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奧地利主教夾餅

1

「老實說,本來我也想用潘娜朵妮求婚。」

「什麼……?」

青山隨口說起求婚這件事來,未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無名指。

不過,無名指上面沒有戒指。

「我沒有結婚喔。」

青山像是察覺她內心的疑惑——

「我們分手了。」

嘴角緩緩揚起了笑意。

看見他笑容里的陰影時,未羽終于發現一件事。

過去他是不是不只一次在無意中展現出這一面?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原來那和他過去的女友有關啊。

同時她也有種直覺,這件事和那位外國人女性脫離不了關系,說不定對象就是她。

她實在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乾脆不著痕跡地從停車場那件事問起吧,不過要是這麼做……

正當未羽猶豫的時候,背後的門打開了。

她不自覺嚇得轉過頭——看見穿著制服的颯人就站在那里。

「你那表情是怎麼回事?」

「沒、沒事,我只是有點驚訝。」

接著,颯人歎了口氣,往這里走過來。

「該驚訝的人是我,明明待會要打工了,簡直是不幸的開始。」

「這話是什麼意思嘛!」

「颯人。」

青山和平常一樣斥責著他。未羽完全錯失了把事情問清楚的時機。

「我去換衣服了。」

「好。」

青山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氣,那和剛才的心情不同,是出自于店長因為「幫手終于來了」的安心。

這時候,青山猛然往未羽看了過去。

「對了,未羽,你願意到我們店里來打工嗎?」

「什麼?」

「你也看見了,店里實在忙不過來,拜托你。」

他合掌拜托起未羽。

「如果是未羽你的話,我們也比較放心,請你務必到我們店里來幫忙。」

「這、這個……」

未羽煩惱著,往颯人瞥了過去。

他和平常一樣面無表情,盤起了手臂。

「要是雇用這家伙,店里的蛋糕恐怕會被她全部吃光喔?」

「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未羽,只是吃幾個的話沒關系喔。」

「咦!」

她險些在語尾加上愛心符號,不過又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能受到誘惑。然後,她闔上雙眼,仔細思考了起來。

「店里還會幫你准備可愛的制服——」

「沒、沒關系。」

決定了。

「請讓我在這里打工。」

店里的狀況實在讓她看不下去。

只要能幫上忙,她很樂意助一臂之力。

「真的嗎?謝謝!」

青山的語氣雀躍不已,用雙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掌心燙得令人驚訝。

未羽被他抓著手輕輕地上下搖晃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2

繼情人節前來幫忙之後,第二次進入的更衣室還是一樣狹窄。

「對不起喔,更衣室這麼窄。」青山愧疚地說。

更衣室本身約有四張半榻榻米大,不過室內堆滿了貼上標簽的紙箱,這些紙箱甚至堆到了走廊上。另外還有張小桌子、兩人座的沙發,以及櫃子和立鏡,導致室內只剩下走動的空間。

「這是你的制服。」

他開心地把制服從紙袋里面拿出來,那果然是一套很符合他品味的制服,簡直可愛到誇張的地步。未羽盡管喜歡,又不禁懷疑是否真的適合自己。

經過不到一天的時間,未羽便來打工了。

這算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正式的打工。

「換衣服的時候記得門要上鎖,啊,脫下來的衣服可以收在那里的櫃子。」

房間角落,放著一組疑似全新的收納櫃。

「換好衣服後,就到櫃台來吧。」

「好。」

于是未羽把門鎖上,換起衣服。

她望向一旁,看見先進到店里幫忙的颯人掛在衣架上面的外套,其他衣物則隨便摺好放在地上。她將衣服放進收納櫃里,有種「還真是體貼啊」的感覺。

雖然系上圍裙這件事讓她遇上了點困難,好不容易還是換好了衣服。

塞在書架和牆壁之間的立鏡上面,映照出她的模樣。

「…………」

好像還不錯。

他的眼光果然出色,而且穿上不同于平常風格的工作制服,也感覺很新鮮。

截然不同的自己。接下來就要投入工作的真實感湧上心頭,心情也跟著雀躍了起來。

——該拍照留個紀念嗎?

她有些猶豫。畢竟現在是工作時間,好像不應該做這種事情。可是……

這是人生的第一份打工,這一瞬間不會再有第二次。

未羽留意著門外的氣息,急忙從包包里面拿出手機自拍。

她不停變換角度,總共拍了三張照片。

「請多多指教!」

「麻煩你了。」青山微笑應道。「你先去洗手吧,進廚房後就可以看見洗手的地方。」

「是。」

在走向廚房的路上,她認同地想著「一開始要先洗手啊,畢竟是和食物有關的工作嘛!」,覺得這樣的指示很有道理。

進入廚房後,颯人就在里面。一個巨大銅鍋放在火上,他用木勺攪拌著里面的東西。

不曉得他在制作什麼東西?未羽往他瞧去後,他也往這里轉了過來。

「啊……我從今天開始在這里打工。」

她心想既然是職場,得好好向對方打招呼,結果他居然噗哧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反應嘛!

