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變態觀測

橫躺在地疑似竹輪的物體一動也不動。

那說不定是電力耗盡的電動人~(勉強在全說出來前省略成功)。唉,說是省略,但字數好像大幅增加了?雖然我也不是沒這麼想過,不過依照我的語文成績,這樣的附和已經是極限了。畢竟我可是在作答“將本文主旨濃縮為一百字簡介”的問題時,寫下“作者的自慰行為”,用考卷得到那年夏天的第一個勾勾。那是個力透紙背的漂亮V字。

“好啦~屋子里不會很亂,請進。我昨天特地打掃過啰,但是空間不大,請多包涵。”

女女姑姑以滑稽的動作朝呆站在玄關處的我招手。然而,我的腳卻對屋主腳邊類似陷阱的東西抱持警戒,不肯移動。鄉巴佬來到都會的滿腔期待不斷地下降,從那下墜之勢中,可以感受到某種即將破殼而出的東西。

物體的上半身從上臂到頭頂幾乎都卷在羽毛被里,隨興地躺在地上。棉被外頭捆著晾衣繩,身體剩余的部份就如同包在竹輪里的牛蒡般露在外面。不,這絕不是正常狀況,毫無疑問。順便一提,被單的圖案是菖蒲花紋。看來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和什麼東西對決嘛!(注:對決在日語中與菖蒲同音。)

棉被卷里的人的視野應該完全被遮蔽,被單就是他的世界。當然,我也沒辦法拜見他的尊容。對方維持不動如山的狀態,乍看之下已達到家俱的程度。

不過仔細觀察,就能看出那雙纖細裸足的小指在微微開合。是女孩子……嗎?我在那人身上發現襯衫衣角和裙子,看來那似乎是個生命體。

她整體的線條纖細得亂七八糟,就算只是開玩笑地朝她踹一腳,恐怕都得吃上重傷害罪。

“嗯~?”女女姑姑微歪著頭,非常刻意地表現出可愛的模樣。在她曖昧的微笑牽引下,我臉上也不禁浮現抽搐的笑容。

“真是的~你在跟我客氣啊?這麼見外可不好喔!”

她突然拋來一句話。順便一提,剛剛的台詞還附送一個媚眼。千眼光線發射!那暗藏魔性的舉動,仿佛有這樣的標語浮現在半空中。

“………………………………咦哈啊!”

“哎呀,不適合我嗎?”一臉裝傻的姑姑毫無羞恥概念地詢問。

“不……呃……”如果是十五年前,我應該會上鉤啦!

“這樣就好。我的目標是變成以落差為萌點的角色。你知道什麼是‘萌’嗎?”

“為了度過健康的高中生活,我不想知道。”

“比方說,‘明明是姑姑,卻能空手打倒力道山!’那樣的人。”(注:力道山為日本摔角之父。)

“不對吧!”我感到吐槽的自己有些悲哀:“鎖定這麼稀少的屬性有什麼用……這不就像是職業棒球選手揮棒只打魔球一樣?”

那打擊率肯定奇差無比。這樣一定會被開除,讓夢想劃下句點。

事到如今,我也裝作沒看見那團卷著棉被的物體。“喔~好漂亮的房子。”我一邊極力稱贊,一邊走過木板走廊。“喔~好有異國情調的玻璃門~”我伸手摸來摸去。

玻璃上淡淡倒映出我的面容,看來眼皮相當沉重。

“你的房間在二樓,上樓梯之後有兩個房間,是比較近的那個。”

“了解。”我在聆聽的同時回頭望向玄關,物體×仍隨意躺在那邊。如果她是想要搞笑,穿上那種五流變裝在玄關埋伏我的親戚,那她應該會因為遭到無視而氣得直追著我跑才對,但卻完全沒有類似的反應。話說回來,爸媽明明告訴我姑姑是獨居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依照事由與情況而定,我想借著生活環境培育起來的青春點數種子,說不定會失去光明。

“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就跟我說。”

真的可以說嗎?我要省略敬語,連珠炮似的說個夠喔!

“不,光是能夠借住,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以爽朗的社交辭令蒙混過去,就像是要掩飾內心的騷動。

結果,我帶著含糊的態度走上樓梯,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不好的預感如陰影般從玄關延伸過來,纏繞在我身上。

然後,我在堆滿未開封紙箱的房子里睡了大約兩小時。

要說不介意那團活像蘆筍培根卷的棉被卷人是在說謊,不過一決定不在意之後,我燃燒起“我也要躺進被窩里!”的對抗心態,落入夢鄉。

這番過程與結果並未特別作假,我總覺得有些悲哀。

床鋪(現階段只是柔軟一點的木板),不舒適的程度與我精神不安的程度成正比,非常地糟糕。反複的淺眠,甚至引發頭痛。正當我懶洋洋地擦去額頭的冷汗走到一樓時,晚餐剛好端上了桌。

……不過,別的東西似乎也准備萬全了。

“今天我可是大展身手呢!”三十九歲的女生在琳琅滿目的料理前蹦蹦跳跳。

“……喔~”我轉動右眼球偷瞄一眼。

“因為從明天開始,平常就沒什麼機會一起吃晚餐啰!真,你會做飯嗎?”

“呃,不必動菜刀的料理還會一點……”我流下冷汗。

“啊哈哈,果然是男孩子。”

她拍了兩下手掌。雖然原因不明,但我的回答里似乎有她中意的要素。

“怎麼一直東張西望的呢?有什麼讓你介意的地方嗎?”不會介意的話,難道你是菩薩嗎?到底要開悟幾次、反複蛻皮幾次,才能夠對世界不聞不問到這種程度?那已經沒有生活在現實中了啦!

剛才的棉被卷這回豎成直的,露在外頭的蛋白質則以兩腳外八的姿勢跪坐在餐桌旁。

“我不該看到嗎?不該看到嗎?右邊有點東西令我很煩惱這個問題。”

“所謂的幽靈,好像一定會從左邊出現呢!”

“我不想拿這種探討科學與超自然界線的話題當成晚餐配菜……我明白了。我不擅長繞圈子,就直接說吧。”

“啊,已經要求婚了?”

“誰在談風信子的球根啊!”(注:球根的日語發音和求婚相同。)

我刻意地發火,硬是換掉單字。我被找來這里,該不會是被叫來當女婿的吧?我甩開些微的懷疑,解開正坐的雙腳:

“姑姑,你對我撒了謊。”

我沒禮貌地以食指指向長輩開口。難道說我被騙了?我心頭燃燒的怒火,就像被不動產仲介公司介紹有間兩房一廳公寓租金只要三萬七千元的大學生,歡歡喜喜地跑去看屋時,卻發現公寓地點如斷崖絕壁般荒涼,令我優先選擇失禮的態度。

女女姑姑將剛拿起的筷子放回筷架,改變臉頰肌肉的運用程度,擺出笑容:

“撒謊?‘真揭發謊言’,從字面上看來很帥氣耶!”

“啊,的確沒錯。”氣氛一瞬間差點和諧起來。我說不定很適合當偵探……不對。

“你不是一個人獨居。”

“什……什麼~”她驚訝的表現超敷衍。

“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肚子很餓,但我卻火大得有點超出極限了。”

“哎呀,你抱持著強烈到快引發胃痙攣的努力結晶耶!”

女女姑姑以不帶一絲認真的應答,將我的台詞打落在地。

不,我也沒有用極度嚴肅的態度表明遺憾就是了。

“你有證明我撒謊的證據嗎?”

“證據……?”我以反手拳敲打棉被表面:“這就是證據。”

砰咚!棉被卷像沙袋般老實地往後倒,然後立刻在腳趾上使力踏穩,坐起上半身再度豎直。看來她似乎不是烏龜的親戚。

“哎呀呀~”姑姑看完證據物的上下運動,吐出平凡的感想。

“我不擅長兜圈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要說明這一點,不得不兜點圈子呢!”

聽到我的指控還能開玩笑,令我不禁有種被挑釁的錯覺。但我的膽小之處,應該在于“對手是女性,才忍不住想表現出強硬的態度”。真是有點傷心。

萬一找我麻煩的對象名叫“牛三郎”,是個體格和名字相稱的肌肉壯漢(不過還有私底下喜歡布娃娃之類的設定),我大概會陪笑著別開眼神,連聲說“抱歉,真的很抱歉”,在班上榮登懦弱王的寶座。

“嗯,那請針對這個東西提出說明吧。”

我再試著輕敲一下。棉被卷這次沒倒下,但內容物依然沒有反應,里面裝的可能是假人之類的。

若是如此,這回我得懷疑起姑姑的室內裝潢品味了。

而我的“獨居生活”將變成“在奇妙的家庭生活”度過有如核戰後的世界般黯淡無光的日子。點數的定期消費保證會變得比過去多出一倍以上。

“在1900年代初期,美國某個鄉村出現如烏云般的物體……”姑姑清清喉嚨開口。“如果去掉

這種前言,需要幾分鍾可以說完?”

我立刻要求省略。

“年輕真好~”女女姑姑毫不動搖:“就算性急,只要一句‘年輕’,就能用好意的觀點解釋掉。哪像姑姑我,如果擠在人群里努力想買到超市的特價商品,就會遭人白眼。”

“我想問題在于眼睛里的血絲數目的差距吧……”因為她將目光放遠,我不知怎麼地擔任起附和的工作。不行,對話又快離題了。這是什麼容易脫軌的偷工減料構造啊!

“總之,不管是茄子一袋十五元,還是絞肉的限時特價更讓人高興,事情都和那些完全無關,我的問題是這個……”我像敲廁所門一樣咚咚地敲著棉被卷。

“啊,菜會冷掉的喔!宵診補塊吃補興喔(小真不快吃不行喔)~”

“啰嗦!還有後半句是哪種話啊!”

我敲打棉被!敲打棉被!代替用掌心拍打桌面的動作。

這都快變成發泄壓力的方法了,我還得意忘形地嘗試加上節拍。

于是,棉被卷立刻還擊。

“好痛!嗚咕呀!”有人在桌子底下襲向我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腳。彈跳的膝頭撞上桌底,我將身體往後挪,彎下腰確認凶手的真面目。

“哇啊!”我往後一仰。一只小腳飛來,企圖踹飛我的額頭。我察覺那是從棉被里冒出的腳,也理解到這是具有意志的反擊。

“不……”不是假人。因為肌膚觀感不像人類,讓我不禁大意。

“咿呀的是四度的原無接觸呀咻,防禦呀嗚!”

