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謀略的統治者 第二章 里·耶斯提傑王國

1

收在內側口袋的魔法道具振動,克萊姆把它拿出來。

這是個大小能收在手心里的懷表,表盤刻著三根針──時針、分針與秒針──以及圍繞這三根針的十二個數字。

有的大型時鍾會采機械式,不過個人攜帶的尺寸,在王國就只有魔法道具。由于鍾表與生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以魔法道具來說售價還算低廉,但也不是庶民能輕易買得起的。

克萊姆拿著的懷表是他借來的,因此與普通魔法道具時鍾不同,具有特殊魔法力量。

時鍾名稱為「十二種魔法力量(Twelve Magical Power)」,每天一次到了訂好的時刻,就會發揮該時間對應的魔法力量。

只不過想享受這種恩惠,至少必須擁有懷表一天,因此才剛借用的克萊姆無法發動魔法之力。

「嗯,時間到了?好快喔。」

身旁漫不經心地望著藍天的女性對他說。

「好像是的。」

克萊姆回答這位女性──精鋼級冒險者小隊「蒼薔薇」的成員緹娜。

「是喔──像這樣悠悠哉哉的,會搞不清楚時間經過呢。」

這句話有一堆地方可以吐槽。

首先緹娜並沒有悠悠哉哉的,她是在這個地點──克萊姆身後建築物的正面入口當警衛。而且她雖然說什麼「時間到了」、「好快喔」,但她應該擁有相當准確的生理時鍾。

冒險者當中有些人擁有異常准確的生理時鍾,尤其是盜賊系的職業特別多,這是拜訓練所賜。因為他們負責暗中進行調查,常常需要單獨行動,時間感非常重要。

「嗯,你有話想說嗎?」

「不,沒有。」

聽了他的回答,「這樣啊──」緹娜再度仰望天空。

克萊姆不可能特地問她為什麼要說謊,揭穿她隱瞞的事。

他本來是沒錢雇用緹娜等人的,但她們說目的地正好一樣,克萊姆是利用人家的好意,不能做出讓人家不高興的言行。

「那麼我去跟公主說一聲。」

「慢走──」

克萊姆轉過身去,走向至今背對著保護的建築物。

工程中克萊姆看過幾次,不過今天是他第一次進入完工的建築物內。克萊姆感覺到這棟建築物的大小──其中蘊藏的自己主人的心意,心中一陣暖意。

打開門,一股可以形容成新屋氣味的獨特木頭香,搔弄著克萊姆的鼻子。

他繼續往前走,穿過通道,打開最深處的房門。

自己的主人就在那里。

豔光照人的公主拉娜。

而她的周圍有好幾個小孩。

她對吵鬧的孩子們投以溫柔微笑,傾聽童言童語的模樣正有如聖女。

面對這有如一幅畫的光景,克萊姆說不出話來。

他怕自己會破壞了這副神聖不可侵犯的光景。站在窗邊,雇用來在這設施工作的幾位女性似乎也是同樣心情,誰都沒動一下。

不過,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個人似乎不這麼想。

「喂,小子來嘍,時間到了。」

面具下傳來的冰冷聲音,讓拉娜抬起頭來,正眼看著克萊姆。

克萊姆確定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眸中,映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非常抱歉,拉娜大人,回王宮的時間到了。」

「這樣啊──那麼雖然舍不得,但我該走了。」

「咦──」孩子們依依不舍地叫了起來。若不是完全掌握了孩子們的心,是絕不可能讓他們發出這種聲音的。

孩子們的反應讓幾位女性慌張起來,這才有了動作。她們安撫孩子們,實在不聽話的孩子就硬是抱離拉娜身邊。

「我還能再來找大家玩嗎?」

對于拉娜的詢問,孩子們一齊精神飽滿地答應。

「那麼,下次我來做菜給大家吃喔──克萊姆,我們走吧,伊維爾哀小姐也一起。」

「哼,用不著你說,我是你的護衛──不對,我並沒有接受委托,所以只是個同行者罷了。不用在意,我跟在你們後面。」

一行人一起走出建築物時,停在附近的馬車正好也到了。

緹娜沒說一聲就先坐進馬車。看起來似乎很不懂禮貌,但她是為了確認安全。接著是拉娜,然後是克萊姆,最後伊維爾哀上了車,馬車開始移動。

匡當匡當晃動的馬車里,伊維爾哀輕聲說道:

「……不過,你也真辛苦啊,還蓋那種孤兒院。」

「會很辛苦嗎?」

「會啊,應該有很多人跟你說吧。說現在世局動蕩不安,沒錢干這種事。」

拉娜一根手指抵在下巴上,偏了偏頭。

「不會啊,哥哥馬上就答應了我的請求,而且正因為世局動蕩不安,才更該保護孩子們。」

伊維爾哀揚揚下巴,要她說下去。

「是,就如你所知道的,魔導國的君王造成了大量死傷。我想會有很多孩子因此失去父母親,所以為了保護這些孩子,我才成立了孤兒院,況且也需要給失去丈夫的女士們新的工作機會。」

「魔導王啊……這事之後再談,但與其把錢花在死小孩身上,難道不該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嗎……我倒覺得弱者會死是沒辦法的喔。」

「話不能這麼說。」

拉娜斬釘截鐵地斷言,跟之前的說話方式不同,語氣堅定。

「強者本來就該拯救弱者,再說……」

克萊姆感覺到拉娜稍微瞄了自己一眼。

(也許是──)

克萊姆的腦中浮現出兒時的自己。

公主是知道自己那時的模樣,才會想到成立孤兒院嗎?也為了不再增加更多克萊姆這樣的人。

他胸口一瞬間發熱。

當然,克萊姆並未確認拉娜的真實心意,但他覺得自己想得沒錯。

「好吧,這也是一種想法,再說我也不該把自己的觀點強加在他人身上。可是,有必要蓋那麼大一間嗎?」

「是的,因為我預計會有很多孩子進來。而且我預定從皇家直轄地招募孩童,那樣的設施還算小了。孩子們是我的寶物,我必須長期照料他們,以免他們走上歪路。」

「哦──公主殿下好聰明喔。」

「你想說什麼,緹娜?」

「伊維爾哀,你覺得失去父母親的孩子能怎麼生活?」

「這個嘛……原來如此……國內人手不足,不能將珍貴的勞動力拿去填補士兵空缺,所以要用其他辦法阻止治安惡化?……原來如此啊。」

「『有些人只要有人照顧就能活得清正廉潔,沒人照顧時卻可能輸給欲望。而當他的犯罪行為成功時,就會越陷越深,小小的犯罪會像雪球般越滾越大。對這方面本來應該加緊預防,但是很難,所以要用這種方法減少漏洞。』」

「哼,『──不是每個人都一樣堅強』是吧。」

「伊維爾哀也被說了啊──她是不是很喜歡這番話啊?」

「……同一番話我大概聽那家伙講過三遍喔。」

後半是只有伊維爾哀與緹娜才懂的對話,不過前半部分講了那麼多,克萊姆也聽得懂。

失去雙親的孩子們,很多都會為了討生活而染手犯罪行為。這麼一來本來已經削弱力量的八指恐將死灰複燃,王都治安也會變得更糟。

自己敬愛的君主是為了將來做准備,未雨綢繆吧。

然而──拉娜一臉不解地問伊維爾哀:

「──你們在說什麼?」

「喂……是我們想太多了嗎,還是說她在演戲?」

「嗯──看起來是說真的。」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大概就是吧。總覺得白佩服她了。」

「呃,我的評價好像兀自大漲大跌的……可是呢,我也有仔細想過喔。這次創辦的孤兒院如果進行順利,給孩子們施予某種程度的教育,從中出現了優秀人才的話,其他貴族應該也會效仿。也是因為如此,我需要夠多人數的孩童……這理由不太值得誇獎就是了。」

「不,如果是因為這樣而募集死小孩的話我能理解,也覺得很佩服。若是將來能獲得成果,那的確值得贊賞,再說不求回報的奉獻只會讓人起疑。」

「伊維爾哀因為吃過苦所以心態扭曲。」

「喂!你明明就跟我一樣!」

「沒那種事,我很純潔,只有你心靈汙穢。」

嘖!面具底下傳來好大一聲咂嘴。

「對了對了,我之所以會成立孤兒院,是因為布萊恩先生給了我靈感。」

「布萊恩.安格勞斯啊。那家伙在做什麼?今天沒看到他。」

「布萊恩先生現在為了別件事在王都中奔波。」

「哦,有別的事比護衛公主更重要?」

「是的,他正在為了實現戰士長的遺願行動。呃,關于戰士長那件事,那時給各位添麻煩了。」

緹娜稍稍眯細眼睛,以隱藏內心情感。

「竟然讓我們魔鬼領隊的漂亮臉蛋受傷,真氣人。」

「真是萬分抱歉,我代替父王向你致歉。」

「我知道你有直接向老大道歉,所以原諒你。」

「謝謝你。」

「……死者的話語有時比生者的話語更有力量呢。」

伊維爾哀的視線一時似乎拋向了馬車小窗外,但只是短短一瞬間。

「回到正題吧,你說布萊恩.安格勞斯在做什麼?」

「戰士長似乎說過希望布萊恩先生『繼承戰士長職位』,但他本人好像認為自己辦不到。所以他說要找出適合繼承戰士長職位的人,由自己來鍛煉。」

「如果由沒有貴族門路的人來找……原來如此,葛傑夫與安格勞斯都是平民出身,所以才會有這種想法吧。而你從這里獲得靈感──」

「──是的,所以我才想到成立孤兒院。我在想,下次或許可以請布萊恩先生來見見孩子們。說不定在那些孩子當中,有人擁有才能。」

「我沒看那麼多──」這是緹娜說的。「伊維爾哀呢?」

「光用看的看不出有沒有魔法才能。如果做個幾次魔法訓練,等那人能用魔法了,多少還能看得出來,但也只限魔力系魔法。就算那個死小孩擁有精神系或信仰系等才能,讓我來看也看不出來。」

「嗯──」拉娜發出了煩惱的聲音,然後展露花朵綻放般的笑容。

「將來我想請各方人士蒞臨孤兒院,讓大家看看孩子們有沒有才能。」

拉娜的視線朝向兩人,她的視線比言詞更能傳達心意。

「……真是天真的想法,如果是那家伙的話,啊──」

「很遺憾,伊維爾哀,如果是那個魔鬼領隊的話──」

「──也是,但就算由她提出來,我也不會輕易點頭喔。我要收取相應的報酬──既然受了雇用,最起碼得收錢。每次都不收報酬,對其他人實在說不過去,也違反了冒險者的規定。再說我可是要傳授技術,委托人當然得支付相應的代價。」

「我想你說得完全沒錯,我只能表示同意,但真的很抱歉,其實我沒有錢……」

拉娜沮喪地說。

第三公主是備用品的備用品。拉娜唯一受到的期待就是嫁給貴族,為對方家族帶來皇室血統,沒有貴族想成為她的後盾,因此至今幾乎沒有錢可供她自由花用。因為拉娜生活簡樸,因此目前還沒遇過問題;但換成第一公主或第二公主絕對受不了。

正因為如此,克萊姆更能感受到自己的鎧甲中蘊藏了她的心意。

「我聽說公主殿下都是穿著閃亮華麗的服飾,過著優雅生活耶──」

「現實情形沒那麼簡單的,不過,的確也有那樣的公主就是了。」

真令人向往。看到拉娜兩眼閃閃發亮地說,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襲向克萊姆心頭。

克萊姆希望這世界上最美麗,心地最善良的她能過著那種生活。

但另一方面,他覺得正因為拉娜是這樣的人,自己才能獲救,也才有現在的自己。就在這時,拉娜一轉頭,用散發美麗光輝的眼眸,與偷看她側臉的克萊姆四目交接。

「──你在想什麼,克萊姆?」

「啊,不,沒什麼,拉娜大人。」

「是嗎,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喔,有困難時必須互相幫助才行。」

「呃,是!謝謝大人!」

「喂,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但我還是不喜歡免費教導技術。就算由那家伙提出來,到時候我也要收取某種程度的費用喔。」

「屆時還請提出我也能支付的金額。」

拉娜低頭行個禮。

「嗯──不過公主想知道的是有沒有才能吧?我來看身手,那伊維爾哀要做什麼?」

「……唔。唉,我就老實說了。只做幾次練習是看不透那個人的才能的。魔法才能著重的不是外在因素,而是內在因素。再說以魔法才能來說我是天才,但也僅止于此,沒辦法像帝國那個大魔法吟唱者一樣使用能力。」

「以天生異能(Talent)看清才能啊──」

「天生異能啊……」拉娜唉地歎了口氣:「這個也是,要是從小就看得出來就好了,這麼一來貴族輕視平民的僵硬思維應該也能減輕些。」

「這樣的話只要建立體系,使用能看穿所有孩童的天生異能的魔法不就行了?如果只要是看清有無天生異能,第三位階就有這種魔法。只不過若是要查出詳細內容,似乎會是更高階的魔法──哎,只能算夢話吧。」

「是這樣嗎,天生異能是能解讀的嗎?」

「我不知道你眼睛在發亮什麼,不過可別太期待喔。我只是聽過要用到精神系的第三位階魔法,才能勉強判斷眼前對象有無能力。就算看出有能力了也很麻煩,還得查出怎樣才能發揮能力。不只如此,調查了半天,很可能根本是個不怎麼樣的能力。」

「這樣啊……」

拉娜眼中的光輝消失了。

「比起這樣做,還不如多方嘗試。例如到瀑布下沖水,或是聞些不會太危險的藥物讓他出神。天生異能好像都是突然知道的,感覺就像什麼東西組合起來了。」

「是這樣嗎……唔,那時是這樣嗎?」

「哎呀,伊維爾哀小姐也具有天生異能嗎?」

本來講個不停的伊維爾哀,突然散發出岩石般的氛圍,看來是講到她不想被問到的話題了。

但克萊姆的主人卻天真無邪地問道:

「可以告訴我你的是什麼能力嗎?」

克萊姆有時也會覺得她意外地敏銳,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這個調調。或許可以說不會看場合吧,有時候能若無其事地問些不方便問的事。