未羽緊蹙起眉間,一聲不吭地洗好了手。

「我洗好了!」

青山聽見後也忍俊不禁苦笑了出來。

「用不著那麼緊張。」

「啊……是。」

「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你這麼有干勁,謝謝。」

「…………」

他不愧是大人,真希望某人可以多學學他。

「未羽你負責蛋糕的販售,像是提供外帶或是內用等等。」

「是。」

「視情況也會要求你幫忙清洗餐具,你只要慢慢記住就可以了。」

「是。」

她點了點頭。

「那麼一開始……」

他稍微環顧店內,窗外從早就下著雨,再加上已經過了下午茶的時間,店里沒有其他客人。

「你先將擺設出來的商品全部看過一遍吧。」

「是。」

她和青山一起走到櫃台,看著展示櫃里面的蛋糕和擺在展示架上的餅乾。

草莓蛋糕、水果塔、泡芙、馬卡龍、費南雪、瓶裝果醬……

這麼仔細一瞧,種類總共不下數十種。

「好多種喔……」

「有些店里會提供面包或是巧克力,種類會更多種。」

從客人的立場上來說,會有「要全部吃過一輪太困難了」的興奮感;不過,如果是從店員的立場上來看,卻是「要將這些全部記住實在太困難了」。

「收銀機的畫面上有名稱,而且只要按下名稱,金額就會自動顯示出來,不需要太擔心。」

「是、是這樣的嗎……」

太好了。

「接著要麻煩你把那邊的果凍貼上膠帶。」

放在櫃台後面台子上的黃色箱子里面,擺滿了包裝好的果凍。

「這間店本來就有提供果凍嗎?」

「這算是新的嘗試。」

四角形的透明盒子里面,裝著熱帶水果的黃色果凍。

青山拿起其中一個果凍,親自示范了起來。

「首先,將上面多出來的這個部分往下折,折到切口的地方。」

「是。」

未羽把身體往前面探了出去。

「接著將膠帶像這樣……貼住。」

她專注凝視著青山拉出一段膠帶,把膠帶撕下來後貼在果凍外盒上的每一個動作。

「你來試試。」

「好。」

未羽緊張地拿出一個果凍,將上面的部分往下折,用膠帶貼好時——

「啊。」

她一不小心貼歪了。

「好可惜。」

青山溫柔的安慰拯救了她的內心。

接著,她將剩下的果凍全部貼上膠帶。

「接下來,要在這上面貼上貼紙。」

青山拿出一個圓筒狀的貼紙。四角形的白色貼紙上面標示出原料,是常可以在西點背面見到的標簽。

「把這個貼紙貼上去,藏住外盒上面的膠帶。」

「原來是這樣啊。」

未羽不自覺喃喃說著。

「那就麻煩你了。」

「是。」

她依照指示貼上貼紙後,果凍頓時有了正式商品的樣子。

——原來是這麼做的啊。

她實際感受著,愈貼愈覺得有意思。

正當她要貼完的時候,颯人從廚房里面走了出來。

「完成了。」

「好。」青山應道,接著說:「那麼麻煩你負責販售,幫忙指導未羽。」

「什麼!」

未羽與颯人異口同聲驚呼了出來。

「我嗎?」

「我在後面有事要忙。」

颯人一臉不耐煩地看向未羽,至于未羽也是相同的心情。既然要學習,她甯願接受青山先生的教導。

「颯人,教導別人也是一種學習,你可得用心去做。」

「……是。」

青山擺出師傅的架勢開導著他,颯人盡管不滿,還是答應了這件差事。

3

過沒多久,有客人來到了店里。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未羽在櫃台和颯人站在一起,覆誦他的話。

貴婦打扮的兩位客人疑似是常客,熟稔地問著颯人。

「今天可以內用嗎?」

「沒問題。」

颯人露出爽朗的王子(營業)笑容。

「哇,太好了。」

「就是說啊。」

兩位婦人高聲歡呼著。

「那個女孩子是誰?」

她們接著將視線轉到未羽身上。

「她是店里新來的工讀生。」

「喔。」

「兩位好。」

她們微笑回應著向自己鞠躬的未羽,不過在她們的目光深處,正精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子。

未羽不禁畏縮,不過浮現在臉上的只有和善的笑容。

平時由兩位帥哥服務的店里頭,忽然冒出了女工讀生,常客會在意也不奇怪。

「請先選擇蛋糕。」

「這個嘛……」

兩位客人盯著展示櫃里面的蛋糕。

「我要巧克力蛋糕。」

——嗯嗯,我懂。

未羽在心里不停點頭。

「唔,要選哪一個呢……唔……我要覆盆子慕斯蛋糕。」

——啊,選那個啊,不過那個也很讓人在意。

「請兩位在位子上稍坐一會兒。」

聽見颯人這麼說,她們往桌子走了過去。

「有村。」

「我、我在。」

「送水給她們。」

「好。唔……」

「在那里。」

台子的右邊擺了一個銀色水壺,以及疊起來的玻璃杯。

未羽把水斟入水杯。

「放、放在這個托盤上面嗎?」

「對。」

當未羽正要把放著水杯的托盤拿起來的時候……

「菜單還有銀具。」

「銀具?」

她一回問,颯人馬上厭煩地板起臉,從台子後面各拿起兩支刀叉,接著再將紙巾放在托盤上面,把刀叉擺在那里。

——原來銀具是指刀子和叉子啊。


「去吧。」

「好。」

未羽走出櫃台,走向客人等待著的那張桌子。

只是要走過去,就讓她緊張得不得了。

「歡迎光臨。」

我現在是「店員」了。

「不、不好意思。」

未羽放下水杯和菜單後,看見留在托盤上的銀具時,她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該怎麼放……?

沒人教我怎麼做啊。

她望向颯人求助,不過他正在應對新來的客人。

輕微的絕望感讓她內心冷汗直流,她戰戰兢兢地回想著外出用餐的經驗,將刀叉擺在桌上。

她的指尖僵硬,一不小心險些讓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

唔,右邊還是左邊,該放在哪一邊……?

里面的位子因為方向相反,讓她更加混亂。

——啊,會擋到杯子,不能放在這里嗎?

