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2002 [A side]Bullet Garden 序

序1喜歡電影的職員們

2002年8月南美大陸某處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嚓

“喂,你們知道《生死時速》嗎?”

“1看過了”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我說的是2喲。要看2。對于現在的咱們來說2很重要吧。”

“劇中的反角是威廉?達福演的?”

“對!就是威廉。他比主演桑德拉?布洛克更早成名,你很清楚。你很清楚呢,嗯”

喀嚓喀嚓

配合刀叉敲擊陶器所發出的聲音,餐桌上熱鬧非凡。

位于南美大陸南部的這座城市,8月里冬意正濃。雖說剛過正午,室外的空氣卻十分寒冷,奪去了餐館料理的熱氣。

在天花板上設有空調。但是不能指望它的效果。

這是理所當然的,回窗大敞,屋里屋外都一樣。

外面的空氣不只從窗戶流入——它們也從牆上開出的無數洞孔里鑽進來。

仔細看的話,窗戶也不是被打開的,窗框緊鎖著,只有其中的玻璃粉碎了,散落在店里店外。

如果再向周圍看看的話——

店里散濺著無數赤紅。

圍著中央餐桌有10余名男女,他們一邊喋喋不休地聊天,一邊不停地吃飯。

人種體型各式各樣,年齡想來大概在20~40之間。

與那群人形成鮮明對比,倒在地板上的是絲毫感覺不到生氣的無數肉塊。

如果說整個店是一個大圓桌的話,那麼這堆尸體就宛如被灑了一大堆番茄醬、最後又用叉子捅得亂糟糟的料理,就那麼躺在那里。

然後,絲毫感覺不到那座尸體山的存在——這群人依舊那樣吃著飯,同時談話也在繼續進行。

“威廉?達福果然厲害。一個人呀?一個人!僅一個人就成功劫了一艘船!”

“不,這里的角色名字應該叫蓋格吧”

“你對角色名字還記得真清哪?在我心中威廉演的角色就全是威廉”

“……《處刑人》中的刑警、《蜘蛛俠》中的綠魔也都是威廉嗎”

“威廉。嗯,如此說來《野戰排》的軍銜也得算進里面咯”

“那個沒看過”

“真的?”

“我看過”

“還沒看呢”

“有趣嗎?”

“不,那個一定要看!”

“你呀,對什麼電影都說‘一定要看’”

“等等,咱們再說說威廉吧,《吸血鬼的陰影》中的吸血鬼也是威廉嗎?這個還是應該以角色名字MaxSchreck來稱呼吧。因為他扮演的是實際存在的演員啊”

“你知道嗎”

“啊……謝、謝罪!向《吸血鬼諾斯菲拉杜》謝罪!”

“也向尼古拉斯?凱奇謝罪!”

“這都是什麼啊!?”

混亂的對話。

已經搞不清是誰跟誰說話了,就這樣,餐桌上只有話語在你來我往。

“總之,威廉太厲害了,只一個人就攻占了一條豪華客輪。除了威廉?達福,這事誰也干不來。那家伙果然是天才”

“但是最後那個……那最後呢?”

“要是威廉的話即使是最後(ラスト)也能奇跡生還喲!用治愈能力(ヒルの力)啊!”(譯:因為不知道用的是什麼NETA,所以把日文寫法也附上來了)

“治愈嗎?說起來治愈好厲害。能治愈疾病”

“現在治愈什麼的都無所謂吧!”

“不都是你在那說什麼治愈能力的嗎”

“總之!僅一人就將客船奪取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值得尊敬”

“……啊,是”

“是啊”

“確實”

聽了男子格外投入的一番話,周圍的人一邊苦笑一邊點頭。

因為他們——

他們然後要做的事就是——

“因為我們,要大家三十個人才能干成這事兒吧”

其中一人搖著倒在玻璃杯里的果汁,一邊咯咯笑一邊嘟囔著。

“只有現在在這的十三個人還不行嗎?”

“太勉強了”

“我覺得我們要是丹尼斯?霍珀或者克里斯托夫?沃根的話就能行”

然後,還是一邊笑著,剩下的人也搖晃起玻璃杯。

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桌上的餐盤都空了,大家開始喝起玻璃杯里的飲料來。

然後,“呼哇”一聲吐了口氣,一邊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再此展開無聊的對話。

“這副樣子是不是有點討厭”

“就好象《落水狗》的開場一樣”

“不錯哦”

“那我就是史蒂夫?布西密羅”

“布西密是我吧”

“我才是布西密”

“笨蛋,女人怎麼能是布西密呢”

“布西密演的是粉紅先生吧?粉紅色的話不是女人也行嗎”

“什麼啊。感覺好像日本的那啥戰隊似的?”

“對,就是這麼回事”

“真的嗎!”

雖然氣氛完全沒變——但他們周圍的景象卻與前一刻大相徑庭。

不知他們是否察覺到了,對話的氣氛依舊悠哉游哉。

一個男人突然回身,對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說。

“那你呢?”

被這閑話家常的聲音問到的男人只是站在那里。

身在躺著無數尸體的異樣空間與剛吃完飯的奇怪集團之間,那人抱著胳膊,如同佛像一樣面無表情。

“啊,我也很喜歡《落水狗》”

他的聲音很不高興,這個褐色皮膚的男人用流利的英語嘟噥道。

“是嗎,你能聽懂我們的話啊”

“但是,我不認為這種狀況能和那部電影聯系到一起”

男人身高近兩米,體格壯碩,有著褐色皮膚和大胡子,一看就是當地人。

然後——在他周圍,同樣的一群當地男子站成一排,面目嚴肅。雖說是當地居民,但那樣子和身上散發的氣息明顯不是正經人,仿佛為了強調這點,他們每人手里還都握著槍、刀、大片刀之類的武器。

人數大概有四十左右。將餐桌與尸體山隔開,築成人牆包圍了吃完飯的那群人。

然後,高個兒男人抱著胳膊,腦袋格格作響,說道。

“首先我問……躺在周圍的伙伴是你們殺的嗎?”

被質問這方的男子一邊在手里搖著空玻璃杯,一邊愉快地開口說道:

“我要說是呢?”

“為什麼殺他們?”

“這是工作”

“……被哪個組織雇來的?”

“啊,不是那麼回事。偶爾在餐館找茬兒打個架,我們的目的就是這個而已。雖然實際上只有這幫家伙的頭兒還不錯,算了,這也難怪”

“……”

面對這輕描淡寫的回答,只有令人不快的沉默。

不介意周圍的氣氛變冷,坐在桌子一角的男子用輕浮的語調又說:

“但是,這個國家的魚菜就只有鱈魚而已啊。之前去日本的時候,那里做的各色魚菜都讓人以為是到了水族館”

“不滿意嗎?”

