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都會的外星人

獲得青春點數滿點五點的代價,是住院。

撲向海面的時候,我一直握著自行車把手的右臂似乎扭曲到印度瑜珈師看了都會吃驚的角度,遭到波及的肘骨斷成兩截。

而且還是相當複雜的骨折。我似乎將每日所需的鈣質消耗過度,無法照應到骨骼部份。

事情結束後,我們光是要游回岸邊都花了一番工夫,真虧我和艾莉歐都沒有溺水。半路上,因為手肘痛得太厲害,連我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體驗到如此熱烈,卻沒有哄堂笑聲相伴的海水浴。怎麼說,春天的大海比我想像中更冷。因為缺乏溫柔與鈣質,我想我應該吃下四處游動的小魚和十年前的百服甯補充養分。(注:日本百服甯的廣告標語為“百服甯有一半是溫柔做成的~”。)

即使在爬上人工沙灘後,我全身也像下鍋油炸前的魚蝦一樣沾滿沙子,被海水浸透的衣服非常沉重,回家的路途只需“極慘”一詞就能道盡。我徹底屈服于重力的反擊之下。

至于自行車當然是直沉海底。混濁的海中隱約能望見單車沉入和宇宙相反方向的影子,萬一被本地居民發現,我想必會因為非法棄置垃圾挨一頓罵。

“………………………………………………”

于是,我失去通勤的代步工具,艾莉歐緊抓住的希望稻草自手中滑落。

……這麼做有意義嗎?比起疑問,某種近乎反省的感情在我心中蕩漾。

就像對“明明只要讓小孩隨著成長,自己學到聖誕老公公不存在的事實就好,但大人卻壞心眼地告訴孩子真相,在那一瞬間的快感”過後留下的苦澀產生自問,我卻無法回答。

在墜落時脫離車籃,比起我和自行車早一步撲進海面的艾莉歐毫發無傷。可是,她最後哭了。我分不出那些淚水是出自恐懼、絕望抑或是生理現象,僅僅只是握住她的手。

我一邊想著從嘴里沁出的海水味真令人厭煩,一邊咬緊牙關拖著右臂和艾莉歐走到可以連絡救護車的住家。在步行期間,我沒有余力整理蓋住眼睛的劉海,只是模糊地在腦內預定表中持續寫上“下次休假要去理發”我不斷默念著“去理發店、去理發店、去理發店,還要去美容院。”宛如家鄉的第八頻道般,將心中的紙面塗成整片黑色。當時的我心靈多半不是靠精神運作,而是靠機械自動操縱。

否則的話,我就會對艾莉歐說更多話,說出更多鼓勵與斥責、悲喜交織的台詞。

自從爬上陸地後,我始終默默不語,最後還放開與她相握的手。

我的住院生活在兩星期後告終,帶著用石膏與繃帶固定住的右臂一起回家。黃金周早已劃下休止符,建構出五月病蔓延的倦怠世界。我也受到那股氣氛感染,不時垂下眼皮與腦袋。(注:五月病是日本四月聯考結束後的大學新生或畢業後的社會新鮮人,經過一個月後在五月時,常可看到的對新環境不適應症的現象總稱。)

回家之後有艾莉歐在,還有女女姑姑也在。即使方向性不同,和這對母女碰面所造成的辛勞絕對不可能少到哪里去。

啊~我的右手好癢。真想不顧一切痛抓一頓。

當我走出醫院,陷入面臨氣壓變化般的錯覺。我自深海被急驟拖出海面,差點癱倒在馬路上。裝滿替換衣物的紙袋摩擦聲,像蟬鳴聲的代理般敲打我的鼓膜。

在醫院里感覺不太到的氣溫上升,令我頭暈目眩。

我一邊走向計程車招呼站,一邊用手指將留得更長的劉海往上撥。

想出一點快樂的回憶,汲取今天的活力吧!我反芻心中的記憶,找到的養分可不只一回,真是太好了。

……啊,我住院時,粒子同學和前川同學有來探望我喔!

即使我腳下的細索宛如強度比想像中來得脆弱的鋼琴線,但我和她們之間埋下的伏筆或許還在。

不過,艾莉歐沒來看我。

“真真,早安~”

最初我還以為是女女姑姑來襲,擺出警戒動作。

我可疑的舉動令粒子同學睜大雙眼,放學歸來的她穿著學校制服,腋下抱著書包、安全帽和一個大信封。雖然頭發被安全帽壓平,可愛魔神依然健在。

不如說,她還是這樣才好(慷慨陳詞)。

“啊,是我叫得太親密了嗎?”

先用身後的手關上門,再戰戰兢兢地觸摸倒在路上的人,看他是不是死了。粒子同學探望我的態度里,暗藏著這種謹慎。

“不,完全OK。”如果開口的人是某個姑姑,我會連聲嚷嚷“別這麼叫我”,人就是那麼現實。因為正處在反抗期,排斥監護者是我的義務。我自行解釋道。

“啊!是這樣嗎?”

粒子同學啪地一聲,以敏捷又誇張的動作打開書包拿出軟帽,用兩手戴在頭上。她把玩著帽緣,調整戴上的角度,在填滿滿足(請了解我的語文成績)之後,在折疊椅上坐下。她將書包和其他東西放在膝蓋與裙子上的模樣好可愛。

把我也放上去。不,是讓我坐上去。我是不是因為喝太多海水,害得腦袋生鏽?