只不過是擺放餐具這麼點小事,也能讓她驚慌失措。所謂的工作就是這樣吧——她有了深刻的感受。

到頭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放在正確的位置上,好不容易把餐具放在桌上後,她便想轉身就逃。

——啊,離開的時候得向她們鞠躬致意吧。

她正這麼想的時候——叩!腳踝撞上了椅子。

她用力閉緊雙眼,也顧不得向對方致歉,就回到了櫃台。

「…………」

颯人露出了充滿責備的目光。

「對、對不起。」

「還不快幫客人准備蛋糕。」

說著,他從櫃台抽屜拿出拋棄式橡膠手套,把一雙手套遞給未羽。

「戴上這個,再用那里的酒精消毒。」

「知、知道了。」

她一直沒注意到,其實在很多地方擺了各種東西。

因為在便利商店看過店員消毒,這件事情她做起來一點也不費力。

「接著從展示櫃里拿出蛋糕,放到那個盤子上面。」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內用的蛋糕是從這里拿出來的,她發現這些之前在店里沒注意到的工作流程。

她彎下腰,拉開展示櫃的拉門。

她用戴上手套的手抓住四角形的蛋糕,接著拿了起來。

忽然間,手指陷了進去。

「——」

因為緊張的緣故,拿起來的時候太過用力也是一個原因,不過就算是這樣……

——蛋糕是這麼軟的東西嗎?

她為了指尖上的觸感驚訝不已,趕緊把蛋糕拿到盤子上面,不過手指卻愈陷愈深。

好不容易把蛋糕放在盤子上面,站起來後——颯人一把搶走了盤子。

「這個不能端給客人。」

他用冰冷無情的嗓音說。

「對、對不——」

「不用你幫忙了,我自己來。」

他說著戴上手套,俐落地把兩個蛋糕放在盤子上面。

未羽帶著罪惡感,凝視著被自己毀掉的蛋糕時,他已經完成一連串的動作,往桌子走了過去。

她正消沉地一個人站在櫃台時,又有新的客人來到店里。

那是看似大學生的三個女生,她們張望著店內,漫步走了進來。看來她們是第一次來到這間店里。

她們看向未羽,未羽不禁心跳加速。

當她們看著展示櫃里的蛋糕歡呼,往這里走過來時,她只覺得身體變得和石頭一樣僵硬。

三個人在她面前停下腳步,視線在蛋糕上面游移。

未羽發現一件殘酷的事實。

她們不知道自己是第一天到店里幫忙的新人,以為她是個應對靈活的資深店員——就是這個事實。

其中一位看著蛋糕的女生不時往她瞥過去。

——拜托,不要叫我!

她感覺心髒正劇烈跳動。

——我什麼都不懂……!

——最上同學,快回來啊……!

自己有這麼希望過他能在場嗎?刻意講反話的心願結果也落空了——

「不好意思。」

她們開口了。

「!是……」

「這里最推薦的是哪一款蛋糕呢?」

「這、這個……」

腦袋頓時停止運轉。

如果是平常的話,她肯定能回答得滔滔不絕,畢竟她才剛享受過店里所有蛋糕吃到飽的待遇。當時的蛋糕也有幾個擺了出來,哪一個蛋糕是什麼樣的滋味,她懷抱著具體的熱情……

「歡迎光臨。」

颯人站到了她身旁。

客人的視線往他望過去,瞬間露出少女般的神情。

剎那間,未羽打從內心放下心來。

她感覺凝固在體內的東西逐漸融化。

4

打工的第一天結束了。

「…………」

未羽慢吞吞地換著衣服。

即使工作時數長達四個小時,她並不覺得疲憊,只是有種魂飛魄散的奇怪感覺。

不過在這時候,她記起那個浪費的蛋糕,還有颯人說著「不用你幫忙」,搶下她工作的瞬間,不禁咬緊了唇。

唉……她歎了口氣。

換好衣服後,她拿起包包走出更衣室。

——我得先去向青山先生道別。

隔壁房間就是他的辦公室。

她敲了敲木制的房門,里面馬上傳來回應。

「……打擾了。」

「辛苦你了。」

青山在後面的辦公桌歡迎她,他似乎正在用電腦工作。

這間辦公室的隔間與更衣室相同,都是木頭地板的房間。室內有辦公桌,一個大櫃子和紙箱,另外還有疑似是樣品的幾個業務用小包巧克力。這里完全沒有照片或是獎杯這些擺設,實在是個很冷清的地方。從他給人的印象看來,這里的景象讓人有些意外。

