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1935-A Deep Marble 第七章 對手沒有破綻

紐約某處 大馬路

「嗚嗚……不曉得大家會不會擔心我…雖然我已經打過電話給他們了……」

對著眼眶含淚,拖著沉重步伐走在路上的賈格西,瑞爾語帶嘲諷地說:

「賈格西,你振作一點啦。做非法行業的一旦被人看輕,可就沒戲唱了。」

「如果忍受這點小事就能讓大家平安過日子,再怎麼被人看輕我也願意!」

「賈格西,你這人真是不乾脆耶……你難道沒有自尊嗎?」

瑞爾原本還一直淚流滿面,但是當賈格西回來時,他就已經恢複成平時的他。

然而,一聽到後方傳來的說話聲,瑞爾的表情還是立刻變得生硬。

「有什麼關系嘛,瑞爾。能夠忍受被人看輕,也是一門學問喔。」

「克里斯,你是因為不了解賈格西這個人才會那麼說啦。」

此時,他們一群人正跟在走在不遠前的羅尼身後,一同前往費洛‧普羅宣查管理的賭場。

順道一提,艾薩克和蜜莉亞還在店里,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請莫爾沙給自己工作吧。

見到賈格西對羅尼極度恐懼,不明就里的瑞爾,心想賈格西大概真的是個膽小的男人,而對他心存藐視。

針對賈格西的遭遇,里卡多明確地表示「盧梭家族和你們已經不再是敵對關系。而且我們也只剩下如果追殺別人,反而會遭對方擊垮的力量」,還說「不過,假使你希望我對我爺爺所做的事情負責,那麼我們就擇日再聚,商討如何處理此事」。聞此,賈格西搖搖頭說「不……不用了……因為我們恨的是你爺爺……」雙方最後于是達成和解。

──可……可是,拉德‧盧梭的事情該怎麼辦……

──雖然沒機會商量,不過這件事非想辦法解決不可……

若能透過里卡多好好談一談,事情或許可以和平解決。要是能夠拜托里卡多這樣的孩子,杰克想必也不會固執己見了。

如此作想的賈格西,望向剩下唯一的不安要素。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紅眼男為何會在這里……

也不知究竟明不明白賈格西的心思,只見克里斯多福呵呵笑著,跟賈格西和瑞爾說起話:

「哎呀呀,我跟你們說件不得了的事情喔。你們知道以前有一種拷問方式,是讓老鼠舔人的肚子嗎?」

拷問二字令賈格西心生警戒,不過聽了話中內容之後,他頓時松一口氣。

「如……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想我應該有辦法忍受……雖然好像會很癢……」

「首先呢,先在鐵鍋中放入許多老鼠,然後用人的肚子當蓋子蓋上去。肚子會事先塗上蜂蜜還是鹽水……還是什麼我忘了,總之就是老鼠喜歡的東西。」

「請……請別說了……光聽我就覺得渾身發癢……」

想像自己被幾十只老鼠舔肚子,賈格西不禁臉色發青,但克里斯多福還是徑自說下去:

「哎呀,你放心啦,因為很快就不會瘦了。」

「?」

「接下來,只要讓那個人仰躺,在倒置的鍋底放上烤過的石頭,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企圖逃離熱度的老鼠們,會開始挖柔軟的膚色土壤……」

「呀啊啊啊啊啊!」

生動的情景浮現腦中,賈格西不自主地驚聲尖叫。

「居然烤老鼠,真是殘忍。」

「等等,瑞爾,重點不在那里吧!」

「我開玩笑的啦。賈格西,你真的很容易被騙耶。」

瑞爾雖然看著淚眼汪汪的賈格西哈哈大笑,卻又不時瞥向克里斯多福,隨即把視線移開。

里卡多對那樣的瑞爾歎氣道:

「不嫌棄的話,今天要不要來我們租的公寓住一晚?」

結果瑞爾露出瞧不起里卡多的笑意回答:

「哈哈!我才不需要別人惡心巴拉地替我操心!再說,是怎樣?你真以為自己能夠複興盧梭家族嗎?就憑你這種弱小女子!」

包括「彼此都對世人隱瞞自己是女性」這一點在內,瑞爾對里卡多莫名懷有同類相斥的情感,而就在她等著看對方會作何反應時──

里卡多突然面有難色,似乎並沒有把瑞爾的話聽進去。

大概是覺得她的樣子不太對勁,克里斯多福從旁關切:

「里卡多,你怎麼了?」

「……今天……最好還是別去那間賭場……」

聽了里卡多好似自言自語的話,不只是克里斯多福,就連瑞爾和賈格西也摸不著頭緒,不明白原本還干勁十足的她為何突然說出這番話來。里卡多對滿腹狐疑的他們,面無表情地微微垂下雙眼,歎息著拋出一句話。

「……算了,沒事。『早點解決』,說不定反而是明智之舉。」

§

有一道人影正不露痕跡地尾隨在賈格西等人身後。

是剛剛才在「蜂巢」幫忙完的艾妮絲。

她很在意自稱瑞爾的孩子所說的話,也對克里斯多福這個人十分掛心,于是一路悄悄地跟蹤他們。

她聽說他們一行人要去費洛的賭場後,回想起在「霧牆」發生的事情,心里很擔心那個叫克里斯多福的男人會鬧事。

艾妮絲身為聖拉多的前部下,曾經執行過好幾次跟蹤和潛入行動。

撇除一身套裝打扮相當顯目之外,她確實完美地融入人群之中──

「艾妮絲姊姊,你在做什麼啊?」

但是忽然間,她的背後響起幼小少年的說話聲。

一回頭,就看見從幾年前開始同居的「不死者」少年站在那里。

「……察斯。」

「你為什麼要跟蹤那些人?是為了工作嗎?」

「不,不是那樣……」

對著不知該如何說明的艾妮絲,察斯又接著說:

「而且還『兩個人』一起。」

──咦?

心想兩個人是什麼意思,艾妮絲環顧四周──

結果見到一名少女從停在路旁,有車篷的卡車後面探出頭來。

是從去年開始在「蜂巢」擔任女服務生的女孩亞妮。

插圖011

「嘿嘿,被發現了。」

艾妮絲對毫無歉疚之意的亞妮問道:

「為什麼亞妮會……?」

「我是因為偶然看見艾妮絲,覺得你的樣子怪怪的才跟蹤你喔。如果艾妮絲也在跟蹤誰,那就是雙重跟蹤了!」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一面用眼角余光捕捉走遠了的賈格西等人,艾妮絲一面為害別人替自己擔心而道歉。

亞妮故意似的詢問那樣的她:

「費洛工作的地方就在前面吧?」

「是……是啊……」

不能把她卷進來。

如此心想的艾妮絲移開視線,不發一語──

然而亞妮卻對那樣的她,問了不同方向的問題:

「對了,艾妮絲……你把費洛當成你的什麼人呢?」

一旁的察斯聽見那個問題,在心中眯起雙眼,暗叫一聲不妙。

身為女服務生的她,最近這一個月來……說得明確一些,是自從費洛從監獄回來之後,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她不僅會不時偷瞄費洛,而且以前明明幾乎不會與他交談,現在卻變得很積極主動地跟費洛說話。盡管費洛總是一副隨便敷衍的態度,她卻依然心滿意足地繼續向他攀談。

經常待在「蜂巢」里的馬爾汀喬家族的成員們,大家都在猜測亞妮會不會是對費洛有意思,而聽了剛才的問題,察斯總算是確定了。

──費洛哥哥還真有兩下子耶。

察斯悠哉地心想。

他並不曉得。

亞妮這名少女其實還有另外兩個名字。

更不知道她擁有修伊直屬的聯絡人「希爾頓」,以及修伊的親生女兒「麗薩」這兩種特殊的面貌。

另一方面,艾妮斯則是偏著頭回答:

「……?是我的……家人……」

為什麼她現在要問這種問題?

渾然不察亞妮「真實身分」的艾妮絲,因為對感情方面很遲鈍,所以只覺得對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家人是嗎……有家人真的很棒呢。」

不知她對艾妮絲的回答有何想法,只見亞妮淺淺一笑。

看著那樣的她,和愣在那里的艾妮絲。

「看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察斯用誰也聽不見的音量低喃。

看在不知「希爾頓」和「麗薩」是誰的他眼里,事情單純就是這名愛上費洛的女員工,單方面地將連自己心意也沒察覺到的艾妮絲視為情敵。

不過,撇除情況稍微有些複雜這一點外,他的想法其實大致正確。

§

曼哈頓 小義大利區

──「……算了,沒事。『早點解決』,說不定反而是明智之舉。」

──開什麼玩笑!說什麼早點解決,這麼突然很不妙啊。

聽見在腦中響起的里卡多的聲音,「夏姆」的肉體之一──夏夫特冒著冷汗在心中嘀咕。

他是修伊所創造出來的「夏姆」這個系統的一部分,是透過一個意識任意支使多副肉體,等同于不死者的異常存在。

由于人一旦喝下類似不死之酒的特殊藥水,意識就會遭到侵占,成為夏姆的一部分,因此也有人說那個藥水才是夏姆的本體──然而真相如何,就連夏姆自己也不清楚。

基于各種原因,唯獨里卡多並未被「夏姆」的意識侵占,處于只有知識彼此共享,偶爾共同作戰的狀態。可是──

──這和之前在餐廳時不一樣啊,里卡多!

後座的拉德‧盧梭的目的地,是費洛所管理的地下賭場。

照這樣下去,不但水火不容的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會碰頭,賈格西和拉德也會見到面。

馬爾汀喬家族這個組織的規模雖小,卻擁有相當的勢力。即使不從夏夫特這樣的小混混而從「夏姆」的觀點來看,也知道一旦在有麥沙、費洛這些人物的組織所經營的賭場大鬧,今後勢必會很難在道上混下去。

──在這個階段同歸于盡,一點好處也沒有!

夏夫特曾為了改變現況,在芝加哥的餐廳和里卡多共謀,讓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碰面,但是現在並不是一個適合改變的好時機。

──在修伊先生和維克托等人也在這座城市的情況下,這麼做只會讓事情益發混亂而已!

不動聲色地隱藏內心的糾葛,夏夫特默默地繼續開車。

他也考慮過宣稱不曉得費洛的賭場在哪里,想藉著調查地點來爭取時間,可是很不幸地,葛拉罕說他知道賭場的位置。

「馬爾汀喬家族的賭場要從那邊往右轉喔,夏夫特。」

聽見冷不防從車頂窺視駕駛座帶路的葛拉罕的聲音,夏夫特百思不解地眯起雙眼。

「話說回來,葛拉罕大哥為什麼會知道賭場的位置啊?」

「喔,因為我想說哪天要是沒錢了,就去賭場大賺一筆。」

「你很會賭博嗎?」

對著納悶的夏夫特,葛拉罕回道:

「不是啦,我是打算朝運送營收的送貨員頭上開一槍……」

「這個人實在太惡劣了!啊啊~對喔,我都忘了葛拉罕大哥是這種人了!……等等,你難道已經忘了之前被甘德魯的尼古拉打倒的事情了嗎?多虧他的胸襟比大海還要寬闊,事情才能被當成不良少年的惡作劇輕易收場!要不然,我們現在早就沉入哈德遜河底,變成魚飼料了!」

夏夫特這麼一喊,後座隨即有了反應。

「……什麼?葛拉罕老弟打架打輸了嗎?」

「啊……這個嘛……甘德魯家族那個叫尼古拉的家伙,實力是挺堅強的啦,葛拉罕大哥好幾次找他報仇都鎩羽而歸……」

雖然車頂上不斷傳來「是一勝六敗啦。夏夫特會忘記我有一勝的紀錄,搞不好是因為夏夫特其實是披著夏夫特人皮的火星人……」這番葛拉罕替自己辯解的長篇大論拉德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一臉喜不自勝地揚起嘴角說道:

「哦~看來世界果然很大呢。要是之前我來紐約時,有認真多玩一點就好了。」

見到拉德用拳頭擊掌,發出「啪」的清脆聲響,夏夫特再次下定決心,現在絕對不能讓他和賈格西、克里斯多福碰面。

然而空有那番決心也是枉然,車子最後還是抵達費洛的賭場旁。

賈格西和克里斯多福大概再過不久就會到達。

夏夫特拚命苦思該如何讓拉德和葛拉罕遠離此處,最後終于從夏姆龐大的知識中想起某件事,趕忙說出口:

「胡……對了,是胡啦!」

「啊?」

聽見夏夫特突然提起兒時友人的綽號,拉德蹙眉看著他。

「是……是這樣的,因為見了費洛那家伙之後,說不定會起一些糾紛爭執,所以我覺得是不是在那之前先去見胡比較好?」

「可是……等一下,胡那小子人在紐約嗎?」

「是的,我前陣子偶然在路上看見他就心想,那個人不正是拉德先生的兒時友人嗎!」

語畢,拉德心情大好地開懷笑了:

「喔喔!是嗎?是這樣啊……原來胡那小子沒有死在那班列車上啊!不過這也難怪了,因為他是個只擅長保身的人嘛。」

假使他真的擅長保身,應該早就和拉德斷絕往來了。不只是夏夫特,就連涅伊達也同時如此暗想,不過他們當然都沒有說出口。

「胡現在在這附近的診所當助手喔。開車的話很快就會到,要不要在進賭場前,先去和他打聲招呼呢?」

「說得也是……就這麼辦吧。」

拉德的話讓夏夫特總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既然這樣,涅伊達,你就先進去替我暖暖轉盤吧。」