她應該不是沒顧慮到對方的心情,只是王族生活養成的習慣使然。

「你干嘛啊,這麼讓你感興趣?」

「我身邊沒有幾位擁有天生異能的人士,所以很想知道伊維爾哀小姐擁有什麼樣的天生異能──」

「是嗎?既然如此,好吧,我就告訴你。」

伊維爾哀突然探出上半身,神情雀躍的拉娜也一樣探出身子。

天生異能有時能夠成為殺手锏,尤其是冒險者想必更是如此。克萊姆不覺得拉娜會大嘴巴說出去,但還是覺得這種事不該輕易告訴別人。

「這事我不想讓別人聽到,耳朵湊過來好嗎?」

「好的。」

拉娜將自己的耳朵朝向伊維爾哀。

然後──

「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能隨便說出去啊!」

怒吼聲響遍了馬車內。

身旁的緹娜似乎早就料到,已經用手指塞起了耳朵。

「好過分!耳朵都嗡嗡響了!」

拉娜就像撲進克萊姆的胸前般倒向他身上,要是加個聲音形容,應該會是輕輕的「砰」一聲吧。

拉娜眼角噙淚,從胸前抬頭看向克萊姆。

好可愛,好香。克萊姆用力拋開自己的無聊想法。竟然對自己的主人懷抱這種邪念,真是太不像話了。

「伊維爾哀大人,我明白您的心情,但還是請您多多包涵──」

「──啊──?小子,都是你太寵她,這小丫頭才會變成這樣吧?」

「沒……沒有的事,我怎麼敢寵公主……」

就算想寵,他也辦不到。

「就是啊!克萊姆可以再寵我一點的,我贊成伊維爾哀小姐的意見。」

「呃,不,公主,這樣說似乎有點不對……」

「沒那種事!只要你多寵我一點,這種時候被罵了,我也比較能坦率接受啊。所以請你多多寵我,總之先像小時候那樣跟我一起睡午覺吧。來,伊維爾哀小姐,請再多講他幾句!」

「夠了,是我太笨了……總之小丫頭,我不會把我的天生異能告訴別人,知道了嗎?」

「真有那麼危險嗎?」

「是啊,這是我的殺手锏。一旦使用了……對,就像我們領隊的劍失控一樣,擁有能輕易破壞一座都市的力量。」

伊維爾哀這番話很有份量。

但克萊姆的胸前傳來了「嗯──?」的狐疑聲音。他很想往下看看,但這樣勢必會強烈感受到拉娜依偎著自己,他把持不住。

就算想推開拉娜,她身子骨太柔嫩了,克萊姆不知道該使多少力道。

克萊姆

的心髒正在怦怦狂跳時,話題仍在繼續中。

「你是說拉裘絲那把劍嗎?」

「對,據她的說法,那把劍一旦失控似乎會不可收拾。足以消滅一個都市……不,好像是國家?她說她為了壓抑它,分出了不少力量。」

「原來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

克萊姆還沒將魔劍的事告訴主人或任何人。

「你還是別放在心上比較好,魔鬼領隊是不想讓你擔心才什麼都沒說。希望你裝做不知情。」

「……說得也是,我明白了,我會這麼做。」

「說到這個,艾因卓大人最近怎麼了?這陣子都沒見到那位大人。」

「嗯,沒人告訴你嗎?喂,公主,你沒告訴他嗎?」

「……我忘了。呃,是這樣的,克萊姆,她在陪格格蘭女士與緹亞小姐修行。」

伊維爾哀接在拉娜後面說:

「那兩人在與襲擊王國的魔王亞達巴沃交戰中喪命。當然複活是複活了,但複活之際失去了大量生命力。為了恢複生命力,她們現在正將自己置身于危險當中,以跨越生死關頭的方式恢複力量。」

「其實我們本來也想去。」

「但我們去了會讓她們內心深處產生依賴感。少數人戰斗才是短期變強的最佳手段。」

「這個說法也很值得懷疑。」

「唔──我聽說這是有效率的『升級』手段……哎,總之也只能相信這種說法多多鍛煉,不然如果那家伙再度襲擊王都,說不定連爭取時間都辦不到。」

「爭取時間?啊──伊維爾哀,你是說替你最推的那個人?」

「沒錯!就是等那位大英雄到來!」

突然間,伊維爾哀的氛圍變了。

從面具底下可清楚感受到她興奮般的熱情。

「記得是叫飛飛先──大人對吧。」

「正是!就是大英雄飛飛大人!雙手持握巨劍,彷佛揮動樹枝般運用自如的最強戰士!不會錯,那絕對是鄰近諸國最厲害的戰士!只要有那位大人在,就算亞達巴沃再度來襲,也一定能鏟除敵人!上次很可惜讓對手跑了,但照那位大人的個性,一定已經想好對策了!」

「呃,是。」克萊姆被她的熱烈演說逼得只能應聲附和。

「可是那個人這次能來嗎,他不是成了那個魔導王的部下?」

看到伊維爾哀握緊雙手,緹娜難得表情有些疲累地出聲問道。

「啊──!飛飛大人!可惡的魔導王!竟然敢控制那位大人,就算上天允許,我伊維爾哀也絕不饒恕!要是能打倒那魔物,解放飛飛大人就好了!他是不是有什麼打算,我看我還是去耶.蘭提爾一趟,聽聽飛飛大人的想法吧?」

「……等她們倆恢複力量再說。」

「我只是去一下,記住地點了我就用傳送回來。單程利用『飛行』的話,也不會花太多時間!」

「伊維爾哀,你真的一講到飛飛就會發狂……魔鬼領隊不是說了不行嗎?」

「只要你保密就好啦!」

「我其實口風很松的,膨松柔軟。」

「從你的上個職業來想,怎麼想都不可能吧?」

「很遺憾,現在的我是冒險者『蒼薔薇』的緹娜。綽號是『大嘴巴』。」

這時緹娜的眼光變得嚴肅。

「……好機會,我想趁現在問你。伊維爾哀,你殺得了魔導王嗎?」

伊維爾哀頓時僵住了,剛才那種興奮情緒不複存在,在那里的是冒險者最高階的魔法吟唱者。

「如果傳聞全數屬實──那人已經超越了一個魔法吟唱者能擁有的力量。後來我也稍微查了一下卡茲平原發生的事,仰賴各種人脈──還聯絡了那老太婆分析情報,老實說實在太荒唐了,真希望只是小子中了幻術。」

「那絕不是幻術,死了那麼多人……」

拉娜的神情悲痛地扭曲。

「那場戰爭有二十六萬人上戰場,其中死者多達十八萬人。此外我還聽說有些人精神失常,變得無法過正常生活。來到那所孤兒院的孩子當中,也有人的父母親是這樣的。」

「……聽到小子的說法,我只能這麼覺得。你們竟然被那樣可怕的魔物追殺……」

「……是的,那完全是地獄。幸運的是我跟布萊恩先生還有……戰士長這兩位強者在一起,才能免于發瘋;但直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回頭看看背後。民兵的話恐懼感恐怕更強,就算發瘋了也不奇怪。」

「你真的該感謝自己的幸運。」

克萊姆只點了一次頭。

「那麼,緹娜,我誠實回答你的問題吧。我不可能戰勝魔導王。」

這是早就料到的答案。

「果然。」

「是啊,如果只是那個召喚出來的怪物或許還有辦法,但還是要實際看到才說得准。不過,能召喚好幾只那種怪物的魔導王,說實在的,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那是擁有神代力量之人。」