「第一天感覺怎麼樣?」

「什麼?這個……」

青山微笑著,像是從她臉上浮現出來的表情,看出她心里的想法。

「沒有人一開始就能熟練。」

「……是。」

「不過,你很有天分喔。」

「是嗎?」

「嗯。」

她覺得稍微有精神了一點。

然後,她忽然問起:「最上同學的工作還沒結束嗎?」

明明店都已經關門了。

「他的工作是結束了,不過接下來是練習時間。」

廚房的不鏽鋼台上,放著開封過的森永DARS巧克力。

颯人將其中一片放在形狀怪異的叉子上面,再浸泡入打蛋盆里的液狀巧克力里——拿起來——放在鋪好的紙上。

「…………」

未羽在門口看著這一幕。

店里的出口只剩下供客人進出的大門,所以她要離開一定得經過這個地方,只是現場緊繃的氣氛讓她一時間動彈不得。

颯人的神情專注,將每一片巧克力裹上巧克力醬。

從叉子上面流下來的液狀巧克力既富有光澤又滑順,因為質感的緣故,裹上去的那層巧克力膜非常薄透,這連未羽也看得出來。

接著他屏住氣息,將印上圖樣的轉印紙,一個個貼在排列整齊的巧克力片上。

最後一塊巧克力貼完時,颯人松了口氣——放松全身力氣。

未羽也跟著放松了下來。

接著,他像是終于察覺未羽的存在,往她望了過去。

「辛、辛苦了。」

未羽說得有些飛快。

「你在為比賽練習嗎?在工作結束後還要練習,真累人呢。」

然而,颯人的反應很平靜。

「這是每一位參賽者都會做的事。」

「這、這樣啊……」

未羽稍微低下頭,接著想起了最想對他說的話——

「對不起,今天……老是在拖累你。」

他沒有回應。

螢光燈白皙的燈光更突顯出兩人之間的沉默。

未羽重新拿好包包,打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再見——」

「等一下。」

颯人叫住她,率先把出口的門打開。

「跟我來。」

「什麼?」

他沒有再開口,直接走到櫃台。未羽盡管感到困惑,還是選擇跟上他的腳步。

颯人往擺在台子上面的托盤上,放上水杯、菜單、刀叉和紙巾,然後端了起來。他用視線命令未羽跟上,往桌子走了過去。

走到桌子之後,他擺設起里外兩個位子的桌面。

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行云流水般地放置銀具、水杯和紙巾。

「位置就像這樣。」

颯人頭也不回地說。

「叉子向上,刀刃一定要擺向內側。」

「…………」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態,未羽不停地眨著眼睛,像是不小心闖進人類世界的狸貓。

接著,颯人轉過頭來。

「記清楚了。」

「好、好的。」

未羽擺動著手,做出放置的手勢,拚了死命記住位置。

「記住了嗎?」

未羽點頭。

他收拾放置在桌上的物品,未羽看著他的動作,說著:「……謝、謝謝。」

他的手停了下來,隔了一會兒之後,歎息似地說:

「……師傅生氣了。」

他的嗓音比平常還要有氣無力。

「他要我好好教你。」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雖然心里這麼想,但未羽實在很難想像青山居然會生氣,不曉得他生起氣來是什麼樣子?

總之,颯人身上還殘留著遭到責罵的氣息,飄散出頹喪的氣氛。

——自大的最上同學一對上師傅就沒轍呢。

她正暗自驚訝的時候,颯人露出銳利的目光瞪了過來。

「什麼事?」

「沒事!」

他做出咂舌的表情,收拾好桌子後,把餐具收回原本的櫥櫃里。

「你參加的是日本甜點師比賽嗎?」未羽朝他問道。

「是日本甜點師大賽。」

「聽說是很特別的比賽呢。」

未羽從青山那里聽說了大致的形式。

大多數的比賽會將參賽的部門,分門別類成像是『糖花工藝作品』或是『巧克力工藝作品』等等,並且指定完成一項課題。世界知名的『世界甜點大賽』也是由三人組成隊伍,各自負責一個部門的團體戰。

不過,這個比賽最大的特徵是由個人單獨完成不同部門的課題,較量彼此總分的「個人綜合賽」。

「沒錯。」

颯人點頭。

「這種比賽可以決定出真正的第一名,正適合我參加。」

——又來了。

這種話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實很有他的風格。

「這次我一定會贏。」他接著說出口的話,帶著壯烈的情感。「我不會讓同樣的情形再發生第二次。」

他的目光凶狠,靜謐搖曳著青藍色的火焰。

未羽知道他的意思,他指的是冬天在近江杯上發生的事情。

那是他帶著高度自信參加的第一次比賽,結果慘遭滑鐵盧。

颯人深呼吸,像是為了讓情緒平複下來。巨大的背部緩緩動著,散發出堅定的自信與強韌的意志。

——鋼。

未羽心想。

最上同學就像鋼一樣。

「你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了吧。」他說。

「嗯。」

未羽應了一聲,颯人接著往廚房走了過去。

「辛苦了。」

他冷淡地小聲說著。

這時候,未羽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了他。

「最上同學。我有件事一定要向你問清楚。」

話里的語氣讓他不自覺停下腳步,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為什麼你要選森永DARS?」未羽問。

這件事實在讓她忍不住在意。

「因為好吃嗎?」

他什麼話也沒說,默默把頭轉了過來。

未羽心想——他的眉頭皺得好深。

他解釋說,因為那正適合拿來當成練習的材料。

比賽怎麼可能用市面上販售的甜點,你這個大笨蛋——她同時也遭到了這樣的痛罵。

5

未羽回到家後,家人正眾在客廳里面看電視。

朋友挖苦很有「昭和」氣息的家族成員,除了雙親與姊姊妹妹,再加上未羽總共五個人。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

「……回來啦。」

「你回來了。」

「嗨。」


8Booк·СΟм

母親、父親、姊姊和妹妹所有人依序向她打招呼。

電視上播著球季剛開幕的阪神賽。

這並不是因為阪神球迷的爸爸行使了選台權(昭和用語),單純只是因為全家人雖然熱中程度不同,但每個人都是阪神球迷。從剛才就在未羽腳下搖著尾巴的博美狗,也取名叫※特拉奇。(編注:阪神隊吉祥物的名字。)