然而緊接著,他卻從入獄期間交給露雅保管的自己的皮夾里取出厚厚一束鈔票,扔給副駕駛座的涅伊達。

「什麼……等等……!為什麼?」

「因為,要你在旁邊看我和兒時友人重逢,這樣你不會很無聊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就算是這樣,這麼多錢是怎麼回事!」

見到涅伊達陷入混亂,夏夫特也露出「又找麻煩了!」的表情。

「這些錢給你,你就用一擲千金的氣魄,全都拿去賭吧。不管是大贏還是輸個精光,總之就是要豪邁地賭。之後要是知道你的金主是我,費洛那家伙不曉得會露出何種表情呢。哈!」

「……你不怕我就這麼帶著錢逃走嗎?」

「你會那麼做嗎?若是那樣也無所謂喔。反正到時就當我賭輸了就好。」

聽了這句話,涅伊達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叫拉德的男人果然很異常。

是一名只活在當下的快樂主義者。

正因為如此,淫伊達才感到害怕。

他擔心拉德那句「無所謂喔」的後面,是不是省略了「下次見面時再殺了你就好」這句話。說實在的,即使涅伊達卷款潛逃,拉德應該也不會在意。但在此同時,拉德恐怕一樣會「不以為意」地朝涅伊達開槍。

「啊,不過如果你打算逃跑,我希望在那之前,先聽聽你和飛翔禁酒坊號之間的關系……不過算了,到時再說吧。要是你跑了,我就放棄。」

拉德不會殺死一度認同為同伴的人。

聽在不曉得那項規則的涅伊達耳里,拉德簡直像在拐彎抹角地說「要是你逃了,我就放棄問你問題,之後一見到你就取你小命」,于是害怕地緊握那一束鈔票。

「……贏的錢可以給我嗎?」

一面為想要確保這小小利益的自己感到可悲,他這麼問道。

§

幾分鍾後

于是,涅伊達獨自踏進了賭場。

地下賭場這種地方,他在芝加哥出入過好幾次。

問題是,這里的作風有可能和芝加哥不一樣,而且每間賭場的細部規則都不盡相同,因此不能依賴過去的經驗恣意行動。

涅伊達決定先觀察周圍的客人,觀望狀況。

場內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不過並沒有看見小孩的身影。

年紀最輕的,大概就是從看似辦公室的窗戶瞬間瞥見,身穿綠色套裝的男子了。

盡管對十多歲的少年為何身在此處感到疑惑,但既然他在辦公室里,想必應該是賭場相關人士的家人吧。

──如果是這樣,只要和那個小鬼打好關系,我說不定就能加入那個馬爾汀喬家族。

就在涅伊達揚起嘴角的瞬間,他霎時面色鐵青。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說什麼啊!我是白癡嗎?

──我就是因為那麼做,才會落得現在這種下場啊!

涅伊達斥責自己,並且用力拍打臉頰。

只限今天。

痛快地將這筆錢花光之後,就此完全退出地下社會。

就算是修伊那一伙人,應該也無法從這座大都市的人群之中找到我。

從明天起,我一定要找份正當的工作。

剛才他們提到什麼診所的助手……這種工作好像也不錯。

涅伊達緊握著口袋里的鈔票,腦海中浮現形形色色的「明天」。

可是,踏足地下社會已久的他,其實早就心知肚明。

決定「明天起要正經過活」的人,絕大多數隔天也會說同樣的話。

後天也是,大後天也是,「明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因為如果是能夠認真迎向明天的人,一開始就不會走上這種邪門歪道了。

§

辦公室

「費洛,你怎麼了?」

見到身為賭場總管的青年在兩人聊天時不時瞥向店內,拉克疑惑地詢問。

「抱歉,我只是覺得新客人的樣子怪怪的。居然打自己的臉,那人到底在干嘛啊?」

「大概是第一次來賭場,想替自己打打氣吧。」

「啊,或許是吧……真糟糕,我果然變得神經質了。」

費洛歎著氣將目光轉向拉克,道出自己會變得神經質的理由:

「你們應該也有接到那個『邀請』吧?」

「是啊,我們沒能逃過一劫,畢竟我們和對方之間有些糾葛嘛。不過,既然他們連對馬爾汀喬這種無瓜無葛的組織都發出『邀請』了,自然也少不了我們這一份。」

那是發生在幾天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回到工作崗位的費洛,才剛回歸就突然被莫爾沙‧馬爾汀喬叫去談事情。

──「你知道魯諾拉達家族在曼哈頓旁建了大賭場吧?」

這件事費洛早已知情。

在他入獄之前,就曾經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鄰近曼哈頓島的紐約沿岸,正在興建擁有飯店、商業設施、辦公室,餐廳等的多用途大樓──而其背後有魯諾拉達家族的影子。

那一帶的土地所有人是眾所周知厭惡黑幫的曼弗雷德‧貝利亞姆,因此即使是大型黑手黨也很難將其納入勢力范圍。

但是後來,曼弗雷德‧貝利亞姆以籌措選舉資金的名義出售部分土地──土地所有權在曆經數名資產家之後,輾轉落到受魯諾拉達掌控的企業手中,接著便傳出將興建該大樓。

大樓的興建進度十分迅速,盡管高度並未打破紀錄,散發時尚氛圍的設計卻充滿存在感,讓人就算從曼哈頓島也能一眼認出。

和尼布羅的霧牆形成對比,該大樓的外觀整體都很細窄,由于采取越往上方越尖的設計,因此被部分好嘲諷者戲稱為「Ra's lance(太陽神之矛)」。

記得沒錯的話,大樓的揭幕儀式已經結束,接著就只剩地下餐廳的部分工程要延期完工。

餐廳的樓下是飯店的備用客房,平時則是作為餐廳的VIP包廂使用──不過費洛也早已耳聞,那無數的VIP室將會全部變成賭場。

莫爾沙對回憶至此的費洛繼續說明。

──「明明事情也已經傳到你耳里了,卻沒聽說警方有采取行動。由此可見,魯諾拉達不是消滅了證據,就是有到處給人甜頭。」

──「今天早上,那個魯諾拉達家族派了人來。起先我也以為是誰耍的詭計……沒想到還真的是魯諾拉達的人。因為羅尼確認過對方的長相,應該不會有錯。」

魯諾拉達家族派來的使者。

究竟找我們這種小組織有何貴干?

難不成是要我們「把地盤交出來」?

回想起幾年前家族也曾和甘德魯起過爭執,費洛全身緊繃,然而接下來莫爾沙對那樣的他說出口的,卻是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他們說要邀請我們。」

──「不只我們,聽說他們邀了附近所有的組織。」

──「日期會視警方的動靜再行決定……不過賭場好像會在二月中旬開幕。到時,地下的無數包廂全都會變成賭場。」

──「邀請眾多大人物『慶祝開張』的日子……各組織將分別有一間專用包廂,請務必前來大賺一筆──對方是這麼說的。真是胡言亂語。」

──「雖然我也可以擅自拒絕……不過現在管理賭場的人是你。所以費洛啊,要不要接受邀請,這件事就由你來決定吧。」

費洛猶豫了一整晚,最後告知莫爾沙他決定接受邀請。

如果說他無心藉此挽回名譽,那是騙人的。

但是,費洛最終還是以家族的利益為考量,接下這份工作。

假使拒絕邀請,就等于是不給魯諾拉達家族面子。

盡管莫爾沙一副就算開戰也無所謂的態度,但費洛實在無法忍受別人有「馬爾汀喬家族夾著尾巴逃跑了」這種想法。

當然,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

當管理賭場的干部們聚集在地底下的會場,魯諾拉達的殺手不是沒有可能隨即手持沖鋒槍現身。

然而最糟糕的情況,是賭場正在營運時警察忽然闖進來,將各家族的人一網打盡,逮捕歸案。這比被用沖鋒槍殺得片甲不留還要糟糕。即使費洛沒有不死之身,答案依然不會改變。

因為一旦遭警察正式逮捕,警方的勢力很可能會從此伸入各家族。魯諾拉達家族只要打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作為犧牲者的人,然後裝聾作啞,堅稱不知情,就能將損害減至最低。

──事情假使演變至此,到時請主張我早在之前入獄時就已經被趕出家族了,而我也絕對不會泄漏半點消息。

聽了在告知決定接受邀請時便已作好心理准備的費洛這麼說,莫爾沙回道:

──「我從一開始就打算什麼也不說。」

──「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我只會默默地砍掉魯諾拉達的腦袋。」

§

「真是的,魯諾拉達家族居然仗著自己勢力龐大就為所欲為。」

費洛這麼對著從小相識的青年發牢騷。

拉克苦笑著聆聽,然後冷靜地開口:

「擴張勢力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為所欲為啊。」

「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家伙。」

歎口氣後,費洛斂起表情繼續說:

「而且,那些人不僅把我們當成莊家,好像還想把我們當冤大頭利用耶。」

魯諾拉達的使者說:「組織之間,若想拿利權或地盤當成籌碼開賭也請自便,我們魯諾拉達家族可以擔任最後的裁判。當然,如果想和我們對賭,只要提出要求,我們也會納入考慮。」

「簡言之,他們根本就只想展現自己的力量有多龐大嘛。要是有空受那些人指使,我還甯可有技巧地輸給來會場的有錢人。」

「你會輸嗎?」

「只要讓對方贏,那個有錢人說不定就會來我這間賭場了,不是嗎?」

對著聳肩說道的費洛,拉克面無表情地回應:

「……要是真有那麼順利就好了。我總覺得其中應該有詐。」

「是啊,他們八成打算一逮到機會就破壞我們的名聲吧。」

「那是當然。而且會場本身就是個灰色地帶,看來有必要事先擬好對策。」

「我想也是,因為就連羅尼先生也特地提醒我『到時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千萬小心』。何止是灰色,我看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

羅尼的情報收集能力深獲家族全員的絕對信賴。不要說周圍的黑幫組織了,甚至連據點位于西海岸的黑手黨干部的長相,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情報從來不曾有誤。

以組織來說,完全仰賴一人並非好現象,但就連莫爾沙也曾在酒席間不小心向費洛透露「如果羅尼背叛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大概只能怪遭背叛的我缺乏威信了」,而費洛也認為要是,羅尼背叛了組織,到時也只能死心地任由他去。

說起來,像羅尼這樣實力堅強的男人,為何甘于當小組織的一名干部,這一點看在家族成員眼里實在不可思議;但即使問羅尼原因,他也只是簡短地回答「你們太高估我了」。因此費洛猜測「也許是因為莫爾沙的父親擁有極大的領袖魅力吧」。

在費洛心目中,莫爾沙是個可敬的人,麥沙是如兄長般的存在;至于羅尼,則單純是個值得贊揚「這個人總之就是厲害」的男人。

既然那樣的羅尼都提醒自己要小心了,自然沒有理由掉以輕心。

話雖如此,費洛還是決定應邀參加。

「可是啊,想不到我人好不容易才出獄,居然就碰上這種麻煩事……雖說是偶然,但這時間點未免也太差了吧。」

費洛並不覺得後悔,只是對命運有所埋怨。

拉克將視線從那樣的費洛身上移開,思索片刻後喁喁自語:

「……只能祈禱真的是偶然了。」

§

涅伊達在賭場的角落假裝休息,一面繼續觀察人群。

他雖然也想去玩玩撲克牌游戲,但畢竟自己的右手是義肢,想想還是作罷。這只尼布羅制的義肢構造十分特殊,經過訓練之後,涅伊達已經能夠自然地用手握住把手,將酒杯鉤過來拿著,但仍無法做出像玩牌這麼精細的動作。

光用左手玩牌實在過于顯目,而他不想引人注意。

因為他並沒有在別人的注目下,冷靜觀察旁人的技術和膽量。

涅伊達決定再觀望個十分鍾,就隨便找張輪盤桌坐下來玩──

「你今天手氣如何?」

忽然間,一名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男人向他搭話,嚇得他全身寒毛直豎。

「!」

擔心對方是來殺自己的刺客,涅伊達火速用雙手護住喉嚨和心髒。

「你驚訝的樣子真有趣耶。」

「沒……沒有啦…抱歉。」

盡管不由自主地道歉,眼前的男人仍極有可能是來追殺自己的追兵,因此他充滿戒心地確認對方的樣貌。

乍看之下,男人的年齡比涅伊達小幾歲,搞不好才只有十多歲,大概和剛才從辦公室窗戶望見的少年不相上下。

「別這麼說,害你受到驚嚇,我才應該向你道歉。不如這枚籌碼就送給你,當作賠罪吧。」

語畢,少年將最低價的吃角子老虎用的代幣遞給涅伊達。

「呃,不用了啦。」

「沒關系沒關系,你就當作是幸運籌碼,隨便玩玩吧。」

少年一邊說,一邊望向一旁的角子機。

「……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好意了。不好意思啊。」

這名少年說不定也是賭場的相關人士。

若真如此,還是別冷淡地拒絕下去比較好。如此作想的涅伊達抱著試試手氣的心態,將代幣投入那台角子機中。

于是,卷軸開始轉動。

無數圖案產生殘影,看起來就像三條並排的七彩河流。

涅伊達並不特別了解吃角子老虎的相關知識,因此在停止旋轉之前,他只是什麼也不想,靜靜地望著那道彩虹。

不久,最初的卷筒伴隨著清脆聲響停止了。

角子機彷佛變成一項樂器似的,在卷軸靜止的同時響起的悅耳鈴聲,震撼了涅伊達的心。

「7」

──好厲害啊,原來現在的吃角子老虎已經變成這樣啦。

「7」

──和我以前靠著詐騙賭場賺錢那時完全不一樣────────

「7」

──不一樣……樣……樣……樣?