“誒?我討厭魚的。還是肉最好。就為這點,我對這個國家很抱好感。肉菜很豐富。量也多”

“能讓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接下來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呢?”

“啊,你們要是能把槍放下就好了”

對他一邊聳肩一邊說出的話,餐桌前的男女不禁失笑。

與此相對,包圍他們的男人則氣氛凝重。

餐館外,不時路過的行人從遠處窺視店內,在發覺到里面是些什麼人的同時,自然而然地都走遠了。

警察還沒來。

也沒有來的跡象。

僅此,就能想象出周圍的集團是些什麼人了吧。但是,在餐桌中的男人們卻沒有完全亂了方寸。

站在包圍圈旁邊,看來像是頭兒的男人微微咬緊牙關,謹慎地組織語言。

“……總之,和我們一起去外面玩玩如何”

感覺到包圍四周的男人們的氣氛變得更加冰冷,餐桌前的男子靜靜地笑了。

“我要說不行呢?”

“我們可是完全包圍了這里啊。大概,我們中一半人會因自相殘殺而死”

“啊,以這種狀態你們要一齊開槍嗎?了不起耶”

“不那樣的話,就殺不了你們這幫家伙了”

決不大意。

若真打起來的話,他會不顧同伴相殘而扣下扳機吧。

“……真是的,都做好了這麼蠢的覺悟啊”

桌上的男子呆呆地用餐巾擦嘴。

“這麼可怕,還不如從遠處用狙擊步槍或炸彈來收拾我們好呢”

“我們的狙擊手和肢解工正在睡午覺”

“理由很棒。妨礙別人睡覺不就成惡魔了嗎?”

一邊嘮嘮叨叨地說著,一邊投降般地舉起了手。

“那你是這一帶組織的老大了?”

對著默默無言的大漢,桌前的男子歎了口氣——

“好像弄錯了。啊,如果老大毫不在乎地來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他早就被別人干掉了吧”

聽到嘻嘻的笑聲,大漢的表情仍然沒變,他瞪著眼慢慢地環視餐桌。

“想說的事情只有這個嗎?那麼,是跟我們來還是死在這里,趕快選”

“啊,對了對了,最後,有一個誤會”

“什麼?”

對著驚訝得皺起眉頭的大漢,男子將胳膊肘支在桌上,淡淡地更正了“錯誤”。

“當時你問是我們殺死了周圍的同伴嗎,我回答的是‘我要說是呢?’對吧?

“……?”

“實際上,不是我們殺的”

男子發出意味深常的笑聲,稍許有些憐憫地環視了周圍的男人。

“……‘病(Illness)’、‘死(Death)’,就讓他們來對付你們吧”

刹那——

如同把包圍四周的男人們夾起來般,從室內東南和西北的位置各垂下一個影子。

“啊……”

男人們立時緊張起來,然而比那更為迅速——

他們意識到倒掛下來的“那個”是人,然而比這還要早——

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兩個人影分別雙手持黑槍,擺好了架式——

向著發呆的一伙人,滾燙的鉛珠如雨般傾注下來。

“啊啊,做得過火了。把人都殺了可就難辦啦”

在一片寂靜的餐館中,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桌角的男子。

“可惡,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快活地用雙手開槍。這是哪里的場面了?啊啊,我想起來了。《古墓麗影》的電影你們看過嗎”

“看過”

“嗯,太好了”

“你們真是只看大片哪”

“從我玩游戲的時候,我就確信主演只能是安吉麗娜·朱莉”

當再度開始這種磨嘰的對話時——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二人旋轉身體,悄無聲息地落地了。

天花板上不知何時被開了個洞,大小可供一個成人通過,大概兩人藏在天花板里,一直在等機會吧。

落下來的二人都在某種意義上穿著與這地方相符的衣著。

方便行動的軍服,但是並非迷彩花紋,而是染上了一片漆黑——他們全身包裹著那種電影里演的特警部隊所穿的衣服,臉上也戴了面罩和機械式的眼鏡。

雖然在大白天里大概用不著夜視鏡,但在這種狀態下沒有摘下來,一定是有什麼理由吧。

除了嘴以外,全部遮住的漆黑暗殺者。

消除知道國家機密的人,殘酷的特殊部隊。

即使是婦女和兒童也不放過,冷酷無比的殺人機器。

或者與此相反,為了保護市民,于暗中排除一切敵人的軍隊英雄。

他們的外表就一般人來看,恐怕大多數都會抱著這樣的感想吧。當然,是說“好帥”還是說“好可怕”,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其中一人是身體緊繃的男性。另一人,與服裝不相稱地弓著背——從那纖細的線條可以看出她是位女性。

然後,女性這邊垂下了兩手中的槍,就這樣歪著頭,吐出了與外表完全不符的可愛聲音。

“喂,行嗎?稍微說點話行嗎?”

“怎麼了‘病’,隨便就嘮叨起來了呢”

“嗯,我說啊,血和硝煙的臭味讓人惡心,想吐,喂,我吐行嗎?”

說著,被稱為Illness的女子——或許她的年齡還可以稱之為少女——就這樣嘔地一聲吐了一地。

“呀啊啊啊啊啊!你這家伙真吐呀!”

“笨……你呀,我們剛吃完飯……”

“徹底消滅敵人不就是要弄壞他嘛!”

“你這家伙為什麼不讓戰斗技術和智力平衡平衡!”

“有游戲的感覺嗎!”

“你可真是現代的小孩啊!”

被看似同伴的男男女女嚴厲批評的Illness一邊大幅的上下揮動握槍的雙手,一邊噗地鼓起腮幫。

“但是沒辦法嘛!能心平氣和地殺人的家伙才奇怪呢!”

“等!等等!別把槍往這邊揮!奇怪!你果然很奇怪!”

看到同伴們慌慌張張要往桌子底下藏,有特殊部隊風格的少女氣得挺起胸膛。

“嗯,那你們這幫家伙要怎麼說啊,在周圍有尸體的狀況下還吃了那麼多飯嘔哇”

“又吐出來了!”

“你這家伙為什麼要在作戰前吃這麼多奇怪的東西啊!”

默默聽著周圍傳來的罵聲,少女漸漸使氣氛平靜下來了,她用可愛的聲音對眼前的男人們嘟噥:


“喂喂,這家店……在天花板里有山一樣多的蟑螂、老鼠和沒見過的蟲子,有山一樣多啊!稍微關心一下環境衛生嘛?”

噗。

某人把含著的水噴了出來。

“你煩不煩人啊!你煩不煩人啊,Illness!”

“嗯。你們也吐過來不就好了嗎”

“小孩呀!”