「媽媽,今天晚餐是什麼?」

「有涼拌五花肉,在冰箱里面。」

以前是不良少女的媽媽,是個有雙靈活大眼的大美人。

「我餓死了。」

未羽放下包包,在走向冰箱的途中忽然轉向洗手台。受到打工的影響,她格外注重起洗手這件事來。

她熱了味噌湯,拿下菜肴上面的保鮮膜,盛了碗飯,然後加入家人的行列。

「我開動了。」

她在比平常還要晚的時間用起晚餐。

她先吃了一口淋上柚子醋醬油的涼拌五花肉,享受著清爽的酸味與肉的甜味。

接著,她吃了口飯。米飯輕柔的香氣與口感慰勞著辛苦工作的身體,而且熱呼呼的白飯融化豬肉的脂肪,米飯與脂肪在嘴巴里面譜出和諧的旋律。接著,豆腐味噌湯緩緩流入體內。

啊啊……

太幸福了。

「未羽姊身上有蛋糕的味道。」

妹妹翼不停在她身上嗅著。

「因為是蛋糕店嘛。」媽媽說。

「未羽姊在蛋糕店打工嗎?」

「嗯。」

「哇啊。」

「哇啊是什麼意思?」

「……打工怎麼樣?」

爸爸看著阪神的打者問道。

「嗯——還過得去。」

「搞砸什麼事了嗎?」

姊姊翔子瞬間發現不對勁。

「……」

「不過一開始都是這樣就是了。」

從她表現出來的態度,可以看出她確實是個在職場上受人仰慕的大姊。此外,不論語氣還是長相,她都和母親如出一轍。

接著,五個人為阪神虎加油了一會兒。

「對了,未羽。」

媽媽叫了她一聲。

「什麼事?」

「最上同學還會來嗎?」

「……什麼?」

她看見媽媽稍微移開視線,撫摸著頭發的動作時,赫然把頭往後面轉了過去。

姊姊和妹妹不約而同用視線表示「叫他來家里啊」,向她施加壓力。

「不,他不會來了。」

「為什麼?」

「什麼意思?」

「你們沒有往來了嗎?」

「往來……有是有。」

「太狡猾了!」

「居然只有未羽獨占帥哥!」

妹妹與姊姊異口同聲抗議了起來。

「我也想和最上同學聊天!」

「我也想問他喜不喜歡大姊姊,確認有沒有機會!」

「你真是積極啊,翔子!」

沒有人在意未羽的嘲諷,媽媽、姊姊和妹妹全露出少女般的神情,向她施加壓力。阪神隊還沒有帥哥重要。

這時,爸爸像是一聲不吭地鬧著脾氣,雙眼盯著電視一動也不動。

「——唔!」

忽然間,翔子做作地按住胸口。

「你怎麼了,翔子姊!」

「帥哥缺乏症的老毛病又犯了……胸口好難受……!」

「振作一點!」

「唔!媽媽也不行了……!」

「媽媽!」

「最上同學,只要最上同學來就能痊愈了……!」

「未羽姊,你明天就叫最上同學過來!」

「蠢死了!」

未羽斥罵著這出鬧劇,把用完的餐具拿到流理台。

「「「拜托給我帥哥!」」」

她無視三人的合唱聲,開始洗碗。

自己和颯人一起打工這件事絕對得保密——她暗自打定了主意。

6

一進入打工的地方,青山正在廚房制作從未見過的蛋糕。

那是海綿蛋糕的烤紋與糖粉形成方格狀的四角型蛋糕,切面可以看見白色的圓形物體加上咖啡色的奶油內餡。

這時候他的動作正好停了下來,未羽便抓住這個空檔詢問:

「那是什麼蛋糕?」

「『奧地利主教夾餅』,這是來自奧地利維也納的蛋糕。」

「維也納……」

聽見這個地名感覺就很好吃。

「你之前吃過薩赫蛋糕吧?」

「是!非常美味。」

「如果說那是最有名的,這個的知名程度可以排在第二。薩赫蛋糕的口味比較濃醇,這個則是比較清爽。」

「喔……」

她湊上前去仔細觀察,海綿蛋糕與糖粉的香甜氣味輕柔地飄了過來。

好像很好吃,不過不行,這是販售的商品。未羽咬緊了唇瓣。

青山看見後苦笑出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有蛋糕邊可以吃喔。」

她很清楚光芒從自己全身散發了出來。

「可以嗎!?」

她腦中浮現出特拉奇知道要出門散步的時候,開心繞著圈的樣子。

青山把放在一旁的蛋糕邊拿過來,遞給未羽。

「我、我開動了。」

她拿起放在掌心上面的奧地利主教夾餅……送進嘴巴里面。

在上面那層酥脆的嚼勁後,像棉花糖一樣松軟的蛋白霜和咖啡奶油,接著在嘴里綿密地化了開來。

質感輕盈的蛋白再加上爽口的咖啡奶油,滋味十分輕柔,給人淡黃色光芒的印象。

「有種懷念的感覺……好像媽媽烤的松餅。」

「松餅啊。」

「這是新推出的蛋糕嗎?」

「不是,這是訂制的蛋糕。」

青山解釋。

這間蛋糕店也有接受客人的預訂,而且可供預訂的不僅限于架上的蛋糕,可以依客人的要求,訂制各種蛋糕。

「我們盡可能滿足每一位客人的需求。」

「這樣不是很累嗎?」

「偶爾是很累沒錯,不過畢竟我們是這樣的店名嘛。」

聽青山這麼說,未羽想起了他以前提到的店名由來。

Mon Seul GaTeau(專屬于我的蛋糕)——

「特別的蛋糕一定能帶給人們幸福。」青山說。「像是生日蛋糕或是婚禮蛋糕,蛋糕能幫忙襯托這些特別的瞬間。」

眼前的景象,讓她有種喜歡的電影場景重現的感覺。

她正打算接話的時候,青山的口袋傳出震動聲。

「不好意思。」

他向未羽致歉,從口袋里面掏出手機,看見手機螢幕後——神情頓時變得陰郁,像是覺得困擾。

「allo.」他轉過身去,走向廚房角落。

他說的大概是法語吧。

雖然聽不懂意思,不過他接下來表現出的沉默像是在忍受著什麼。

一會兒過後,他掛掉電話,龐大的背影晃動著歎了口氣,然後——

「颯人。」

他看向站在入口的徒弟。未羽難掩驚訝,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里的。

「抱歉,我有事必須出去一趟。預訂的蛋糕做好了,接下來可以拜托你嗎?」

「沒問題。」

「謝謝。未羽,也麻煩你了。」

「是。」

青山留下一個微笑,接著急忙走了出去。

未羽望著他離開的那扇門,與颯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認為呢?」未羽把問題拋了出來,「我猜電話另一頭應該是之前那個外國人。」