然後,涅伊達的意識瞬間一片空白。

Three seven。三個並排的「7」的圖案。

在涅伊達回想起合計21的數字代表著什麼意思之前──

從樂器進化成樂團的尼布羅制角子機,便讓意味著中大獎的獨創音樂高聲響徹店內。

§

「這……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雖然曲調並不陰沉,但是一行人才剛開始下樓梯,下方忽然就傳來巨大樂聲,賈格西仍不由得縮了一下身子。

對此,走在最前頭的羅尼表情漠然地回答:

「哦……看來是有人玩吃角子老虎中大獎了。」

「中大獎?好棒喔!」

面對羨慕得雙眼發亮的賈格西,羅尼苦笑著走下階梯說:

「但是站在經營者的角度,卻不是很想聽見這個聲音……算了。」

§

「那家伙一定動了手腳!」

聽見那個聲音的費洛,發現站在角子機前的竟然是那名新客人,忍不住站了起來。

「費洛,你冷靜一點,世上本來就有這種巧合啊。況且你剛剛不是才說,那是就算有人中獎也沒問題的機種嗎?」

「可是,那家伙實在太怪異……而且,那可是頭獎Three seven的聲音。中獎機率低到所有機台加起來,十天都不曉得會不會開出一次,更別說昨天才剛出現過了!」

「可是以機率來說,連續兩天都開出也不是沒有可能。要是你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持懷疑的目光,結果卻真的是巧合,到時丟臉的可不只是你費洛,而是整個馬爾汀喬家族喔。」

「……好啦,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不會突然就朝他揍過去的。」

費洛聽了拉克的話後恢複幾分冷靜,他一面調整呼吸,一面走向通往大廳的門。

「我只會向他道賀幾句,同時探探他的底細。」

§

「喂……喂……」

這個卷軸機器似乎和一般的不同,是比較特殊的款式。

在由多種鈴聲結合而成的氣派音樂聲中,角子機的出幣口吐出了無數個代幣,而且還不是涅伊達投入的最低價的代幣,是這間地下賭場里價值最高的代幣。

這個時代的角子機並非二十世紀後半出現的的電子控制型,而是連店家也無法調整中獎機率的機種。由于與後世出現的機種相比,中頭獎的機率相對高出許多,因此獎金並不會高到異常。

盡管如此,吐出的籌碼還是勉強可供人一整年不愁吃喝,尤其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算得上是一筆多到離譜的大錢。


「哎呀,真是恭喜了!」

交給涅伊達代幣的少年,對著茫然無措的他出聲道賀。

然後,受到頭一個開始拍手的少年吸引──賭場內,除了正在拚輸嬴的人之外,其余賭客全都轉過身來,對涅伊達送上熱烈的掌聲。

在人生從未有過的掌聲風暴包圍下,涅伊達冷汗直流。

──不對。

他是個小人物。因此,他非常心知肚明。

──我不可能有這種運氣。

不管再怎麼好運,他都不是會在這種地方「中獎」的人。

──這家伙……這小子一定動了什麼手腳……!

換句話說,這是涅伊達確實被卷進了什麼的信號──而且眼前微笑的少年,肯定害他抽中了極差的「壞簽」。

像是要告訴他預感正確一般,另一名少年出現在恍惚的涅伊達面前。

「這位客人,恭喜您中獎了!」

──咦,這個人……不就是我從辦公室窗戶窺見的小鬼嗎?

──他叫我客人……看來這家伙果然和員工有關系。

──可是等一下,為什麼他只是個相關人士,卻特地來和我打招呼?

身穿淺綠色系套裝的少年,朝腦筋一團混亂的涅伊達恭敬行禮。

「我是本店的經理,費洛‧普羅宣查。非常感謝像您這麼幸運的客人蒞臨本店,真希望我們也能沾沾您的好運氣呢。」

若是認識平時的他──認識費洛的人聽了這些話,大概會捧腹大笑地說:「這家伙在裝模作樣什麼啊?」但是與他初次見面的涅伊達卻因此陷入新的混亂之中。

──什麼?

──這……這個小鬼是經理?他到底幾歲啊?

盡管就快被接二連三湧現的疑問給淹沒,涅伊達還是勉強保持鎮靜,說出自己該說的話:

「啊,不……不是的……」

「不是?不是什麼?」

「剛才那是他……」

涅伊達說著說著,正想指向將代幣交給自己的少年時,一回頭卻發現少年已不在原地,混進了朝這邊送上掌聲的群眾之中。

──那……那家伙……!果然沒錯!

──那小子果然……陷害了我!

如果是一般人,或許會把他當成帶來幸運的天使。

但看在涅伊達眼里,那人除了是害自己當眾出糗的瘟神外,什麼也不是。他甚至認為,自己待會兒肯定會被卷入超出獎金價值的大麻煩之中。

「您怎麼了?」

「啊,沒有……沒事。」

對著臉色不佳的涅伊達,費洛依舊掛著一臉爽朗的笑容問道:

「對了,請問一下……是誰介紹您來這間賭場的呢?」

插圖012

雖說這里並未采完全會員制,但畢竟是地下賭場,實在不太可能因為「剛好路過」這樣的理由就進來。因為賭場外沒有任何招脾,入口也乍看像是普通雜貨店的後門。

涅伊達焦急地心想必須給個回應才行,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自己聽過費洛這個名字。

──對……對了,我想起來了。拉德那家伙說過,他和管理這間賭場的人是死黨。

──原來就是這個小鬼啊!

「是……是拉德啦!拉德‧盧梭!他說他和你是朋友!」

好比起死回生似的,涅伊達帶著最燦爛的笑容說出那個名字──

但反觀費洛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凝結,嘴角還不住抽動。

──咦!

──這不是聽見朋友名字會有的反應耶!

壓抑住好想向拉德吶喊「怎麼跟你說的不一樣!」的心情,涅伊達依舊面帶笑容,緊張得直冒汗。

費洛對那樣的他詢問。

「這位客人……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出來』了嗎……?」

§

賭場 入口前

「怎麼了,艾妮絲姊姊,你不進去嗎?」

「可是……進去說不定會打擾費洛先生工作……」

艾妮絲在賭場前的路上停下腳步,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見她不安地望著賭場入口,亞妮大力鼓吹她:

「你放心啦,艾妮絲!只要我們也把自己當成一般的賭場客人,就可以大方地進去啦。」

「但是,如果到時發生什麼事就太危險了。我看,察斯和亞妮你們還是先回去……」

亞妮一聽到這句話,隨即氣呼呼地鼓起臉,一把捏住艾妮絲的臉頰。

「你在做什麼啊?」

「真是的!要是真有萬一,艾妮絲也一樣會有危險啊!」

亞妮揉捏艾妮絲的臉頰一陣後松手,斬釘截鐵地說:

「不管是艾妮絲還是我,我們同樣都是弱女子!所以,我們的條件是一樣的!」

「條件?什麼的條件?」

「……」

剎那間,一陣風無聲地吹過兩人之間。

艾妮絲一臉不解,亞妮則是臉泛紅暈,沉默不語。

這時,一名男子快步跑過兩人之間,進到賭場里。因為這樣,亞妮好不容易才又開口:

「……啊~真受不了!費洛和艾妮絲怎麼都那麼漫不經心啦!」

「真對不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但是,費洛先生一點也不漫不經心,他是個在各方面都很用心認真的人。」

「……」

對話不斷鬼打牆的艾妮絲和亞妮。

讓人不禁覺得她們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到了明天早上都進不了賭場──

「我說你們兩個,現在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吧?」

然而察斯卻忽然口出驚人之語,徹底破壞了那樣的氣氛。

「剛才進去賭場的人……手里好像拿著好大一把槍。」

§

賭場內

在角子機前交談的費洛與客人。

走下入口階梯的羅尼,無言地站在原地眺望那幅景象。

賈格西和克里斯多福配合周遭的氣氛,也跟著拍起手來,不過費洛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孩子們雖然一臉興致缺缺,但是里卡多仍形式上地送上掌聲。

「不過,能夠中大獎真是厲害,好羨慕喔……」

瑞爾對欣羨不已的賈格西說:

「可是那個人的表情感覺不怎麼開心耶。對了,那個長得像小孩子的人就是費洛嗎?」

才說完,只見羅尼將食指抵在唇上,小聲地勸告瑞爾等人:

「他對自己的娃娃臉感到很自卑。你們如果不想受傷,最好別在他本人面前提起這件事……他的個性雖然不至于暴躁到會真的對小孩子動怒,但肯定會不高興。」

「……是喔,我會盡量小心啦。」

瑞爾語氣輕佻地回應,不過大概是懾于羅尼的氣勢吧,只見她斂起笑臉,移開視線。

「咦……那個人該不會年紀比我大吧?」

賈格西脫口說出要是被費洛本人聽見,他一定會來不及哭就被打昏的話來──

然而他卻沒能聽見羅尼的回答。

那是因為,在外面看守出入口的賭場員工,從他們方才走過的階梯上轟隆隆地滾了下來。

§

「那麼,拉德是怎麼跟您介紹這里的呢?」

面對太陽穴不斷抽動的費洛如此詢問,正當涅伊達猶豫該如何作答時,入口忽然傳來巨響,接著就聽見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放聲尖叫。

「什麼事?」

費洛把臉轉向樓梯下方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

一名咧嘴露出獠牙,用一臉凶惡笑容朝這邊揮手的紅眼怪人。

──……

──!

「克……克里斯多福!」

──那家伙為什麼會在這里?

大吃一驚之後,費洛隨即看見倒在其身後的部下身影。

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克里斯多福干的好事,不過看樣子,部下似乎是剛才從樓梯上滾下來。

然後,他在那瞬間的最後看見的是──

一臉凶神惡煞地沖下樓梯,手中緊握湯普生式輕型沖鋒槍(湯米槍)的男人。

費洛記得男人的長相。

那是不久前才因為出老千而被費洛打最,抬出店外的男人。

費洛本來是指示手下將他帶到馬爾汀喬的事務所去,看來他應該是中途逃跑了。

「嘎屋喔黑歐啊七西巴(可惡的黑手黨去死吧)!」

被費洛用手捏爆喉嚨的老千,揮舞著不知從哪兒得手的湯米槍,朝天花板胡亂掃射。

槍聲大作,賭場內充斥著尖叫和嘈雜聲。

──那家伙……!居然抓狂了!

從能夠輕易取得湯米槍這一點來看,那人或許是隸屬于某個黑手黨的成員。但盡管如此,應該不可能有組織願意保護因詐賭被發現而遭受制裁,然後惱羞成怒,采取這種報複手段的人。

──這家伙難道不怕死?被我打倒,真有那麼不甘心嗎?

──還是說……他以為對方如果是馬爾汀喬家族,就算大鬧一場也逃得了?

──不論如何,我都會讓他後悔誕生在這世界上。

「嗚啊啊哇哇哇哇!」

出現在自己正後方的男人胡亂開槍掃射一事,讓賈格西完全陷入恐慌狀態。

瑞爾和里卡多只有用雙手捂住耳朵,並沒有特別的反應;至于克里斯多福則是眼神發亮,靜觀費洛會對手持湯米槍的男人采取何種行動。

羅尼同樣也不動聲色,可能是不想在這麼多客人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吧,他並沒有立即制伏暴徒。

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男人看來並未受到槍傷,大概是在槍枝威脅下被踢了下來。

望著只是昏過去的男人,羅尼暫時安心地籲了口氣。

──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我看就先撲上去,用普通方式制伏這個男人好了。

盡管當情況危急時,羅尼也能讓槍如幻象般從男人手中消失,但在這種客層面前,總不能像應付賈格西一伙時那樣,宣稱這是「魔術」。

如此作想的羅尼,心想偶爾也該展現身為費洛的「短刀術師父」的風范,而把手伸向懷中的刀子──卻在忽然見到某樣東西後罷手。

──哎呀,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

──算了。

出現在微笑歎氣的他眼前的──

是一名從樓梯上一躍而下,身穿黑色男性套裝的女人。

「啊!」「嗄?」「啊啊!」「啊……」「……啊啊。」

包括費洛、涅伊達、賈格西、瑞爾、里卡多這些人在內,除了掃射男以外,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齊聲驚呼。

掃射男瞬間遲疑,之後旋即察覺周遭人們的視線皆望向自己的上方──

然而當他察覺時,已經太遲了。

他還來不及抬頭往上看,一道猛烈的沖擊力便穿透他的身體。

讓右腳落在男人鎖骨上的黑套裝女,一抓住男人指向天花板的槍,便使勁連同男人的右臂往上扯。

男人的鎖骨「喀嘰」一聲斷裂的下一刻,右肩也發出「喀啦」的聲響,應聲脫臼。

就在男人因劇痛而張口的那瞬間──

女人將她奪走的湯米槍的槍托,狠狠敲進男人口中。

結果,牙齒全被敲斷的男人,甚至沒能看見打倒自己的對手長相就昏倒在地。

輕而易舉又乾淨俐落地壓制了暴徒。

賭場內的群眾們原本驚聲尖叫,並霎時愕然──然而在下個瞬間,便為英勇的女性大方獻上如雷掌聲。

在比涅伊達玩吃角子老虎中大獎時更加熱烈的喝采聲中,艾妮絲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直到發現費洛的身影,才安心地輕吐一口氣。

至于費洛則是對艾妮絲為何身在此處感到疑惑,但同時也為她的平安無事和事情得以解決放下心來。

「……咦?結束了?已經結束了嗎?虧我還以為有好戲可看!」

決定之後再好好向唯一口吐不滿的克里斯多福問個清楚,費洛定睛環視樓梯附近,結果看見羅尼的身影,全身頓時僵硬定格。

──啊啊啊!慘了!

