光的尾巴。……一對?我(♀)抬起頭。

——啊啊,彗星漸漸的,

【……分裂開來了!】

我(♂)不斷切換電視頻道。所有節目,都在興奮的報道突然發生的預想之外的天體秀。

【彗星正在分裂為兩部分】

【這點在實現並沒有想到】

【然而這樣的景色必須說有極大的觀賞性……】

【可以認為是彗星的核心部分發生了分裂吧】

【潮汐力,應該還沒有超過洛希極限,可能的也只有彗星內部發生了某種異變——】

【只是國立天文台還沒有任何發表……】

【相似的事例有發生在1994年的蘇梅克·列維撞擊木星事件,當時至少分裂成21個碎片……】

【危險性大嗎?】

【彗星的本質是冰塊,按理說到達地表前就已經融解了。另外假使是隕石的場合,落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對碎片軌道的實時預測也不是件易事——】

【能夠親眼見證如此壯麗的天體現象,而且又恰逢日本的夜里,對于生于這個時代的我們可以說是千年一遇的幸運吧——】

【我(♂),去看看!】

自動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對父親這麼說了後跑下公寓。

在附近的高台,仰望著夜空。

無數的閃耀——仿佛夜空中出現了另外一個東京。如夢的景色一樣,絕美無比。

分裂彗星的兩半,讓宛如迷路的孩子一樣在停電的町落里亂竄的我(♀)的寂寞的心境,再次清晰的推上心間。


——誰,誰。那個人是誰?

視線鎖定彗星,盡可能冷靜的一邊跑行,我(♀)一邊拼死的考慮。

——重要的人。不能忘記的人。不想忘記的人。

馬上就要到町政府了,馬上那顆變成隕石的彗星就要落下來了。

——誰,誰。你是誰?

擠出最後的力氣。我(♀)全速前行。

——君的名字是?

呀,無意識的一聲。

腳踏到柏油路面凹陷下去的地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地面就在自己的眼前。撞擊顏面的巨大沖擊,身體失去重心的回轉,鑽心的疼痛擴散至全身,視界在打轉,意識,就此終結。

………

……

…但是。

聽到了你的聲音。

【醒來後也不要忘了彼此】

那個時候你是這麼說的,然後

【寫上自己的名字吧】

寫在我(♀)的手上。

倒下的我(♀),睜開眼睛。

陣陣生疼的眼皮底下,是我(♀)握緊的右手。打開手指,張開手掌。不聽使喚的僵硬的手指終于是一點點松開。

定睛看上去。

喜歡你

呼吸,停止了一瞬間。我(♀)試著站起來。腳上沒力,比平時花了更長的時間。但終于我(♀)的雙腳,再一次站在瀝青路面上。再一次,看著手心。那是似曾相識的筆跡,寫下的,喜歡你。

……這樣寫,我(♀)想道。淚水溢出,視界再次氤氳,和仿若從心底湧出的淚水一起,溫暖的波浪一樣的東西在身體中擴散。我(♀)笑著,哭著,對你說。

這樣寫,怎麼可能知道名字嘛——。

而最終又再一次的,全力,向前跑去。

再也沒有恐怖,再也沒有誰恐怖,我(♀)已經不再寂寞。

因為終于領悟。

我(♀)戀愛了。我們戀愛了。

所以我們,一定會再次相逢。

所以不會放棄。

我(♀)要活給這個世界看。

即使再大的事情發生,即使星星的墜落,我(♀)也會或給這個世界看。

彗星的中核雖然在近地點破碎,被冰包裹著的內部隱藏著的巨大岩塊,是事先誰都沒有料到的。

那天恰逢町落秋祭的樣子。落下時刻是20點42分。沖突地點,是祭典的舞台宮水神社附近 。

由于隕石的落下,以神社為中心的廣大范圍瞬間遭到毀滅性的沖擊。而由沖擊形成直徑幾乎達1km的隕石坑。鄰接的系守湖湖水灌入坑內,町落大半沉沒在水面下。系守町,由此成為人類史上最嚴重的隕石災害的舞台。

看著眼下橢圓形的新系守湖。我(♂)想起以上的事

情。稀薄的晨霧中反射太陽的湖水無比靜謐,難以想象這里三年前發生過那樣的慘劇。帶來這一切的就是三年前在東京的天空看到的彗星,這點實在是怎樣也無法釋懷。

滿是岩石的山頂就我(♂)一個,站起身來。

醒來時,就在這里。

突然,我(♂)看向右手。手心上,是還沒寫完的一條線。

【這是,什麼……?】

我(♂)呢喃道。

【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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