「應該是吧。」颯人點點頭,說著:「那可能是師傅在法國的時候認識的人。」

「什麼?青山先生在法國待過嗎?」

「他好像在那里的店學習了一年,也是在那個時期從比賽中獲得世界第一名頭銜的。」

詳細狀況我也不清楚,他又補充了一句。

「…………」

這件事似乎並不單純。

「老實說……前一陣子,我剛好看見他們走在一起。」

未羽把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的事說了出來。

當她在Paris S`eveille享用蛋糕的時候,碰巧看見他們在一起的場面。女人將一個白色信封遞到青山面前,然後收進包包里面——

「另外,Paris S`eveille的蛋糕非常好吃。」

「沒人問你這件事。」

颯人冷漠地拒絕討論這個話題,把手指抵在下顎。

「師傅是什麼反應?」

「他啊了一聲,好像很想要那個信封。」

未羽說著,兀自驚訝了起來。

「難不成是被對方握住什麼把柄嗎?」

「天曉得。」

一會兒過後,颯人像是放棄思考,把手放了下來。

「以後我也會多留意一點。」

「嗯。」

兩人聊到這里,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7

「久等了,這是您點的巧克力磅蛋糕。」

周六,未羽開始為店內用餐的客人服務。

她依照颯人教導的位置,將蛋糕與飲料放置在桌上。為了放下時不發出聲音,手指需要相當用力。

——很好。

完成了。

「請慢慢享用。」

這些招呼語她也習慣多了。

接著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注意到後面那一桌的椅子稍微歪了一點。

于是她走上前,將椅子擺回正確位置,再順帶調整糖罐的位置,並且迅速抹去桌上的霧氣。

——我也是做得到的。

成就感油然而生。我做得很好嘛。

她暗自自豪著,走回櫃台的時候——那里已經有等待的客人,颯人從廚房走出來接待。

糟糕!

因為太過留意桌上的擺設,導致她疏忽了櫃台那邊的狀況。

她小跑步往櫃台跑了過去。

「抱、抱歉。」

「這位是預訂蛋糕的客人。」颯人解釋,接著向男性客人說:「我馬上為您准備,請稍等。」

他用眼神示意未羽跟上,然後走進廚房。

「對、對不起。」

走進廚房門後,未羽向他道歉。颯人狠狠地往她瞪了過去。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在店里奔跑。」

未羽像受到雷擊,縮緊了身體。

「而且,別忘了注意工作內容的優先順序。調整桌椅位置與接待客人,哪一個比較重要?」

「……接待客人。」

「行動時記得更留意店里整體的狀況。」

「……是。」

未羽正意志消沉的時候.颯人將奧地利主教夾餅拿了過來。

「給你。」

那是個像摺紙一樣呈正方形,白色與淡褐色相間的蛋糕。外觀十分工整,飄散出美味的格調。

未羽接過後走向櫃台,看見男性客人像是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的敏銳目光,她只覺得羞愧得不得了。

「這是您訂的蛋糕。」

男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端出來的蛋糕。

他的年紀約三十前後,雖然帶有公司員工穿著私服時的窘迫感,基本上是一位整潔而且讓人印象良好的男性。從選擇的顏色品味看來,未羽猜想大概是他女朋友挑的。

「原來是這種蛋糕啊。」

聽見這句話,未羽眨了眨眼睛。男人似乎發現了她的反應,苦笑著說:「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我本來也不知道這種蛋糕。聽說

是維也納的蛋糕。」未羽和客人聊了起來。

「我女朋友的父母是那里的人,今天要來我家里。」

「喔!」她驚呼著,然後赫然一驚,說著「啊……我馬上幫您准備,請稍等。」便彎下腰,拿出放在下面櫃子的蛋糕盒,這時她又驚覺一個問題。

「請問您會在外面多久?」

因為太過焦急,她說起話來的禮貌不夠周到。

「唔,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男性像是覺得好笑,未羽難為情地把頭低了下去。不過,她也稍微感覺到了心靈的交流。