──竟然在羅尼先生面前出這麼大的洋相!

盡管費洛本身應該並無過失,然而他身為賭場負責人卻讓這種事發生,實在是可恥至極。

至少費洛是如此認為。

可是,考慮到比起覺得慚愧,現在更應該以收拾殘局為優先,他于是在賭場內喊道:

「抱歉驚擾各位了!由于剛才的槍聲有可能會引來警察,因此本賭場今日就營業至此,我們會立刻為各位將籌碼換成現金。」

警察。

一聽見這兩個字,賭客們臉色丕變。

「手氣正好的客人和正打算翻身的客人,實在非常對不起,日後我們一定會盡力補償各位,還請各位見諒。」

費洛做出承諾的同時,賭客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兌換現金的櫃台;至于那些賭輸了,或只是在旁當觀眾的人們則是互不相讓地沖向出口。

即使心有不滿,也無暇向費洛等人抱怨。

也有不少人一想到可能會和警察扯上關系,也不管手邊還剩下幾枚籌碼,依然不顧一切地離開現場。

費洛一邊引導客人,一邊心想──

──……這下客人八成會流失吧。

正因為地下賭場不合法,客人的信賴更顯得重要。

倘若是掌控整座城市的大組織的賭場倒還好,但是在有好幾個組織都在此開設賭場的曼哈頓,只要稍有得罪,客人就有可能流向其他組織的地下賭場。

──我得設法挽回客人的信賴才行……

正當費洛咬牙切齒地思考這些事情時,背後傳來艾妮絲的聲音:

「費洛先生,你沒事吧?」

費洛原本打算冷酷地回她一句「我正忙著引導客人離開,有話待會兒再說」,但轉頭一見到艾妮絲的臉,那句話旋即從腦中消失不見。

「嗯……嗯……我沒事。倒是艾妮絲你沒有受傷吧?」

說完之後,費洛才發現自己問了對不死者來說毫無意義的問題。

「我很好。只不過,我擔心有沒有人因為剛才的槍聲而受傷……」

「沒事的,子彈只有打中天花板而已。而且這里和『蜂巢』不一樣,就連一樓的地板也很堅固,子彈打不穿的。」

語畢,費洛准備繼續引導人群──

「哎呀,費洛,剛才真是一場災難呢。還是說,這種事

情是家常便飯?」

紅眼怪人卻突然從艾妮絲身後探出頭來。

「……克里斯多福……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費洛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一邊引導客人一邊隨便敷衍。見到他那種態度,克里斯多福誇張地聳肩說:

「欸~你很過分耶。這是對待久違的好朋友該有的態度嗎?」

「誰跟你是好朋友了。」

「你不要那麼冷淡嘛,我們可是之後又要一起工作的伙伴耶。」

「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費洛不由得停止引導客人,轉身面向克里斯多福。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又想像霧牆那時候一樣亂搞了吧?」

「哎呀,這可就要看你嘍。」

克里斯多福拐彎抹角的措詞,害費洛的太陽穴不住抽動,而就在此時,一個從他身旁出現的人影插入兩人的對話。

「費洛‧普羅宣查先生,幸會。」

「……?」

這個看起來比察斯年長幾歲的小孩為何會在這里?

面對滿腹狐疑的費洛,孩子語氣平和地開口:

「我的名字是里卡多‧盧梭。受到莫爾沙‧馬爾汀喬先生的指示,我今後將與克里斯多福等人一起在你手下工作,請多指教。」

「咦?」

──里卡多……盧梭?

──莫爾沙先生的指示?我的部下?

──克里斯多福也是?

費洛聽了滿腦子疑惑,不過盧梭這個名字,倒是讓他想起剛才那名777男的話。

「對了,那家伙到哪里去了……你……你先等我一下,我待會兒再聽你說。」

急忙對里卡多說完後,費洛四處張望,結果看見剛才那名中大獎男,恰巧正打算把角子機吐出來的代幣換成現金。

一面目送費洛快步朝中大獎男走去的背影,里卡多喃喃地說:

「待會兒再說啊……」

接著,里卡多凝視著遠方的某處,繼續喁喁自語:

「要是之後有那種閑時間就好了。」

§

賭場外 入口前

「不曉得艾妮絲姊姊有沒有怎麼樣……」

「既然已經沒有槍聲,我想應該是沒事了。」

賭場入口前,客人們慌張地從樓下沖上來,如鳥獸散般倉皇逃離。

「可是剛才的槍聲好大……警察恐怕很快就會來了。」

「那可不一定喔,警察也是很忙的。」

「?」

正當察斯和亞妮在交談時,一道輕快的說話聲從背後叫住兩人。

「嗨,兩位少爺和小姐,剛才的巨大破壞聲響是從這里面傳出來的嗎?」

「咦?」

察斯一回頭,身體頓時僵住。

站在他們身後的,是幾個男人和一名女性。

而其中一個男人是察斯見過的人。

男人見到察斯僵硬的表情後,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于是蹙著眉對他笑道:

「嗯……?小少爺,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啊?我覺得你有些面熟耶。」

男人之後又沉思了幾秒鍾,不過他在完全想起察斯的長相之前,就已經走向賭場的入口。

「不過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去參加派對。」

然而這時,他不經意地斜眼瞥見旁邊的女人一臉凶惡地瞪著自己,于是瞬間停下腳步,訝異地詢問:

「嗯?小姐……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吧?」

對于那個問題,女人──亞妮默不作答。

只是一直用彷佛見到弒親仇人似的眼神,對男人釋出敵意。

「該不會是我在哪里殺了小姐你的男朋友吧?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抱歉──雖然我並不打算反省。」

男人一副樂在其中地享受女人凶惡的目光,一面帶著同行的男女向前邁進。

「你看起來好像很恨我……不過抱歉啊,小姐,如果你打算殺了我,那就請你追到下面的派對會場來吧。」

§

賭場內

「……這位客人,您以為能這麼輕易地走人嗎?」

費洛帶著爽朗的笑容,擋在兌換完現金的涅伊達面前。

當然,他微睜的雙眼並不帶一絲笑意。

場內原本約二十人左右的客人已有大半逃出店外,賭場員工正謹慎地將老千捆綁起來。

涅伊達將鈔票束抱在懷中,搖頭哀求道:

「喂……喂……請等一下。你只要查了就知道,我真的沒有出老千。」

「有沒有出老千這件事就先擱著吧。我真正在意的,是向您介紹這里的拉德先生的事。」

站在稍遠處眺望正在交談的費洛二人,克里斯多福滿臉無趣地搖頭:

「總覺得好失望喔。我還以為既然是費洛的賭場,應該會用加格林機槍玩俄羅斯輪盤。」

「……那個叫費洛的人看起來又沒那麼傻。」

「等里卡多當上老大,我們就來開一間對大自然表達敬意的地下賭場吧。像是融入瀑布的超大角子機,還有加入龍卷風元素的輪盤等。」

「我也不想當那種傻瓜。」

里卡多板著臉回答後,頓了一會又對克里斯多福開口:

「對了,克里斯多福。」

「什麼事?」

「我想你『差不多該往後看』了喔。」

「?」

雖然里卡多面向前方說出奇怪的話,克里斯多福還是聽話地望向背後──

結果看見一只銀色圓盤以高速朝自己飛來。

這幅景象與去年在芝加哥的餐廳內見到的情景如出一轍。

克里斯多福的動態視力看穿了那其實不是銀盤,而是在高速旋轉下產生圓盤狀殘影的巨大扳手。

同時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名在樓梯上面露瘋狂笑意,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

「……哈!」

面對忽地襲向自己的「死亡」團塊,克里斯多福自己也露出凶殘的笑容──猛地將那支巨大扳手往上一踢。

低沉的撞擊聲響起,停止旋轉的巨大扳手飛入空中。

「怎麼回事?」

「啊啊……?」

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幅景象的費洛和涅伊達一回頭,便目睹「樓梯上的藍衣男子和克里斯多福笑著互瞪對方,而一只大如人類手臂的扳手正從兩人之間自空中墜落」這般令人費解的情景。

下一刻,巨大扳手掉落在被捆綁倒臥在兩人之間的老千背上。

「嘎喔!」

背脊遭受重擊的男人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發出悲鳴,然後再度昏厥。

從男人背上滾落地面的扳手發出匡啷聲響,引起僅剩幾名客人的注意。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

絲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藍色工作服男──葛拉罕跳上樓梯的扶手,身手靈巧地站在上面,接著用響徹店內的音量高聲歌頌。

「今天,我為了賭博而踏進這間賭場……我曾聽說,賭博乃是人生的縮影,是拿彼此人生一部分出來競爭的鐵火場(注:日本的賭場)……結果,我居然抽中了大獎!我人生中無可避免的宿命敵手!沒想到我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與別名『莫名令人火大的紅眼男』的人重逢!」

葛拉罕在發表長篇大論的同時,取出插在腰際的普通尺寸的扳手,開始啪啪啪地玩起拋接游戲。

「假使重逢是中大獎,那麼包含我和拉德大哥的重逢在內,就是二連勝了!……我感覺自己好像抽中了幸運7的牌一樣……這麼說來,要是我再和某人重逢……對了,如果哪天我和與我生離的姊姊重逢,我就能集滿三張幸運7,等于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獎,玩二十一點也取得21點獲勝!世上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情嗎?」

葛拉罕配合節奏不斷喊著意味不明的話,而就在此時,他將扳手啪地收進兩手中──

「也就是說,我想把你的牙齒全部拔掉當成籌碼,應該可以吧!」

然後從樓梯上一躍,猛地撲向克里斯多福。

輕而易舉就縮短好幾公尺距離的驚人跳躍力。

葛拉罕一面旋轉身體,一面氣勢如虹地企圖用兩手的扳手毆打克里斯多福。

可是,克里斯多福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並且在跳往一旁時回嘴:

「哇喔,多麼任性到令人感動的意見啊!我該怎麼辦好呢~」

語氣一副像在猶豫的他朝地板一蹬,讓身體斜向旋轉,然後使出一記回旋踢。

葛拉罕誇張地以下腰動作閃避那記攻擊,然後朝著以那個姿勢在半空中的克里斯多福扔擲扳手。

克里斯多福輕易就抓住扳手,如體操選手般敏捷落地。

「我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好耶。我勸你別賭博了,腳踏實地過活吧。如此一來,你姊姊說不定也會回來喔。」

「什麼……姊姊會回來……?我明白了,我會腳踏實地過活!我以後再也不賭博了!」

葛拉罕一本正經地回答克里斯多福挑釁的發言。

葛拉罕從下腰姿勢猛然跳起後,順

勢往前做出無意義的翻滾動作,移動到巨大扳手所在的位置。

他撿起巨大扳手,擺出大小扳予的二刀流架式──接著以兩支扳手互擊的鏘鏘聲為信號,再次撲向克里斯多福。

「對了,假如我和許久不見的姊姊,也就是我的初戀對象見了面,應該稱呼『姊姊』為『大姊頭』、『大姊』、『親愛的』,還是『鬼婆婆』……你覺得哪個比較好?這可是一項相當刺激的賭注喔。因為要是惹她不高興,她搞不好只憑腕力就能把我的頸骨拆了。」

葛拉罕揮舞著兩支扳手,嘴巴同時動個不停。

時而在間不容發之際閃避,時而以右手里的小扳手搪開攻勢,克里斯多福一面愉快地回答:

「你真的很笨耶!不過算了!即使動用所有理性和智慧,依然逃離不了賭博,這就是人類的天性,也是人類這個種族的本能……話說回來,種族的本能聽起來好有大自然的感覺啊!換句話說,這間賭場對人類而言,和森林、草原、大海是一樣的!」

克里斯多福同樣也滿口自己獨特的理論。

雖然腦袋的崩壞程度差不多,兩人卻好比咬合不良的齒輪般互不對盤。

齒輪運轉不順發出的扭曲撞擊聲令正常的旁人感到害怕,就連還沒兌換現金的客人也開始匆忙往外逃。

以賭客們爭先恐後奔逃的悲鳴與喧嚷為背景音樂,兩人的打斗越演越烈。

在那樣的他們身旁,羅尼興味盎然地聆聽兩人的爭論,瑞爾說完「我得幫忙克里斯才行」就從懷中取出炸彈,賈格西哭著想要阻止那樣的孩子;搞不清楚狀況的艾妮絲一副不知所措;可以看見各種人物的反應。

費洛一開始也糊里糊塗地愣在原地,但是見到客人哀號著奔向出口,他總算赫然回神。

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費洛判斷這樣下去,賭場的評價將一落千丈,于是扯開嗓子怒罵用扳手上演盛大武打戲碼的兩人。

「夠了夠了夠了,你們給我等一下!不對,不是等一下……你們給我徹底住手!」

也許是沒有聽見費洛的聲音吧,克里斯多福和藍色工作服男的打斗不見停止的跡象。

費洛心想這下只能來硬的了,于是把手伸向懷中的刀子──

這時,站在一旁的里卡多悄悄按住他的手說:

「不用管他們啦,待會兒他們打累了,自然就會停止。」

「那……那怎麼行!要是等到他們打累,我的賭場早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費洛冷靜地反駁眼前的孩子,然而里卡多卻依舊神情冷漠地望向樓梯上方:

「再說,費洛先生該交談的對象是那個人才對吧?」

「咦?」

循著里卡多的視線,費洛將目光移向樓梯。

結果就見到他的臉頰開始微微抽搐。

因為更勝眼前大鬧的兩人的「禍根」,正在那里既開心又快活地微笑著。

「嗨,彼得潘。我們大概有兩個月沒見了吧?」

「……拉德,原來你已經出獄了啊。」

在惡魔島認識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

這是費洛第一次見到不是穿犯人服的拉德,不過他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似乎比在監獄時更為濃烈。

「是啊,今天才剛出來。不過,這里就是你的夢幻島嗎?很好,真不錯耶。一想到不會長大的小鬼們會永遠賭下去,我就覺得有趣極了!你也這麼覺得吧,露雅?」

「真是好棒的世界呢。」

拉德身後的女性聽了他的話,靜靜地微笑。

──啊……呃……

──原來那就是拉德的未婚妻啊,長得比想像中還要漂亮呢。

見到在獄中經常耳聞,名叫露雅的女性,費洛暫時松了口氣。

女性曾險些遭夏姆和希爾頓挾為人質,因此費洛對兩人如今能夠平安重逢感到慶幸。

然而下個瞬間,他便猛然想起現在不是安心的時候。

「話說回來,那個藍衣家伙跟你是一伙的嗎?你快點阻止他啦!」

「哈哈哈,這我可辦不到。他一旦變成那副德性,除非用酒潑他,否則他是不會罷手的。如果是互相殘殺就另當別論,但是在打架這方面,他比我還強。」

聽了拉德直截了當的回答,費洛急得抱頭:

「算了,那就我來阻止他們好了。」

「哇嗚!你打算把腦袋伸進那場扳手龍卷風中嗎?負責人還真是不好當啊。」

一邊對完全抱著看好戲心態的拉德感到煩躁,費洛輕聲歎息著觀望戰況。

拉德說得沒錯,他們兩人的身手確實都異于常人。能夠確實阻止他們的人,就費洛所知大約只有五人。不過說實在的,能夠多達五人,其實就足以代表費洛身邊淨是一些異類了。

身為其中一人的羅尼,如今只是興致勃勃地旁觀克里斯多福二人的打斗而已。


⑻BσOk。cоm

又或者是因為,他認為這里的負責人是費洛,既然客人已安全逃離,自己也就沒有出手的必要了。

無論如何,費洛年輕的自尊心,老早就將在艾妮絲面前向羅尼求救的這個選項給刪除。

在提高警戒,慢慢接近的費洛後方,涅伊達向拉德詢問:

「你不是為了見以前的死黨,去了醫院嗎?」

「今天休診。」

簡單明快的回答,徹底清除掉涅伊達心中的疑問。雖然在葛拉罕身後,夏夫特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令人在意,不過他並沒有好奇到想去特地關切。

然後下一刻,拉德注意到涅伊達懷里抱著好幾束鈔票。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這實在是太驚人了!我交給你的錢居然變成原來的十倍!什麼啊!也太有趣了吧!涅伊達你這小子真是太好玩了!你以前會被我舅舅追殺,是因為在賭場搗亂的關系嗎?」

「……在賭場搗亂?」

費洛聽到那句話瞬間有了反應,回過頭狠狠瞪著涅伊達。

「不……不是的!我才沒有在賭場做出詐賭的事情來!而且,芝加哥那個赫赫有名,專門擾亂賭場的人是名叫潘蜜拉的女人!」

涅伊達大喊的同時,葛拉罕揮舞的扳手擊中地板,發出響徹賭場的巨響。

可是拉德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對潘蜜拉這個專有名詞起了興趣。

「嗯?喔喔喔,我想起來了,沒錯沒錯,是潘蜜拉啦。我記得那女人也在我舅舅的懸賞通緝下逃得無影無蹤,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這番如果是不了解芝加哥狀況的人就插不上嘴的對話中,有一個人從旁加入話題,回答了拉德的疑問。

「如果你問的是潘蜜拉,聽說她因為在某處搶劫美術館,現正遭到警方追緝。」

「啊?」

拉德凝視著聲音的主人,臉上表情頓時亮了起來。

「哦?喔喔喔,里卡多,你是里卡多吧?什麼嘛,才一陣子不見,你就長這麼大了啊。聽說你繼承了盧梭家族?真是辛苦你啦。」

「你想要盧梭家族嗎?」

「我才不要,反正我和跟隨舅舅的庫里克那群人又合不來,而且我也沒道理要接下這個爛攤子。再說最重要的是,我要是當上老大,我就沒辦法繼續當殺手啦。」

不是當成工作,完全是出于興趣才成為盧梭家族殺手的拉德,主動表明謝絕老大的寶座。

「不過就我所聽到的,現在就只剩下你和那個紅眼變態對吧?如果你有需要雇用殺手,歡迎隨時開口。我會看在是親戚的情分上算你便宜的。」

「……我不打算重蹈普拉契德爺爺的覆轍。」

平靜搖頭的里卡多眼里,雖然沒有嫌惡的情緒,卻帶著明確的拒絕之意。

換句話說,他今後所要打造的盧梭家族里,不需要像拉德這樣的人。里卡多在拉德本人面前清楚表達自己的這番想法。

可是拉德並未感到不悅,依舊笑著回答:

「哈!好一個正常健全的黑手黨。不過算了,這樣總比舅舅好多了。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當個自由殺手,在紐約找工作好了。」

拉德邊說邊走下樓梯,同時張望樓梯下的情況──

不經意地,他看見一名縮在賭場角落,全身發抖望著這邊的男子。

那是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一見到那片刺青,拉德旋即清楚想起他是誰。

「哎呀,這不是賈格西‧史普羅德嗎?」

「噫!」

──他……他記得我!

視線一對上名字就被喊出來,賈格西露出絕望的神情,背上也汗水直冒。

他早知道有可能會和拉德碰到面,可是他萬萬沒料到,竟會在這種地方突然相見。

「喂喂喂,我只是來看看死黨費洛,結果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是為我舉辦的驚喜派對會場嗎?遭人懸賞追緝的賈格西,居然會和盧梭家族的老大一起在賭場找樂子?」

拉德輕快地走下樓梯後,搖搖晃晃地朝賈格西緩緩走來。

──費……費洛這個人,怎麼淨認識一些危險人物……事情怎麼會這樣啦!

一面在內心吶喊著對自己的事情置之

不理的話,賈格西心驚膽戰地出聲:

「你……你好,好久不見。」

「我記得在列車上……啊,那句話是什麼來著?你對我說「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吧?」

「噫咿咿!」

──他居然連這種事也記得!

「所以,你究竟想怎麼讓我付出代價?既然你有此打算,不如現場執行看看如何?」

這番挑釁的話語,令賈格西渾身顫抖。

──道歉吧。

他的心底響起這樣的聲音。

那只是當初一時沖動脫口而出的話。只要跟他道歉,告訴他「要我下跪我也願意,拜托你忘了吧」,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賈格西的理智是這麼想的──

可是,險些死去的杰克的臉驀地浮現眼前,將那個選項硬是推回內心深處。

結果,淚眼汪汪的賈格西口中,吐出了下面這句話來:

「要……要怎麼讓你付出代價……我……我還在考慮!敬請期待!」

聽到如此囂張的回答,不要說拉德了,就連費洛和涅伊達也目瞪口呆地看著賈格西。

然而下個瞬間,拉德卻愉悅地笑著對賈格西說:

「你這家伙果然很有趣,我真慶幸當時在列車上姑且放了你一條生路。你說是吧?」

「……」

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賈格西沉默不語,倒是聽見這番對話的葛拉罕對拉德喊道:

「啊,拉德大哥!我待會兒要跟你談談賈格西那小子的事情,你不可以殺了他喔!他是我的同伴!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賈格西會在這里?我可以……把這看作是第三張重逢的牌嗎……?雖然我們這陣子經常見面……」

葛拉罕暫時停止攻擊,對拉德大喊後隨即自言自語起來。

對克里斯多福而言,這堪稱是進攻的大好機會──

但是面對這個機會,克里斯多福所做的事情,卻不是攻擊葛拉罕。

他咧嘴一笑,高舉起手中的扳手──朝「背對自己的拉德的腦袋」使勁扔過去。

「啊啊,危險!」

然而向拉德發出警告的人,卻是應該與拉德為敵的賈格西。

聽見臉色變得比原本更加慘白的賈格西的喊叫聲,拉德舉起左手一邊回頭。

剎那間,隔著套裝的袖子,一道獨特的撞擊聲響起。

拉德的鐵制義肢,完美阻止了凌空飛來的扳手擊中頭部。

「謝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拉德將脖子扭得喀嘰作響,一面向賈格西道謝。

另一方面,被彈開的扳手則是騰空朝瑞爾的方向飛去。

結果,艾妮絲忽然出現在試圖閃避的瑞爾面前,一腳將那支扳手踢落。

「……」

「沒事吧?」

「……你很多事耶。」

瑞爾一副對艾妮絲很有意見似的,口氣十分別扭。

盡管如此,艾妮絲見到瑞爾能夠正常說話,依然面露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看來你沒事。」

「……!」

「哇喔,瑞爾很不擅長應付那種場面對吧?」

看到瑞爾一臉複雜的表情,克里斯多福連事情是自己捅出來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不正經地訕笑著。

對著那樣的克里斯多福,葛拉罕收起笑容,微偏著頭問:

「……咦?你剛才為什麼要瞄准拉德大哥?」

「因為我想看看,要是你尊敬的人受傷,你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只是因為這樣?」

「沒錯」

眼見克里斯多福淘氣地笑著,葛拉罕全身上下頓時湧現殺氣──

然而感應到背後傳來足以將其吹散的強烈殺意,他不禁一震。

「原來如此,真是個簡單明瞭的理由。我喜歡。」

出聲的拉德帶著既開心又快活的笑意,詢問克里斯多福:

「也就是說,我也可以加入你們嘍?」

「請便♪」「拉德大哥,這家伙是我的獵物……」

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雖然同時出聲,但不論是誰,他們的聲音都已傳不進拉德耳里。

不由自主地──

見到拉德的臉,賈格西、艾妮絲、瑞爾霎時一陣毛骨悚然。

浮現在拉德臉上的,是洋溢著殺意的笑容。

是一種以「為了能夠對某人釋放殺意這件事感到愉悅不已」這種扭曲快感自給自足的機制。

「喂……喂……」

費洛試圖制止的聲音成為信號,拉德猛地朝地板一蹬。

One step。

兩人之間相距五公尺。

這段克里斯多福原本可用來准備應戰的緩沖距離,拉德僅以一步便將之消弭。

「嗨,紅眼男。」

才見壓低身子接近的拉德一派輕松地打了聲招呼,轉眼他就擊出一記往上的特殊右直拳。

插圖013

「!」

那是一記不像是體格略顯魁梧的拉德會擊出的高速初擊。

盡管受到拳擊手等級的拳速震撼,克里斯多福依然迅速往後退。

然而,拉德卻直接伸長右手,又往前踏出一步。

拉德瞬間從出拳切換成「抓」的右手,一把揪住克里斯多福的喉嚨。

剎那間──克里斯多福腦中浮現的,是自己脖子被巨大扳手夾爛的景象。

──咦?

──我……這下……會死?

即使脖子感受到異常的壓力,克里斯多福仍然抬腿想要反擊。

然而就在此時,拉德又更往前踏了一步。

拉德抓著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一鼓作氣地往前跳,然後將人類的身體如水桶般用力揮舞。

在以若是常人,頸椎就算錯位也不奇怪的速度揮舞之後,拉德將克里斯多福的身體使勁摔向輪盤桌。

輪盤桌應聲裂成兩半。

「啊啊啊啊啊!那個笨蛋居然這樣亂搞!」

想到輪盤桌的貨款和修繕期間內的損失,費洛不禁發出悲鳴。

但是,他看起來並不特別擔心克里斯多福。

因為他很清楚,那個男人不會因為剛才那點小事就喪命。

事實上,在裂開的輪盤桌縫隙間,被掐住喉嚨的克里斯多福臉上笑容依舊。

看到那張笑臉,拉德笑著向他確認:

「我說你啊,你覺得自己接下來不會死嗎?」

「哎呀,這我也不曉得耶。要是死了,不就表示我只是個普通人嗎?」

「不,是比普通更低等的蠢蛋。」

語落,拉德舉起左手的鋼鐵義肢。

即使只是揮落義肢,無疑也會造成巨大傷害。

「克里斯……!」

瑞爾為了救克里斯,從口袋取出某樣東西,一旁的賈格西見狀,急忙大喊:「不……不可以啊,瑞爾!」

另一方面,葛拉罕也一邊用力揮動扳手,一邊向自己的義兄抗議:

「喂,拉德大哥,拜托你真的住手啦!獵物被大哥搶走這種事情太悲哀,會害我最後不得不把這間店的角子機全都砸爛耶!」

──這是什麼道理啊!