「有沒有可能不是魔導王個人的力量,而是用了某種道具召喚?」

「是有可能,但不能妄下結論。不過也沒有辦法確認就是。」

「要是他能跟亞達巴沃狗咬狗就好了。」

「誰都希望能變成那樣,再來如果能由飛飛大人殺了魔導王,那就更好了……」

「飛飛大人與魔導王,您認為哪個比較強呢?」

克萊姆雖然這樣問,但他個人認為能召喚那樣強大魔物的魔導王要比飛飛強多了。然而伊維爾哀卻陷入沉思,讓他相當驚訝。

「不知道,我個人希望擊退了亞達巴沃的飛飛大人比較強,但魔導王的力量也超乎想像。兩者的力量都與我們相差太遠,連想像都想像不來。」

「那樣的人物成了魔導王的部下,真是糟透了,誰都不敢惹他們。」

正是如此。

唯一或許能跟魔導王抗衡的人物成了魔導王的部下,情況令人苦惱。若是向魔導王挑起戰端,就等于要對抗兩個魔導王。

就在馬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陰沉時,有人敲了敲車夫座隔板上的小窗,將它打開。

「即將抵達王宮。」

聽到車夫的聲音,拉娜慢慢撐起身子,然後輪流看看坐在前面的兩名冒險者。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等拉裘絲回來了,我想跟你們吃個飯兼表示謝意,可以幫我轉達她嗎?」



聞報妹妹回來了,第二王子──賽納克.瓦爾雷歐.伊格納.萊兒.凡瑟芙離開房間前去迎接。

兄長──巴布羅.安德瑞恩.耶路德.萊兒.凡瑟芙第一王子下落不明已經過了一段時日,被認為不可能生還,因此他幾乎已內定為繼任國王,這樣的他主動前去迎接妹妹,本來是不合理的。因為即使是兄妹,也有著明確的身分差距。

即使如此他仍然親自前往,是因為有事想緊急討論。失去了優秀左右手的他,雖然不怎麼喜歡這個妹妹,但也只有她能靠了。

不久,賽納克看到了妹妹的身影。

妹妹身邊還有身穿純白鎧甲的克萊姆侍立。拉娜不管去哪里,克萊姆大多都會隨侍左右,因此這景象並不奇怪。

拉娜撿來的貧民小孩克萊姆。

以前他認為拉娜是耍花癡一時興起才會撿個小孩回來,然而自從他知道了拉娜的怪異與無比智慧後,就開始覺得她這樣做或許有其理由。

而這點從亞達巴沃襲擊王都之時,以及魔導王大屠殺的結果當中,漸漸變得明顯。

在這王都當中,很少有士兵比克萊姆強。就連葛傑夫挑選的戰士團當中,與克萊姆同等或在他之上的人都寥寥可數。

再加上拉娜還與克萊姆帶來的布萊恩.安格勞斯以及精鋼級冒險者小隊「蒼薔薇」領隊拉裘絲建立了個人的友好關系。自己的妹妹在王都內是擁有最大物理力量的存在,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她該不會是想用武力推翻政權吧?

賽納克會這樣懷疑也是理所當然。

就算拉娜不會這麼容易使出直接手段,也得多加戒備。因此賽納克為了以防萬一,正大費周章跟山銅級冒險者與秘銀級冒險者秘密建立個人聯系。

賽納克對自己的王子長兄表達感謝之念。

是因為長兄失蹤,自己幾乎確定成為王儲,才能夠這樣想方設法。長兄的年薪轉給了自己也是一大因素。

話雖如此,巴布羅第一王子的遺體尚未發現,也的確讓賽納克感到些許不安。要是被魔導國俘虜了會很棘手,如果是受傷躲在哪個村子,那也很傷腦筋。

「真的……到最後都給我找麻煩。」

他在口中喃喃自語,不讓侍從聽見。

直到獲得更穩固一點的地位之前,應該避免刺激貴族們。

目前的賽納克在後盾方面有所不安。

約好一同促進王國發展的雷文侯爵拒絕了賽納克的勸留,回自己領地去了。他有很多領民喪命,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卻給人一種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感覺。

驕傲地談起的平民出身的軍師,以及珍藏的前山銅級冒險者死亡等等,肯定也成了原因之一。


賽納克感到自己的胃附近產生一陣輕微痛楚。如果找妹妹談談,這陣痛楚是否能舒緩一點?

賽納克這幾周以來,懷抱著一個問題。

那就是該不該贈送貢品給魔導王;如果要送,是要以建國紀念為名義,還是用別的理由贈送。

目前比較妥當的選擇應該是不送,送禮給奪走我國領土建國的國家,就算被鄰近諸國理解成從屬的證明也怪不得人。然而與魔導國加深友好關系,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雖然魔導國的戰力依然不明,但光憑魔導王一個人就足以毀滅國家,這是已知的事實。

無論如何都得避免他的目光繼續朝向王國。

正因為如此,賽納克才會想到贈禮──他個人覺得被理解成從屬關系也無所謂──以盡量爭取時間。

但麻煩的是貴族們不可能同意。

沒錯,很多人都知道了魔導王的力量。但他們恐怕不會允許繼任國王(賽納克)對這種強者表現出臣服態度。

貴族們蒙受巨大損失,正在尋找能夠發泄不滿的犧牲品。

心腹葛傑夫.史托羅諾夫戰死沙場,使得現任國王(蘭布沙三世)因悲歎與動搖而心慌意亂。看到國王出丑的貴族們似乎是消了點氣,但對于大敗的國王,以及更進一步對王室的怨恨可不會因此消失。

(如果是那家伙的話,應該能想到更好一點的主意吧。)

如果可以,賽納克很希望能自己想出答案,但時間已經拖得太久,差不多該做出結論了。

賽納克停下腳步,並大聲踏響鞋子。

拉娜對這聲音做出反應,臉轉向自己這邊。然後她轉換方向,往賽納克這邊走來,這樣上位人士的面子就保住了。

不久妹妹站到了他面前,但他不主動說什麼。目前是敏感時期,得繼續讓許多人明確知道誰才是王。

「我回來了,哥哥。」

「你回來了,妹妹。」

妹妹保持著公主的儀態行禮,賽納克高傲地回答。他眼角余光看到克萊姆也行了一禮,不過他不會對區區一介士兵答禮。

「一起走到半路吧。」

「樂意之至,哥哥。」

賽納克帶著拉娜邁出腳步,他下巴一比,要侍從離遠點。一看,拉娜也用動作要克萊姆離遠一點。

「那麼哥哥,您似乎有急事,究竟是怎麼了呢?」

拉娜仍舊面帶笑容,小聲向他問道。

「是不是魔導國的使者蒞臨了?」

賽納克感覺心髒重重跳了一下,他只顧著想自己的行動,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

拉娜大概是判斷對方差不多該開始行動了吧。

賽納克將此事記在心中的記事本里,搖搖頭。

「不是。」

「其他還有什麼事能讓哥哥特地來見我呢?」

「嗯,我在想該如何贈禮。」

「我想使者蒞臨時,只要贈送哥哥目前所想禮品的一倍就行了。一半是慰勞使者遠道前來,剩下一半是──不用特地說了吧。」

賽納克一語不發,細細玩味拉娜所言。

這招真是太妙了。

只要說這是對使者特地前來的賞賜,貴族們也不能說什麼,就算他們內心知道有別的含意也一樣。

看到拉娜立即想出辦法解決自己想破頭的問題,賽納克再度感受到她的可怕。然而武力方面是拉娜的部下比較強,就算他想用手段殺掉拉娜,也只會反遭擊退。既然如此,就只能選擇懷柔。