“怎麼了?怎麼突然戴上帽子。”這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QBK。(注:2006年足球世界杯,在日本對克羅埃西亞戰中錯失關鍵機會的選手柳澤敦敗戰後的托詞“誰叫球突然飛過來”的簡稱,後來成為流行語。)

“哎呀~哈哈哈。”粒子同學刻意用充滿男子氣概的笑法掩飾著,恰到好處地害羞起來。她揪著帽緣,壓低剛調整好的帽子蓋住眼睛,忸忸怩怩地左右張望:

“因為我的發型亂掉了。被風咻~地吹得亂糟糟、被安全帽啪~地壓扁,又被汗水滴答~地弄濕。我在醫院的洗手間努力整理過,可是弄不出輕飄飄的感覺!像面包一樣開放又膨松是不行的啊!”

粒子同學玩弄著及肩的咖啡色發絲,像在辯解似的說明她戴帽子的理由。啊,可惡,真想摸摸她慌張揮舞的上臂~我滿心溫暖地看著她,突然發覺一件事。

粒子同學的服裝已經換季,穿上夏季制服。

“很奇怪嗎?”她緊抓住帽緣,揚起眼珠問我。這個可愛魔神似乎天生懂得如何正中別人心中的喜好。她不是用針,而是用食指戳戳我的心。

“不會怪啊!女孩子無論穿什麼都適合,真厲害。”

“帽子很適合我?這是男裝耶!”

“適合的不得了,我幾乎把你看成男的啦!”

“咦!真的嗎~?我可以揍你嗎?”

粒子同學笑咪咪地做好揍人的准備。

她握起的拳頭像小孩子的手一樣棱角不多,看起來更是溫馨。

“你還真可愛。”我終于不再隱瞞地脫口而出。

粒子同學的肩膀猛然一跳,就連帽子都差點飛了起來。“喔呀?呀啊!呀啊!”她發出宛如猿猴聲帶摹本的尖銳怪叫,展現出表里如一的驚慌反應。

同病房的人主要朝我拋來“怎麼回事?”&“真困擾”的視線,但你們要我如何是好?哄她上床睡覺?雖然這提案很吸引人,但現在要涉及性騷擾還太早了。

讓我期望自己有個一生錯過機會的人生吧!

“我……才不……可愛!一……點也不!因為我很不起眼,一年級時還被兩個男生甩掉!”你好像緊張得開始平白泄漏個人情報啰!

如果放著粒子同學不管,她或許會再透露一點機密情報,不過這次她可能會化身為猿猴的影像摹本,像動物園里的猿猴一樣在病房里來回奔竄。于是,情人的腐尸被送交到自己手上……我希望事情別走到那一步,不讓她冷靜下來不行。

“抱歉,我這麼說很惡心嗎?”

“嗯……嗯!超惡的啦!”

“……對不起。”依照對話走向,我本來半是確定她會否認,卻受到出乎意料的沖擊。

我到底有多少年,沒做過這種僅限于表面的道歉了?

粒子同學似乎也察覺自己的發言含意,連連向旁邊揮舞雙手,補上激烈的否定:

“不……不!其實並不惡心!沒錯,仔細看的話就不會!”

“這是說遠遠望去時,我是惡心角色嗎……”干脆被痛罵成垃圾,說不定還好一點。

“啊嗚啊嗚~”粒子同學的墳墓越掘越深,可能已挖到地幔層。她的聲音驟然停止,隔著帽子抱住頭轉來轉去。她的模樣令我不禁想用掌心拍打,看她對聲音的反應。

她終于恢複冷靜後抬起頭,面帶泛著熱氣的迷人表情提議:

“我可以重頭來過嗎?”

“可以。”

“那麼,咳咳!”粒子同學只發出音效,沒做任何咳嗽的動作。感覺有些半吊子。

“這是上課筆記的影本,期中考就快到啰!”

她拿起帶來的褐色信封,當成通風扇流通滯郁的

空氣。

“嗚哇,謝謝。”我一邊道謝,一邊拿出里頭的筆記略加瀏覽。雖然一點也看不懂文章的意思,但光是看著那圓滾滾的字體,也覺得愉快。

如果這是女女姑姑的筆記,我只會因為文字難以閱讀而退縮,拿來檢測握力。

“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盡管寫信來問我。我不是優等生,或許不太可靠就是了。”

“不、不,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啊,老師!”我以開玩笑的口氣,說了個小笑話做收尾。

當笑聲漸漸消失後,她表情一變。

粒子同學的拳頭放在膝蓋上,朝醫院病床拋出正題。她的嗓音非常細微,仿佛形成一座言語的沙灘:

“我說呀~”

“嗯?”

她遲疑的視線與嘴唇上下移動。粒子同學正在尋找能夠窺視我內心的位置。

“嗯?”我不喜歡太過沉重的負擔,柔和地拋出對話契機。

或許是這招奏效,令粒子同學猶豫的問題迅速在舞台上現身。

“你跳進海里,不是打算要自殺吧?”

啊,原來如此。她有聽說我做了什麼。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當場否認,不留引人誤會的空白。

當時我是為了活下去,才會盡全力踩著踏板飛向藍天。

我沒拿宇宙之類龐大的事物當目標,賭上了自己所能發揮的全部力量。

“丹羽同學應該不知道,不久之前,有個學生和你做過相同的事。因為她也受了傷,淨是說些胡言亂語……我好擔心你!”

“這……實在是不好意思,害你擔心了。”咳咳,不過老夫也很擔心那女孩,才會盡老夫所能一試呢!