在心中如此吶喊的同時,費洛已經為了制止拉德而沖出去。

途中,他發現一件事。

克里斯多福也並非只是一直挨打──無力地伸長手的他,早已從破裂的輪盤桌中拿起一塊銳利如樁子的木片。

他可能打算趁拉德揮拳時還擊,將其刺向拉德吧。

無論何者獲勝,下一刻都將發生慘劇。

無法忍受盡管心態扭曲仍以朋友相稱的人們,在自己的賭場做出這種事情來,費洛做好闖進兩人之間承受雙方攻擊的最壞准備,沖了出去──

然而一道聲響──

響徹賭場的華麗鈴聲重奏,讓他們的時間同時靜止了。

──啊?

費洛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不久前,他才剛「聽過」。

毫無疑問的,那是店內設置的新型角子機開出大獎時的聲音。

要連續開出大獎,機率簡直微乎其微。

不過在思考中獎機率之前,究竟是誰在處于這種狀況的賭場里玩吃角子老虎呢?

不只是費洛。

幾乎所有留在賭場內的人,都滿腦子問號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結果──只見七台並排的角子機的最右端,站了兩名男子。

其中一人的長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如果只看外表,年紀大概和費洛同個年齡層。

費洛望著那男人的臉,不經意地心想──

──啊,我認得這張臉。

他今天也在賭場里偶然瞥見過那人,當時只把對方看成是來過的客人而未加留意。

──不對……等一下。

──我對這張臉確實有印象。

──可是……這個……咦……?他應該不是賭場的上賓……吧?

當成眾多客人之一看待時並不覺得有何特異之處,可是現在仔細端詳下來,費洛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似那張臉深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是誰……?這家伙……到底是誰?

納悶的費洛接著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死氣沉沉;深戴的帽子使得陰影遮住了臉孔,再加上男人嘴邊蓄胡,實在教人看不出他的年齡。

──這家伙又是誰?我沒見過這個人。

──他是何時來到這間賭場的?

如果是蓄了如此醒目胡須的男人,應該至少會有點印象才對。

面對一臉狐疑的費洛,大胡子男始終保持沉默,動也不動。

與默不作聲的胡須眼鏡男相反,年輕男子則是環視費洛等一群人,露出淺淺笑容,然後在角子機的演奏結束的同時,緩緩地拍手鼓掌。

「太棒了,真是一場有趣的表演啊。」

青年將殺氣騰騰的互相殘殺,一口斷定是場「表演」。

對著那名全身顯然彌漫著異樣氣息的青年,拉德抽動著太陽穴,笑著問道:

「你是誰?」

結果青年如執事般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對包括拉德在內,賭場里的所有人報上名號:

「這可真是失禮了,我叫作梅爾維。」

「你說你叫梅爾維?還真是個奇怪的名字。既然你欣賞過表演了,應該願意付相當的觀賞費吧?」

「觀賞費?觀賞費啊……好吧,這樣你覺得如何?」

說完,梅爾維把右手伸進角子機的出幣口,從那里嘩啦嘩啦地捧起幾枚代幣。

「只有那些不夠啦。我的怒氣才沒有廉價到只憑那點錢就能打發過去。」

聽了這句話,葛拉罕「嚇」地低聲一呼,接著對已經來到樓梯下方的夏夫特和露雅說:

「不妙……來講個不妙的故事吧。夏夫特、姊姊,那個叫梅爾維的男人……是拉德大哥最討厭的類型啊。」

「……就是啊。」

露雅輕聲回答,夏夫特則是「是啊……」地點頭附和,然後抱頭苦惱。

拉德最討厭的類型,是那種「完全沒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死,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的榮華將永遠持續下去」的人。

在如此騷動不安的狀況下,絲毫不害怕,也不像是有了死亡的覺悟,照樣氣定神閑地對拉德開玩笑。

那副態度,簡直就像在說自己才是這個空間里的神。

試著分析這名甚至不存在于「夏姆」知識中的男人是何方神聖之後,夏夫特判定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會刺激拉德的殺人魔本能的類型。

梅爾維困窘地笑了笑後,從口袋取出最低價的代幣,投入右邊數來第二台角子機,動作優雅地拉下拉杆。

「?」

在眉心緊蹙的費洛等人面前,角子機的卷軸猛地旋轉。

但是,在卷軸停止旋轉之前,梅爾維就將第二枚代幣投入右邊數來第三台角子機,然後同樣拉下拉杆。

接著又將代幣投入中央的角子機,拉下拉杆。

就在此時,右邊數來第二台的第一個圖案停在「7」上。

費洛見狀,頓時感到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竄上自己的背脊。

──喂,不會吧。

當第五台角子機開始轉動的瞬間,第二台的第二個和第三台的第一個卷軸停了下來,分別彈出「7」的圖案。

──該不會……

這時,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這一排角子機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

當第六台角子機停止旋轉時,梅爾維一副裝模作樣地往前踏一步,再度恭敬地行了個禮。只不過,這次他不是向著拉德,而是將身體朝向費洛。

霎時──右邊數來第二台角子機的第三個卷軸停止,三個「7」完美地並列。

角子機的機體傳出由機械所演奏的祝福歌曲。

在幾秒鍾的間隔下,第三台、第四台陸續傳出相同旋律,使得賭場內響起角子機的大輪唱。

隨著右邊數來第六台角子機也完美地出現Three seven圖案,梅爾維向眾人證明了一個奇跡。

那就是,包括一開始涅伊達中獎的左端機器,和令拉德等人停止動作的右端機器在內──七台並列的機器全部都在同一天,而且是在短短一個小時內接二連三地開出大獎。

然而,費洛當然心知肚明。

會說這是奇跡的人,大概就只有不懂得懷疑別人的笨蛋、神的使者,或是動手搞鬼的老千本人。

「你這家伙……」

不只是拉德,費洛也將眼前的男人視為「敵人」,態度凶狠地瞪著對方。

可是,梅爾維卻用和藹可親的笑容應付那樣的視線──

並且在角子機的重奏聲中大大展開雙臂,一副像在說,那些大量吐出的硬幣全是屬于我的一般。

然後,當音樂停止的同時,他以禮貌的態度對費洛說:

「我是很想再繼續觀賞各位的表演……可是這麼一來,我就沒有時間問候了……」

「而且他們也差不多要來接我了。」

§

賭場外

「里面安靜下來了……現在應該可以進去了……」

「亞妮姊姊,我想還是別進去比較好。里面從剛才就一直傳出很大的聲音耶。」

察斯委婉地阻止繼艾妮絲之後也想進去的亞妮。

亞妮本人似乎也很猶豫該不該進去,不時喃喃地說「要是身體更強壯一些……」「我不能失去這副身體……」但這些話半句都沒有傳到察斯耳里。

因此察斯認為亞妮應該只是因為害怕而陷入混亂,一直設法讓她待在外面,不要進去。

艾妮絲、自己還有費洛都是不死之身,所以不會有事,但是亞妮不是不死者──至少察斯是如此認為。

所以,他希望亞妮不要和艾妮絲在這種危險場合,而是在別的地方爭風吃醋。

畢竟以小孩子的樣貌成為不死者的察斯和男女情愛這種事情無緣,因此他很想看到費洛被女性們弄得暈頭轉向,將其當成自己為數不多的娛樂來欣賞。

就是因為察斯心里有這種壞念頭,他才不希望在這種地方失去亞妮這個寶貴的娛樂要素──

然而常言道,害人終害己。

一心想以桃花劫臨頭的鄰人的不幸為樂的察斯,自己也得到了相同的報應。

也就是說,他自己也遇上了桃花劫。

「吶,察斯……你是察斯對吧?」

「咦?」

聽見背後突然有人喚自己,察斯不由自主地回應。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名貌似比察斯年長一些的少女。

「太好了……你果然是察斯!」

也許是害怕要是認錯人該怎麼辦才好吧,語氣原本有些畏縮的少女頓時放下心來,對察斯投以微笑。

「……梅莉?」

察斯不自覺就說出少女的名字。

梅莉‧貝利亞姆。

貝利亞姆上議院議員的女兒,也是在飛翔禁酒坊號事件中,遭黑衣人集團挾為人質的少女。

當時佯裝成普通小孩的察斯,曾經為了利用她作為幌子,和她一同在列車上游戲──但是事情都已經過了三年以上,她卻還記得察斯,可見察斯這個人和那起事件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察斯懊悔自己怎麼沒堅稱梅莉認錯人時,已經太遲了。梅莉握著察斯的手,俯視身高比自己矮的少年。

「咦,察斯你……以前有比我矮嗎?」

孩子氣的天真疑問。

察斯冒著冷汗,隨便敷衍:

「是……是因為我的成長期還沒到,之後就會長高啦。其實我很在意這件事,所以如果你願意避而不提,我會很開心的。」

「啊……對……對不起,察斯……我……一時興奮過頭了……」

少女怯懦的個性確實和三年前一樣,然而時間讓梅莉成長,讓原本比察斯年幼的孩子長成了十來歲的少女。

「不過……當時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有你給我勇氣,我……我說不定早就死在那班列車上了……」

說完,梅莉緊緊地抱住察斯。

如果是普通的少年,應該會當場羞得面紅耳赤,可是察斯卻反而臉色蒼白。

──完了。

──如果繼續和她要好下去,我是不死者的事情遲早會曝光。

若是同為不死者的費洛等人也就罷了,如果被一般人得知,事情將變得十分棘手。察斯在過去的人生中,已經有過無數這樣的經曆。

更別說對方還是上議院議員的女兒。萬一她將不死者的秘密告訴父親,而她父親又相信了,事情就不妙了。

──但是,為何會偏偏在這種時候……!

被梅莉緊抱的察斯,暗自詛咒自己的命運──

然而不用說,在這幅員廣大的美國之中,梅莉會恰巧來到這種地方並非偶然。

雖然不是神,卻制造出令察斯憎恨之必然的存在,朝著梅莉的背後出聲。

「這孩子就是在列車上幫助你的人嗎,梅莉?」

察斯將目光移向該處,見到

一名少年站在那里。

年紀與梅莉相仿,看起來同樣也是十歲出頭。

「那麼,我們去接梅爾維先生,梅莉你就在這邊等吧。因為我要是帶你進去賭場,你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

之後,少年就和身後的幾個人影一起步下階梯,察斯望著那群人影,了解到少年是何種地位的人。

察斯一面為自己所處的狀況感到困惑,同時腦中浮現同居人的臉孔。

──費洛……你究竟做了什麼?

§

賭場內

「哎呀,話才剛說完,他們就正好來接我了。」

梅爾維如此嘀咕完,望向樓梯的方向。

滾落樓梯的男員工已經在其他員工的幫助下被抬到辦公室里。

留在賭場內的人們全都循著梅爾維的視線,望著應該空無一人的樓梯──聽見好幾道腳步聲從其上方逐漸接近。

最先現身的,是一名穿著合身燕尾服的青年。從他額頭上戴著防風眼鏡,雙手戴著手套來看,他應該是名機車騎士。

穿燕尾服騎機車雖然感覺很奇怪,不過彷佛在該名男子保護下走下樓梯的後面幾個人,也顯得和賭場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名看似比察斯和瑞爾年長幾歲──頂多和里卡多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在臉上洋溢著純真微笑的少年身後,幾名美女身穿黑白交織,設計時髦的禮服,面帶淺笑地站成一排。

而圍繞在其四周保護的,是一群肌肉發達,身材高壯的黑套裝男人──

接著,守在集團後方,最後走下樓梯的是和領頭的男人穿著相同服裝,貌似雙胞胎的男子。

在燕尾服男一前一後的保護下,自己也身著黑衣的少年一看見梅爾維,便露出純真的笑容開始揮手。

那張過于純真的笑容反而加強了黑衣的印象,而不知怎地,踏入地下社會已久的費洛,竟從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感。

並非感應到少年的笑容背後存有惡意。

而是對那表里如一的純真莫名感到不安。

然後──和少年相反,帶著面具般笑意的梅爾維,朝著停在樓梯下方的那群人走去。

「不得了不得了,卡爾崔里歐少爺居然親自大駕光臨。」

「我明明說過,直接叫我卡爾崔里歐就好。」

「那可不行,這是正式的問候場合,不能以昵稱相稱。」

──問候?