“啊?”棉被卷里傳來嘀嘀咕咕的說話聲。老實說,話里的日語骨干已經省略過頭了。

“Pardon?”我將耳朵湊近含糊說話聲的來源,希望她重說一遍。

“咿呀的……”“啊~不必了。”我放棄了。反正在踹人時一起丟出來的台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在于,只要理解“這家伙在說話”即可。

在桌子底下,那雙腳就像位于千葉某處的夢幻樂園里的海盜船般,生氣地呈鍾擺狀搖晃著。她大概是因為視野被擋住,所以只能鎖定大致的方向攻擊。包含人生在內,她錯失的東西太多了。

“錯失本咿的意識和意咻呣咻咿觀察郁滯咻容易不准對我呼嘿嗚。”

我聽不懂。在談及內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雖然要透過棉被講話是個人自由,但真希望她也記得透過翻譯機轉譯一下。吃個翻譯蒟蒻吧!(注:漫畫哆啦A夢里的道具,吃下即可與語言不通者溝通。)

“原咻是呼咻唷呀丟失責任蛋白質聚合體,那就是你們。”

“………………………………………………”

我注視著棉被,本已趨緩的頭痛從頸背附近攀沿而上。我放棄了。如果認真思考,我前途無量(有啦)的前額葉恐怕會遭到外星人的神秘屠宰。(注:位于腦前端三分之一處,是執行控制的中樞,協助我們專注、控制沖動、擬定計劃等行為。)

“不好意思,請翻譯一下。”

我向可靠的美女姑姑(由三種令人向往的關鍵字合成)求援。

“她在說‘初次見面’。她是我的女兒——藤和艾莉歐。”

如果加上沒在聽人說話的條件,你的翻譯能力可是專家級的呢!

“……女兒?”血親、家人、非單身。

我的心情,就像是描繪藍天的水彩畫被人用黑色油性筆塗上一堆黑點。我的拳頭顫抖不已開口說道:

“女兒是什麼東西啊!”

“My daughter.”

“這樣很難吐槽,會話的字數再增加一些好嗎?”主旨不對!

“還有you are處男。”

“啰嗦!”在鄉下機會不多,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雖然這是借口!

“之前所說的獨居生活,是怎麼一回事!”我氣勢洶洶地要求她針對夢想的關鍵部份提出詳細的說明。

“自從和真碰面之後,我不是一直表現出像是在獨居的態度嗎?”

姑姑毫不心虛,但也沒有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這麼淡淡地回答。

“啊,呃……”我一瞬間啞口無言。女女姑姑輕松寫意地劃破現場的氣氛流向,趁勝追擊開口說道:

“你有何不滿?”

“不,那個……比方說,為什麼要視而不見……總之,你很煩耶!”

比驅貓的塑料瓶更不可靠的自制防衛系統還在桌子底下運作,我連棉被帶腳一起用手掌一按,棉被卷狠狠地往後摔倒,還露出內褲。

不過,我沒有心動的感覺。身為高中生的我,光是看到套在內衣專櫃模特兒身上的淡粉紅色內衣都會受不了,但看到棉被卷的內褲,也只會冷冷地覺得那不過是多出一塊布。內褲顏色是陽光黃。

然而,我的眼前卻是一片鈷青色(因為念起來很像絕招名稱,我就記住了)。

“嗚嗯……嗚嗯!”翻倒的棉被卷,也就是藤和艾莉歐嚷嚷著什麼。我聽得一頭霧水,那和父母不肯買玩具給他的小孩子支離破碎的哭鬧聲沒什麼不同。

“可惡……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夢想就是要在遠處眺望才會美麗,有個聲音在耳畔告訴我,將絕望的氣息吹入鼓膜。青春點數,負二。

我搖搖欲墜的上半身,隨時都會趴倒在桌上。我的獨居生活不應該那麼吵鬧的吧。不,我不是獨自一人。我不禁想起有這樣的歌詞,差點唱了出來。但是想不起後面的歌詞,大概會變成哼歌,便作罷了。

“吶~~真仔。”“什麼仔……”你還是別再塑造落差的萌點吧,勉強到連肌肉都快要拉傷了啦!

“我可以繼續說下去嗎?”“說什麼?”

我不是以前印在鈔票上的偉人,不可能把這種沒頭沒腦的話題全部記下來,姑姑與其說是在談事情,更像是在拋出話題。(注:鈔票上的偉人指舊款二萬元日鈔上的人物聖德太子,據說擁有豐聰耳,同時聽十名民眾請願也能全數記住,做出正確回答。)

“失蹤的丈夫名叫喬治,妻子名叫瑪莉亞。”(注:與前文之“在1900年代初期,美國某個鄉村出現如烏云般的物體……”,皆為任天堂游戲MOTHER的情節,內容為探索外星人之謎。)

“別若無其事地說些很像矢追先生會說的故事。”(注:矢追為日本電視制作人,超自然現象研究者。)

“咦,到真這一代,已經不知道這款游戲了?”

【你別以為和年齡差一輪以上的人能共用相同的話題!】←真心話。

“算是啦!”←場面話。

這也無可奈何,誰叫此處是日本。

看到我自暴自棄的模樣,女女姑姑的笑容變得更加閃亮,牙齒看起來變白了三成。

她的牙齦仍有二十來歲的美麗啊,我老實地想。雖然這無關緊要。

“啊哈,才第一天相處,真就和我打成一片了。”

“真的耶!”我使用敬語的念頭已被削除殆盡,只剩下語言的骨干。

“嗚呣嗚呣嗚嗯~”那個胡亂揮舞雙腳,真希望她以仰式世界冠軍為目標的家伙(既然是姑姑的女兒,就是我的表姐妹?),給新同居人的露內褲服務做得太過火了。

不過她是棉被卷,無法讓人心跳加快,而且發言也很危險。現在也一樣,勉強能聽出的單字里有什麼原子、什麼本質的,老實說淨是些光靠單字無法辨識的混亂內容。

“從今以後,我們一家兩口相親相愛地生活吧!”女女姑姑的腦子不知在想啥。

“請說明一下你計算人數的方法。”

我無法應付無限膨脹的疑問與吐槽點,只能對經過眼前的最新不明點做出反應,就像等著小蟲經過眼前的青蛙一樣。雖然頭痛不可思議地減輕了,但喉嚨卻因為吼叫過度,有如被灌入熱沙一樣滾燙。

“基本上,那個像螺絲面包的東西是啥……你的女兒,對吧?”

“嗯……啊,你說那個嗎?不必計算。”姑姑面露爽朗的笑容斷然駁回。

這是什麼母女啊!就算開口問,恐怕也會被她以“別介意、別介意”輕輕帶過,因此我沒試著提到。一個親戚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女兒,聽起來不是很像有超棘手的內情嗎?為什麼連我的父母都要隱瞞?這樣的疑問不斷地擴大。

“啊,那姑丈也在啰?”我轉頭搜索四周。

“哎呀,我老公的名字叫喬治。”你的名字什麼時候改成瑪莉亞了。

“自我和欲望了不起咻耶希諾哇特呀咻輸入程式!”

棉被卷女就像用纖毛在地上蠕動爬行的蟲子一樣,扭動全身靠過來揮舞雙腳。那踩著空中踏板、毫無實際利益的攻擊,我與姑姑以同情的眼神看著棉被卷女扮演丟臉出丑的人。我

深深地感受到,飛行員從高空俯瞰試圖用竹槍打落轟炸機的村民的心情。

“嗨咻——!”然而,當棉被卷女的腳趾頭抵住桌腳,強而有力地往上抬之後,情況突然隨之一變。

那單鉤獨釣的模樣,幾乎令我看見水花的幻影。

唉,現在不是扯這些的時候,只得割愛。

生物的進化是為了克服重力而萌芽。

姑姑做的菜,每一道也都長出不完全的翅膀飛向天空。

然後,迎接注定到來的墜落。

盤子匡當匡當碎了一地,發出比夏天餐廳門口懸掛的風鈴無意義的鈴聲更加嘈雜的聲響,形成刺耳的噪音。

“呀啊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我的姑姑發出神秘的怪叫,目睹盤子墜落的現實。

棉被的防衛機能核心完全不了解自己踢到什麼,因為撞到腳趾痛得縮起腿在地上翻滾。

“哇噢噢噢噢!”她發出活像在演戲的叫聲痛苦地掙紮著。

我懇切地盼望有人能拉下簾幕,讓世界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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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沒有後續的記憶。

大概是優秀的科學家,用機器消除了我的腦細胞。我依賴這不合理的想像來解釋現實的情況。點數不可思議地扣掉三點左右,我不知怎麼地覺得很悲傷。

即使未解決的問題太多,但從第二天早上起也要開始上學,我成為轉學生。

我不需要火焰,也沒有謎團,就當個爽朗的好人吧!(注:《炎之轉學生》為島本和彥的漫畫,《謎之轉學生》為眉村卓的青少年小說。)

放棄擬似獨居生活之後,我也只剩健全圓滿的高中生活了。

比起這個家,至少在學校更有賺取點數的機會。

我先穿上一件襯衫,接著套上女女姑姑准備的新制服。衣服有點長,是包含對于我正處在成長期的期待嗎?

我輕輕拉正衣襟,抓起全新的書包。新書包泛著光澤,不過今天才是開學典禮,里頭還扁扁的。關于教科書的問題,必須向班導師確認一下。


我將書包夾在腋下,環顧房內。原本計劃從昨晚開始整理的行李沒有一樣收完,就連假日穿的便服也沒整理好。

“……忘掉昨天的事吧!”同時,也再度封印起對于獨居生活的憧憬。

到洗手台整理一下發型吧,我心懷對新邂逅的期盼走出房間。走過杉木地板的走廊,要下樓梯之前,我瞥向左邊的房間,紙門敞開著沒關:

“……哇——”

桌上擺著手工制作的天象儀,室內一角還有看起來很昂貴的望遠鏡,一個喜愛宇宙的少年所住的房間在眼前展開。啊……真驚人,有球椅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實物,不過那張椅子不是要價幾十萬圓嗎?