如果她在第二次的挑戰里,有得到教訓就好了。

“因為最後摔得很驚險,我是有做好死亡的覺悟。”

“不可以死唷!絕對不行。那個,自殺的本人或許無所謂,但被留下的人絕對會感到悲傷~萬一因為自己不必看到就輕視那些悲傷,我認為是最糟糕的喔!”

“是啊,粒子同學也會傷心吧!”

“那是當然啰~如果丹羽死了,說不定全校學生都會哭。”

“哈哈哈……反過來還比較符合現實。”

“沒這回事~我不會讓你達成那種記錄的啦!”

粒子同學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她似乎沒什麼自覺,但我身為當事者,聽她如此一口斷定,總覺得有些難為情。誰叫我是對嚴肅話題敬而遠之的高中生呢!

粒子同學只要不是以穿透的視線對人格外多疑的人,大概都會被評斷她是在表露感情且毫無遮掩吧!

然而,要完全看出別人的內心是不可能的啊!

人類的心等于外星人的存在。就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甚至望不見整體深度的盡頭。

艾莉歐以前之所以卷著棉被,或許是希望外觀與外星人同等,嘗試錯誤的結果。那家伙想變成“身份不明”的存在。

雖然不懂得察言觀色的表哥,正名了她是純種地球人的都會女孩。

“啊,對了。丹羽是攜帶手機主義者嗎?”

“我沒有什麼主義、主張,是會過聖誕節也會過元旦的那一類型。要交換手機號碼?”

“那就交換吧!”沙沙,粒子同學從口袋里掏出螢光粉紅色的手機。或許是因為來到醫院,她關掉了電源。

“我現在沒帶,你能不能將電話號碼抄給我?出院之後,我再打給你。”

“OK~”她從書包里拿出鉛筆盒,還調皮地擺出挽起袖子的動作。

聊得那麼順利,感覺真好。我和艾莉歐的溝通,簡直比倉鼠的運動滾輪還不如。不過那些記憶大都被海洋淨化了。

我回想著和艾莉歐飛上天空時一望無際的地平線,抬起頭來。

“………………………………”我在入口看見了什麼。

我的感傷還沒結束就已中斷。就連蜻蜓的壽命都比你長一點喔!

一個毫無探病善意的天然惡意來襲了。

“轉學生,你很無聊嗎?”

身為制服迷的前川同學,利用來到醫院作為理由,穿上茄子裝出現在我眼前。我絕對不是想打護士裝打錯字,那真的是原產地在印度的茄屬一年生植物。(注:茄子【ナス】與護士【ナース】兩者在日語中,僅有一字之差。)

“嗨!”她從紫色布偶裝的蒂頭部位擠出臉,雙手穿出果實與果皮打招呼。

我和粒子同學的時間確實停止了兩秒鍾,同房的病患們也化為不符合季節的冰柱。

天空晴朗透徹,深深包覆著我們……我試圖用臨時趕出的風景描寫掩蓋這一幕,讓場景切換掉。我要撤回前言,就算是女孩子也有不適合的衣服。要是整個人變成不同的東西,我就無法幫腔了。

由于沒掀起期待中的反應,前川同學(應該說茄子)歪著頭:

“咦……不好笑?因為地點在醫院,我就選茄子和護士……”“拜托你別說明。”

春季的大海早已將我體內的水分降至低溫。如果再被迫聽下去,身為聽眾的我很可能都會雙頰發燙地掙紮起來。聽人解說不好笑的笑話,甚至讓我感到屈辱。


這位姐姐沒發現自己的權威正在墜地。不,前川同學本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到茄紫色的布偶,從前麥○勞的吉祥物里不是也有一只嗎?

“這是我以前打工時穿的布偶裝,後來店關門的時候,老板就送給我了。”

我很想把現在的茄川同學關進餐具櫃里。你就穿成這副德性一路走過醫院、走廊和鎮上的馬路嗎?這時代和超任的RPG不同,裝備會反應在外表上,我想給你一個忠告,收起這份勇氣和膽量,老老實實穿著普通的服裝生活吧!

“前川同學,原來是這種角色啊……”

粒子同學拋去僵硬的視線,隨著身體逐漸自凍結中複原,她以憐憫同學的語氣開口。“嗯。”在各方面都快誤入歧途的前川同學毫不動搖,有些得意地頷首回應。

“這麼說,你是來探望丹羽同學?”咦?粒子同學怎麼看起來有點可怕。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事?”前川同學則是在不同的意義上令人害怕。

我的交游范圍並沒有廣闊到連茄子也會來探病的程度。

雖說是茄子,但前川同學也是女性。另一人雖說是女性,卻是粒子同學。老實說,我這一個月並沒有累積任何善行,但卻有兩個女孩來探病。何只高興,我更感到不安。我該不會快死了吧?

“哼~你們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了~?在班上明明根本沒~說~過~話~”

哎呀,看粒子同學的樣子……是在吃醋?不會吧!不過,她對我和前川同學在教室里的狀況還觀察得真清楚。

我可不會自我自意識過剩,造成以後互相傷害的~

相對我突然的開悟,前川同學卻變成笨蛋。

“因為,我和轉學生共度了一夜。”

“‘啊?’”前川同學成功地再度凍結了時間。特別是粒子同學,似乎在時間小偷的手下損失慘重。

她連眼睛都忘了眨,就像有人穿上粒子同學的布偶裝似地。

“我說啊,開這種玩笑可能會傷害我的人品評價……”“嘎嗚~喔!”你看吧!