「……等我當上國王,我會選個窮鄉僻壤給你做領地,你就去那里吧。」

「是,我願聽從哥哥所言。」

「一旦我將你送出去,就不會再把你喚回王都了。或許會有點不自由,但我預計選個生活不愁吃穿的領地給你,你就在那里終老一生吧。」

「是,謝謝哥哥。」

不用再多說拉娜應該也懂,但賽納克還是說出口,以賣個人情。

「你可以在那里收養個無父無母的孩子當自己的小孩,任憑你高興。」

「謝謝您,哥哥。」

拉娜回得很快,大概是她也在想這件事吧。

賽納克不明白妹妹為什麼這麼愛克萊姆這個平民,相貌平平又一無所有,怎麼想都配不上妹妹。

(喔,對了,那時候聽過這小妮子講過自己的性癖好。)

賽納克想起了很想遺忘的妹妹的可恥之處,有點可憐起克萊姆來。

「我會期待哥哥登上王位,等您成了國王,若您偶爾還能想起我住在鄉下,我會很高興的。」

「嗯,我會的,妹妹。不過,如果你偶爾還能給我出點主意,我也會很高興──唔?」

賽納克看到有個士兵小跑步往這邊跑來。

那個士兵是葛傑夫戰士團的一名幸存者。

他在那個戰場上對國王盡心盡力,因此即使如今失去了戰士長,他的地位仍然安泰,並受到國王深度信賴。順便一提,國王也同樣信賴拉娜的兩名部下。

賽納克想起了自己父親枯槁的面容。

「王子,陛下召喚。」士兵喘口氣後看向拉娜:「也請公主一同移駕。」

「什麼事?」

「是,據報魔導國的外交使節團即將前來。」

賽納克視線只看了拉娜的側臉一眼,回答:

「知道了,告訴父王我馬上過去。妹妹,我先走一步,你准備好再過來。」

「我明白了,哥哥。」

直到剛才都待在孤兒院的拉娜穿著不顯眼而簡樸,這樣會在貴族面前丟臉。

說完,賽納克就露出險峻神色,比拉娜先邁出腳步。

「……呵呵,這提議已經完全不吸引我了,您提得太晚了。」

2

報告說魔導國的使節團將會花一星期從耶.蘭提爾來到王都。

而今天就是第七天,若是按照預定,使節團就會在這天抵達。

賽納克穿著穿不慣的鎧甲,與左右列隊的騎士們一起在王都往耶.蘭提爾方向的門前整隊。

持續數天的陰天難以相信地變得晴朗,春天舒爽的天空遼闊無際。

然而遠處仍然籠罩著厚厚云層,只有王都上空才有藍天。

情況實在太異常了,實際上,王城里的氣象觀測師也扯著頭發說「不可能」。

他從很久以前就在王宮服務,如果是預測隔天的天氣,准確率隨便估計也超過九成。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這片藍天應該不是自然現象。

賽納克在頭盔底下呼出一口氣。

他沒聽老師說過操控天候的魔法,但最好認為這對那個魔導王來說輕而易舉。

賽納克沒有一個部下對魔法或各種異質力量擁有足夠知識,這讓他傷透腦筋。更正確來說,他以前太依賴雷文侯爵了。

雷文侯爵從冒險者身上取得知識,並彙整編纂成參考書。內容包括他們所知道的魔法道具的種類與形狀、魔物的種類與能力,以及魔法的種類等等。

至今這些知識,身為同盟者的賽納克也能拿來運用。然而如今雷文侯爵不在王都,參考書也沒了。

賽納克在其他貴族當中尋找像雷文侯爵一樣從冒險者身上獲得知識的人,但很遺憾地沒有這種人。並非因為其他貴族愚蠢,而是冒險者的生活對貴族們來說簡直是不同的世界。有貴族會試著拉攏冒險者,但那只是想依賴他們的力量,而不是想了解他們的社會與知識。

在王國兩百年的曆史當中,貴族一直是如此。就這層意義來說,雷文侯爵才是特異分子。

(引退的冒險者──而且還要秘銀以上的人,真有這麼容易找到嗎?)

他曾聽說冒險者大多厭惡政治相關的麻煩事,的確,政治領域與自由相差甚遠。這樣厭惡政治的冒險者,會在引退後來到自己身邊嗎?

賽納克不禁心情黯然。

「──王子。」

身旁騎士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往道路前方一看──就在那里。

看起來像個黑點,但的確是魔導國的使節團。

賽納克已經施加壓力,禁止今天任何人通過這條道路。也沒有人從背後大門來到這條道路,只有今天大門是關閉的。

「好,我再確認一遍。對方等同于國外貴賓,任何人企圖對魔導國的使節團做出任何行為都是重罪,立刻處以死刑。」

「是!」

排成一列的騎士們氣勢十足地回答,一齊發出拍打腰際佩劍的聲響。

「好!那就盡最大禮節,來場競爭雙方國威的戰爭吧!」

「是!」

一行人維持不動姿勢,直到使節團抵達。

不久,使節團的前導先抵達了。

這是個黑鎧騎士,騎在紅眼熠熠的漆黑獨角獸上。然而鎧甲底下恐怕並非人類,散發出的氣息有如縷縷熱氣般搖曳,讓人感受到生命危險。穿著的全身鎧(Full Plate Mail)更像有生命般脈動著。

賽納克感覺到自己底下的戰馬抖動了一下。

對方如鳥爪般的金屬手套放開缰繩,啪一聲拍打胸前。

「恕我騎著馬發言!我們是安茲.烏爾.恭魔導國的使節團!」

若要比喻的話,那聲音就像快要腐朽的弦樂器般刺耳。光聽就讓人害怕,受到不安所苦。賽納克為了揮開恐懼,高聲說道:

「我乃里.耶斯提傑王國第二王子賽納克.瓦爾雷歐.伊格納.萊兒.凡瑟芙!陛下已命我等帶領各位前往王宮,請各位隨我等來!」

「了解,那就聽從各位的帶領吧。我的名字是──請見諒,由于我沒有名字,因此請容我以種族名回答,我乃死亡騎兵(Death Cavalier)!」

聽到種族名三個字讓賽納克瞠目結舌,但不能遲了回答。

「可以呼喚你為騎兵閣下嗎?」

「再好不過了。」

「知道了,那麼首先,能否讓我在此向使節團團長閣下致意?我是第二王子,負責團長閣下在王宮內的行動,希望能現在就讓閣下記住我。」

「了解,我這就去請示團長閣下。」

「感激不盡。」

前導掉頭回去。

雖然已經有一堆地方讓人想吐槽,但對方可是那個魔導國。對于支配不死者、役使魔物的國家,最好別以為一般常識還能通用,期待使節團團長能長得像人類一點恐怕也太傻了。

「好了,繃緊神經,千萬不能失禮了。」

「是!」

聽了騎士們的回答,賽納克將力氣灌注進丹田。

使節團往王都而來的途中經過了幾個城市,因此他很清楚使節團的陣容。

馬車數量有五輛。

每一輛都是由馬型的可憎魔物拖拉,而護衛周圍的也是魔物。有很多死亡騎兵,但也有其他形狀的魔物。

他不知道這些魔物叫什麼名字,有多危險。但不管知不知道,己方要做的事都不會改變。來者是那個魔導王派出的使節團,絕不能有所失禮。

使節團靠近過來,從中走來一名死亡騎兵──應該就是剛才那個人。

「久等了,團長閣下──安茲.烏爾.恭魔導王的左右手雅兒貝德大人表示願意見您。賽納克閣下,請走這邊。」

賽納克做個手勢要周圍的騎士們留在原地待命,然後邁出腳步。

老實說他很害怕。

因為他要走在至今從未看過的魔物當中。

即使如此,他仍然有身為皇室成員的志氣。賽納克想必不久就會成為國王,今後勢必還會多次與魔導國使者相見,不能在對方面前丟臉。自己反而必須趁此機會好好表現,讓對方回去告訴魔導王里.耶斯提傑有著傑出人物。