“是啊,你很清楚我叫‘病’這個代號的理由嘛!”

“滾回醫院去吧!”

不理會哇哇大叫的同伴,另一位暗殺者,一身黑打扮的男人默默無言地不斷警戒著周圍。

男人釋放出壓倒性的威壓感,他無論到哪里都讓人感到一陣寒意。如果不是看到的話,連他的存在都感覺不到,而一旦看到就會嚇得動彈不得。他的身上就是纏繞著這樣的氣息。

看著他不為桌上的喧囂所惑,吃飯的人都吐露出欽佩之言。

“喔……不愧是‘死’(Death)啊。感覺真專業”

“本來就是職業的嘛。雖然這麼說很俗,但即使在組織中他也是最強的”

“……‘病’(Illness)、‘死’(Death)、‘生’(Life)、‘老’(Aging)……即使在我們引以為傲的四大兵器中,你也是特別的。是叫四強嗎。在日本好象是叫四大天王……的確,在此中你也是特別的”

“和你較量的那次。Illness最先被殺,于是你和‘老’就說‘那家伙在我們中是最弱的啊’‘打倒那個小姑娘,心情還是稍微好了些呀’”

在隨便瞎說的同伴旁邊,Illness不滿地低下頭。

不理會她的心情,坐在桌角的男子一邊把頭弄得格格作響——

“總之,之後要把這里的老大處理完……因為咱們把人都殺了嘛。在警察來之前盡快逃走,或者是去向警察隊打聽打聽老大的住所?”

一邊說出了這樣的話。

雖然態度十分懶散,但他們已經開始認真籌措起跟警察競爭的事兒來了。

對于那樣的狀況也完全不為所動,被稱為Death的男人以不辱其名的氣氛,在周圍撒下死之氣息。

然而,僅僅數秒後——

子彈便從他嘴里進去,一直打穿了他的後腦勺。

序2睡眠不足的獵犬

“啊?”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坐在桌前的男人都擺好架式——

他們看到同伴咕咚一聲倒在一旁。

那個男人無疑是最強“兵器”,但現在卻已變成了只會不時抽搐的肉塊。

“誒……‘死’?”

他們愣了一會兒,還沒能完全理解現狀,甚至無法向進入餐館的男子舉槍。

“什麼,你這家伙到底干了些什麼”

那名男子乍看之下兩手空空。

褐色的肌膚包裹著相較粗壯的身體。

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手里實際上握著兩把大型手槍。

如此便可想見,他是和倒在周圍的尸體山一樣的人。

年齡在30歲前後。沒有胡子,下巴上只生著些胡碴。

槍手。

即使他沒有戴牛仔帽,也沒拿裝槍的吉他箱。

但是,這個男人是槍手。他以槍手的姿態佇立于此,荒涼的餐館甚至讓人錯認為是攝影棚。

男人被問及身份,他垂下兩手握著的槍,用精悍的聲音做出回答。

“狙擊手”

他一邊說——一邊干脆地踏入這死亡之地。

桌旁的男人們當然也不是空手。

他們各自從懷中取出手槍,有幾個已經伸出了手。

“狙擊手嗎……?”

“至今一直在睡午覺。來遲了”

“……”

這時,桌旁的集團才想起剛才被打死的大漢的話。

——“我們的狙擊手和解剖手正在睡午覺呢”

“原來不是開玩笑”

他們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在周圍制造出緊張氣氛。

“你是保鏢嗎?那麼現在才來,身為看門狗也太失職了。你的飼主大多都死了”

這邊的男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睜開困倦的雙眼,在餐館中用非常干澀的聲音說道:

“我,不是看門狗”

槍手陰沉著臉,用鄭重其事的英語,好象開玩笑一樣回答他們:

“我

,是獵犬”

刹那,店里響起兩聲槍響。

“所以,即使主人全都死了,也要咬住獵物的喉嚨不放”

槍手依舊垂著手——看起來似乎是這樣。

但是,子彈確實射出去了,朝下的槍口正冒出新的硝煙。

男人們中,有兩人應聲倒地。

一看倒下那倆人的手,好像已經拔出了槍的樣子。

拔槍就被射。

僅此而已。

簡單的規則。

察覺到此的“職員”們迅速行動。

立即將他們圍坐的桌子向槍手這邊踢倒,以雪崩之勢全體跳入桌後。

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依舊雙手持槍、孤零零站著的Illness。

——那個笨蛋,搞什麼飛機!?

“喂……”

同伴心中的吶喊自然傳不進她的耳中,少女思考片刻——大概是覺察到了什麼,機械式眼鏡下的雙目突然睜圓,一邊挺起豐滿的胸部一邊耀武揚威地放話道:

“嘿嘿,因為‘死’是我們中最不起眼的家伙哪!你可不要太得意喲!”

“……”

桌子後面的男女一同沉默下來,就當她已經死了吧。

都這時候了,還在介意自己剛才被嘲笑的事嗎?男人們一邊想,一邊握緊各自的武器。

在這種狀況下,槍手肯定地點了點頭,對少女開言道:

“……剛才我殺的、跟小姑娘你一樣打扮的家伙,不是你的同伴嗎?”

“算是吧?”

“不傷心嗎”

聽了面無表情進行尋問的男子的話,Illness再度陷入沉思,一會兒她一臉悲傷地笑了,一邊看著倒在四周的尸體,一邊回答道:

“嗯。你看,因為我們是干這種工作的,所以即使被殺也不奇怪,從最初就認為自己已經死了,該說是已經感覺不到悲傷了吧,嗯……。……。喂,要怎麼說好呢?要說什麼才好呢啊啊啊啊——?”

Illness向著手中的槍,雖然口角露出笑容,但完全被遮住的上半邊臉——那雙眼睛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槍手無從推測。

“你想說的話,我想我是明白了。對不起。問了件蠢事”

以男人的回答為信號,子彈大量射出,形成彈幕。

然而在此之前,槍手已經輕輕晃動身體,躲進了位于入口附近的沙拉吧櫃台里。

游絲般流暢的動作,那速度明顯非同一般。

撕開緊追而至的彈雨,槍手的身體消失在隱蔽處——

下一刻,仿佛與刻入櫃台的彈幕交替般,他就這樣從入口處露出頭,漂亮地射出兩發子彈。

中彈聲。接著是呻吟聲。

但這不是Illness的聲音,而是從餐桌內側舉槍露頭的兩個同伴的聲音。

握在手里的只是手槍而已。

從“死”最先被殺來看,接下來狙擊的肯定是Illness,她是這麼想的,然而剛才和現在,自己的預想接連被否定,她再次垂下槍口。

理解到冒然拔槍就會被打,餐桌內側的人都屏除氣息,僅用數秒便認清了當前狀況。

趁著此刻這一點寂靜,Illness再次向躲在櫃台深處的槍手發問:

“喂喂,為什麼剛才不打我呢?”