或許是剛才暫停的反作用力,粒子同學的時間開始加速。在整張臉上沸騰的血液漲紅她的雙頰與眼睛,如果拿起她纖細的手腕測量脈搏,醫生大概會誤會“你是自殺志願者吧?”。

“既然說一夜,那就是晚上!一片漆黑!”

不,老實說,在都會的夜晚不“特地制造”就找不到黑暗的環境。

“冤枉啊,不,她是捏造的啊!我可沒上過那麼令人羨慕的實習課。”

“什麼叫令人羨慕!”粒子同學暴走過頭,已經無法收拾。

“混蛋,Kibonengu!都是你的一句話,我的高中生活差點就要瓦解了!”

“哎呀,我是想我們在夜里相會的時間全加在一起,應該有一夜吧~”

“這可不是超市的摸彩券!別使出合體技!”

紫色惡魔帶來的白晝夢魘讓我的精神憔悴不堪,她們就像互相對立般越吵越凶。

我和粒子同學講到後半段,已開始口吐外星語。

當我回過神時,暴風的主要成分粒子同學已再不知不覺間離開病房,剩下的只有刺眼的茄子女,以及煩惱著今後的住院生活必定會麻煩得囧到極點的高中生。

“你無聊與頹廢的住院生活,吹入了一陣清爽的風啊!”

前川同學宛如自然旅游節目的旁白般為事情做個收尾。

“是暴風才對吧?什麼當地建築、文化

交流全都被狂風卷走了。”

“哎呀,沒想到粒子同學會有那麼精彩的反應,你們還真親熱。”

“沒這回事~!而且,我不叫粒子~!”

謠言的當事者快步折回病房面紅耳赤地否定後,再度快走跑開。

“她是轉學生的召喚獸嗎?”

“我就連她作為召喚媒介的手機號碼都還不知道……”因為有個茄子跑來搗亂,害我都沒有問到。

“你們平常天天會見面,我看也沒那個必要吧?好啦,我差不多也該脫掉這件布偶裝了,快熱得受不了。”

宛如長臂猿表親的前川同學靈巧地解開背後的拉鏈,茄子開始脫皮。里面出現真正穿著護士裝的她!如果事情這樣發展該有多好。因為我沒告訴任何人,也不會特別樹立什麼紀念日。里頭的前川同學沒有變形,身穿普通的制服。

“前川同學果然很適合制服系的角色扮演。”

“這不是角色扮演,是我的正職。”

她懶洋洋地坐在折疊椅上,翹起一雙長腿。不,她的腿真的好長,就算祖先是做竹馬的工匠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吧!能夠想到這種念頭,我的腦袋真是不可思議到極點。

“轉學生,聽說你跳進海里?下次你打算將種族轉生為魚類嗎?”

前川同學以語帶揶揄的口氣問我為何這麼做。

“哎呀,我是打算飛上天空,因為動力有點不足摔了下來。”

“什麼,原來是鳥類啊!”“……我想飛得比鳥更高就是了。”

至少,艾莉歐應該想突破大氣層吧!

“哼!”前川同學交換雙腿翹腳,她似乎從我身上察覺到什麼,露出不同的眼神向前彎身。我看出她企圖看透我內在的氣概,有點坐立不安。

“你幫我轉告藤和一聲。下次我借小灰人的布偶裝給她,和我一起穿吧!”

“……我的行動那麼明顯?”“或許是喔!”“收到。出院之後我會轉告她。”

艾莉歐大概不會來探病,雖然我判斷的根據難以出口,但前川同學發覺我的言外之意。

“她沒能飛上宇宙去嗎?藤和好像沒有當外星人的資格啊!”

“這是當然的啊!”

如果靠那種低預算、低努力的裝備也能飛上宇宙,人類的進步在三百年前就結束了。我們將多少的危險放在天秤上做賭注,好不容易得到幾秒鍾的飛翔與浮游體驗。

她挺直背脊,將嘲笑的嘴角彎出不同的角度:

“啊~雖然無關,不過今年夏天我們一起去海邊玩吧!”

“這與言出必行無關呢,姐姐!”

“你可以看到我扮演魅力重點在于鰓和鱗片的魚類喔!”

“不,我一心只愛魚柔道服人,對別種魚的誘惑消受不起。”(注:魚柔道服人是指漫畫《セクシーユマンドー外伝すごいよ!!マサさん》的劇中劇“ヨロシク仮面”里,穿著柔道服的反派魚怪人。)

“咚~!”還沒回家的粒子同學折回來,用身體沖撞前川同學。

外表像皇帶魚,內在像青鰷魚的前川同學被體格小上兩號的粒子同學推倒,“喔哇!”栽倒在我的床鋪上。我雖然臨時護住右臂,結果卻沒能推開她,讓她漂亮地趴在我的膝蓋上。

“嗚咿~!”粒子同學發出不知是擬聲還是憤怒表現的叫聲,手伸到前川同學身體底下,強行把她從床上拉回椅子上。

前川同學被抱起來搬運的模樣,簡直就像沖浪板的模型。

“你在干什麼啊?”嘴上雖這麼說,但前川同學卻露出得意的笑容,發揮她的壞心眼。

“現在正值肩膀碰撞的季節。”

粒子同學省略了“運動之秋”的抽像性、加上攻擊性後,提倡起新的季節特有風景。“嗶砰啪砰~”她還模仿廣播的前奏,自行演奏出人情味太豐富的音效:

“禁止去海邊。”

“Why?”

前川同學的英語發音聽起來格外洗練。不過若寫成文字,一定和我沒差多少。

“因為有水母。”

“啊?水母?”