賽納克一邊覺得滲出的汗水很不舒服,一邊下馬,站在馬車前。

「那麼,這位就是使節團團長,雅兒貝德大人。」

他振作起精神,不管出現多令人作嘔的怪物,都不能改變表情。

車門打開,一個身影慢慢下了馬車。

那是個──好美的女人。

不,賽納克是沒有更好的形容詞,只能說她是個絕世美女。

不可能有人的美貌能與拉娜相比。賽納克一直是這麼想的,但看來他錯了。兩人的差別,可以說相較于拉娜的月貌花容,雅兒貝德屬于陰柔的妖豔美女。

雅兒貝德踏上了馬車的台階,鞋跟發出的輕微聲響將賽納克拉回現實。

賽納克立刻下跪低頭。

雖說是外國使者,但貴為本國王子之人下跪或許有點難看。然而考慮到王國與魔導國的國力差距,這種行為是正確的。現在王國需要的不是什麼驕傲。

是實際利益。

「可以請您抬起頭來嗎?」

頭上傳來靜謐優美的嗓音。

「是!」

抬頭一看,美女正漾著沉靜笑容,低頭看著賽納克。

那是慣于管理部屬之人的態度──不,她是人嗎?

賽納克目光不動,悄悄觀察她。首先,長在腰上的羽翼是否為魔法道具?還有側頭部的犄角狀物體也是。

不管是魔法道具還是異種族,想到魔導國的國家性質,兩者都有可能。

「我叫雅兒貝德,以安茲.烏爾.恭魔導國的使者身分前來。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仍請您多多關照──好了,請站起來吧,王子殿下,別這樣一直跪著。」

「感謝您。」

賽納克一邊站起來,一邊卻想「這下問題來了」。

即使面對面交談,對方仍然只說出雅兒貝德這個名字,大概表示她只有這個名字吧。

在王國──帝國也是──平民會有兩個名字,如果是貴族就是三個──加上稱號是四個。王族是四個──加上稱號是五個。

所以他們才會嘲笑只有四個名字的吉克尼夫.倫.法洛德.艾爾.尼克斯不是王族,但聽到雅兒貝德這個簡直像假名或通稱的名字,貴族們會不會對她做出蠢事?

他很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但又不敢斷定。

這是因為很多貴族捐軀沙場,由于當家或是一家老小死傷慘重,很多家族都是讓備用品的備用品繼承家業。

稱之為備用品的備用品,也就是說當上貴族的盡是些不太受期待的人,既沒格調也無知識,因為沒受過那樣的教育。

本來應該由隸屬派系的上級人士教育這些人,但同樣是因為上一場戰爭,使得大家沒有這個余裕。結果造成無能之輩被扔著不管,無能與無能集合起來,無能派系于焉誕生。

目前王國貴族的格調一口氣低落,在這種狀況下,他們能從容有禮地接納名叫雅兒貝德的女性嗎?

「……恕我失禮,該如何稱呼雅兒貝德大人呢?」

這問題問得有點勉強。

其實他是想問:「雅兒貝德大人擁有何種爵位,或是在魔導國位居何種地位?」但是這樣說,人家搞不好會說「你們這個國家怎麼連鄰國使者的地位都不知道」。

不過,這得怪魔導國。

這是因為魔導國完全不肯泄漏國內有什麼樣的人。建國已經幾個月了,幾乎都只是內部作業,這恐怕是他們的首次主動外交。

關于雅兒貝德,賽納克只有剛才聽說她是使節團的團長,也是魔導王的左右手,如此而已。

(帝國八成知道些什麼……但沒有傳來任何情報……也是,都能要求對方使用那種魔法了,大概真的很憎恨我國吧。)

雅兒貝德似乎看穿了他的迷惘,回答道:

「本人猥當大任,獲賜安茲.烏爾.恭魔導國的樓層守護者、領域守護者以及全體總管的地位。」

「哦,原來如此。」

賽納克雖說著原來如此,卻不知道總管指的是什麼,應該說他不懂樓層是什麼意思。對方似乎看出了他隱藏的困惑,接著說道:

「這麼說吧,我有幸擔任安茲大人──不,擔任恭魔導王陛下的次席,守護者總管的地位。」

「哦,原來是這樣啊!」

(聽說她與魔導王的關系親密到能稱其為安茲大人,看來是事實了。侯爵……不,是公爵嗎?這件事得盡早回去向眾人說明。不過她說守護者……總管?)

「那麼雅兒貝德大人,我先帶您前往王宮。我想將位于王城一隅的貴賓館做為各位逗留王都時的宿舍。父王──蘭布沙三世年事已高,只能在王城入口迎接各位,還請見諒。」

「沒關系。」

笑容完全沒有失色。

若是以一般關系來說,她應該要對王子表達謝意。她這種態度明確傳達了彼此的上下關系。

賽納克的背部冒著汗,因為他明白到要與對方建立友好關系很難。

「……此外,本來我國應該鳴鍾祝賀,但由于我國與貴國想法上的不幸差異造成了悲劇,使我方無法鳴鍾,還請見諒。此外我們並未告知民眾各位蒞臨,這點也希

望您原諒。」

「當然沒關系。」

要是知道魔導國的使者來了,不知道民眾會做出什麼事來,因此他很感謝雅兒貝德如此回答。

(我應該當作欠了對方一個人情吧……)

對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怕暴徒襲擊使者團,不只是剛才那個死亡騎兵,在場的人物恐怕都是魔導國首屈一指的強者。就算他們說每個人都能與葛傑夫.史托羅諾夫匹敵,他也能相信。

「那麼我也可以問些問題嗎?」

「是!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請盡管問。」

「首先可以告訴我到了王宮之後的預定行程嗎?」

「是!首先,今晚預定請您與我等王族進行宮廷晚宴。接著明天是舞台鑒賞會,明晚是召集王國貴族舉辦的自助式宴會。後天是宮廷樂團的音樂會──之後我們安排了外交交涉的時間。」

「原來如此……可以再安排個參觀王都的行程嗎?」

「當然可以,我們精挑細選了一批騎士保護您的安全。」是護衛,但也是監視與屏障。「您有哪些感興趣的地點嗎?」

當天必須完全封鎖該地點,不讓平民靠近。

「不……沒有特別哪個地點。我不知道王國有哪些名勝,如果可以,希望能請各位擔任向導。」

「好的,那麼我會如此安排。」

雅兒貝德面帶笑容點頭。

3

菲利浦在這一個多月里,一直覺得自己是王國前幾名的幸運兒。

他個人覺得搞不好是最幸運的,不過謙虛才是美德。況且說不定有哪個貴族比自己更幸運,所以還是收斂點才是聰明人。

(貴族──是吧。)