話說回來,我原本想像“這會是個缺乏女孩子味,反倒飄著線香氣息!”之類煙霧繚繞的房間,但卻有點感到出乎意料。

不過書架上陳列的書本,如《波動的法則》,《顯在意識與本質》等,都是與日常生活相距甚遠的內容,煽動我的不安。後面的牆壁上只掛著一幅某個城鎮的地圖,至少沒有直接擺出號召新興宗教的物品。

而那個卷著棉被的家伙,正理所當然地躺在地板上。

如潛伏在尸體中生活的深海鰻魚般、上半身塞在棉被里的生物,大剌剌地露出小小的腳底,連一動也不動。

不過,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換過,紫色斑點圖案的睡衣遮住了腿。就我個人而言,很想“嗚呼哇哈哈!”地放聲狂笑,在她只能瞥見一點的腳踝上系上繩子,處以游街示眾之刑;但女性主義團體恐怕會抗議,不得不就此作罷。話說回來,在這個狀態下從遠處觀察這家伙,要分出性別也很困難。

被單的花樣,也低調地從菖蒲換成梅花與黃鶯。

她幾歲?不必去上學嗎?牆上還掛著燙好的制服。算了,這不重要。

“嗯~……”如果冷靜地評估狀況,我算是和女孩子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

就某方面來說,這是思春期男生的妄想終點站。因為這比起有女孩從天而降之類的幻想更微妙地寫實,相當棘手。讓人無法完全放棄,嚴重地黏合著大腦。

“不過……”照這個情況,要替點數加分很困難。誰叫竹輪沒有分公或母!雖然我不知道竹輪的原料是啥,哇哈哈……走吧,如果硬是去逗棉被卷人,搞不好會吵醒她。

畢竟我昨天被瘋狂的母親用巨人投擲摔出去,被隔門誤射人工火箭,被強迫進行相撲以額頭頂胸的鍛煉,非常疲憊……糟糕,記憶快複蘇了。提前處理掉虛構妄想,因為那是與我不同次元的事。

簡單的說,虛構與非虛構的差別,就像三次元與二次元的不同。昨天那場乒乒砰砰的騷動(我把在瘋狂騷動中,聽到最多次的兩個效果音冠在前面),就像是看了三頁左右的三流搞笑小說,令想像力豐富的我擅自在腦袋中產生彩色的妄想,編成動畫熱烈放映五分鍾後漂亮地遭到腰斬。

我快步逃離棉被卷和房間,走下樓梯,一次跳下最後兩階,發出有點響亮的落地聲。被寂靜包圍的房屋咀嚼著這新鮮的振動,玻璃門微微喘息。

如果女女姑姑在家,去洗手台之前,我想先向她道聲早安,于是我在家中找人。第一站是廚房。老實說,我是想吃早飯,才試著抓住淡淡的希望。

然而,廚房依然保持被紅色風暴肆虐過的模樣。里面一片凌亂,光是要走進去,恐怕就會被盤據在當地的惡黨索取入境許可證。收拾時間跑到哪里去啦?

餐桌正中央,有一塊強行推開料理與餐盤殘骸清出的空間,兩張便條紙正在和鎮紙玩耍。雖然在它們玩得正開心時打擾有些過意不去,但我還是從鎮紙下抽出便條紙,以舔舐般的目光掃過紙面。

其中一張是從這里前往學校的地圖。便條紙上沒有畫簡圖,路線全部用文字表現,看起來有點新鮮。她寫下【很————————長~】,在視覺上努力地表現出住家樹林附近的筆直大道。這導航能力的程度,比起不親切的RPG里的提示還管用一些。

此外,另一張以一板一眼的嚇人字體(收筆、鉤勒的部份最少有兩處呈直線狀),寫著多半是給我的留言。

【三餐和清掃自己負責。今天也要加油,成為世界和平的基石喔~★】

我將這張便條紙捏得稀巴爛,用來檢測握力。真不愧是姑姑,做事真合理啊!

“她那把年紀可不是白活的啊!”

因為我完全無意和她埋下戀愛的伏筆,姑姑的登場次數差不多也該減少了。

好,為了在同學和其他人面前塑造第一印象,接下來去鏡子前掙紮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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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應該算是中……上里的中等。我站在鏡子前,對容貌自我評價。

如果這是客觀的判斷結果,那挺不錯的,但其中恐怕摻雜了我的主觀。

這七分三十秒,我不斷地整理劉海,拼命試圖以化妝水遮掩略顯紅腫的顯眼青春痘,恢複了高中一年級時的冷靜。

我依照女女姑姑便條紙上的追加指示,拖出塞在外面小棚架下沒有上鎖的自行車,拍拍灰塵。車上的各個零件都像泡過水般生滿鏽,一按響車鈴,成群的小蟲就有如岩岸的海蛆般從縫隙間蜂湧而出揮灑青春。嗚嘔~我別開目光。

這台自行車,搞不好是那個棉被卷女用過的東西。

“……嗯~?”不過,我好像在哪里看過這台車……比方說那掩蓋在生鏽痕跡後面的紅白塗裝。嗯~算了,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試坐了一下,確認兩個車輪勉強都能轉動之後,不抱太多期望地咬牙踩動自行車。基本上,我打從以前開始就敏銳地發現,期待的程度越高,之後面對的現實就會越慘淡。太沖動不是好事,當個近視吧!就陰郁地過著最喜歡香菇、霧茫茫的生活,僅此而已。

我不時確認貼在置物籃上的姑姑T(地圖。嗯?還是C?),隨著嘎吱嘎吱的吵人轉動聲一起沖過那段【很————————長~】的路。這張仔細一看,還標著【作弊技強制路線】和【通往4—1世界的傳送點】的地圖不知能相信幾分,不過我已經決定不抱任何期待,擺出只要能抵達就好的輕松態度。

我經過狹窄得幾乎會撞到自行車兩側的羊腸小徑,穿越住家旁的樹林,來到大馬路上。自行車和行人的數量爆發性地增加,我不禁產生看到細菌炸彈在眼前爆開的幻覺。

高度超過三層樓的建築物理所當然地聳立在兩旁,馬路明明寬敞的不得了,但路上的人潮卻是多到擁擠的程度。其中,有和我穿著同樣制服的高中生,也有服裝不同的女高中生(這是當然啰)。

還能零星看見一些高中生,在半路上的手工飯團鋪或Mister Do

nut和朋友享用零食,跟大家一定會在家吃媽媽做的早飯再出門的鄉下學校大不相同。果然是都會啊~我沉浸在充滿鄉村味的感慨中。

而且,我這台缺乏變速等靈巧卓越機能的生鏽淑女車輕易地被其他學生的車追過,對方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回頭拋來訝異的表情。因為逆光的關系,我無法看清那個神情。

我總有一種遭到游街示眾的感覺,縮起脖子盡全力踩動踏板。

半路上,我碰見一個女高中生集團,身上的衣著和掛在棉被卷女房間里的制服一樣,那似乎是我要就讀的學校的女生制服。

總計約十五分鍾之後,我沒怎麼迷路,便抵達目的地第二啥啥高中。看吧,不抱期待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享受理所當然的事實。

小小的校門敞開著,在向內延伸的道路旁,櫻花半已凋謝,掉落的花瓣在地面形成豪華的地毯。到了五月櫻樹抽芽時,就會變成毛蟲大道吧~我對眼前的美景潑了一盆冷水。往左一點有個相當寬廣的操場,一群穿著田徑社運動背心的家伙正在跑道上賽跑。他們在晨練嗎?光是看上去感覺就很爽快,為提升背景的青春度做出貢獻。

我在鐵絲網旁邊站了一會兒,眯起眼睛羨慕地看著運動社團的社員有如互相嬉戲般地全力奔馳。

獲得青春點數1點。畢竟是第一天,我的評分標准也相當寬松。

我輕輕甩頭揮開睡意,向佇立在附近、看起來像是警衛的人搭訕:

“不好意思,請問自行車停車場在哪里?”

“你是新生?”他有些驚訝,大概是因為我牽著自行車的關系。

從明天起,改用走路上學吧?我向大腦提出這個有檢討空間的議題:

“不,我是轉學生。”

“喔,原來如此。那你先回到校外,沿著學校繞過去,會走到另一個校門,很多車都停在校門左邊。”

“謝謝。”都會的警衛相當親切。從今天起,我就在心里叫你警衛先生啦!

“嗶——嗶——倒車。”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牽著自行車退回校門前的馬路。我開始踩動沉重的踏板,追向在前頭懶洋洋前進的同行自行車車尾。

——————————

老師們正像散播號外般地發配重新分班通知單,我穿越如鴿群般被吸引過去的大群學生,成功通過鞋櫃。總之,先到教師辦公室就對了吧!

“…………………………”

話說回來,教師辦公室在什麼地方?我忍不住往上望,看看天花板上有沒有像車站一樣垂掛著地圖,但卻只有被電燈刺痛而疲憊的雙眼。

可是要我開口詢問如專家技巧般精准地發著通知單的老師們,又令人遲疑。無可奈何之余,我決定隨意漫步試著找到目標。我又不是路癡,遲早總會找到。全新的室內拖鞋在走廊地板嘰嘎作響,我在走廊上前進,遠離喧囂。

或許是校舍已經用人的氣息通風過一會兒了,走廊角落就像是還沒有吃的薄荷口香糖般散發出整齊的清涼氣息。配上透過窗戶微微射入屋內的朝陽,感覺很舒服。

我抱著散步的心情走動,輕易地找到教師辦公室。通過回廊進入另一棟校舍後,就看到辦公室的標示牌好像在歡迎似的懸掛在那兒,我毫不猶豫地走上前。

正當我像個初次上學的小學生一樣,在門口舉止可疑地徘徊時,救贖之聲相對簡單地傳了過來。

“啊~你是轉學生嗎?”

一名頭發雖短,但發型卻違反重力的三十來歲男老師發現我,走了過來。就近觀察之下,他的頭發以發蠟抹硬,凡是碰到的人似乎都會受傷。如果躺在女性的膝蓋上,可能會引發慘劇。真可憐啊,我自顧自地替他操心。

“我看看~”老師來回看著照片和我的尊容。萬一他斷定“不是同一個人”那就可怕了。“丹羽(Niwa)、真(Makoto)。這樣讀正確嗎?”“是的,請多指教。”“嗯……啊~這個地名有點陌生。”“哈哈,鄉下地方嘛!”不是我要說,對于剛才的爽朗回答,我有自信拿到標准分數五十二左右的成績。老師也有些尷尬地輕笑出聲:

“啊,我是你要轉入的二班的班導師,要記住我的長相喔……好,我接下來要去教室,你跟我來。既然是在新學期轉學,就當作是重新分班的延伸吧!”