“Yes~軟綿綿~”

她彎起兩手手指,試著表達那種觸感。

“你的意思是,不可以男女同去海邊……不對,是不可以和轉學生一起去。”

前川同學的解讀能力似乎設定得頗高,她大概連艾莉歐初期的日語也能翻譯吧!

粒子同學在醫院里手揮腳踢,已完全喪失冷靜:

“和丹羽同學無關,是男女同去海邊!太嚇人了,是不當異性之類的啊!”

“照你的說法,那轉學生又該怎麼辦?他的問題可不是去海邊的程度。”

前川同學將矛頭轉向我的致命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你做了如此寡廉鮮恥(ハレンチツク)的事嗎?”

她的自創語和羅曼蒂克(ロマンチツク)只差兩字,改造之後卻變得難用多了。

“怎麼,你一無所知嗎?轉學生是藤和的表哥啊!”

喂,你不是答應過我“別說比較好嗎?”。你看,粒子同學第三次凍結了。

明明都能望見故事的結局,為什麼又有新的問題被挖掘出來?

……哎呀,因為這不是謊言,我不會否認。至少我不會。

即使為此遭到疏遠,我也能當成無可奈何的結果來看待。

因為,我僅僅只是說出正確的事。

盡管在這世上正確的事常常不是正確答案,但我能接受的只有這樣的主張。

所以,我破壞了艾莉歐的妄想。

我對名為救贖的事後輔導毫無計劃,不負責任地動了手。

……我已經決定好,回家之後要做什麼。

我在各方面都已經做好覺悟了,就像夢海鼠一樣,不只是內髒,就連大腦都拿出來暴露在體外。(注:夢海鼠學名Enypniastes eximia,屬于深海性的海鼠一種。)

好讓淤積的思考水窪,借著粒子同學的自家發熱全部蒸發。

“對了,我和艾莉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喔!”

“‘什……什麼~!’”

不,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應該知情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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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顧一下,覺得過程倒也沒那麼有趣。

因為記憶仍處在沒有回憶修補的赤裸狀態下。如果不經過一、兩年的時間,回憶就不會美化那些細節吧!即使美化過後,也只會冒出一個“我討厭茄子的理由”這種類似番外篇的短篇標題,恐怕不會提高我的價值觀水准。

想著這些念頭,我坐在計程車上搖搖晃晃地經過名為道路的生活之河,回到第二個家。我以僅有的零用錢支付車資,下了車。

我就像初次造訪此處的春假最後一天那樣,在數步之外環顧整間住家。我心中沒有回到懷念家園的感慨。

不管這件事、那件事還是哪件事,全部都要看往後的日子。

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好,第一集完。續集請看第二集。”

順便一提,我的構想一直延續到第八十七集。天天都像生日。

我輕輕推開入口的門(雖然無關緊要,只有我每次打開這扇門,就會想到世田谷的某間海產店嗎?),“我回來了~”小聲地打招呼。(注:世田谷位于東京都二十三區的南西部,是以居住環境良好的住宅區而聞名的東京都特別行政區。)

如果稍待一會兒之後,艾莉歐就會慌忙地從二樓沖下來迎接我,笑容滿面地說“真真,歡迎回家!”那麼我會乖乖地嚇得腿軟、下巴掉下來,但藤和家不可能出現那種既老套又理想的境界。我切身感受到令人懷念的冷清空氣。

“……嗯?”

便條紙又在玄關處和鎮紙玩耍著,看來,她們似乎判斷只要用這連生物也不是的玩意兒迎接三星期不見的我就夠了。叫個座敷童子出來也好嘛!(注:座敷童子是日本妖怪的一種,以岩手縣為中心,主要出現在日本東北一帶。)

我放下紙袋,以左手撿起鎮紙和便條紙。紙條上寫著七個圓滾滾、沾著油漬的大字【歡迎你的歸來,真】是彩虹。她特別每寫一個字就換一只螢光筆,成品就像全世界最廉價的柏青哥店霓虹招牌。不知為何,紫色的“真”字跡特別髒、筆畫又很粗。我凝神細看,試著找出理由……原來如此。

看來這里做過實驗,測試紅字上疊著藍字會不會變成紫色,最後在一片烏壓壓的情況下強行用紫色螢光筆蓋過去。如果留言對象不是女女姑姑,我會坦率地覺得她很可愛吧!

我一邊考慮要如何處理手里這張拋棄式握力檢測器,一邊脫掉鞋子。“啊?”一踏入家

中,我發現走廊的牆壁與地板上也密密麻麻地貼著便條紙,以如同現代電報般拐彎抹角的方式留言。我拿起手邊的一張紙條看看。

【櫃子里的零食應該壞掉了。】

“在壞掉前先救救它啦!”你是惡鬼嗎?恩格爾系數之敵。(注:恩格爾為十九世紀德國統計學家恩格爾根據統計資料推論出在家計的消費支出上,飲食費所占的比例系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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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內容太刻意影射某個磯野家庭了,我們的人數明明不夠。【呃~如果硬要塞進去的話,我是鱒夫……不,是鰹魚。艾莉歐是蠑螺……海帶芽。女女姑姑是舟……】這無所謂啦!如果在這兒斷定我們的角色如此代入,之後會很可怕的啊!我也得到這樣的結論。(注:磯野家庭典故出自于日本漫畫家長谷川町子的作品《サザエさん》,主人翁為磯野家且主要人物名稱都與海洋生物有關。)