“你不知道嗎”

從櫃台深處回答她的,是能磨破硬布的干澀聲音。

“我不殺女人和小孩”

Illness單純地接受了在這種狀況下最為複雜奇妙的回答,然後對藏身在餐桌後的同伴們說:

“怎麼辦!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有型啊!”

“我哪知道,笨蛋!”

當然,回答她的是吃驚的罵聲。

這麼說來,她不僅沒被無視還得到了認真的答複。

“拜托你,感覺被人小瞧了就趕快發火吧!”

“那個混蛋槍手,沒想到還是男女差別主義者!”

“他是兒童差別主義者!”

槍手基本上不聽他們的怒罵,但是——

“畜生!你說話好像《契約殺人》(MurderbyContract)的主人公一樣!”

聽了這句話,槍手隔著櫃台微微喊了句:

“你應該說我像約翰·韋恩”

聽到敵人插嘴,喜歡電影的“職員”們有3秒鍾撇開現狀,紛紛講起來。

“那約翰是在哪部電影里說了那樣的台詞呢?”

“因為沒全看過,所以不知道”

“這回也得去出租音像店轉轉了啊”

對于緊張地討論著西部片影星的一伙人,槍手再次喊起來。

“我不知道韋恩說沒說過那樣的話。但若是他,盡管在銀幕中不會談論剛才那樣的話——但也不會介意別人談論。對吧?”

聽到他回答,這次職員們一齊露出了微笑。

“我們好像跟你很合得來,槍手”

“對啊,不過卻是敵人,真遺憾”

“但你不是約翰·韋恩。怎麼看都是安東尼奧·班德拉斯”

回答的同時,職員們互相遞了個眼色,一起從懷里取出了手榴彈模樣的東西,在餐館中扔開。

“唔……?”

是特殊的煙霧彈。

由于爆炸後廣布四周的白煙,盡管店里沒有窗戶,但還是有那麼幾秒鍾完全看不見東西。

置身在淹沒一切的白煙中,槍手思索。

恐怕在這種狀況下最為有利的就是那個戴了稍微有點特殊的夜視鏡的少女吧。

“雖然是想說很有趣啦,但是——”

槍手表情冰冷,歎了口氣,側耳傾聽那微微可聞的引擎聲——

“對不起。我們的解剖手好像也醒了”

一念叨完,他就向附近的窗戶縱身一躍,跳了出去。

跳到外面的槍手在那里看到了預想中的情景。

直至數秒前,自己所在的那間餐館——

被無人大卡車撞破牆壁,就這樣內部受到了大肆破壞而一片狼藉。

然後槍手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面不改色地全力奔馳了100米,然後他躲進了附近建築物的陰影中。

這麼做全是為了能從稍後響徹街道的卡車與餐館的大爆炸中逃脫。



“……讓他們給逃了”

槍手雖然沒去數尸體,但卻很有把握地嘟噥道。

【好啊,安傑羅老爺。情況如何?】

聽到從腰間的無線通訊器中傳來的咯咯笑聲,被稱為安傑羅的槍手面無表情地在手中打開翻蓋。

“沒問題。總之目的達成了。”

【是從餐館里趕走的家伙嗎?比起這個,換老大來說吧。嘻嘻】

“解剖手”用下流的聲音笑著,然後——從無線通訊器深處,老大說話了。



數日後北美西海岸某處

與前些日子被炸飛的餐館不同,今次的地點是氣氛優雅的酒吧。

安傑羅雖然沒拿槍,但周身依然散發著槍手的氣息,置身于家庭和情侶之間,他的存在異常顯眼。

但是,不管那些——現在的槍手正面無表情地從窗邊的座位眺望外面的景色。

在視線那端,是一座巨大的城。

純白的牆壁在海上高高聳立,睥睨四周的建築,而它僅僅是存在于此而已。

世界上屈指可數的豪華客輪。

豈止航渡海外,這艘船甚至可以環球一周,與其稱它為海上旅館,不如說是座“城”來得恰當。

“……”

為了做好從這里攻入那座城的准備,槍手慢慢集中精神。

這時,仿佛要破壞他的專注一樣,手機在胸前發出振動。

『好啊,狀況如何,安傑羅老爺』

從懷中取出手機接聽,聽到的是那熟悉的下流聲音。

解剖手。

和自己不同,這個男人是自由的殺手,聽到他的聲音槍手靜靜地歎了口氣。

他們其實不常見面,說起來這個男人也就在一年里的一兩次大仗中才會來幫忙,不過不知為什麼他卻常常給安傑羅打電話。雖說如此,但最多也就2、3個月打一次的樣子。

前幾天被迷之集團襲擊時解剖手碰巧在場,他說“什麼啊,我和那個組織來往很多年了”,于是便被問及了各種情報。

結果便是——

了解到那個奇怪的武裝集團為了掩人耳目而籌措乘船去日本的事。

要是讓他們到了日本,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但是,雖然讓身為外人的我來說可能不太好,不過你的組織其實已經完蛋了吧。若是只讓你一個人去干那麼多工作的話,就算是你也沒法好好應付警察吧。如果你得意洋洋地提著那幫家伙的腦袋回來,可組織基地卻已成了停車場,這豈不變成笑話了嗎?』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計劃。我該做的事……就是去追那幫家伙,僅此而已”

『多麼令人感動的獵犬啊!算了,我也拿了定金,只能去做了』

從手機中傳來的聲音似乎對這狀況打從

心底感到高興。

『嘻嘻!因為我也會乘那艘船,所以你就放心好了。要讓那幫家伙一個不剩地全都葬身大海,對吧』

“……可別做出什麼會給旁人添麻煩的舉動啊”

『好過分呀,說得好像我會連船整個炸飛似的』

“指定目標就是那幫家伙的頭領和雇主。用不著在狹小的船中發動戰爭”

安傑羅用勸戒的口吻這樣告訴對方,接著他又向電話那頭的男人問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說起來,一起乘船的話萬一臉被看到了怎麼辦?”