她把攤平的紙盒折成立體的蛋糕盒,並且在折盒子的時候繼續與客人聊天。

「您的女友是維也納人嗎?」

「對,聽說她父母喜歡這種蛋糕,也是她找到了這間店。」

「她來過這里嗎?」

「沒有,可是她吃過公司的人帶來的蛋糕後覺得非常好吃,所以堅持要選這里。」

——原來是這麼回事。

未羽覺得有些得意,大致察覺了事情始末。

她的雙親專程到日本來一起用餐,大概是為了結婚做准備吧。

換句話說,這是為了這特別的一天訂制的蛋糕。

「久等了。」

「謝謝。」

他接過蛋糕時,臉上的神情洋溢著幸福的氣氛。

青山先生說得沒錯。


特別的蛋糕能帶給人們幸福。

未羽心想,能見證這樣的場面,蛋糕店真是個好工作。

「你們打算怎麼負責!?」

隔天,那位男性客人怒罵著未羽。

他原本洋溢著幸福的臉上怒氣沖沖,簡直像變了個人一樣。

未羽受到驚嚇,不由自主僵在原地。

「呃……請、請問——」

客人打斷她的話,把蛋糕盒粗魯地放在桌上。

未羽嚇得往後退。

「因為這個蛋糕,把整個場合都毀了!」

怒罵聲痛擊著店里的牆壁,在場的其他客人全杵在原地,窺探店里的情形。

「馬上叫負責人過來!」

每當他大聲嘶吼,未羽就感覺到全身遭受毆打的沖擊。她的身心不禁畏縮,指尖也變得冰冷。

她的視野里,有一個放在櫃台上面的蛋糕盒,以及皺巴巴的袋子。

昨天那還是個直挺挺的袋子,神氣的模樣很適合用來祝賀人們的幸福。

現在袋子黯淡無光,皺巴巴地被丟在一邊,落得一副淒慘的下場。

未羽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眶變得溫熱。

「……對、對不——」

「夠了,快叫負責人出來!」

受到怒罵聲的斥責,未羽將身體縮成了一團。

她低著頭,拚了命地忍住湧出的淚水。好可怕,好難過。正當她再也按捺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終于要流出淚來的時候——

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抬頭一瞧……那是颯人的背影。

他面向客人,成了保護未羽的一道牆。

「你還好吧?」

他的低語聲忽然進入耳中,沉穩的語氣讓未羽安心不少。

「這是你做的嗎!?」

「不是,店長目前外出,由我來瞭解您的問題。」

「跟你談也沒——」

「我也是甜點師——請問您過到了什麼狀況?」

男人為了他強硬的態度不禁咂舌,把向未羽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因為你們店里蛋糕的問題……」

「不可能。」

颯人瞬間否定了這樣的說法。

面對這以鋼鐵般的意志做出的回應,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個是本店的店長負起責任來制作的蛋糕,品質上不可能破壞客人的心情。」颯人解釋著,並問道:「您真的吃過這個蛋糕嗎?」

——天啊。

他的話里表現出對師傅絕對的信任,同時也嘲弄著給予不當評價的客人。

「我根本連吃都沒吃到!」

男人暴跳如雷,直眉瞪眼地應了回去。

「蛋糕一拿出來,對方馬上就站了起來,氣得大罵:『這麼做一點也不瞭解我國的傳統與文化!』他們可是真正的奧地利人喔!」

他語帶嘲笑,諷刺地強調最後那一句話。

如果這件事是事實,那個蛋糕肯定是有重大的缺陷吧。

不過,未羽有種感覺。

颯人站在眼前的背影傳來了心領神會的氣息。

這也是他在推理結束時散發出來的氣息。

「——請問可以看一下里面的蛋糕嗎?」

聽見颯人的要求,男人用鄙視的表情答應了。

颯人打開紙盒,拿出里面的蛋糕。

奧地利主教夾餅用十字切成了四等份,和男人說的一樣,完全沒有食用過的痕跡。

「果然沒錯。」

颯人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

「什麼意思?」

男人這麼詢問後,颯人把蛋糕往他轉了過去。

「這種蛋糕不能切成十字形。」

「什麼?」

「我來解釋得簡單一點。」

——這種說法太自大了吧!

未羽不禁冷汗直流。

他解釋了起來,完全不理會後方的擔憂。

「過去統治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因為對基督教的虔誠信仰,除了特別的蛋糕外,不許切成十字的形狀,因為會聯想到『畫十字聖號』這個神聖的行為。」颯人指向蛋糕,接著說了下去:「所以說,能切成十字的只有圓形的蛋糕,除此之外都是必須切成細長形片狀的四角形蛋糕。」

未羽聽著他的解釋,看向奧地利主教夾餅。

四角形。

「……」

男人默不吭聲,盯著蛋糕上面的十字切口。

「對方恐怕要不是相當年長,就是非常重視傳統。將這個蛋糕切成十字形,說起來算是違反用餐禮儀,而且還與信仰有關,所以他們無法接受這種事情,才會拋下『這麼做一點也不瞭解我國的傳統與文化』這句話吧。」

男人咬緊了唇,不過那不是發泄在颯人身上的怒意,而是對自己的悔恨。

「對不起。」

這時,颯人低下頭。發絲順勢往下飄揚,衣服響起皺褶的聲音。

「當初沒有解釋清楚是我們的疏失,我們會將費用全數歸還。」

男人像是泄了氣,凝視著他低下的頭。

未羽看著颯人的背影,忍不住想苦笑出來,心想這個人的言行舉止讓人心驚膽跳,向對方道歉的時候又這麼乾脆,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家伙。

往緊張的氣氛消散的店內望去,所有女性客人都朝颯人露出少女般的目光,模樣像是為了他知性與敏捷的應對心花怒放。

——不愧是王子。

未羽露出苦笑。

8

未羽癱軟地倒在更衣室里的沙發上。

她簡直累死了。

剛才發生的那件事情,奪走了她所有的力氣。

再加上,她對這個地方不再「見外」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所以她才能躺在沙發上面休息。

橫躺的腳邊有個書架,那里放著一個圓形的時鍾。六點半。這間蛋糕店的營業時間到下午六點。

這時候,門敲了兩聲。

「……請進。」

慵懶的未羽回應得像在自己家里,接著門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颯人,他看著這里蹙起眉頭,像是看見什麼怪東西。

未羽驚覺自己姿勢不雅,趕緊坐了起來。超級丟臉。她端正坐好,下意識地拍了下膝蓋。

颯人走進室內,神情像是不怎麼在意。他手上提了一個便利商店的塑膠袋。

「那是你的晚餐嗎?」

「對。」

他倚著牆壁,打算席地而坐,未羽這才注意到室內能坐的地方只有這張沙發。

「你坐這里吧。」

「不用了。」

兩個人坐那張沙發確實稍嫌擁擠。

「我要回家了,你坐吧。」

她站起來,讓出沙發。

「待在那里別動。」

颯人厭煩地走上前去——讓身體沉入沙發里面,然後對著站起來的未羽說了句「你也累了吧。」,從塑膠袋里面拿出便當。

未羽盡管猶豫,還是坐了下來。

這算是體貼的表現嗎?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這麼近的距離讓未羽難掩緊張,不過他完全沒放在心上,撕開了便當上面的保鮮膜。