我看上面的留言看到第二張時就開始厭煩,于是一一撕下便條紙用掌心壓扁。這單純的作業進展迅速,我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趁這機會,干脆全部捏扁吧!我順著便條紙的引導一路走到廚房,貼在菜籃上的那張似乎是最後一張了。

我只瀏覽了那一張,這樣當姑姑問起我的感想時可以有始有終地回答。就像暑假作業的讀書心得,即使只提到前半本書的內容,但一樣能勉強動筆。

【冰箱里放著慶祝你出院的蛋糕。因為保存期限快到了,最好早點吃。】

“這種情報倒是不錯。”

我只聽從有益的情報。

我打開冰箱。

里面裝著女女姑姑。

“咿咿咿咿咿咿咿!”我不顧羞恥或有沒有人聽見,發出像收到恐怖新聞般的慘叫聲往後跳。我癱坐在地上往後挪動時,右臂好幾次撞上櫃子,但精神(恐懼)的問題凌駕在肉體(痛覺)之上,令我無心在意。(注:恐怖新聞是日本漫畫家つのだじろう的代表作,主角收到每天午夜會自動報導未來悲劇的報紙,每看一次要消耗百天壽命。)

女女姑姑彎起膝蓋,整個人以半屈膝坐姿塞在冰箱里,頭呈銳角扭向右邊。她翻起白眼,吐出舌頭。

艾一利歐?是艾莉歐嗎?Are you U.N.Owen?(注: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名作《一個都不留》中神秘凶手的代號。)

為什麼到了最後的最後突然出現推理劇情?你寫膩愛情喜劇了嗎?混帳東西。

第二集要從不小心把人推下樓梯,只好棄尸逃跑,卻發現有人將尸體塞進冰箱,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的劇情開始嗎?

“真………………”

她還活著!咦,活著嗎?雖然是生肉,不過還活著!

可是我不想隨便靠近她!我的腳在發抖!

“好……冷……喔……”

“啊……嗚啊,是的……咦,啊……是的!”我終于有力氣抬起撞上地板發痛的屁股,難看地沖過去。我拋開紙袋,緊緊抓住冰箱。

“你……你還好……嗎?”我戰戰兢兢地觸摸那只右手。

……嗯?

“我快凍死了。真真,用你的肌膚溫暖我……”

“………………………………”這一刻,我體內掠過一陣電流。

我暫時關上冰箱門,退後一步等待一會兒。

“………………”我試著敲門。

“………………………………………………………………”

“請進~”這聲回答很熱情嘛,啊啊?

“喂,可惡!”我用力打開冰箱。我有所自覺,這麼做與節約能源的社會背道而馳,實在是浪費電費的愚行。至少在冰箱外的我有所自覺!

“真真好冷淡~”別像個戀愛中的少女般搖蕩咖啡色的眼瞳,我會想戳下去:

“我是沒有一瞬間想上吊啦……盡管很不想問,但你在干什麼?”

“乘涼。”

“你是可以一了百了啦!”

“啊哈哈!嗨咻!嗯咻!嗯嘎~!”

女女姑姑努力抓著冰箱邊緣拼命掙紮,靠自己的力量掙脫後摔在地板上。

她的動作簡直像新型的貞子。

“唉嘿嘿~”姑姑站起身,一邊揉揉脖子一邊對我吐舌頭:

“啊~脖子超痛的~☆”

“你就直接變成星星吧!”或者說,帶我到沒有你的外太空或新天地去。

“各位好孩子不能模仿喔!”

“這個人的存在純屬虛構。”

不如說是我拙劣的妄想。好了,差不多也該打上結局記號結束故事了。

“真真,你要去什麼地方?這里明明有一只快得到低體溫症的迷途綿羊。”

“放著不管會恢複吧,你又不是變溫動物。”

“難得人家五分鍾前努力爬進冰箱,真真好冷淡。”

冷的人是你,你的指尖也冰涼過頭了。不要揉搓我的上臂。

“基本上,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放假。”

“話說回來,姑姑是做哪一行的啊?”

“秘·密!”

“………………………………”如果你是男的,我早就一拳揮過去。

“更重要的是,你應該擔心冰箱空到可以塞進姑姑我的問題。”

“你的腦袋空到可以供五十個小人遷居,真讓人歎息!”

那些小人現在正在興建一個帝國喔!

“真真好像因為長期住院缺乏糖分,很容易生氣。”

“我應該攝取了很多鈣質才對,哎呀,誰叫我四周半徑五十公分之內,有個擅長惹人發火的大人正在為所欲為。”

“還是一直待在耳目眾多的環境里,欲望無法發泄?”

“就算當作天之岩戶也無所謂,你給我回冰箱去。”(注:天之岩戶是日本神話中天照大神的隱居處,高天原的入口。)

“順便一提,接下來該輪到蛋糕登場啰!不過是別人送的喔!”

冰箱再度被打開,微微外泄的寒氣令人悲傷。

“啊,抱歉,剛才姑姑的腰把蛋糕壓得稀巴爛。”她拿出粉碎的藍色紙盒給我看。

“沒關系,我感動的心情也被擰得稀巴爛了。”

夠了~讓一切結束,播放片尾吧~

就算是稀巴爛的片尾也無所謂~

我完全自暴自棄起來。唉,其中有一半是在掩飾害羞。

其實我剛剛有點擔心,艾莉歐該不會真的殺了母親。

“好~來慶祝真真出獄~”“是慶祝出院。”“對、對、對,出院。我們到外面去吃午餐如何?說是這麼說,也只是到附近的家庭餐廳啦!”女女姑姑的四周飄出。

這個人肯定打算跑去飲料吧,調出顏色像汽油一樣的飲料。

“你去叫艾莉歐下來,她在二樓。”

女女姑姑既沒有心結也沒有尷尬的樣子,只是若無其事地說。

“我去嗎?”