為了消除我的緊張,老師一邊展現出輕松的一面一邊帶路。他的相貌微妙地散發出運動選手風格,充滿想博得大多數女學生歡迎的企圖。

走出教師辦公室後,在走向教室的路上,老師沒有找我說話。他的目光落在手中成疊的通知單上,填補無言的空白。我的眼睛也隨著擦身而過的女學生的裙子打轉,老實地做出健全高中生應有的行動。

我們回到設有鞋櫃的校舍,爬上樓梯。從標示牌來看,二年級生的教室似乎在二樓。三年級生大概在三樓,留級組則在屋頂……如果真是這樣,相關的委員會應該會立刻趕來監督都會的教育,那種事不可能發生的啦!

基本上,在現實的校園里,產生青春點數機率很高的校舍屋頂大都禁止出入。學生們不會像漫畫一樣在午休時間爭奪餐廳和福利社的餐點,保健室的老師也不是穿白衣的大姐姐。即使傾盡全力對抗現實,頂多也只能和同學們辦點特別的活動。而且那還是非常美好、難以發生的特例。

“再過一會兒就是導師時間,到時候你就上台和大家打招呼吧。”班導師以利落的口吻指示說道。我不禁覺得,這是我來到這個城市後第一次碰到大人。畢竟昨天那個三十九歲的女人,是讓人想在歲數後加上“兒童”兩字的人物。

“早安!”老師隨著那聲口腔清新劑威力全開,呼出一口涼風的打招呼聲走入教室。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教室內大約十五人的同學一起將目光投注在我身上。或許是座位還沒有正式決定的關系,大家都半吊子地站在課桌之間聊天,坐下的人極為稀少。

我適當地忽略那些目光,在黑板上依五十音順序寫下的座位分配表中尋找自己的名字,找出該坐的位置。我被分到的座位,正好在教室正中央。

因為同學們自然地讓出路,我快步走到位子上坐好。即使在都會,課桌的材質也和鄉下一樣是木材。至于原因,或許是因為若是鐵做的,當學生因情緒激動踹向桌腳時,小腳趾可能會發生大慘劇。

坐在我隔壁的女孩正低頭翻閱文庫本的書頁,她的眼神看起來很凶,散發出拒絕陌生人打擾的氣息。她的發型是鮑伯頭(雖然這不重要,直到現在,我聽到鮑伯這個單字都只會聯想到外國人),即使從旁看來,也能看出發絲非常滑順。那些發絲細軟到如果是男的,就得懷疑他有沒有禿頭了。她臉上的妝也化得恰到好處,睫毛好長~我偷看她的側臉來打發時間。

……話說回來,這個人還真高。不,是高過頭了,搞不好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明明那麼高,整體上卻能統一給人纖細的印象,還真厲害。

上課鈴聲響起時,我將手肘靠在桌上,托著臉頰閉上眼睛,回想起布滿灰塵的新房間里空蕩蕩的書架。

回家之後得認真整理行李了,我感到有點憂郁。

——————————

我的自我介紹平凡簡短地告一段落。

雖說是轉學生,但現在是大家剛剛晉升一學年的四月、新學期的開端,班上每個人都會碰到不少新面孔,我並未受到太多矚目。

我保守地將介紹保留在說出姓名與故鄉的范圍。在還沒有確定環境能不能接受High翻天的角色之前就扮演那種人物,未來很可能會被班上孤立,哭著說想再轉學一次。

所以在後來的導師時間中,我都老實地坐在位子上,在教室里仔細尋找可愛的女孩。先不提成果如何,我比較鄉下與都會的不同,注意到她們在化妝上不太一樣。鄉下女同學化的妝不是太淡就是太濃;都會人卻大都恰如其分,或是稍微偏濃。

接下來,經過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全校集會等活動之後,今天的行程就在中午前結束,迎向了放學。

我向正准備飄然離去的班導師問起教科書的問題(雖然說法有點怪),得到“必須重買,訂購整套書要等待幾天”的指示後,重新回到座位上。

其他同學紛紛跟有交情的朋友或別班的家伙一起離開教室,或許是打算在回家途中繞路逛街,閑聊對于分班的不滿。

唉……我現在就連可以繞去逛逛的地點都不知道,還沒有建立起能讓每天都過著充實生活的環境。

……可是,在都會的學校、又是開學頭一天,沒什麼特別的節目嗎~?我留在教室里用手肘托住臉頰醞釀出憂愁的氣息,抱著在客觀上難以分析的期待堅持看看。

……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回來拿忘掉東西的人也沒有~

與其

說是空虛,我更感到沮喪不已。絕對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做過這種事。

我站起來離開教室,准備回去在新家重現自己的房間。走廊上也看不到太多人影。盡管我有意躺在走廊上獨占滿地的夕陽,不過我不希望自己第一天就在各方面劃上句點,還是老實地弓著背往前走。我從缺少情書與決斗書的鞋櫃里拿出鞋子,走向好像由組合屋拼湊而成的自行車停車場。

懶洋洋地走過去時,我腦袋里只有陽光很溫暖之類的念頭。

所謂的好事,一察覺人類期待的氣息之後就會像野生動物一樣逃開。

當時我可以說是完全不抱任何期待,所以才能順利揪住好事的尾巴吧!

在停車場,我和正要跨上隔壁自行車的女孩四目相對,如保齡球撞上球瓶般正面沖突。我們各自僵住,等待對方別開視線。空氣扭曲起來。

更進一步的說,我自行車上被風吹起的鏽粉,代替火花迸散在空中。

“嘿!轉學~生~”

她燙了一頭辣妹卷發(我擅自將比起歐巴桑的卷發更卷、更柔軟,最重要的是更可愛的發型如此總稱。不然發型種類太多了,我記不完),羊毛衫的長袖直蓋到手的一半。今天到底是何時埋下了會有女孩找我說話的伏筆?我的肺一瞬間停止呼吸。

被都會的女孩子搭訕,鄉下男孩心頭小鹿亂撞……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既然能斷定我是轉學生,她應該是和我同班的女孩。

“那是什麼發音,活像用方言腔強迫人‘給我轉學!’一樣。”

總之,我先以不引起對方反感的程度嘗試說出搞怪的回答。

“噗!”雖然無法判斷是失笑還是什麼,在女孩抿嘴一笑的空檔,我們終于各自將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固定住的視線也跟著解開,恢複自在的神情。

我的五官都很放松喔!她是個散發這種輕松氛圍的女孩。打從以前開始,比起黑發,我就對頭發染成咖啡色或金色的女孩更有好感,眼前的她也不例外。

我的食指敲打著腦海中的計算器,將青春點數的加分摻雜在幻聽中提出報告。

“怎麼突然變成神秘人物啦,你是丹羽同學對嗎?”

“沒錯,你是……凱薩……”“我?我叫流……子,禦船流子。”

即使她微微語塞,醞釀出另有內情的味道,我仍收下淑女報上的姓名。

流子,龍虎。原來如此,那綽號叫流虎!如何?不過聽起來好像靈魂出竅的略稱。(注:流子、龍虎兩詞在日語中同音,兩詞發音近似靈魂出竅。)

“對了,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不,什麼也沒有。”“我不叫凱薩琳也不叫杰克森~唷~”哈哈哈~禦船同學爽朗地笑著,我則發出一陣干笑。

她一邊打開自行車的鎖,一邊試著和我繼續往下聊:

“丹羽同學是搬到什麼地方呢?”

“嗯~很難說明耶!我在鎮上探險的次數還不夠多。”

“啊,這樣嗎?只要大概說個方向就好~”

她要求我做出模仿指南針的舉動。我很想回應流子笑咪咪的笑容,但我還是個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楚的文組少年。

就連太陽升起的方位都搞不清楚的我,每天都像身處于樹海中一般迷茫。

“啊!”對,還有這玩意兒。雖然上頭寫了什麼傳送點的,希望她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張地圖上標了大☆符號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家。”

我扯下一直貼在車籃上的姑姑T,遞給禦船同學。“啊~我的手空不出來~”她正握著車把准備將自行車牽出車棚,為了決定行動優先順序而手忙腳亂,令我產生一點罪惡感。

“嗚……嗚嗚~”或許是腦袋太過混亂,禦船同學啪地叼住地圖一角,窘迫地轉動雙眼想俯望紙面。那模樣與其說是美女擠出丑陋的表情,更該說是客觀地表現出一臉丑樣的美女,真是厲害,不愧是都會。

能夠和這樣的女孩和氣融融地聊天,我不禁擔心自己是不是先借用了三星期份的幸運。這是昨天運氣不佳的反作用嗎……如果是就好了。

總之,有機會和都會女孩交談,讓我的心情非常愉悅。

“呀呣嗯嗯,嗯嗯~咻~咻~”

她似乎正在獨自進行理解,在那串好像出自沒戴假牙的人的台詞間連連點頭。由于禦船同學不再擠出一副丑樣,我判斷她已經看完,從她口中抽出地圖。“噗哈!”她的呼吸和吐舌頭的方式散發出健全的色情感(這句話互相矛盾吧)。

當然,她嘴唇上的護唇膏微微沾濕了紙張邊緣。那說不定是唾液,不過那又怎樣?是真的又怎樣?我會保存起來。

因為我對環境還不熟,怎麼能失去姑姑給我的重要地圖呢!

“嗯~我看看~”

“是、是、是。”我隨口回答。所以說,我是個不聽人說話的家伙以下略。

“到你家的路線,一直到通往車站的十字路口為止都和我順路。”

“是喔~”明明一頭霧水,我卻得意洋洋地縮起下巴。所以說,我的成績……(以下略)

“總而言之,是同~志!”

“好~耶!”這是什麼調調?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發覺禦船同學說的單字是同志。

“這樣的話,要不要一起走到半路?就當作是交誼會!”

“好~啊!”