聽了兩人的對話,費洛默默地皸起眉頭。

──對了,那人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費洛才剛這麼想,梅爾維便彷佛讀出費洛的心思般轉身面向他,舉止浮誇地開口:

「那麼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幸會,費洛‧普羅宣查先生。我是這次在魯諾拉達家族所開設的賭場,于魯諾拉達負責的房間擔任荷官的梅爾維。」

在恭敬行禮的梅爾維後方,名叫卡爾崔里歐的少年讓純真的雙眸閃爍著光芒,興奮地對費洛說:

「你就是馬爾汀喬的費洛先生吧?我聽說過你的事情!這次非常感謝你願意參加我爺爺所主辦的活動!」

「爺爺?」

「啊……抱歉,我太晚自我介紹了!我叫作卡爾崔里歐‧魯諾拉達!」

少年報上姓名的那瞬間,費洛的表情再度凝結。

──他果然和魯諾拉達有直系血緣關系。

對著神情僵硬的費洛,卡爾崔里歐開心地微笑道:

「雖然這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參加,不過我非常期待費洛先生等人在賭桌上的表現!」

「……你客氣了,承蒙邀請是我的榮幸。」

結束形式上的問候之後,費洛堆起假笑詢問梅爾維:

「……換句話說,剛才的事情也是『問候』的一部分嗎?」

梅爾維聳著肩笑答:

「老千、不自然地開出大獎、持槍的暴徒,我一直很期待你會如何應對,而結果也確實讓人覺得挺爽快的。看來你似乎有許多有趣的朋友。至于最後的打斗……那場意料之外的糾紛雖然相當精彩,不過因為會耽擱到我說話的時間,我只好讓它中斷了。」

「……!」

坦言自老千的階段開始,一切全都出自他「安排」的梅爾維。

這番話聽似故弄玄虛,卻也教人不禁信以為真。

但是,即使他所言不假,他恐怕也沒有告訴那名老千自己真正的意圖,而是以別的理由唆使他吧。

光憑這一點,費洛便認定這男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卑鄙家伙──

──可惡……我總覺得……他和某人很像……簡直一模一樣……

──究竟……究竟是像誰呢?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受到自己內心湧現的紛亂思緒干擾,費洛一時無法向對方徹底釋出敵意。

可是,有個人代替那樣的費洛,對梅爾維露出充斥完整敵意的微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我了解了,了解得比大海還要深呢。」

拉德‧盧梭抿嘴發出愉悅的嘻笑聲,東搖西擺地將身體轉向梅爾維。

「魯諾拉達家族啊……這個在東部也稱得上屈指可數的組織確實厲害。」

「梅爾維先生,這個人是哪位啊?」

梅爾維笑著回答提問的卡爾崔里歐。

「他不過是個區區殺人魔,沒什麼好擔心的,卡爾崔里歐少爺。」

「殺人魔!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同于和費洛說話時的態度,卡爾崔里歐的語氣就像個純真的孩子,但是他雙眼發亮說出口的話,卻足以讓周遭人們感受到危險的氛圍。

然而拉德卻連少年那番瘋狂的發言也爽快接受,並以相同的「頻道」加入兩人的對話中:


「哦~你是第一次見到殺人魔嗎?那真是太好啦,小少爺……待會你搞不好還能見到殺人魔宰人的瞬間喔。」

拉德稍微轉動左肩後,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詢問梅爾維: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你是這樣認為的對吧?以為自己和魯諾拉達家族有關系,只要報上名號,就沒人敢動你是吧?」

「是啊,敢動我的人,大概只有笨蛋吧。」

梅爾維不客氣地笑答。

縱使不是拉德本人,任誰都再清楚不過。

即使處于籠罩在強烈殺意之中的現況下,梅爾維的心里依然不存有半點「我也許會死在這里」的念頭。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你認為這里沒有那種笨蛋,所以自己絕對不可能會死……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這是當然的呀。」

梅爾維挑釁似的笑著斷言:

「尤其你,絕對殺不了我。」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去死吧。」

說話時短暫換氣的瞬間──拉德已然縱身跳躍。

他在縮短兩人之間數公尺距離的同時完美地轉移重心,從斜上方以最大的威力,揮落左手的義肢。

倘若那一擊擊中了,男人應該會連後悔的時間也沒有,上半身轉眼就變成像被棍子敲爛的番茄──

然而梅爾維並未試圖閃避那一擊。

在雙方接觸的前一刻,從旁現身的胡須眼鏡男用單手抓住拉德的手──然後以最簡潔的動作「打亂」拉德的重心。

「……啊?」

當拉德還搞不清楚狀況時,胡須眼鏡男已盜用他必殺一擊的力道,以摔技的形式如數奉還給他。

拉德邊旋轉邊跳到梅爾維的斜後方,最後撞上賭場的牆壁。

「嘎……!」

「大哥!」

葛拉罕見狀大吃一驚,但是拉德卻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笑著狠瞪礙事的胡須眼鏡男。

「喔,好痛好痛……喂,你這個胡須眼鏡男干嘛妨礙我啊?」

眼見拉德對自己釋出和梅爾維相同的殺意,胡須眼鏡男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擋在梅爾維前方保護他。

另一方面,目睹方才那短暫交手的費洛,則是為了別的理由飽受沖擊。

「……好厲害……」

剛才的招式,大概和矢車教我的武術是同一類吧。

可是平心而論,我有辦法「搪開」剛才拉德那一擊的速度和威力嗎?

不管反覆修練多少次,要能夠實際運用在實戰當中,恐怕還是得達到矢車那樣的程度才行。

──這家伙非同小可。

──是魯諾拉達的人嗎?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像他那種人,除非是羅尼先生……

費洛才朝身往在賭場一隅的羅尼瞥去,隨即連忙揮去心中的雜念。

──不行,我不能依賴羅尼先生!

正當費洛斥責自己時,拉德已笑著縮短與胡須眼鏡男之間的距離。

然後,這次他以比先前更快且細小的步伐,使出好幾發高速的直拳。

可是胡須眼鏡男卻如柳枝般滑溜地避開所有攻勢,並以掌根推了拉德的胸部一把。

那一擊雖看似只是輕輕一碰,卻猛地將拉德的上半身往後

推倒,甚至讓他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著男人將拉德玩弄于股掌之間,費洛驚訝得瞠目結舌──

這時,不知何時已走出辦公室的拉克喚了那樣的費洛:

「費洛。」

「哦?喔喔,拉克!你看,那家伙好厲害啊!」

相對于興奮的費洛,拉克的反應則是相當冷靜:

「那家伙說過他最近『很迷武術』,真不曉得他是從哪兒學會的。」

「咦?」

措詞一副好像認識那人似的拉克,讓費洛不由得發出疑問聲。

拉克見到費洛那樣的態度,驚訝地說:「……你沒發現嗎?」接著稍微拉高音量,詢問胡須眼鏡男:

「你又『變裝』成那樣了。你真那麼喜歡那副打扮嗎?」

結果只見胡須眼鏡男瞄了拉克的方向一眼,回道:

「明明胡子的顏色和眼鏡都和之前不一樣……為什麼你還看得出來?你真厲害啊,拉克。」

然後,在聽見那道說話聲的瞬間,費洛全身彷佛有電流竄過。

「咦……什麼!」

因為從濃密胡須深處傳出的說話聲,是費洛十分熟悉的聲音。

「因為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發色和胡子的顏色根本就不合嘛。要變裝,至少也要把頭發的顏色染得和胡子一樣啊。」

「原來如此,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這一點我辦不到啦,拉克。」

胡須眼鏡男瞅了再次起身的拉德一眼,一面悲傷地回答。

之後,「他」脫掉帽子,摘下假胡須和眼鏡,開口說:

「因為夏涅說過,我的發色很漂亮。」

「「「「「!」」」」」

見到卸下變裝的那張臉──費洛、賈格西、克里斯多福、拉德和葛拉罕這五人同時愕然失語。

現出真面目的紅發男子,一改先前安靜沉默的形象,以好似城里隨處可見的年輕人般的輕佻態度,舉手打了聲招呼:

「嗨,費洛。」

「斐……斐利克斯!」

「喔,你終于願意叫我斐利克斯而不是珂雷亞了啊!很好很好!珂雷亞已經死了,現在只活在我女朋友的心中。」

「等……等等,先等一下!拜托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斐利克斯!」

斐利克斯‧沃肯。舊名珂雷亞‧史坦菲爾德。

他原本是一名綽號「葡萄酒」的殺手,後來決定讓自己死在「飛翔禁酒坊號」上,並且承接「萬事通」斐利克斯之名,展開嶄新的人生。

這個男人因為擁有無與倫比的身體能力和精神力,而被眾人譽為「天才」、「怪物」、「最強殺手」,是就費洛所知能與羅尼並駕齊驅,讓人不想與其為敵的強者。

他對費洛而言是兒時友人的朋友,更是甘德魯兄弟的盟友。然而──

「解釋啊……這個嘛,其實只要一句話就結束了。」

語畢,斐利克斯有些難為情地移開視線──笑著坦白地對費洛說:

「抱歉啊,費洛。這次我是你們的敵人。」

§

紐約某處 夏涅的藏身處

「對了,夏涅,你好像有情人了呢。」

在繼續上演對夏涅來說是場「感人重逢」的公寓內。

已經穿上衣服的她聽到父親的話,身子不禁一震。

──父親果然什麼都知道。

──什麼事情都瞞不了他。

如此確信的同時,一股不安籠罩了夏涅的心。

那是從前的她不曾感受過的不安。

無法將不安的原因順利轉換成言語的她,輕輕握拳,等待父親說下去。

然而──從修伊口中吐出的,卻是完全出乎夏涅意料之外的話。

「他這個人挺有趣的。」

「……?」

父親的口氣一副好像已經和對方見過面,不解的夏涅霎時愣住。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問一般,修伊淺笑著明白說道:

「在來找你之前,我已經先和他見面聊了天……『簽了小小的契約』。」

§

賭場內

「哎呀~因為我和她老爸『簽了小小的契約』,所以我現在是那個叫梅爾維的討厭鬼的貼身保鑣啦。」

聽到斐利克斯直言不諱地批評護衛對象是「討厭鬼」,梅爾維苦笑著聳聳肩。

「哎呀~虧我因為要和你們作對,心里覺得過意不去,還特地變裝以免被發現,結果還是被拉克一眼識破了。」

「等等……先等一下……」

「啊,不過我真的只是保鑣而已,你們大可放心。就算是女友老爸的請托,要我毀掉或殺掉馬爾汀喬和甘德魯,這種事情我也……你們懂吧?」

「懂你個大頭啦!那個小小契約是什麼東西啊!」

一頭霧水的費洛,氣急敗壞地逼問友人──

「嗨……」

感應到從其他方向傳來的聲音中,有如經過壓縮的岩漿般高漲的情感熱度,費洛渾身僵直。

「你這家伙……我記得你……那個說話聲……那頭紅發……那戲謔的眼神……啊啊,我怎麼可能忘記呢。」

聲音的主人是──拉德。

看著斐利克斯的他,心中翻攪的情感是歡喜、憤怒、鄉愁──以及濃烈無比的殺意。

「怎麼……?這間賭場真的是夢幻島嗎?要不然,我的老朋友和我想殺的人怎麼會一一出現在我眼前?(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

發光的雙眼,以及隨聲音吐露出來的氣息,所有細微的舉動全都滲透出沸騰的殺意,無論拉德說什麼,聽起來都像在說「殺死你」。

插圖014

面對陷入那般異常狀態的他,紅發的「萬事通」態度親切地說:

「嗨,原來你還活著啊。女朋友看起來也很好,真是太好了。」

當事人露雅被斐利克斯一瞥,臉色瞬間發白。

看樣子,剛才那句話也讓她察覺了。

察覺到這名紅發男子──正是從前她在列車車頂上遇見的紅色怪物。

「當時拿你當要脅,真是抱歉啊。不過呢,既然愛上了這種殺人魔,你應該也早有不會遇到什麼好事的心理准備吧?」

來回看了看如此笑道的斐利克斯和害怕的女性,拉克出聲勸告友人:

「我是不清楚事情經過,不過我想你大概對那位女士做了很過分的事,勸你還是更誠心地道歉比較好。」

「什麼?你很過分耶,拉克!也不想想我當時有多困擾……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是這樣嗎?我應該更有誠意地道歉嗎?」

正當斐利克斯一派輕松地想找拉克商量時──

拉德舉起方才裂成兩半的輪盤桌的其中一邊,「朝他扔去」。

也許是突破極限的殺意激發出超乎想像的潛能了吧,拉德的右手肌肉甚至沒有發出悲鳴,就這麼將超過二十公斤的單邊輪盤桌如棒球般扔了出去。

結果斐利克斯以腳後跟將其踢落,並利用反作用力高高躍入空中。

此時,另一張臉出現在他眼前。

是同樣和斐利克斯有過節的克里斯多福。

他把身旁的百家樂桌當成踏板,企圖對躍入空中的斐利克斯使出回旋踢──

斐利克斯卻將克里斯多福踢出的腿當成踏板,跳向更高處。

然後抓住懸掛在不是很高的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燈,利用如鍾擺般晃動的力道,做出令人聯想到馬戲團空中飛人的擺蕩動作。

接著,他朝牆壁一蹬,以三角跳的方式接近拉德。

眼見克里斯多福企圖從旁闖進其間迎擊,葛拉罕手持巨大扳手攻擊他。

「那是拉德大哥的獵物!你要是敢礙事,我就讓你成為流傳後世的悲劇!」

「啊啊,真是的,礙事的是你才對!」

在又起沖突的兩人身旁,拉德舉起另一邊的輪盤桌,擲向斐利克斯──

他的這項暴行也連帶波及了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好比一場小型龍卷風般肆虐賭場內部。

「哇啊,大家不可以打架啦!」

見到卡爾崔里歐用像在責備調皮孩子般的口氣勸阻,賈格西等人確定這個人果然不太對勁。

另一方面,臉色慘白的費洛則是拚命地在暴力中心吶喊。

「喂,你們快點住手!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我想你最好讓員工逃到外面去喔。」

聽從口吻冷靜的拉克的建議,費洛以視線示意員工們。

「艾妮絲,你也帶那些孩子到外面去……」

費洛說著一面望向樓梯,結果看見那里有一名男子正匆忙逃向外面。

是在拉德的介紹下來到這里,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

──那家伙竟然想逃!