她露出與年齡相符,沉著又充滿包容力的微笑全面肯定道:

“在這個家里,這是真真的工作。”

“唔……”這是我第一次幾乎被善意的感情壓倒。

我的右腳躊躇不前,好想甩開身上的雞皮疙瘩。

這個人大腦的凝固速度真不是普通的快。

她的笑容已經超乎洞察的次元,滿懷愛意地朝著世界而笑。

如果姑姑的年齡倒退一輪,我很可能會忍不住愛上她。

真不愧是賣點在落差萌點的角色,她真的偶爾會穿越奇跡般的機率,說出犀利的台詞。

我簡直是無法想像,一分鍾前才剛爬出冰箱的人的大腦,與說出這番話的嘴唇之間是相連的呢!

“可是,偶爾也由女女姑姑去叫她如何?平常你都對艾莉歐那麼冷淡。”

“哎呀,說什麼平常,在真真搬來之前,我和女兒過著更平凡的生活喔!”

喔~平凡嗎?我拋出懷疑的眼神。要和棉被一起過平凡的日子,不是只能一起睡覺嗎?

“我之所以對艾莉歐冷淡,是因為期待著真真一定會陪伴她,替她做許多事。全都在我的掌握中~!”

……還豎起大拇指,你是說真的嗎?不,你的確很冷,我是指物理的定義上。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事後糾葛……算了,過去不必計較。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

二樓有兩個房間,一個居民。不過從今天起,又會恢複成兩個人

離開兩星期再度踏入這個家,我發現一件事。

這個家的味道,就是艾莉歐的味道。

那氣息並不甜美,也不會讓人熱血沸騰。



而,那舒服的味道卻提供了一份沁入全身直到腳底的沉靜。

我探頭看向她的房間。

“………………………………”我正要發音打招呼的舌頭暫停動作。

她卷著棉被。這次還是除了腳趾之外全身包住。

這只毛毛蟲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到了她朝不好方向成長的跡象。

算了,總之先從打招呼開始。

自腹部深處發聲,充滿精神地開口吧!

“……我回來了~”

“……!”艾莉歐猛然跳起來。嗚噢,還從棉被里長出了腳。

她保持向前彎的姿勢站起身,沙沙地逃往房間角落。

這家伙是寄生蟹嗎?又像是偽裝成螺絲面包的蟲長了腳。

嗚哇,好惡心。雖然深海生物既惡心又可愛,但昆蟲太偏惡心方面,我無法欣賞。

“出……出現了。”

“不要把別人當成怪人對待。你才該給我出來。”從棉被里出來。

艾莉歐以兩腳外八的姿勢跪坐在地上,從棉被里鑽出頭。那形狀好像保齡球瓶,真想推倒她滾滾看。

“……你的手沒問題嗎?”

“除了癢的不得了之外,其他都很好。”

還有,被你媽嚇得撞到櫥櫃時痛得要命。

“對不起。”

表現可嘉。好正常。但是她卷著棉被上讓我忍不住想笑。

艾莉歐的日語詞彙似乎減少了很多……然而,溝通能力應該已恢複正常。

“重新介紹一次。”

“嗯?”

“我是藤和艾莉歐,今年十六歲。職業是……家事幫手。”


“女孩子真好,有名義上的避風港可用。”

男生只能直接一決勝負。

“表哥回來了。”即使垂下眼眸,她依然看著我。

“嗯。女女姑姑說要到外面吃飯,我是來叫你的啦!”

“嗯。”一旦不再饒舌之後就沉默寡言,好極端的舌頭。

“脫掉棉被啦!”

“……嗯。”艾莉歐有點遺憾地垂下頭。為什麼?

我仔細觀察一番,發現被單圖案是至今不曾見過的花朵。菖蒲綻放鮮豔的紫,棉被也保持如煎餅,不,是烤麻糬般的蓬松度。

這該不會是她努力打扮的結晶?我受到熱烈歡迎?

都會的小孩都是從什麼雜志上吸收流行知識的啊?木棉月刊?

艾莉歐從棉被上方拉出身軀,留下如蛇蛻皮般的棉被露出四肢,踏著房間地板。

為什麼這對母女的舉動,全都在不好的方向特別寫實?

她站起來撫平衣服的皺折。她豁然開朗的表情上沒有什麼僵硬之處,全身保持自然狀態。

“外星人真的不存在嗎?”艾莉歐注視著望遠鏡,寂寥地呢喃。

“誰知道。我所證明的,只有你是我的表妹,是個擔任家事幫手的繭居族而已。”

“我好像被當成沒用的人了……”

“別介意。”我會養你!“不可能啦!”

“啊?”

“不,你真的不必介意。”

我轉動肩膀,將話題敷衍過去。我差點就要脫口說出辦不到的承諾啦!

“啊~……嗯。”

“嗯……”因為各自呆站在原地很難熬,我們露出社交笑容互望對方。

空氣中出現一段微妙的空白。接下來就剩走到玄關了。

但除了工作之外,我個人也有事要找她。

“那個……”

我欲言又止。我摸摸後腦勺,好為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加上一把勁。台詞近乎是被硬推出來的啊!

“哪個?”

“不好意思,我破壞了你的夢想。”

我在醫院里決定,回家見到艾莉歐之後要先向她道歉。

“……?”