事態的走向,只能說是所有的變因都在為我而轉動。

“不過,為什麼是我?不,這是很好,我完全不介意。”我稍微回過神。我有所自覺,自己沒有第一次見面就讓人如此著迷的資質。

“嗯~”禦船仔(我剛剛在心里隨便想到的綽號,多半沒有任何人在用)將食指指甲抵在嘴唇上(上頭塗著咖啡色的指甲油),發出沉吟:

“如果讓丹羽同學一個人回家,被附近鄰居傳出沒有朋友的謠言,不是很丟臉嗎~”

“謝啦~”真賺人熱淚~如果對方是男生,我這會兒大概正用鏽粉潑向他的臉,回敬他的多管閑事。

禦船同學將車牽出去後,我也拖出生鏽的愛馬。老實說,我很想把這台破車非法棄置在這兒,從眼前那排乖寶寶淑女車里挑一台偷偷騎走。

我向前一看,禦船同學正在進行高中里不常看到的行前准備。

“那是啥?”我忍不住毫無顧慮地開口吐槽。

負責接送她上下學的交通工具怎麼看都不是輕型摩托,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人力自行車。她一派自然地從車籃里拿出大多數的高中生,不,就連現在的小學生都沒幾個好學生會乖乖戴上的護頭裝備。

“嗚嗯?”她發出超可愛的反應回過頭說道:“這是安全帽。騎車摔倒的話,可是會很痛很痛呢!”

她輕輕戴上那頂和工地頭盔一樣的玩意兒,調整耳帶。在我之前的學校里,自行車社的人也總是會戴安全帽和護膝,但和禦船同學的那頂卻有某種決定性的不同。差別是什麼?不斷湧出的可愛成分嗎?她的安全帽似乎有搭配發型選擇,但她不在意頭發被弄亂嗎?

“可以未雨綢繆,防止頭皮和頭發變得坑坑疤疤……的夢幻道具裝備完畢!”

她用小小的手搖搖安全帽的側邊,確認會不會太松,然後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問我:

“丹羽同學呢,要讓頭光溜溜的嗎?”

“一般而言,沒有人會針對頭部使用描述裸體的單字。”

而且,那個問句想要押韻的企圖非常明顯。但我沒有特別提起。

“我的朋友也都沒有戴安全帽,可是很可怕耶,自行車的速度有點快……應該說,我那些朋友騎車也騎得很快~……”

她喃喃抱怨,每個一舉一動完成度都很高。果然,只要天生條件好,就是有不必努力填補理想與現實差距的好處。

“嗯,反正我騎得不快嘛!”說完之後,我也跨上車追著禦船同學的臀部前進。

我伸出手指想帥氣地按一下車鈴,不過說不定還有第二、第三個小蟲集團藏在里面。我放棄冒失的行動,只是撥撥劉海。

禦船同學的身高雖然不算太矮,但和我之間的身高差距,讓她得抬頭仰望我。我很在意,長在發根的那顆顯眼青春痘會不會被她發現。我正處在思春期啊~

我差點忍不住進一步放寬青春點數加分的標准。

“真的嗎?哎呀,我騎車超快的,要不要丟下丹羽同學呢~真傷腦筋~”

她咧著嘴,以不至于惹對手不悅的挑釁笑容回應。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加快速度。”

“哎呀,加油吧~殺過來~!”

車輪喀啦喀啦地順暢回轉著,禦船同學用食指指向自己身旁:


⑧ьoOK·СΟm

“到我旁邊來~說些話給我聽嘛!”

當普

通表情就像含笑的女孩綻放開朗的微笑時,展現的威力如同接在三發刺拳後的右直拳一樣強勁。

即使代表硬派與男子氣概的金剛石就此粉碎、拼命咬緊牙關,甩開禦船同學單槍匹馬回家,等待我的也只有如同未來荒廢世界(雖然和我無關,為什麼名為作家的人種在想像人類的未來時,個個都想先毀滅再說呢?什麼掌管全世界的電腦失控、隕石墜落造成氣候寒冷化、人類之間的超大戰爭之類的,應該要更樂觀點嘛)模型的廚房,還有令人想從棉被卷前端注入變淡茶水的棉被表妹。

在下丹羽真,沒有被反搭訕的經驗,無力抵抗。我傻呼呼地跟了上去。

——————————

“啊哈哈!丹羽同學超強的~棒呆了~”

“啊哈哈~等一下,你這家伙~可惡!”正如她先前預告的,我追不上她。

禦船同學細細的大腿並沒有突然膨脹成兩倍粗,以想要踩爛踏板的氣勢猛力轉動車輪,反倒踩得很慢。這樣騎車居然不會摔倒,非常讓人佩服。

有一個笨蛋正全力驅策雙腳,想要追上悠哉的安全帽禦船仔。但是,騎自行車就某方面而言是種兩人三腳比賽。如果搭檔完全沒干勁,就會不斷地體驗到徒勞無功的滋味。踏板明明像奶油攪拌機一樣迅速高速轉著,身為關鍵的車輪卻比小牛尸體的腦袋轉得更慢。盡管快變成破銅爛鐵,你應該還沒老吧,站起來啊!

她似乎是第一次站在領先數個馬身之多的立場,因此相當不在乎外界眼光,執拗地逗弄著我。這里好像有個高二男生為了想看她逗人的模樣而滿頭大汗地追著女生跑,但還是別深入追究好了。我不想打開通往其他世界的門。

同校的學生們旁觀著我們(就比率上來說,八成都是禦船做的)的動靜,明天在教室里大概會收到某些反應。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攀升到可以演出校園青春故事主角的地位啦?

現在,我在青春點數上明明還背著債務。

我明明玩得很開心,這份影響卻也招來不安。但願不會被欺負啊!

話說回來,這台自行車是怎麼一回事?和早上的速度相比,不管努力踩還是偷懶踩的速度都沒有差別,就像打工的時薪一樣。“一小時全力打拼,和穿插適當休息工作賺到的錢都一樣”這台車充滿了狂妄大膽的氣息,仿佛正在這麼說。

在跨越一座小橋後的第三個紅綠燈停下等候時,我終于並排停在禦船同學身旁。之前的紅綠燈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很會察顏觀色,淨是些不會妨礙她前進的美少女至上主義機器。

“辛苦了~這麼說~你浪費了不少力氣耶!”

“……還好……啦!”能看到你微笑的側臉版本,也不算太浪費力氣。

“可是這麼做很有青春氣息,我覺得很棒唷!”別豎起大拇指啦!

“總有一天,這一定會變成美好的回憶~”禦船同學盡情敞開雙臂,身體往後仰。

……這就是成長期,我斜眼看著她的身體心想。至于意思請自行想像。這就是都會嗎?

從剛剛開始,禦船同學就把說話聲放大了些,以免被掠過馬路的汽車聲蓋過。

“………………………………………………”

都會真的和鄉下大不相同。雖然車種沒有多大差別,但我卻只能屈服于車輛的人海戰術前。光是看到那麼多人,就已經能夠讓我體驗到眺望外國風景的感受。

“不過,你的自行車還真驚人。這是訂做的嗎?”

她用手指戳戳我的車籃,詢問這台貌似贓車的自行車來自何方。

“沒有人需要這種做爛車的專門手藝吧……”

就某方面而言,外行人也可以自行制作,只要沖進比較深一點的河里就成了。即使是爸爸為了慶祝升學買給小孩的漂亮自行車,也會面臨毫不留情的折損。

如果落水地點換成海的話,應該可以造成致命傷,不過大概會被保育自然人士狠狠地說教一番吧!

“啊~那個~”禦船同學有點難以啟齒地切換話題。

“嗯?什麼?”

她挺直背脊,雙手放在大腿上:

“其實,我沒必要在這個路口等紅綠燈。”

“啊……啊,原來如此。”雖然我不記得了,但她說過到我們順路的段落是到什麼地方的路口為止。

“我家在那邊。”禦船同學朝左手邊介紹道。馬路上的車輛多到讓人發呆,兩旁是高樓大廈,整體以白色特別顯眼的風景在眼前展開。我朝反方向的右手邊看去,也是類似的景色不斷延伸。Symmetry(對稱)~我正值就算不懂單字意思,也會想用用看的年紀。

“我們要在這里道別啊!”

“就是這樣啊!”

“可是,在路上連聊天的時間都沒有啊!”噗!聽她的口吻,仿佛隨時會爆笑出來。

“……呼~呼~”我握著把手向前傾,大口喘著氣。

“而且,你的體力似乎也不好啊!”

“……哈~哈~”我絕對不是在扮演試著想聞她味道的高二生。

“算了,明天在教室里再聽你說就好了。”

“……咳咳!”我出于別的原因嗆到。這就是都會嗎?

叮鈴叮鈴,禦船同學按了兩次車鈴。在鈴聲的牽引下,我抬起頭注視著她。“嗯~嗯~喔!”但是,當事人卻東張西望地好像在找什麼。“你等一下。”她似乎找到了目標物,將自行車的把手塞給我之後小跑步離去。

為了替她的青春生涯做出貢獻,我本想把車調換過來趕快回家。然而我重新計算著,比起自行車,和女孩共度的片刻時光有多麼地珍貴。

交通標志亮起綠燈,仿佛在嘲笑在那兒空等的我。就像算准了這一刻,先前在教室內觀察過、已有幾分眼熟的鄰座女孩輕盈地騎著單車穿越路口。當然,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恐怕連我的臉都尚未記住。

當綠燈再度閃起黃光,禦船同學拿著兩罐飲料回來了。她剛剛好像是在找自動販賣機,真是個好女孩。

“來,請用。”她遞來飲料。

“謝啦!”我接過飲料。

“從丹羽同學的角色來看,我想應該是愛喝烏龍茶,實際上怎麼樣呢?”

“哎呀~沒有像可口可樂那麼喜歡,不過還不錯。”那禦船同學應該是愛喝橘子果汁那一類的吧!她看起來的確是酸酸甜甜的。

順便一提,她一分沒少地收回了飲料錢。真是個精明能干又可靠的女孩~(←已經有點盲目了。)

“那種自動販賣機現在很少看見啰,飲料一瓶才一百一十元耶!”

沒問題嗎?如果那台自動販賣機不是從過去穿越時空飛來的,喝了可能會拉肚子。

我們同時仰罐喝起飲料,沒有人負責試毒。烏龍茶標准的微苦味道通過喉嚨,制造快感。第一次看到某部輕小說時,將書名念成烏龍莊的記憶連帶在我的腦海中複蘇。(注:壁井ユ力コ著《鳥籠莊的房客今日也慵懶》,台灣角川出版。)

“噗哈~”禦船同學咕嘟咕嘟地灌下飲料,大大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她一邊用手梳理落在安全帽外頭的發絲,一邊直視著我。我的心跳微微加快。

“話說回來,丹羽同學為什麼會轉學到這里來?”