當他正打算怒罵制止男人時──

「沒關系啦,那種像廢物的男人就隨他去吧。」

不知不覺來到身旁的梅爾維小聲對他說。

「……?你是什麼時候……!」

梅爾維把臉貼近一臉敵意,

說話咬牙切齒的費洛,在他耳邊低聲挑釁:

「你的本性露出來了喔。這樣不行啦,荷官要永遠擺出一張撲克臉才可以。」

「我是經理,不是荷官。」

在一旁傳來輪盤桌逐漸支離破碎的破壞聲中,費洛眯著雙眼反駁。

「要不是你是魯諾拉達的人,我早就把你捆起來,扔進哈德遜河了。」

「你說話好嚇人喔。我有做什麼嗎?」

「沒什麼。今天的事情,就當作是我一時糊塗沒能看清好了。不過呢,這下子我總算可以確定,你這家伙不僅是個窩囊廢,而且你肯定打算在這次的賭博聚會上搞鬼。」

費洛毫不松懈地想要看透對方的真本事,卻還是覺得青年的臉似曾相識,不由得讓些許動搖擾亂思緒。

──可惡,到底是誰……?

──我究竟在哪里……見過這家伙……?

和那樣的費洛相反,梅爾維依舊從容地泛起微笑:

「難得我們變得這麼要好,當天你要不要也下場玩一小局呢?」

「……看吧,我果真沒猜錯。你這麼說,是想從我們手中奪走什麼對吧?是地盤?還是金錢?」

面對嗤之以鼻的費洛,梅爾維眯起雙眼──

又將臉朝費洛貼得更近,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低喃:

「我想要的是……聖拉多‧奎茲的知識。僅此而已。」

「!」

同時,梅爾維笑著咬破自己的嘴唇。

些許鮮血自嘴角滴落。

然而幾秒鍾之後,那些血卻彷佛擁有自我意志般開始蠢動,逐漸被吸往嘴唇的傷口──不久,那道傷口便消失無蹤。

「……!」

費洛睜大雙眼,沉默不語。

「如果我們有價值相當的籌碼就好了。」

梅爾維帶著與方才相同,宛如面具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

「我很期待能有一場精彩的賭局喔,費洛‧普羅宣查先生。」

§

賭場外

──我得……我得趕快離開這里。

──該死,那些怪物是怎麼搞的啊!

──而且連魯諾拉達家族也來湊一腳……?鬼才要陪你們玩下去!

涅伊達脫掉套裝的外套,只穿著白襯衫,一邊把鈔票束包在外套里,一邊爬上樓梯來到賭場外。

──但是……這樣好嗎?

忽然間,他回憶起兒時許下的約定。

──這會不會是……某種帶來改變的機會呢?

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試圖將涅伊達挽留下來。

剛才那個賭場,的確不是普通人該待的地方。

但是,那里會不會也是讓我有機會脫離普通人行列的地方呢?

涅伊達停在原地,內心舉棋不定。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年幼孩子們正在交談的和平景象。

見到那幅情景,兒時的約定又更加清晰地浮現心頭。

──成為英雄……

──等等,可是……我在那里又能做什麼……

至少把錢還回去,這樣就無所虧欠了。

正當如此心想的涅伊達,盡管躊躇不決仍准備轉身時──他發現一名看似不滿二十歲的少女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

少女的長相很陌生。

雖然我脫了外套,這身裝扮應該也不至于太奇怪吧?

少女靜靜地走近疑惑的涅伊達,用只有涅伊達聽得見的音量,說出充滿忿恨情緒的話語。

「……涅伊達‧夏茲庫魯……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涅伊達渾身血色驀地盡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膚同時冒出冷汗。

他不曾聽過少女的聲音。但是──那種和少女外表不相稱的黏滯語氣,卻是如此熟悉。

「該不會就連芝加哥的事件,也是你在背後搞鬼吧?」

「……」

涅伊達雖然對芝加哥的事情毫無所悉,卻無力反駁,更因為瞬間緊張起來,而聽見自己全身關節傳來磨擦聲。

彷佛配合著那異樣怪聲的節奏似的,女子眼神銳利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們……希爾頓……絕對『不原諒叛徒』。」

「嗚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達發出與英雄形象相差甚遠的慘叫聲,一溜眼地逃開。

甚至無暇再糾結躊躇,只是一味地順從本能,一逃再逃。

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跑。

看見男人以驚人之勢跑離賭場的方向,一名甫來到這里的男人,皺著眉調整眼鏡的位置。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看來賭場果然有了麻煩……」

這名稍微加快腳步前往賭場入口的人是──

馬爾汀喬家族的出納員,麥沙‧阿法羅。

他從偶然開車路過的往來客戶那兒聽說「你們的賭場來了強盜!」于是趕來察看情況。

麥沙在入口附近看見察斯和亞妮的身影,于是邊走邊詢問兩人:

「你們兩個沒事吧?我聽說出了狀況。」

「啊……麥沙……」

察斯在陌生少女身旁驚呼。

「從剛才開始,下面就不斷傳出巨響……」

亞妮此時的表情已恢複如往常一般。麥沙聽亞妮這麼說後,只留下一句「你們馬上離開這里,『到其他建築里』避難」便快步走下樓梯。

渾然不知即將在前方目睹何物。

§

幾分鍾前 賭場內

「斐利克斯先生,我們差不多該走了,游戲就到此為止吧。」

背對費洛的梅爾維一說完,珂雷亞便用力朝地板一蹬,轉眼拉開與拉德等人之間的距離。

好幾張賭桌被砸爛,枝型吊燈也有三盞掉落在地。

盡管不過才和梅爾維交談一分鍾左右,災情便如此慘重,現在的費洛卻根本沒心情理會這樣的打擊,也無暇抱頭哀號。

──這家伙……是不死者……

──而且還有斐利克斯(珂雷亞)那家伙在身旁保護。

換句話說,若要拿出黑幫作風在「場外戰」中對他不利,機會等同于零。

「喂……等一下。事情還沒有結束喔。」

拉德氣喘籲籲地把手放在完好的百家樂桌緣,緊握的力道使其嘎吱作響。

感覺如果不制止他,他隨時都可能單手將桌子舉起。

同樣的,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也注視著斐利克斯。互相猛烈行使暴力的他們,不僅呼吸紊亂,額上也冒出汗水。

然而──身處暴力中心的斐利克斯‧沃肯卻是呼吸平順,衣袖連一滴汗水也沒有沾染上。

「我說你們幾個啊,也該明白自己是打不贏我了吧?說什麼還沒結束?我看你是搞錯了吧?事情根本就還沒開始呢。」

斐利克斯一副老神在在地出言挑釁。

他無趣似的歎了口氣,轉身背對拉德等人說道:

「你們要是有什麼不滿,隨時歡迎來找我。好幾個人一起上也沒關系,拜托讓我稍微拿出點干勁吧。」

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下步伐,望向背後繼續說:

「只不過,我今天單純是看在費洛的面子上,才沒讓血弄髒他的賭場。」

他臉上浮現的,無疑是冷酷殺手──「葡萄酒」的眼神。

不小心瞥見那副眼神,賈格西嚇得渾身癱軟、意識朦朧,瑞爾也狂冒冷汗、表情僵硬。

面對若是普通人,光是看見那副眼神便動彈不得的巨大壓迫感,拉德心中的殺意反而更加膨脹──而且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隨時歡迎嗎……啊啊,真不錯耶!這句話說得真好!這就是自以為不會死的家伙,會得意洋洋地說的台詞吧!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就不客氣地照辦啦!」

語畢,他戛然止住笑聲,真的用單手舉起百家樂桌。

「既然如此……現在就找你決斗應該沒關系吧?『鐵路繪影者』……!」

但是──

看見視線前方的景象,拉德倏地停下動作。

因為梅爾維不知何時從懷中取出手槍,瞄准了露雅。

「……!」

霎時,拉德朝斐利克斯釋放的殺意,瞬間有部分轉移到梅爾維身上。

梅爾維將龐大殺意當成涼風拂過般無視,依舊笑咪咪地把槍收起來。

「你應該明白這是警告的意思吧?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見到梅爾維偏頭微笑著這麼說,拉德忿忿地緊握拳頭。

強大的握力,使得指甲掐破他自己的手掌,鮮血因此滴個不停。

「我啊……曾發誓等我出獄,絕對要殺死兩個人。一個是那邊的紅發家伙,一個則是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的語氣中充滿了憤怒。一聽見修伊這個名字,在場好幾個人起了反應──尤其瑞爾的表情更是明顯大變。

「你說你叫梅爾維是吧……你是第三個。」

拉德低頭吐出這番話,周遭的人雖然看不見他的雙眼,但光是浮現在他嘴角的「凶惡笑意」,便足以令賭場內的空氣急速凍結。

「……請便。如果你殺得了我的話。」

梅爾維有一瞬間差點斂起表情,不過他旋即重新展露笑容,邊說邊朝樓梯走去。

斐利克斯也跟著邁步,而原本欲隨兩人離開的少年,像是忽然察覺什麼似的張大雙眼,慌忙轉身面向費洛:

「對不起,都是我家荷官的護衛打架,把你的店破壞成這樣。我保證,只要你提出修理費用和損失的請款單,魯諾拉達家族一定會盡力賠償。」

卡爾崔里歐用真摯的眼神如此宣言。

盡管他八成是出自真心,但是聽在費洛耳里,感覺卻像是另一種挑釁。

因此,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回答出下面這句話:

「……那真是謝謝了。感謝你如此慷慨,小少爺。」

梅爾維在經過羅尼身旁時放慢步調,淺笑著低聲說道:

「我和費洛先生的事情,純粹是『不死者』之間的糾紛。我沒有打算和馬爾汀喬先生作對,你大可放心,羅尼先生。」

面對口吻一副對羅尼的真實身分一清二楚的梅爾維,身為馬爾汀喬家族秘書的男人,態度平靜地回答:

「是這樣嗎?可是如果你和費洛作對,也等于是與我們為敵……算了。」

羅尼不再多言,默默地目送魯諾拉達的人們離去。

然後,當梅爾維踏上通往地面的樓梯一步時,一名遲來的訪客現身了。

那名戴眼鏡的高挑男子從樓梯上方探頭,迅速確認身在賭場中央的費洛和店內慘況之後,出聲關切。

「費洛!你沒事吧?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麥沙邊說邊快步跑下樓梯。

可是,就在他准備踏上最後一階的瞬間──

他頓時靜止全身的動作,凝視著梅爾維的臉。

「……抱歉。」

梅爾維在經過那樣的麥沙身旁時,對他微微點頭示意,之後便帶著後面一群人走上階梯。

麥沙試著以生硬的動作仰望梅爾維,但因為被其他人擋住,而沒能看清他的模樣。

插圖015

不過,麥沙卻在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以彷佛見到幽靈般的眼神,喃喃吐出一句話。

「……『葛雷德』……?」

聽見那個專有名詞的瞬間──

費洛旋即有種自己身體某處,發出「喀嚓」一聲的錯覺。

那道聲響類似鎖解開的聲音。

而事實上,在他的內心最深處,確實有一道鎖被強制解開,平時沒有浮上台面的「記憶」開始在腦中亂竄。

葛雷德。

葛雷德、阿法羅。

這名新手煉金術師是麥沙的弟弟,也是遭到聖拉多‧奎茲吞食的男人。

也就是說,包含在聖拉多記憶中的葛雷德的記憶,也正在費洛體內沉睡著。

──原來如此……

這下子,費洛總算明白了。

明白他對梅爾維這名男子感到眼熟的理由。

聖拉多‧奎茲不太記得那些自己遇見後,匆忙「吞食掉」的人們的長相。

保有印象的,是葛雷德自身的記憶。

換言之,梅爾維這個男人──

與存在于葛雷德的記憶里,「映在鏡中的葛雷德本身」,是長相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

賭場外

「奇怪?察斯?他跑哪兒去了啊……」

梅莉困惑地環顧四周,不過察斯早在斐利克斯從樓梯下方露臉的同時就急忙拔腿逃跑,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

不僅如此,原本和察斯一道的女性也不知何時失去蹤影,讓梅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這時,卡爾崔里歐喚了那樣的梅莉:

「梅莉,抱歉讓你久等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咦……啊…好,謝謝你!卡崔!」

「不用客氣啦,反正我也得把爺爺托給我的信交給曼弗雷德先生。」

卡爾崔里歐說完,便帶著梅莉走向座車。

結果,只見一名站在那輛車旁的男人,像是和孩子們對調一般,徐徐接近梅爾維。

「居然只為了在敵人面前露臉,就讓『部下做出那種事』……你究竟有何打算?」

男人的光頭上纏著布,臉上戴了副眼鏡。

從雙胞胎保鑣一動也不動來看,男人似乎是熟人。

「不要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啦,提姆。」

梅爾維笑著說完,被喚作提姆的青年,表情瞬間變得愁云慘霧:

「……你沒有一點身為『時間』首領的自覺嗎?你應該明白這次的實驗規模有多龐大吧?」

「你不用擔心啦。反正上頭吩咐的事情,我全都會辦妥,也不會去做不該做的事。除此之外要做什麼是我的自由,不是嗎?不只是我,還有你們『妖怪』、『節奏』、『夏姆』和『希爾頓』也一樣。」

見到梅爾維嘻皮笑臉地這麼說,大概是明白再多言也無用吧,青年收起表情,只回了一句:

「我討厭你。這一點你給我弄清楚了。」

「這你就不必掛心了,因為我也很討厭你。」

語畢,梅爾維轉身走向座車,並且補上最後一句。

「我只是遵從主人的意思。僅此而已。」



⑻ВОоК·сΟ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