『和像你這麼顯眼的家伙一起,連我都得折壽。放心吧。總能想辦法把武器弄到船里的。事情辦完,就把武器和尸體一起扔進海里,這樣就能消除證據了。周圍全是海真棒!包容一切的大娼婦啊!』

“不要汙辱大海”

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槍手說完這話便掛斷了手機。

雖然不知道在遠渡海外的船中要如何帶入武器,但解剖手從來都能想辦法處理好這類事。就相信他好了。

安傑羅再次看向輪船,靜靜地考慮起他的目標。


8book·CΟm

根據解剖手的情報來看,他們並非敵對組織之流,而是有點像受雇于個人或組織的集團。

姑且不論殺人這種小事,一些可疑的傳聞稱這個巨大的組織甚至還承接暴發內戰的工作。

決不是槍手一人就能敵得過的對手。

——雖說是船上,但對方也不見得會空手。

萬一,不,幾率應該是一半一半吧,考慮到有可能會是“自己死”,安傑羅想起了留在遙遠故鄉里的家人。

“卡爾羅斯,今年也有3歲了吧”(譯:話說這位小朋友非等閑,請看Selena的NETA:http://lunarcastle.blog115.fc2.com/blog-entry-274.html#more)

只聽說過他出生了,安傑羅還從來沒見過這個兒子呢。一邊想著他的事,安傑羅又再度思考起敵人。

雖然“犯罪結社”之類的說法可能很俗氣。但他們的確是以犯罪為主業的集團。

他們的商標是,面具。

干大活兒時,為圖吉利絕對要帶上純白面具行動的奇怪集團。

因此人們稱其為“假面職人”。槍手一邊想著這個組織的事,一邊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自言自語:

“……這次工作結束的話,就回西班牙吧”

“那幫家伙的面具什麼的就當作禮物,我要帶老婆孩子到威尼斯去”

序3偷渡者們無計劃

追過來了。

不,不應該說是“追過來”。

那家伙,是在不自不覺間就站到那里的。

直到那家伙出現為止,我們一直是無敵的。

可以被警察什麼的輕易搗毀,遇上這種事後絕對會被吹飛,我們就是這樣一個小組織。

雖然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甚至戴眼罩的曾祖母都說“不可以向馬爾第喬家出手”,但這種事與我們無關。

我覺得大家是不想讓我做壞事才那麼說的。即使那個組織的人來了,我想我們也能反過來陷害他,讓他被捕。

但是——

那種狀況,完全超出了預想,不,根本就是無法想象。

我們搶了那個日本人的包,然後,發現里面有架價格不菲的相機。當時,真的很高興。

但是——

至今行竊也做過好多起了。

全部都很順利。因為很順利。所以也就不害怕了。

但是——

所以我就覺得無敵了。說起來,只是敵人還沒出現而已。

但是——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這回出現了,他出現了。

那家伙,那幫家伙在我們面前出現了……出現了……

我現在,正在逃亡。

原因不明。

但對方是什麼,我卻立刻就明白了。

雖然他自稱羅尼,但這無關緊要。

那家伙突然出現在我們從里邊反鎖的秘密基地中。

是一開始就藏在這里的嗎?不對。

那家伙,真的是突然出現的!

雖然他只是愉快地問了問“相機在哪兒賣了”,“拿得來的錢干什麼了”,可是——

那家伙不知不覺間便站到了我們房間中央,大家都嚇了一跳,但他卻說:

“應該說‘初次見面’嗎。雖然我是早就知道你們了”

“什,什麼,你這家伙是什麼東西!”

我大喊,于是他便像惡魔一樣眯起銳利的雙眼,說道:

“嗯……?我叫羅尼。不過,算了,那種事情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們從來我們地盤觀光的游客那里搶去了可說是他僅次于生命的重要物品——而對你來說們,倒黴就倒黴在那個觀光客請了我們來幫忙”

不,他不是像惡魔。根本就是惡魔啊。

這家伙有點不妙。

不是不妙,是令人恐懼。

只是一味地令人恐懼。

所以——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握住小刀,沖他擺出架勢。

“嗯。小孩的話,干點小打小鬧的壞事就得了。也不是不搶就會餓死,這樣的危機狀況一般大概是不會有的吧。……算了”

下一瞬間,小刀已到了他手中。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好像抓的是空氣,小刀的觸感從手中消失了,反而被握在他手里。

快跑。

“大家快跑!”

我對房間里的大伙喊道,拿起相機的小包跑了出去。

我從房間的窗戶跳到陽台上,接著又從二樓直接跳到下面的樹叢里。

我忍住腳痛,繼續向前跑。

被抓住就完了。

雖然我也意識到其實現在已經完了,但就是不願承認。

不過,要是承認就好了。

“你應該跟人家老實道歉,然後把相機還回去”,同伴中已經有人在這樣說了。

我也覺得應該那樣。不,我是被迫認識到這點的。

一拐進小巷,不知為何,那家伙也站在那里——

轉身逃跑,他又來到這一邊——

無論到哪里都有他——

他只不過是站在那里而已。

然後,一把抓起我的手——

“嗚哇啊啊啊……咕嚕……嘎……!”

少年驚叫著跳起來,旁邊的人紛紛伸手去捂他的嘴。

(笨蛋!博比!瞎喊什麼!)

高個子少年一邊縮起身子一邊小聲怒罵。

(要是嫌現在太安靜的話你就睡一覺吧)

胖少年說完,矮小的黑人少年也以冷靜的口吻說道:

(我猜你是做了前幾天相機被奪的惡夢吧。確實,那之後你有一整天都被關在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的圓桶里。所以現在待在這樣的封閉空間中,又想起了你當時的可怕記憶也是情有可原)

“嗚……嗚嗚……”

全身冷汗直冒,被稱為博比的少年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啊,啊啊……對不住你們了。現、現在的話不會被人發現吧?)

(啊啊,很幸運,現在周圍沒人。船也馬上就要出發了)

黑暗中,四個少年橫倒在地,身體緊靠在一起。

他們現在身處的場所是——某豪華客輪的救生船中。

這是個非壓縮型的有頂小船,被放在客輪內側。他們在那里做了塊活動地板,一直藏身在下面。

針對偷渡客,客輪實施著嚴格檢查。四個少年在得知交換救生船的情報後,尾隨偷溜進去,並在大冒險的最後——

他們被關在這個狹窄不堪的空間中大約已超過了24個小時。

(可惡——他們真是乘的這艘船嗎!)

(是的。DD新聞社的情報線索不會有錯。做為代價,我破費掉了一台最新型的電腦)

(沒事,你不是有七台呢嗎?別太小氣了!)

(嗚——但,但是,要是碰上了那幫家伙該怎麼辦?那個羅尼不是人,其他的也不知道會是啥樣?)