“請自行想像。你認為有什羅曼蒂克的動機?”

我以問題回答問題。“嗚~”寬容大度的她沒有生氣,老實地思索著。叮!她猛然抬起頭,就像有顆電燈泡在頭上發亮,強而有力地回答道:

“你在上一所學校里惹出糟糕透頂的麻煩,是聲名狼藉的壞學生!”

“若是這樣,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你動手吧?”

“說的也是~”她咧嘴笑道。我們兩個順便喝干飲料。

“我只是因為父母調職的關系,要寄宿在姑姑家而已。”

“喔~聽起來很酷耶~”這讓思春期少年少女憧憬的設定,令禦船同學的眼睛發亮。

“就是說吧~我也有同感。不,是曾經有同感。”

另一方面,身為實驗對象的我將目光放遠,視線就像是要追向奔馳而去的車輛般,呈水平移動。

我成功地躲掉因昨天的余波而造成的扣分。

“啊,綠燈了。”

禦船同學通知我路況的變化。我無法計算,這是剛才的高個子女孩經過後第幾次到來的綠燈。不過,這短短的相處正可說是重質不重量。

“那麼~我差不多也該回去啦!”要說真心話,其實我還想再跟她聊上一個小時。

“嗯……那個……”

“?”

禦船同學的腳尖輕輕點著地面:“丹羽同學啊~”

“嗯?”

“如果能交到很多朋友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你是我的老姐嗎?

“和大家好好相處吧~喔~”她輕輕踮起腳,發出歡呼:

“喔~……算了,沒關系。喔~”

她舉起右臂發出我不太能贊同的宣言後,與我道別。

我站在原地目送禦船同學的背影遠去,她回過頭,這次揮揮左手。自行車左右晃來晃去的,感覺有點危險。

當車身恢複穩定後,她伸出一只手調整安全帽的位置,看來是會在意發型的問題。

目送她離開之後,許久不曾有過的充實感讓我覺得有些刺癢癢的,大幅轉動肩膀:

“……總之,一個議題解決了。”

為了有機會在自行車停車場對她說聲“真巧耶,我們一起走到教室吧,啊哈哈~”,從明天起,我決定繼續騎自行車上學,句號。

——————————

因為沒繞去別的地方,我回到姑姑家時仍是中午。十二點只過了一半,距離明天還有足夠的時間。

我把自行車停進小棚,沒掛上本來就不存在的車鎖便扔著不管。我摩擦雙手,拍掉黏在掌心上的紅褐色粉末,免得帶進家里。即使里面的居民只需一句會被擋在禁播詞彙防壁之外的話就能形容完畢,但房子是無辜的啊!既然要住下來,那就盡可能別弄髒環境吧。

“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認為東西也有心?”

小學一年級時,我曾養過有點奇怪的玩意兒。不,那微妙地算是一段被封印的過去。依照描述方法而定,會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但我很有可能在半途中就被羞恥心壓垮。

這件事要保密。喀啦喀啦~我拉開玄關大門。

“……我回來了~”我小聲地試著打招呼,微弱的話聲立刻被渴求響動的室內吞沒,如水珠滴落在紗布上擴散消失,甚至不留一絲痕跡。

女女姑姑當然人在公司(應該吧,我不知道她從事什麼工作),但她的女兒……艾莉歐卷著棉被,出門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嗎?

“………………………………”那個畫面,似乎能改編成溫馨動畫的一幕。

我還不認識附近的鄰居,萬一傳出謠言(而且還是得壓低音量說的那一類),該如何是好?住進這個家里的我恐怕也會被視為同類。

我不想當個被方程式操縱的社會小齒輪,配合命運的運作!現在可不是滿腦子冒出這些戲言,耕耘腦內土壤的時候。我脫掉鞋子,踏上玄關後將鞋子重新排整齊。

玄關放著木制拖鞋,還有很像是和我同世代的女孩會穿的別致女鞋。

我通過走廊,朝樓梯前進。午餐要怎麼解決?我感到烏龍茶在胃袋底部晃蕩,同時思考。我就連便利商店在什麼地方都還不知道,話雖如此,我只是個沒有特別擅長做菜的平凡男高中生……那去早上瞥見的飯團鋪看看好了?

我一邊檢查錢包,一邊走到樓梯前。這時候,我發現昨天幾乎沒用到的客廳傳來毋庸置疑的聲響。我收回正要踏上階梯的腳,轉向客廳的方向。該不會是小偷吧!如果是的話,他會因為看不下去,幫忙收拾廚房嗎?我不禁冒出樂觀的願望。

我不自覺地躲在陰影處,探頭看向客廳。于是,一團坐在餐廳里的棉被卷(噓噓,到別處去)躍入眼簾。她好像在模仿哪邊的科學鑒識探員,凝視著電視布滿雪花的雜訊畫面,跪坐在座墊上。好一幕超現實的畫面。

“宇周(宙)弄錯向量……”她這麼呢喃,以就自言自語而言頗大的音量對著電視機說話。嘴里好像喃喃念著宇宙什麼的。

要無視她的存在是很簡單,但我不是來這里住個三天兩夜就走的人。還是試著找出和這家伙的共存之道吧!

“喂~”我謹慎地試著呼喚。我們還沒有互相正式自我介紹過,而且她的性別畢竟和我相反,突然有個男性來家里同住,我必須顧慮她是否會感到不悅,產生負面的反應。

棉被卷女扭動身軀與棉被轉向我。不過有棉被擋在中間,就算面對面,好像也沒有實質的意義。

“我回來了。”“…………………………”她保持沉默,不過棉被頂端微微晃動,傳出里頭的動靜。

我將書包放在桌面,在鋪著榻榻米的地板上盤腿坐下。我坐在棉被卷女的正前方,無禮地直盯著她瞧。話雖如此,能夠觀察的部位並不多。

她的服裝從睡衣換成長袖襯衫和格子裙,看起來就像凌亂地穿著別校的女生制服。

……雖然試著對她開口,但我又該說什麼才好?我想要一點營造話題的契機……好,馬上活用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吧。

“啊,我叫丹羽真。算是你的表哥,請多指教。”

我在第二次的邂逅做了自我介紹。就像在教室里一樣,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吧!

“地丘被盯上了。”

“啊?”她的回答很明顯不是什麼“請多多指教”。

棉被卷女再一次如咬著棉被般含糊不清的回答。這一次,我翻譯了她所說的話:

“呃,地球被盯上了……是喔?”

光是居住在上面就大肆破壞環境的地球人,不也對地球夠圖謀不軌了?

或許是看不慣我不起勁的回答,她從棉被底下伸出無法自由行動的右手,抓住桌上的搖控器調大電視音量。噪音掀起大浪,一股即使皺起眉頭也無法抵銷的不愉快感湧上我心頭。

“我懂了、我懂了。雖然我一點都不知道應該理解什麼,不過我接受。來,把宇宙的話題拋到一邊,放下遙控器。”

我伸手想搶奪遙控器,卻被她靈巧地利用包著棉被的身體擋住。但她也調低音量,看來我的說詞發揮了效果。

我看准重心很不穩的棉被卷女在墊子上坐穩的時機,對這家伙提出非問不可的問題。這是面對女女姑姑時,難以啟齒的話題:

“讓我問一個問題就好,你真的是我的表妹?是女女姑姑的女兒?真的嗎?”

嘴巴上說只有一個問題,但我卻一口氣拋出一串問句,滿心想把這原本就一副呼吸困難模樣的家伙勒得更緊。

“……表葛(哥)……”

棉被卷女解開跪坐的雙腿,含糊不清地說。被你這麼一說,表葛(哥)聽起來好像別人的名字耶!

“雙今(親)的咻(兄)弟姐妹之子——外甥、侄而(兒)。此外,也會作為比喻,用在沒有血緣關系的親近人物上。例句:‘言(眼)前的家伙長了張很像水熊蟲表葛(哥)的臉。’”

“別裝成默背字典的樣子貶低別人。”或許稍微習慣了點,我聽懂了那含糊的台詞。

再說,你還沒看過我的臉吧。

而且,我也不曾看過這家伙的長相。我並非不感興趣。畢竟在漫畫里,蒙面登場的人物大都是俊男美女。

不過在現實中,大都是心里有鬼的人試圖藏匿自己才會這麼做。

“然後呢?你好像無意回答我的問題。”

那我就用拳頭叫你說!我還沒到不惜扮演動用暴力的反派也想知道的程度。重要的是,這家伙住在這個家里的事實。

關于此事,棉被卷女好像打算開口不發一語。唉,也罷。

“總之,我會暫時寄宿在這兒,也就是我們會一起生活。”

應該先看看反應的情況,我以退一步的態度如此說道。

“……唔…………唔………………唔……”

棉被卷女小聲地說了什麼,但在電視噪音跟棉被的雙重妨礙下,非常難以聽清楚。我想關掉電視,站起來去拿桌上的搖控器。

大概是察覺我的動作,棉被卷女意外敏捷地伸手抓起遙控器藏進棉被里。我的十指一張一合,考慮著要不要拍打棉被卷拿出遙控器,不過性騷擾一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家伙似乎也不太好,便忍住沖動。

就算是點頭之交,亂摸女生的身體一樣會受到相差無幾的輕蔑與懲罰就是了。

“你在干什麼?”我刻意不讓電視落入視野范圍,試著發問。

“等待來自宇周(宙)的物質傳松(傳送)。”

“……你的腦袋沒問題吧?”終于我變成親人而由然生出直言不諱的擔心。

“距離傳松(傳送)完成,還有梁分基秒~”

“唉~”梁分基秒~……兩分七秒?一定是隨口說說的吧!

不出我所料,話剛說完不到三十秒,轉松——也就是所謂“轉送”的征兆隨即出現。看來外星人正很有禮貌地按響門鈴。從棉被卷女起身的動作來看,她等待的對象似乎和剛才的門鈴聲有關。

“好像還不到一分鍾耶!”