“如果你本身是認真的,自己也可以接受,那我應該是多管閑事了吧!”

我轉向城鎮的地圖,正確來說是避開她的臉龐。

即使方向性不對,她既不迷惘也不會煩惱得腸胃絞痛,如果做出一些妥協就可以生活下去,艾莉歐的目標沒必要受到指責。

可是,因為你還沒有崩潰。

因為你還回得來。

我就破壞了你的夢想。

“沒關系。表哥所做的事一定沒錯。”

艾莉歐以微妙的表現,走在同意與否定交界的鋼索上。

她還無法將除了破壞之外別無解決辦法的我,看成完全同意或否定的對象。

不過,她繼續往下說道:

“失去記憶雖然可怕……”

她在此停頓了一會兒,如結束回顧般地抬起頭:

“多虧表哥的幫忙,讓我飛翔了一會兒。感覺好暢快。”

艾莉歐宛如五月晴空般開朗的笑容,領先不安一個馬身冒出來。

自發絲散發出的粒子完全複活。我不禁眼花繚亂,難以直視她的臉龐。

“所以,這是我的謝禮。”

“謝禮?”

當她的手伸過來,我反射性地接下物體。

那是一件內衣。

我扔在地板上。

其實我很想扔向天花板,但內衣萬一掉在頭上將成為一生的恥辱,令我忍住沖動。

“你在做什麼?”

“你才在干嘛?你腦袋還殘留著電波嗎?”

“因為,表哥之前向媽媽要了少女的內褲啊!”

“什~~”

當時居然埋下這麼驚人的伏筆!你聽到了喔!你是笨蛋嗎?

“你沒有能力看穿玩笑話的真假嗎?”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准備的唷!”

我一掌拍在艾莉歐的粒子頭上。我要告你們母女妨礙名譽喔!

啊~真是的!嚴肅的空氣迅速消散,剩下的只有倦怠和絮絮叨叨的瘤根而已。

“總而言之!”

“嗯。”

“關于你喪失的記憶,我沒辦法幫上什麼忙。不好意思。”

我強行將話題轉回正經事上。

“沒關系,我會自己想辦法。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剛剛好。”

艾莉歐閉上眼睛,嘴角殘留著淡淡的微笑率先走出房門。

即使閉上雙眼,她好像也清楚家中的一切擺設。她正確地轉向我所在的方向,以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如果我沒退學就好了。”

“說的也是,在找工作上會比較方便。”

“不,不是的。”艾莉歐連連搖頭,散播著粒子。

如果蓋上一層粒子,就連普通的住家走廊都會變成灑著金粉的白米吧!

雖然那樣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啦!

“因為和表哥一起去上學,好像很快樂。”

……咳!

我一邊陪著她下樓梯,一邊想了想那小小真實的可能性。

那一刻,我們在天空飛翔的日子。

如果自行車的速度沒有急劇上升,我們就爭取不到飛行距離,說不定會撞上斷崖絕壁滾下去,變成“兩名高中生因神秘墜落意外身~”。

為何到了最後,自行車突然恢複原本的機能?

就算全用巧合解釋,也能說得通就是了。

……不過,外星人在哪里?

還沒有解開這個疑問之前,這都是個深具意義和價值的問題。

藤和艾莉歐是地球人。她也不是改造人,只是稍微喪失記憶。

說不定,這家伙真的受到守望本城的外星人喜愛喔!

——————————

一走出家門,就看到女女姑姑將愛車停在路邊埋伏我們。

當然,那並非汽車一類非環保又方便至極的交通工具,而是都會自行車,也就是俗稱的淑女車。

“好~慢~太陽那麼大,你們怎麼不早點出來~快來、快來。”

在短時間之內,她連妝都無懈可擊地重新化過。

“難道說,我們要靠這台車單車三載?”

雖然嘴巴上講著“難道”,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我掠過放棄的念頭。

“沒問題,姑姑我是driver paper,這只是小意思。”(注:driver paper為和制英語,正確為paper driver指持有駕照但並未實際開車的人。)

“我一點也聽不懂你在講啥。”是酷熱還是寒冷,侵蝕了姑姑的腦袋?

“誰來騎車?”艾莉歐以正確的日語加入對話。女女姑姑並未特別興奮

,自然地應對說道:

“當然是真真啰!還有,我要坐行李架。哇~酸酸甜甜的滋味。”

“那是因為快要腐爛的關系吧!熟成之後當然就會有甜味。”而且,真真已經變成我的固定昵稱了。

盡管我是堂堂的傷患,但若是騎自行車,只靠單手也沒問題:

“艾莉歐要坐哪里?”

“這里。”她們母女同聲指出同一個地方。當然,正是艾莉歐的專屬座位車籃。

“我又不是在練雜耍……”

……唉,算了。

艾莉歐一屁股塞進車籃,當成貨物。女女姑姑坐在行李架上,雙手環住我的腰。“請不要抱緊我。”

“這句台詞里含有幾成的‘傲’成分呢?”

“單位不是成而是厘,大約三厘。”

“你對我的態度呢?”

“秒速五公分左右。”

我踩下踏板,光是轉一圈都很沉重。

車子與其說是我踩的,不如說它是收起腳架後自行滑下坡道。

終于開始回轉的車輪帶著微妙地不穩往前進。

包含自行車在內的四人五腳,始中無法脫離“徐緩”的速度。

“重力真是煩死人了!”

“我有同感。”

今天自行車也不會飛上天空。

它載著不是外星人的我們,前往地球的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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