他們的目的實際上是報仇。

“馬爾第喬家那幫人真讓人無話可說了”

身為少年們的頭目,當博比說出這番話時,即使誰在拼命干活也應該停下來。

其他三人雖然很後悔,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

他們被認為是街頭的不良少年集團,半個月前終于被管轄他們“工作”場地的黑幫給盯上了。

馬爾第喬家族。

他們好象不是黑手黨,而叫克莫拉,不過那種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

博比為了拭去自己所受的恐懼和屈辱,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向他們報仇。豁出去了,以像是挑戰鬼屋般的態度,選擇同一個犯罪組織為敵。

說起來,在他們反複搶劫觀光游客的時候,就已經是跟“警察”這個超大組織為敵了。博比逞強著說“事到如今還害怕什麼”。但是——

(我覺得,如果是警察的話,至少

被抓住也不會死……)

聽了胖子的話,博比憤怒地回道:

(這麼窩囊怎麼行!沒事的,要是能從那伙人那搶到錢的話,我們就直接逃到這艘船的目的地日本去!聽說那個國家非常暖和,一定逃得到的!)

面對說著天真的計劃的頭目,胖子和小個兒黑人分別發表了他們的異議。

(不過也有說重大犯罪的逮捕率超過一半以上……)

(有一時期還超過了90%呢。說起來,就當我懂日語吧,照這樣下去先不論偷渡,非法入境能順利嗎?)

至此,連高個兒少年也來搭便車,他發表意見道:

(大體上……真的能順利嗎?今天坐船的馬爾第喬家干部,雖然確實是個挺弱的家伙……但是,他畢竟也是干部吧?)

馬爾第喬家族的干部乘坐這艘船。

博比他們本來只是半開玩笑地制定了這次偷渡計劃,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天賜良機。當然,這只不過是他們隨便認定的。

戴著眼鏡,一張娃娃臉的柔弱干部。

這已經聽說過了,但實際從遠處看過他的臉後,他們簡直覺得沒准再過5年連自己都能趕上他呢——這時候,博比他們突然感到“有可能贏過馬爾第喬家族”。

那個目光銳利的男人姑且不論,如果是那種柔弱的干部的話,就連我們也能做點什麼吧。他們這種孩子般的無謀,以及孩子般的行動力,結果便是——

他們在這狹窄的地方呻吟。

(要是只有他一個人的話,咱們的計劃絕對能成功!)

博比邊說邊緩下聲音——

(但是他的家人也一起來了。還有個細瘦的女子和一個10歲左右的小孩跟著他)

(是一家的嗎?)

(大概是吧……女的應該是干部的姐姐,小孩則是他弟弟。就是說他是跟姐弟倆一起去日本旅行的)

(嗯……)

他們繼續著這樣的對話,這時突然聽見“當”的一聲。

有什麼人落在了他們准備的假地板上。

博比一行人的臉“唰”地白了。

只有黑人少年“誒呀”一聲歎了口氣,露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

即使如此,他們依然屏息靜聽上面的動靜,這時——

聲音,

一個聲音傳到了他們耳中。

“藏身的地方……哪也……藏不了……”

那是還留有稚氣的少女的聲音。

——哈?

正想是怎麼回事呢——

“啊、那個,這里的地板,好像能打開……”

就聽到了這句話……伴隨著格格聲,陽光同時照到了男孩們身上。

驚訝的男孩們一起看向被揭開的地板入口……

在那里的,是一個搖晃著一頭金發的白人少女,她驚訝得呆住了。

和博比他們同齡,或者稍小一點,那名少女困惑地環視周圍……

不久,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她稍微有些慌張地躲進了博比他們呆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請讓我也藏在這里吧!)

可愛的少女突然躲進來,一邊將地板合上一邊向自己身上貼過來。

被一股難以名狀的感情支配,博比滿臉通紅地向少女問道:

(你這家伙是什麼人!)

于是,少女微微一笑,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卡爾奈亞)

(……如你聽見……也是一名偷渡客!)

序4大明星接受世界

少女只是在跑。

仿佛能聽見雙腳的摩擦聲。

膝蓋不時打顫,在黃昏的街道上一味奔跑、奔跑、奔跑——

好像意識已脫離身軀,兩腿拼命向前跑,可視線卻只專注于身後。

確切說來,不是專注——

少女只是在害怕。

不是跑向既定的目的地。

只是,純粹的逃跑而已。

本能與理性,來自兩方面的根本性的恐懼。

她,只為離開那從後追來的“某物”哪怕一米,便不停地邁動雙腿。

在她的視線前方,乍一看什麼都沒有。

但是身體比精神更早崩潰。

無暇思索如何逃跑,甚至沒有時間喊叫——

從暮色深處緊追而來的“某物”完全支配了少女的心。

“哇……”

少女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猛地摔倒在路上。

“嗚……啊……”

少女舍不得花時間擦去泥汙,就同倒下時一樣利落地起身,甚至沒去確認痛處就又跑了起來。

但是,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向剛才絆倒自己的東西看去。

然後,在那里她看到了——

可能是軍人的尸體,上半身已被啃光,只剩下下半身了。

“……”

少女的臉扭曲了,但是沒有發出慘叫。

因為——那已經是這幾個小時中司空見慣的景象了。

她俯視周圍,那里散布著許多小紅點。

她明白。

這全是“吃剩的東西”。

為了逃離這無可奈何的現實,少女奔跑起來——

但是已經晚了。

從一開始就太遲了。

光靠她那踢著地面前進的纖細雙腳,要從自由移動于空中的“他們”手中逃脫,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後,她看到。

從高空游下來追趕自己的大白鯊嘴上正滴著鮮血。

“咿……”

少女的雙眼無法聚焦,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只能不斷地仰望著它。

鯊魚飛在空中。

面對這樣荒唐的現實,少女被一籌莫展的“死亡”氣氛吞噬。


鯊魚張開大嘴,緊追而來。

這股暴力巨大無比,正迅速逼向少女,即使不把她咬爛也會整個吞下——

但那巨大的身軀猛地又轉向天空,好像是發現了什麼。

是“他”——正佇立于少女與天空之間。

那道人影立在三層樓的屋頂,無言地跳入空中。

瞄准了自由落下的人影,空中的鯊魚沖了上去。

宛如魚雷,好像導彈。

當小小的人影即將與鯊魚的下巴交錯之際——他伸出胳膊,手上抓著街燈柱,一邊旋轉一邊改變重力方向。

咻咻咻

咻咻咻

咻咻咻哩————咔咔咔咔嘎嘎

人影讓街道中回響起這樣的聲音——同時漂亮地與鯊魚擦肩而過,落在少女面前。

“誒……?”

少女盯著出現在眼前的人影,不禁懷疑這真的是“人”的身影嗎。

鐵。這才是第一感覺。

由粗糙的齒輪重重交織,自動形成了一個生命。

至少,旁人只能看到這樣的外表。

這個齒輪怪身高接近個子稍矮的人類,臉上戴著沒有眼鼻口、像鏡子般磨得錚亮的面具,而在其他部分,齒輪正于鐵的關節和筋肉間咯吱轉動。這就是他給人的印象。

齒輪怪沒有說一句話——他向少女豎起拇指。

同時連接胳膊和手腕的齒輪一齊轉動,那強有力的聲音好像是在說“放心吧”,癱坐在那里的紅發少女自然地大大點頭。

這便是一名少女與來自異世界的齒輪人“TheGear”的初遇。

“OK——!Great……Great!”