菲利浦抿緊差點笑出來的嘴角,拉整衣服的皺褶。

他是第二次參加貴族們的這種聚會,不過不愧是皇室主辦,鋪張程度絕非上次參加的宴會能比。

參加者身上的服飾也比上次更精致耀眼,不知道一件衣服花了多少錢。

菲利浦看看自己不起眼的服裝,感到有點煩躁。

高階貴族們的穿著就是精美。

身穿華美服飾的貴婦們正在微笑,但那會不會是在嘲笑自己的窮酸打扮?他忍不住毫無根據地這樣想。偷看一下周圍,就覺得在場所有貴族好像都在取笑自己。

(都是沒錢害的。)

要是領地有錢,就能穿更好的衣服了。然而菲利浦的領地並不怎麼富庶,現在穿的這件衣服也是緊急拿哥哥穿過的修改而成,因此肩膀部分有點緊。

(沒錢是因為至今為止的每個統治者都昏庸無能,所以我這個次任統治者可要做得有聲有色。)

菲利浦生于貴族家庭,是三少爺。

就跟平民一樣,即使在貴族家庭里,三男也不怎麼受歡迎。不管是多富裕的家族,過度分割財產都會失去力量。所以無論平民或貴族,基本上都會將全財產給長男繼承。

如果是富裕的貴族家庭,三男或許也能得到金錢支援等等獲得自立,有門路的貴族家庭說不定會將三男送出去當養子;但菲利浦家並非如此。

當長男迎接成年之時──病死的可能性減少時──三男就幾乎成了無用的存在。

要不就是拿到一點錢被趕出家門,要不就是得到一棟破房子,像個農夫一樣干活。菲利浦的人生應該只有這兩條路,但事情並沒有變成這樣,他還得以在如此華麗的社交場合初次亮相。

所以才說菲利浦是幸運的。

第一個幸運是次男──他的二哥在成年前患病而死。

本來在長兄──長男──成年時,次男就已經沒多少價值,再加上領地貧困,沒錢請神官。因此家里以藥草為次男治療,但始終不見好轉,就這樣過世了。

如此菲利浦的立場就提升到了備用品,價值從農夫上升到管家。

這還不算稀奇。

菲利浦之所以覺得自己在王國是前幾名幸運兒,是因為後來發生了更幸運的事。

自己成年過了幾年後,就在兄長即將繼承父親的領地時,王國與帝國之間爆發了那場戰爭。若是按照往年慣例,應該只會以互相示威告終。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一場正好讓兄長累積功勳的安全戰爭,他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出兵。

然而,兄長沒有回來。

他被魔導王的魔法波及,與同行的二十名農夫一同捐軀。

菲利浦忘不了自己接到這份死訊時的喜悅,不再是備用品的喜悅。

只是,遺體沒送回來,代代相傳的全身鎧沒回到家里一事,讓菲利浦有點不高興。不過冷靜一想,就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用領地的稅金做一件更好的鎧甲就行了。比起這種事,能夠繼承原本遙不可及的領主地位更讓他高興。

時機也剛剛好。

如果兄長是在繼承家業後才死,菲利浦這個當家頂多只能當到兄長的孩子長大。多謝他還沒繼承就死了,自己才能確定成為領主。

好像魔導王是為了菲利浦而這麼做的一樣。

為此,菲利浦甚至對從未謀面的魔導王產生了親近感,如果可以,真想把這份感謝傳達給魔導國使者。

不──

(對,我應該更進一步利用這份幸運。我正在走運,怎麼能錯失這個機會!)

菲利浦心中的怨氣熊熊燃燒。

他至今看著父親與兄長的所作所為,覺得他們真是蠢到家了。他總是想:為什麼不這樣做?這樣做明明可以獲得更多利潤。只是他從沒開口跟兄長們說過。

因為他知道就算說了,從中產生的利潤也不會分給自己,讓領地富庶的名譽也是。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把經營領地的點子藏在心里。

(我要讓近鄰的領主們知道我才適合當領主,讓大家知道父親瞎了眼才會讓兄長當繼承人。我要把高品質的麥子與蔬菜強賣給眾多商人──不對,該怎麼做?要是因為這樣而引人注目,我想出的劃時代創意被盜用怎麼辦?可是不賣就賺不了錢,我得找口風緊,值得信賴的商人──那家伙不行。)

菲利浦想起禦用商人那個男人的嘴臉,表情變得扭曲。

盡管在這樣華麗燦爛的會場,自己原本心情興奮,但想起禦用商人的嘴臉,不愉快卻勝過了興奮。

(竟敢瞧不起我!現在我就忍忍,但我一定要在王都找到優秀商人,攆走那家伙!我已經有門路了!)

菲利浦稱贊來王都才幾星期,卻已經漸漸建立人脈的自己,趕走不愉快的感受。

(真不愧是我,已經建立了這麼大的人脈。我一定要讓我的領地富庶起來,賺到大把金幣。我要讓瞧不起我的所有蠢蛋知道,他們是把誰當蠢蛋!)

菲利浦正在想像指日可待的光輝未來時,會場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各位來賓!現在為各位介紹魔導國使節團團長雅兒貝德大人!」

演奏著沉靜曲調的樂團停止奏樂,本來在談笑的人們安靜下來。

一看,禮官站在門扉旁,似乎叫到了這次皇室主辦自助式宴會的主賓名字。

「雅兒貝德大人在魔導國被稱為魔導王陛下的左右手,身任相當于宰相職位的守護者總管地位,本次是獨自入場。」

菲利浦附近傳來女性小聲說:「哎呀,一個人嗎?」站在身旁看似富裕的貴族規勸著她:「不可無禮。」菲利浦露出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一個人也不會怎樣吧?話說回來,竟由地位如此崇高之人擔任來使!魔導國對王國這麼有興趣?)

菲利浦想看看來者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眼睛看向禮官身旁的門扉。

「那麼歡迎使節團團長雅兒貝德大人入場!」

門扉打開,室內悄然無聲。

在那里的是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姣好容顏比菲利浦至今見過的農民、來到王都後前往的妓院的女子都要美。剛才見到的公主的確也很美,但菲利浦比較喜歡這一型的。

服裝也無可挑剔,白銀禮服配上金色發飾,禮服的下半部覆蓋著黑色羽翼般的物體。反射著自上方飄落的魔法燈光,看起來就像她自己散發光彩。

菲利浦側眼看看剛才說話的女人,她像是愣住了,露出一副白癡相。

(怎麼,怎麼?連偉大貴族的女伴都露出這種表情啊,簡直跟四處可見的農民沒兩樣。)

菲利浦心中湧起了勝利情感,他本來就對魔導國有些親近感,來自該國的使者贏了,引起了他心中的喜悅。

「歡迎,雅兒貝德閣下。」

蘭布沙三世從座位站起來,迎接雅兒貝德。

「陛下,感謝您的邀請。」

看著雅兒貝德側臉的菲利浦,看到她臉上笑容滿面。

(真是難以言喻的美啊

……)