“預報出了錯。很遺憾,考核必須修正。”

“能聽到你老實地回答,哥哥我是很高興,但這根本不算是在對話。”

棉被卷女無視于我的異議

,邁步走開。她的腳步中感覺不到絲毫破綻,就像是在說——“我的耳朵也被棉被蓋住啰!”

“……總之,我也去玄關看看。”

讓那家伙單獨待客很不妙吧!我以常識下達判斷,跟了上去。棉被卷女對于我這個同行者沒說什麼,也沒有拒絕或勸說之意。

我回到剛才經過的玄關。

也許物質傳送是以人力進行的,大門的玻璃部份明顯地映出人影。

對方好像只是來送貨的。

“喂,等一下。”她正要光著腳走下玄關,我揪住棉被制止道。

“………………………………”即使隔著棉被,我也能感受到她強烈的不滿。

“你是貓嗎?別隨便光著腳跑到要穿鞋的地方去。”我把她推回走廊,自己套上拖鞋,打開門鎖,順便推開大門。

畢竟我是個食客,必須養成關心家人的習慣才行。

呆站在門外的外星人身穿綠白條紋的制服,帶著引人食指大動的東西。

“○○○披薩,感謝您的惠顧!”一個笑容親切到可以收費的年輕人現身。

“啊?什麼披薩?”

“○○○披薩。”他的卷舌音明明說得很漂亮,我卻不知怎地聽不懂。

難道是真正的外星語……不可能。

唉,管他是達美樂、必勝客還是馬赫都無所謂。

“謝謝~!”不知怎地,我像個經紀人似的代付了錢。

外送大哥完全沒觸及棉被卷女的存在,跨上停在門口的速克達颯爽地騎遠。輕型摩托真好,我的那台可是會讓人精力衰退的自行車。

關上門、上了鎖,把拖鞋整齊擺好放置在玄關處,錢包收好放進口袋里。

留在我手邊的是培根洋芋披薩,也就是德式口味。尺寸為小,售價一千四百元。


“表葛(哥)的考核分數在X軸上提升到二。”

“嗯~……”要濃縮大意有些困難,簡單的說,就是“謝謝”的意思嗎?

這麼說,你只是在等午餐要吃的披薩外送啰!

“話說回來,這個宇宙接觸還真親近啊!類似這種的,我們鄉下也有喔!”

“宇周是距離人累最近的希望。”

“啊?宇宙是距離人類最近的希望?不要把台詞改裝成一副醒世格言的樣子,這根本不算是回答嘛!”

棉被卷女沒有理會我,緊抓住披薩盒走回屋中。我不經意地跟了上去。她似乎對家中的路徑非常熟悉,在數步之前避開悄悄擺在走廊上的櫃子及花瓶,沒有跌倒或造成物質損壞就回到客廳。

我們兩人走進客廳,不知為何並排坐在一起。平常在學校等場合,如果做出坐在女孩子身旁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我的心髒與耳內的脈搏流動聲都會變得很快,發出加分的預兆,可是坐在棉被身旁只會讓我想睡。如果當成抱枕來用或許剛剛好,但那就是真正的性騷擾了。我只是把她當成棉被!哭著說出這種借口也沒有用。明明是真的啊!

她在棉被里掏來掏去,摸出四個百元硬幣和一張皺巴巴的千元鈔票。那難以動彈、只有手肘以下在移動的右手握著錢遞向與我相反的方位。看來這個電波少女還沒喪失付費的概念。

基本上,懂得叫披薩,就有可能達到最低限度的社會適應了。“謝謝~”

我收下代付的金額,放進錢包。好啦,我的任務和戲份都結束了,要拿起書包閃回二樓嗎?首先,如果餓著肚子看別人吃飯,我恐怕會展露出時下年輕人缺乏鈣質的一面。不過,我也想看看她要怎麼吃東西。

即使這家伙的一言一行都向往宇宙,實際上卻是熱愛重力的地球人,應該不可能用棉被裹著臉吃披薩。也就是說,她會脫下棉被。

這是個偷看她長相的好機會,好奇心將我的雙腳定在地上。

因為肚子太餓,我沒有力氣吐槽“基本上,你為什麼要包著棉被”?

棉被卷女以正坐之姿打開披薩盒。空氣中的香味變得更濃郁,刺激得我逐漸沉默的肚子咕嚕嚕地響個不停。我也叫個披薩來吃好了?食欲一瞬間如此提議,但考慮到價格後,腦海中以反對意見居多。沒在工作的人,沒有閑錢能夠亂花。

她以兩手抓住披薩一角。身上依然卷著棉被,依然保持像根管線的外觀。

“啊?”她直接用手將披薩撕成兩半,扔進棉被卷前端,一杆進洞投入中間的空隙。

“……………………………………”這是我第一次,為了負面意義上的理由瞪大雙眼、猝然失聲。

我感到愕然與無言,刮目相看又狼狽不堪。那如雜技表演般的動作,讓我不可能當作無關的事。

就像運動會的丟球比賽一樣,自披薩上掉落的配料將棉被沾得髒兮兮,最後自動飛向里面的艾莉歐口中。少了配料吃起來味道不會太淡嗎?她遠遠脫離人類禮儀的營養攝取方式,讓我甚至產生這種可笑的擔心。

我試著想像棉被里的狀態,感覺非常可怕,仿佛有某種惡心畫面即將問世。

她把剩下的另一半披薩直接放回盒里,也沒有要吃的意思。

“剩下的呢?”盡管其他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但食欲也不會認輸。

“從表葛(哥)現在的考核分數來看,可以哼給你吃。”

她好像在說“可以分給你吃。”真是不錯的發展,我已經決定對那家伙在棉被里的狀況視而不見了。

“那就平均分攤吧!”我還她七百元,將硬幣塞進垂下的右手里。

“……”嗚啊,順勢握住她的手,讓我一口氣意識到她是個女孩。

那纖細蒼白的手指,宛如五只銀魚。

體溫稀薄的指尖與感覺不到骨骼的柔軟觸感,就像是高級的蛋糕面糊包裹住我的肌膚。如果我的手繼續碰觸她,那只手仿佛會像燉煮帆蜥魚般,一點一點地融化。

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人會收拾,便打掃了廚房,然後回房間整理掉兩箱行李。時鍾指向七點過後,電話鈴聲響起。

隔壁房間的棉被卷女坐在球椅上沒有要動的跡象,我只好沖下樓。沒想到不只要幫忙墊錢,我還得幫忙接電話:

“喂,丹羽家。”

〖哎呀,你已經回家了?今天明明是我倆的水晶婚紀念日,我訂好餐廳了耶!〗(注:水晶婚為結婚十五周年。)

“請你一個人朝金婚紀念目前進吧!”(注:金婚為結婚五十周年。)

〖你不是說這里是丹羽家嗎?除了我結婚改姓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啊……原來如此。”這里是藤和家才對:“對不起,我說錯了。”喀嚓!

我掛上電話斬斷禍源,然而魔物卻一再複活,電話鈴聲宛如人類的曆史般反複響起。

〖小真好過份~〗不用說,以裝可愛的口吻指責我的人,正是女女姑姑。

“誰是小真啊!聽起來好像蠟筆小新,別這麼叫我。”

〖你小時候也是那樣的孩子呢!〗

“騙人!我不記得從前見過你。”

〖小真出生的時候,我應該有去醫院探望過一回。〗

“是喔!有什麼事嗎?”

〖你吃飯了沒?〗

“還沒有。”

〖姑姑還不能回去,晚餐你就隨便吃吧。〗

“我知道了。那你女兒呢?”

〖這個嘛?我不知道,你也別在意比較好。〗

“不能這樣吧!”我用腳尖敲打地板。

我移開視線,窗外夜色深沉,相對的,民宅透出的燈火引人注目。或許是空間、角度不對的關系,應該掛在空中的月亮也不見蹤影。

〖那就拜托你啰~人家不管了~〗

她掛電話的方式極度不負責任,就像輕飄飄的氦氣。

“……你真的是那家伙的母親嗎?”

我透過已掛斷的電話問道。硬要說起來,沒有任何親戚知道的女兒,到底是經過什麼糾葛誕生的呢?既然決定收留我,姑姑似乎也沒什麼繼續隱瞞的意思。

我在腦中掌管思考的部份留下一個難題,放下話筒。在就寢之前,明明不太感興趣的事情很可能占據整個腦袋,成為妨礙睡眠的要素。我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走上樓去拿錢包,順便到表妹的房間露個臉。

“我說啊,那個……”該怎麼稱呼她?對方似乎將我命名為表哥,但我該怎麼做?用姓氏稱呼表妹感覺也怪怪的吧。

話雖如此,“直呼名字不也太厚臉皮了嗎?”我向想像中的上司請示道。雖然我想到在名字前加個小,或是後面加上小姐的讓步方案,但不清楚對方的年齡,很難決定要用哪種態度。

“晚餐要怎麼辦?啊,你平常都怎麼解決?”

我省略主詞

,只說出來意。關于這件事,晚點再來討論吧!

半埋在球椅里的棉被與表妹緩緩站起身。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坐一次,體驗一下坐起來是什麼感覺。

“平長我會吃從宇周飛來的時物,一並攝取夜尖活動的能源。”

理清之後的句子,是“平常我會吃從宇宙飛來的食物,一並攝取夜間活動的能源。”

“你要堅持那是宇宙產物到底嗎?”我明白了,就當作是太空披薩吧!

這家伙身上還飄著淡淡的披薩味,洗一洗或換條棉被不就好了?

“可是今添(天)將營養來源分給表葛(哥),活洞(動)時間縮短了。”

“……啊~因為把披薩分給我,所以沒晚飯可吃?好好好。”我甚至快當起翻譯啦!