夕陽下的街道——在這樣的布景中,回蕩著一個高亢的男聲。

同時,木然的少女瞬間浮現出信心十足的笑容,環視周圍。

好幾名男女拍手歡迎少女,向她投以溫暖的笑容。

少女也是笑容滿面,在那里轉了一圈給大家看。

在她頭上,從一架特殊起重機上垂下電動木偶——即鯊魚形狀的精巧機器,就跟真的一樣扇動著尾鰭。

“Excellent……”

最初喊“OK”的黑人摘下眼鏡,揉著眼角。

他晃動著圓滾滾的肥胖身軀,誇張地攤開雙手,向少女和齒輪怪走去。

“實在是那個,什麼來著了……Excellent!我真想毫不猶豫地這樣喊!”

男人說著,高聲向四周喧泄自己的感動。

“只能喊了!這早就超越Excellent了……Marvellous……Maaaaaarvellous!不,Peeeeerfect!對,即使說Perfect也不為過!”

圍在周圍的數十名男女好像是在配合他一樣,也一齊發出了歡呼聲。這樣變成了一種巨大的歡聲,包圍著少女和齒輪怪。

“辛苦你了!”

“這樣就真的拍完了吧?”

“都怪導演突然說什麼要重拍片頭”

“嘛,這樣才算完美呀”

“不,但是,也隔了有一個月了,可克勞迪婭一下子就漂亮地進入角色了”

“真了不起”

“直到編輯完全結束,我都會徹底管理自己,保持體重不變”

“真想讓導演來

聽聽”“但是,果然還是這樣的笑容最適合克勞迪婭啊”

“和我結婚吧!”“你這個LOLI控給我滾出去”“誰去叫警察!”

在這帶有玩笑意味的吵鬧中,那個圓胖胖的黑人——被稱作導演的男人,啪啪地拍了拍齒輪怪的肩膀——他始終筆直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夏隆!真棒!你簡直就是齒輪的化身!其他場次都已經編輯完了……你的動作實在太完美了!小小年紀便能完成那樣的動作,實在難得!雖然沒有露臉,但你的動作也是一筆財富!怎麼樣,或者你也像姐姐那樣,來當個演員……”

“……”

“哦,抱歉抱歉,我答應過不說這種話的!對不起對不起。總之,你是完美,不,是超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只有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我喬·多羅克司以身為導演的名譽擔保!”

“……謝謝”

自報大名的“導演”情緒激動,然而與其相反,從那鏡子般閃光的面具後面卻只簡短地回應了一句。

導演對此滿意地點點頭,接下來又轉回頭去看向少女——情緒更為高昂地贊揚少女的演技。

“我可以斷言!比起藝術什麼的!克勞迪婭!你存在于這個地球上,不,是存在于這個宇宙間,單單這件事就已經是最高的藝術了!”

“謝謝您,導演!”

被誇獎的少女笑容滿面地答道。

那是還留有稚氣的一本正經的笑容。

“洋溢著堅定的信心、為全世界的祝福包圍,少女仿佛在夕陽的天空下炫耀著那張笑臉”

——翌日的一份文娛報紙上如此寫道——

就是說,這名少女是那樣的人物。

聞名全美的童星,“雖然當紅卻不挑三揀四”。

被稱為克勞迪婭的這名少女的笑容,不只給導演,也給周圍的工作人員不斷帶來了朝氣與希望。

30分鍾後

“辛苦了!今天也很棒喲!”

攝影棚內的休息室。

少女回到其中較豪華的一間,對站在里面的人說。

那是剛才被導演稱作夏隆的齒輪怪,他依舊以拍攝時的打扮站在那里。

“喂夏隆。你打算穿那套衣服到什麼時候啊?”

“……”

“啊,不過挺帥的,這麼穿著也無妨!”

少女噗哧一笑,在她面前,齒輪怪開始自己動手摘下面具。

“啊呀,果然還是脫了。沒問題的啦。喂,要是稍微退回些出演費,是不是就能把它買下了呢?”

“……”

從中出現了一個黑發少年。

頭發似乎是染的,因為在發根處能微微看見些紅色。

但是,在兩人臉上都張著一雙極其相似的金眼睛,讓人覺得他們恐怕是親戚。

年齡也就十二、三歲吧。

兩人完全還是小孩,不過卻被放在了這個與他們年齡不符的巨大休息室里。

“……”

少年一邊脫下齒輪衣,一邊面無表情地環顧房間。

好像是在替他說話,名為克勞迪婭的少女開口道:

“雖說房間再小點就好了。要是邁克先生他們不在,這里真有點太空了”

“……”

少年依舊不語,少女毫不介意地繼續道:

“盡管如此,最近的技術真是厲害。讓那麼逼真的鯊魚在空中游動。我非常喜歡那個鯊魚的Animaroid!要是真做出來得花多少錢哪?”

“……用VFX就行了”

聽了少年的喃喃自語,少女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那種質感比CG還柔和溫暖,多好啊。而且,為了消除空中的電線他們好像的確使用了CG呢?啊啊,好想把那只鯊魚裝飾到我的房間的天花板上!”

克勞迪婭在胸前將雙手合十,來回轉圈,少年夏隆沒有理睬她,而是拿起了擱在桌上的小冊子。

“……”

少年還是閉著嘴,瀏覽了一遍上面的內容。

“那幫家伙,吃掉了天空!

為尋找行蹤不明的父親,卡莉同女兒愛夏來到了加利福尼亞,在那里她們找到了父親遺留下的筆記。上面畫著奇妙的魔法紋樣和一把沒有板機的槍。然後,追尋父親之謎的母女突然受到了‘暢游于天空的鯊魚群’的襲擊!——正當這時,全身包裹著齒輪的奇異英雄出現在了她們面前!

喬·多羅克司導演的作品

大受好評的漫畫《MouldGears》系列

改編電影第二部《SharkFlight》!