動作真粗魯,明明制作蛋糕的時候那麼細心。

便當里面是豐盛的漢堡排配炸魚,很像男孩子會挑的便當。蓋子一掀開,經過微波爐加熱的米飯與炸魚的香氣隨即撲鼻而來。

他張大嘴巴,豪邁地咬了起來。

「好險沒有釀成大禍呢。」

未羽聊了起來,話里指的是剛才那位男性客人。

後來那位客人的女友打電話給他,

表示自己的雙親也在反省。男性客人將電話里的內容轉告給未羽他們之後,買了一盒餅乾,一再低頭致歉,然後離開了店里。

「既然知道女友雙親生氣的理由,講清楚就沒事了吧。」

聽到未羽的話,颯人心里卻像在想別的事情,神情嚴肅地喃喃道:「……我還得再加油。」

「什麼?」

「如果師傅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青山在蛋糕完成後,馬上被人以電話叫了出去。確實,如果他在場,想必不會疏忽切法的解釋。

颯人闔上便當的蓋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吃完了。

好快!

「你今天也要練習嗎?」

「對。」

比賽的日子正在逐漸逼近。

因為在同一個職場打工,就算不是親眼所見,從丟棄的大量糖果與巧克力來看,也感覺得出他連日來都練習到很晚。

未羽望著站起來的颯人心想——

他有休息的時間嗎?

真是驚人的體力與力氣,自己光是打工就累得半死了。

「有村。」

「咦?是。」

——我居然應了是。

「跟我來一下。」

她依言跟著颯人走出更衣室——

最後走到了廚房。

他從里面拿了一個圓形蛋糕。

那是表面閃耀著光澤的巧克力蛋糕。

「你吃看看。」

「好。」

這一次,她由衷說出「好」這個回答,接著忽然冷靜了下來。

「可是整個吃完的話,熱量——」

「誰要你全部吃完了。」

「我、我知道啦,只是確認一下嘛。」

颯人用瓦斯噴槍烤了一下刀子。刀刃用火或是熱水燙過的話,能將蛋糕切得更漂亮。未羽以前也嘗試過這種方式,結果切口工整得令人驚訝。

「難不成這和比賽有關系嗎?」

「對,這是甜點工藝作品。」

甜點工藝作品似乎是用來指蛋糕的專業術語。比賽方面規定必須以糖花工藝作品——颯人之前在比賽時制作過的糖藝作品——為基座,再裝飾甜點工藝作品,作為味覺審查的對象。

「你是在什麼時候做出這個蛋糕的?」

未羽整個星期天都和他一起打工,卻完全沒有見過他制作蛋糕的場面。

「昨天晚上先准備好,在午休的時候完成的。」

未羽嚇了一跳。

颯人一刀切到了蛋糕的底部。

「……很好。」

「什麼意思?」

「解凍的程度剛好。」

「什麼,這個蛋糕冷凍過嗎?」

「因為正式比賽的時候需要這麼做。如何配合評審試吃的時機,是個很重要的課題。」

「喔……」

未羽看著颯人切開蛋糕的模樣,忍不住這麼問他:

「你一直沒休息,身體撐得住嗎?」

他把頭轉過來,若無其事地說:

「要是不比別人更拚,永遠沒辦法贏過別人。」

說著,他稍微摸了下頭發,又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是師傅告訴我的,不過我也認同他的說法。」

「……」

未羽稍微用鼻子吸了口氣,覺得對方和自己簡直是處在不同的世界。

她的心里沒有羨慕,或是感覺到要這麼做的必要性。內心的感慨有如仰望著一座高山。

而且,青山會說出這麼有野心的話,她也覺得有些意外。

他遞出放在盤子上面的蛋糕。

「吃吧。」

——還真是霸道啊。

未羽想著,吃起了蛋糕。

巧克力與焦糖慕斯融合在一起,形成複雜的旋律,滑順地在口中盤旋,然後沿著舌頭滑了下去。

「嗯!超好吃!」

未羽說著,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過,颯人始終盤著手臂。

「和Paris S`eveille比起來,哪個比較好吃?」

「什麼?」

「你不是去過嗎?哪個比較好吃?」

「哪個好吃……蛋糕種類不一樣,不能單純這麼比較。」

颯人不耐煩地蹙起眉間。

「你自己覺得呢?」

「我、我嗎?」

「和我的蛋糕比起來。」

未羽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鑽牛角尖,一時答不出話來。

「算了。」

他不悅地把頭轉到一邊去。

未羽用目光追逐著收拾起來的蛋糕,得到了解答。

——因為他不想輸給任何人吧。

這個人還真是好勝,未羽笑了出來——像是覺得真拿這些男孩子沒轍。

奧地利主教夾餅

奧地利主教夾餅(Kardinalschnitten)中的Kradinal意指「樞機主教」,

原本是依據樞機主教的服裝顏色,加入紅色果醬,

不過由于容易染色到海綿蛋糕上,

現在已置換成咖啡奶油。

組成蛋糕的黃白兩種顏色,據說由來和梵蒂岡的國旗有關。

樞機主教加上梵蒂岡,

具有這些要素,卻是不能切成十字的特殊蛋糕,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這樣的規定非常諷刺吧。

于神奈川縣川崎市的「Lilien Berg」等店可以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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