看來將一塊披薩分成中午、晚上各吃一半,就是棉被卷女的日常三餐。不過今天分了一半給我,所以沒東西可吃。

多麼營養不均衡的飲食生活。不過,我之前和父母同住,才能過著攝取多種食物的日子,如果和棉被卷女處在同樣的情形(刻意沒說出口的三個字),我恐怕也會用垃圾食物塞滿胃袋。(注:刻意沒說出口的三個字在此指的是尼特族,主要指不工作、不上學,也不參加職業培訓的年輕人。)

“那自己煮……”愚蠢的問題被我半途吞回腹中。艾莉歐小姐不正以全身表現出“我除了睡覺之外,什麼也不會做”的信息嗎?服裝風格正應當如此。在以造型確立自身特色這一點上,我不可能贏得過這家伙。

雖然我也不能否認,她在人類的尊嚴方面站在沒有退路的位置上。

“要我幫你買點什麼嗎?大姐。”

趁著尚未太遲,我擺出低姿態。

我心中有某個聲音告訴我,如果順著步調談下去,被迫與這團棉被一起出門的不利精神健康發展正等待著我。那是第六感、不好的預感、有其母必有其女。

“沒展現出考核能力的表葛(哥),不知道有沒有能力供應讓我滿意的東西。”

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

經過翻譯,她大概是在說“我也要一起去”一定是。

——————————

夜風吹過肩頭,感覺很舒暢。

抬頭仰望橢圓形的月亮,充滿思春期情懷又瀟灑。

然而,夜路上的障礙物(包括路人在內)還真多。

真不愧是都會。

嗚哇~在看了、在看了,大家猛盯著我看,我不願面對的曆史正好評刷新中。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出來棄尸的吧?

雖然我想沉醉在夜間外出的氣氛中,找出各種優點,但一面朝前方騎車,將人拖回現實的物體立刻充塞視野。

一屁股坐進車籃,正在晃動雙腳的棉被卷女並不太賞心悅目。

我不禁想質問她,為什麼不坐在行李架上。不,這台自行車沒那種東西。

依照我們的騎車方式,如果撞上不分晝夜都剛毅木訥地守衛城鎮和平的警察先生,一定會被抓去輔導。最近不流行單車雙載了,但是對這家伙而言是很罕見的經驗吧!

她的反應,和坐在超市購物車上大吵大鬧的幼稚園兒童沒有兩樣。

盡管我滿心祈禱路人誤會我是送羽毛被的快遞員,可是棉被卷女似乎沒有技術和余力把腳也縮起來。該怎麼說,這讓我很難騎車。特別是棉被淹沒了我的視野正面,不特地歪著頭就沒辦法前進。結果導致淑女車的重心傾斜,車輪正常的回轉也搖晃起來,漸漸使狀況惡化。

首要必須解決的就是那團棉被,但她卻頑固地不肯脫掉。出門之前,我打算強行脫下棉被時,她快步逃開。低頭望著她摔倒在走廊上掙紮的模樣,我心中不知為何萌生罪惡感。雖然我有拉她爬起來,但宇宙考核的分數被扣了分。

我的青春點數也被扣了兩分,就當作不分勝負吧!

不過少了這家伙同行,我就連便利商店在何處都不知道,只好無可奈何地妥協。

而且一出門之後,棉被卷女的跌倒率便飛躍性地上升。這家伙的閃避能力似乎有只限自家范圍這個簡單好懂的限制,即使走在平地上,雙腳也會打結。走路去購買食物的方案到此中止,改成到棚架牽車。

這是痛車(不是指精神上,而是實質很痛)今天是第二度上陣。(注:痛車指的是在車身畫上動漫畫角色的車輛。)

盡管她對粗略的狀況說明回以抽像的指示,但我們仍勉強在沒撞上警察之前就抵達最近的便利商店。話說回來,這家伙的確很可疑,但誰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沒有危險性。比方說,她就算要追別人,也無法判斷方向,還會自顧自地跌倒。如果在RPG里登場,肯定是經驗值一的怪物。

“到了、到了,要買點什麼呢~?”

這可是都會的便利商店,我很想像個鄉巴佬一樣把臉頰貼在玻璃上陶醉地觀察店內,不過在道德和羞恥心的折磨下半途放棄。打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啦!

喀鏘喀鏘,我背後傳來用腳踝搖晃車籃,抗議“別丟下我不管”的聲音。盡管無法判別精神上的環境氣氛,她在物理方面的聽覺還挺敏銳。

“你想一起進便利商店,就脫掉棉被。穿那副德性進去是違規。”

雖然沒比戴著摩托安全帽走進去的人更值得警戒……但棉被卷女的確能喚醒人類的某種恐懼之情。遠遠看來,或許像是一床木棉的集合體吧!

“身為二流調查員的我如果在公開場合暴露其真面目,可能會影響考核的公平性。”

“這樣啊,我很佩服這份職業意識,你就乖乖綻放白花吧!”

“可是臨機應變,是一流調查員的證明。”

“喔~也就是說……?”我回過頭,有點壞心眼地傾聽對方的要求。

“所以,我不得不把屁股拉出車籃。”你是童話中的巨大蕪菁嗎?

我本來想抓住她的腳來場單人拔河,但還是考慮到對方的性別,半是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她出車籃。我讓她的雙腳在停車場的柏油路面上著地,等她重新站穩後松開手。我實際感覺到,棉被卷女不只是指尖,膝蓋內側也很有女孩子的感覺。

然後,她就像是要自行變成人生的縮圖般拼命在狹窄空間中挪動手臂,試圖解開棉被的曬衣繩。因為手臂彎成不合理的角度,她差點往後倒。

“開口叫我幫忙不就好了。”

我看不下去,替她動手。這家伙每天綁上曬衣繩的時候,都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我解開綁得相當緊的繩子。棉被從壓抑中獲得解放,蠢蠢欲動地想恢複飽含空氣的膨脹度。棉被卷女用藏在里面的右手抓住棉被,准備脫下這個別名的招牌。

她裝模作樣地伸直手臂掃開棉被,棉被卷女,也就是藤和艾莉歐的真面目終于暴露在夜空之月與便利商店的高亮度燈光下,漸漸揭曉。

盡管興趣等于零,我仍注視著她的臉龐。

“…………………………………………”

如果先說一句感想……

看起來好像外星生命體。

“你是什麼?外星人嗎?被竹子叢刺中的公主嗎?”

動搖伴隨焦躁掠過心頭。我無法確定,自己所說的內容是否真的沒咬到舌頭好好說完。血管在手腕正下方脈動,令我呼吸紊亂、雙眼焦點模糊。

脫掉棉被的藤和艾莉歐是外星人……哎呀,我是說從我這等級的長相來看。

對我的地球而言,她是外星生命體。

藤和艾莉歐的股票在我心中大漲,就像是看到輝夜姬從榴蓮中誕生一樣。(注:輝夜姬為日本古典文學《竹取物語》中登場的女主角。)

一名令人難以相信是那個姑姑生下的美少女,蒞臨眼前。

超強的。她的頭發正放射出粒子,那不是地球人會有的發色。

如果是這女孩的頭發,就算有頭皮屑也會被吸收!雖然我不會說得那麼誇張。不過就連干掉的披薩配料黏在額頭和發絲上,也被完全無效化。

“外星人……?”

“嗯?”

聽到我以脊髓反射做出的評價,艾莉歐瞪大雙眼。怎麼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形容她像不同種的生物,但這句話可能正合她的胃口。她好像很喜歡宇宙。

艾莉歐想踏出步伐卻雙腳打結,自己的右腳絆到左腳:

“我嗎……我嗎?是外星人!”

她還沒恢複平衡就逼近我,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躍過我們之間的距離,隔著衣服緊抓住我的上臂。她的指甲刺進肉里,帶來無法忽視的疼痛。

“干什麼,喂!”

我撥開艾莉歐退後一步,她也跟著我移動。

原因出在我們的手上。

一發現之後,我立刻放

開表妹的手將頭撇到一邊,以斜眼迂回地看向艾莉歐。

雖然肩膀上下起伏喘著氣,她仍松開緊握的拳頭。

就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用指腹撫摸眼瞼喃喃地說:

“這是我用來避開世人耳目的偽裝。”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自我評價,移開視線。

宛如有三角鐵伴奏的聲調清冷如冰,徹底證明她的確是女孩子。驚愕的震撼漸漸平複,我無法直視對方。

“最好避得了啦!”我沒看她直接回答。你說這種話給同性聽到,會被痛扁一頓喔!

或許是從難以呼吸的狀態中獲得解放的緣故,艾莉歐無視于我的反駁,超出必要地一再深呼吸。這讓我不經意地想起初中體育課上體操時,好幾個欺負人的同學把欺負對象塞進墊子底下,然後壓在上頭的畫面。雖然我不是其中任何一方。

因為艾莉歐明明擁有摻雜粒子的美貌,但她的模樣卻和被欺負的孩子有些相似。怎麼說呢,如果丟下她不管,我會萌生罪惡感……不,老實說,我也不能否定自己有幾分色心,期待不必搞出麻煩就能接觸女孩子。

“………………………………………………”

我想至少先把黏在她頭發上的碎屑清掉,以手指耙梳過她的發絲清除披薩殘渣。早已干涸的碎片脫離原本黏附的頭發,如沙礫般嘩啦嘩啦地掉落。

我感覺指尖癢癢的,而指腹正在微微顫抖。哇,我在緊張。我嘲弄地判斷,試著恢複冷靜。雖然不太管用。

我不是沒碰過女孩子,但這還是我的指尖第一次摸到美少女。

所以,我僵硬的上半身緊繃到晚點可能會肩膀酸痛的程度。

艾莉歐任由我梳理頭發,不斷凝視著我的眼球。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拜此所賜,我的緊張也消退了點。我放松肩膀,呼吸也不再困難。

我收回手指,看看上頭有沒有沾到粒子,卻只看到火腿絲。我拍掉食物屑,等待艾莉歐做出反應。

“………………………………”她沉默不語。她隔著衣服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肋骨一帶,感覺像是欲言又止,把話保留在心里沒說出來。不過要我先開口,我也有所遲疑。

她具備的存在感,甚至讓我找不到原本該對她說的台詞。

我也不想打破寂靜,沉浸在這氣氛中欣賞一番。

她不是令人喜愛的日常雜貨,是擁有無法觸及的美術品才會有的非日常之美。

多虧了她右手抓住的棉被,她才能勉強停駐在我的視野中。

“我打算對表哥揭露我的秘密,因為你看起來很有素質。”

她終于開口時,配合高音起伏與眼珠的轉動,有了幾分人味。原本透過望遠鏡看到的人物形象,進展到用雙頭望遠鏡去看的程度。

“嗯……什麼秘密?”

既然讓我看到長相,她應該多少肯定了我。不過,我不想了解你。

那感覺很可能會被帶往別的世界去。

艾莉歐撥起被油與起司弄得黏答答的發絲,面無表情但莊嚴地說:

“地球被盯上了。”

“我好像有在哪邊聽過這句子喔!”我們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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