2003年春,麥克達奈爾公司配給預計全球同步公映”

夏隆押著太陽穴,歎了口氣。

不知有沒有明白他歎氣的原因,克勞迪婭嘭地拍打著少年的肩膀。

“雖說如此,真的辛苦你了!夏隆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

“我呢,你看,因為前作里沒有我,只有你穿著齒輪衣來參演不是嗎?雖然我知道夏隆是徹底的替身演員(SuitActor),所以聲音什麼的都是別人來配……但是,我真的沒想到那些特技都是你做的”

“……”

少女一氣說了一大堆,少年卻沒有回話,仍然保持沉默。

但是,少女完全不介意,她自顧自地又講起來。

“而且,我還以為是使用了更先進的特技呢!可是,一起演了才知道,那些動作真的全是你演的,而且完全沒有使用CG、電線!夏隆也是主演,至少要愛護一些自己吧”

“……”

看到少年無言地搖頭,少女的臉馬上沉下來。

“我說啊夏隆。作弟弟的也請聽聽姐姐的話吧。我明白你是特技替身演員,盡管如此你要是受傷的話,我,那個,嗯……會很困擾啊!”

“……對不起”

少年用坦率的目光向姐姐克勞迪婭道歉。

讓人完全感覺不出畏縮和膽怯,只是冷靜地判斷“是自己不對”然後道歉,作為姐姐克勞迪婭也無法再強求他什麼了。

“這種時候不應該用那種眼神來認錯啊。……想氣都氣不起來了”

一改漸漸陰沉的臉色,克勞迪婭抬起頭來——胡亂地摸了摸弟弟的頭。

“喂,你真的不想當演員嗎?”

“……”

無言地大大點頭。

還是那種沒有迷惑和妥協的眼神。

少女被這金色的眼睛直視,她邊笑邊說:

“嘛,看來我也只能說‘不愧是你’了”

少女說著,向旁邊的電影雜志封面看去。

上面印著“被世界接受的少女”這樣煽情的文章,以及少女本人的特寫大照片。恐怕是工作人員特意放在那里的吧。

但是少女看了,卻歪著頭嘟噥道:

“不對吧。算了,不過我很高興被誇獎所以感覺還不錯啦”

少女一邊嘩啦嘩啦地翻雜志,一邊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開口:

“但並不是世界接受我喲。而是我在接受世界!”

“……”

“因為,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世界就是我的!”

姐姐顯然是在發牢騷,于是弟弟僅僅向她投以坦率的目光。

少年明白,這即不是逞強也不是任性,對姐姐來說這是事實。

少年即不輕蔑也無尊敬,只是不斷凝視著姐姐,同時靜聽她那自信滿滿的聲音。

“理由?那是因為這個世界就跟我想要的一樣啊!如果說能行就一定能行!不能行的話就努力做到能行!這樣的話一切就如願了!”

“……”

“請你也說點什麼啊!因為只有你,是坐在我的世界的特等席上,所以請你說點稍微可愛的話!”

“……”

姐姐的話並非不講理,于是弟弟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只是暫時思考了一會兒——

不久,他直視著姐姐的眼睛,說出了很有自己風格的答案。

“……喵”

“啊”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可愛的話”,姐姐不由得渾身一震——

“……嗚,嗚嗚。這可不是稍微可愛點了。合格”

姐姐因他的舉動而臉紅,弟弟則依然面無表情。

“真是的,據說現在連機器人都要有更豐富的表情……所以不只語言,你還要作點可愛的表情來”

姐姐又說起毫無道理的話了,夏隆聽後,慌慌張張地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後搶走了姐姐剛才一直拿在手里的雜志——

夏隆把它卷起來,當成望遠鏡那樣放到眼前,然後開始盯盯地看著姐姐的臉。

“……”

只是,重要的表情還是沒有。

“……。這,這樣……可以算可愛了吧?”

面對不知所措的克勞迪婭,弟弟接著又像吹飛箭那樣把卷起來的雜志放到嘴前。

“啊夠了!我越來越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不過因為像小狗一樣可愛所以OK啦!”

看見姐姐豎起拇指,夏隆好像也放心了,微微露出了笑容。

“……!等!

犯規!你這時候實在是可愛過頭了,犯規!”

克勞迪婭面對這出乎意料的笑容,身體完全僵住,接著她從弟弟手里奪過卷起的雜志,要打他的頭。

于是夏隆面無表情地一一避開。

多次落空讓克勞迪婭脹紅了臉,這時——

她突然瞥見站在一旁的圓胖的黑人男子。

“啊,導演”

姐弟倆都不由得停下來,一齊看向這名闖入者——

同時,身為《SharkFlight》的導演,喬·多羅克斯就這麼忽然跪下——以一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發出吶喊。

“Noooooooo!”

“……?”

“您怎麼了導演?”

“嗚嗷嗷嗷……老成的好萊塢小明星在弟弟面前重獲童心!”

打斷了茫然若失的少年和少女,原本是大人的導演一邊狠狠敲打地板,一邊喊出自己的懊悔。

“太差勁了……我這人!為什麼!剛才,不拿著相機進屋!你們剛才的打鬧可是比我至今拍過的任何影像都要珍貴的啊!無與倫比的真實!自然到令人憎恨!面對這樣的機會我卻沒有拿相機,電影之神已經拋棄我了嗎!上帝喲……啊啊,上帝喲!為何要加注于我這樣的試練!”

聽到導演坦率的叫喊,姐弟倆面面相覷——對于導演過分的哭號,自己是不是應該覺得害臊呢,他們就這樣不解地一直呆站著。

“嗯,那個,導演,抱歉讓您看到了我們的丟臉行為”

“……抱歉”

雖然本不用道歉,但姐弟倆還是先幫導演保全了顏面。

“啊啊……不,對不起,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即使如此,你們就那樣敞著門打鬧也是違反規定的吧。至少如果需要敲門的話,我就不會注意到你們那可愛過頭的行為,而直接走過去了……”

漸漸冷靜下來的導演一邊這麼說一邊想著剛才的情景。

“……下一部作品就拍成家庭喜劇如何……。姐弟間的禁忌之愛。不久兩人的關系讓他們與父母發生了沖突……”

“這,不是喜劇吧?懸疑劇嗎?嗯,別外我們根本不存在什麼禁忌之愛,所以你亂說的話我們可要悔約咯?”

“……”

看著微笑的克勞迪婭和目光冰冷重重點頭的夏隆,多羅克司遺憾地搖搖頭。

他一邊啪地打了一下自己那可愛的胖臉,接著告訴姐弟倆本來要說的事情。

“啊,對了,下部作品的事以後再說!重要的是今次的《SharkFlight》宣傳——這回,作為宣傳的一環我們要去日本”

“是,因為已經說過會空出一個月的預定,我沒問題啦……”

導演點點頭,對這一回答十分滿意,他砰地拍著自己的大肚子,一邊搖搖晃晃,一邊露出爽快的笑容取出兩份計劃書遞給姐弟二人。

那里用強有力的字體寫著易懂的文字。

“關于在雙子豪華客輪‘Entrance’上的SharkFlight宣傳(順便拍攝DVD特典映像)大作戰”

文字簡單到不像正式的計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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