「抱歉我年紀老邁,必須使用椅子。好了,王國的各位貴族。主賓已經蒞臨,今晚你們不用拘束。來,也請雅兒貝德閣下盡情享受。」

「謝謝陛下。」

雅兒貝德微笑著。

菲利浦瞄了一眼剛才那個女貴族,她正在說著「她沒低頭」等莫名其妙的話。菲利浦忘掉笨女人的胡言亂語,目光追著絕世美女。

她與拉娜公主親密說話的模樣,讓人想烙印在眼底。

(要是能把那種女人據為己有,那就太棒了……)

即使是菲利浦也知道這是很難的,但也覺得不無可能。

(只要讓領地富庶,自然會有貴族家族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要是更富庶,當然會有更好的女人來。那個公主或那個使者,也不是一定不可能。)

菲利浦感覺到一股熱情從下腹部湧升而上。

(高高在上的貴族似乎還會納妾……要是能同時享用那麼漂亮的兩個女人,那可是棒透了。)

雅兒貝德與拉娜。菲利浦交互看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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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猥幻想差點就要膨脹起來,菲利浦急忙去拿飲料,再怎麼說也不能在這種場合鼓著褲襠。飲料滑落喉嚨的冰涼感,使他恢複冷靜。

(不過這冰塊是怎麼做的?應該是魔法吧,但是……)

在菲利浦的領地,頂多只有神官會用魔法。他們能治病療傷,但是會索取費用。如果要制作冰塊,應該會索取同等的金錢吧。

(既然待在我的領地,我應該叫他們免費為我治病療傷。區區領民還敢跟領主收錢,豈不是很奇怪嗎!)

菲利浦在心中記下對神官的這項要求,做為一項新政策。

等回到領地後要從哪里著手?真令人期待。每一項好主意都將為自己帶來黃金的光輝。

(──哦?)

將視線轉回雅兒貝德那邊,就看到她一個人站著。

周圍雖然有一些貴族,但看起來就像不知該如何攀談。

(魔導國啊……王國今後會怎麼樣?)

他才不管王國以後會怎樣,但自己的領地若是出問題就傷腦筋了。

既然如此──

菲利浦為自己的想法背脊一震。

(──喂喂,不要有這麼危險的想法啦。可是……這招似乎還不錯……嗎?真是太強了……竟然能想到這麼厲害的點子……)

他看得見雅兒貝德有些寂寞的側臉。

(第三名不行,第二名也沒意義,就是要第一名才有意義。)

魔導國使者看起來像是因為沒人找自己講話而無地容身,菲利浦從書上知道女人最怕這種狀態。

(我得踏出一步,要下賭注才有報酬。要讓狀況產生變化,才有往上爬的機會。我是幸運兒,應該善加運用這份幸運。)

菲利浦家從很久以前就隸屬于一個派系,但順序從下面數比較快,他不覺得隸屬于那個派系有受到什麼恩惠。

菲利浦想起最近人家對他說過的話,某個削瘦的女主人說過:「不如由您發起一個新派系吧?」

菲利浦下定決心,將原本喝不完拿在手上的酒杯一仰而盡。

這跟家里喝的那種摻水淡酒不同,燒灼著喉嚨與胃。如同受到腹部湧升的熱量推動,菲利浦踏出腳步。

「雅兒貝德大人,方便打擾一下嗎?」

菲利浦上前搭話,雅兒貝德對他露出了笑容。

他的臉紅絕非起因自酒力。

「哎呀,初次見面──」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菲利浦馬上明白到她要的是什麼。

「我叫菲利浦。」

「咦?啊,菲利浦卿──不對,大人,很榮幸能見到您。」

「我才是,能見到雅兒貝德大人,是我無上的喜悅。」

菲利浦能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起了些許變化。

視線稍微移動一下,看到就連遠遠旁觀的高階貴族們都一臉驚訝。

在這王室主辦的自助式宴會里,此時自己受到所有人的矚目,這種實際感受真是愉悅的極致。

(我……我現在,正站在眾人的中心!)

坐冷板凳的自己,如今受到王國貴族──王國大人物們的注目。這麼一想,難以置信的興奮支配了菲利浦。

(沒錯!我就是菲利浦!看清楚了!看清楚今後將站在王國中心的人是什麼模樣!)

菲利浦拚命動腦,做出了一輩子一次的賭注。

那就是幾天後,想邀請雅兒貝德參加舞會。



「你這個笨蛋!」

這句怒罵對興奮的菲利浦潑了一桶冷水,但同時也具有一口氣點燃心中怒火的力量。怒火以菲利浦一輩子累積至今的燃料為糧食,熊熊燃燒。

菲利浦不屑地看著眼前滿頭白發的男人。

「我讓你去不是為了做這種事!你這大笨蛋!」

將王宮自助式宴會上發生的事告訴了父親的菲利浦歎了口氣。

「王室主辦的自助式宴會根本不可能寄請帖給我們家,我費盡心力弄到請帖,是為了安排機會讓你向伯爵與其他人士致謝──並且把你介紹給他們!」

像王室主辦的自助式宴會這種大場合,會有各種派系的人聚集。在這當中隸屬于自家派系的家族當家換人,是優先順序很低的話題。因此這種事不會受到太大重視,都是糊里糊塗就受到認可了。而一旦受到認可,之後就很難再挑毛病。

說穿了就是父親不信任菲利浦的能力,他是認為照一般方式將菲利浦介紹給派系的人會出問題,所以才這麼做。

菲利浦明白了這一點,拚命壓抑住不悅,臉上浮現假笑。

「不不,父親大人。請您別這麼激動,我是為我們家──」

「──什麼叫我們家!你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專橫跋扈!」

什麼叫做專橫跋扈?菲利浦在心中不屑地說。只不過因為盡是些沒種付諸行動的膽小鬼,自己才會第一個行動而已啊。

整天顧慮那些無能之輩與膽小鬼,難道是要永遠滿足于這種卑微地位嗎?

「父親大人!請您稍微想想!雖然遠離主要道路,但我們的領地就在魔導國與王都之間。如果魔導國與王國之間爆發戰爭,不難想像會蒙受戰禍,因此我們應該與魔導國加深友好關系。」

「你……你這笨蛋!」

父親更加漲紅了臉怒吼:

「魔導國那些王八蛋可是殺害你哥哥的凶手啊!你竟然要跟那些人同流合汙!這豈不是背叛王國的行為嗎!」

那又怎樣?菲利浦心想。

如果魔導國比較強,就算背叛王國也不會怎樣,只要成為魔導國的屬臣就行了。弱者跟隨更強的強者有什麼不對,誰會責怪他們?

「你究竟在想什麼啊!」

菲利浦對自己父親的愚蠢感到厭煩。

他覺得要把這麼理所當然的事講出口很白癡,但看來還是非講不可。

「很簡單啊,父親大人。這是為了保護我──」

菲利浦把說到一半的「我的」吞回去。不久的將來就會是「我的」了,但目前還不完全屬于自己。

「──這是為了保護我們的領地,保護領民啊。魔導國強大無比,比王國更強盛。因此將來對手就算攻打過來也不奇怪,不是嗎?所以現在就要建立人脈,為到時候做准備。」

「唔!什麼人脈!這樣做周圍地區的領主們會怎麼想!」

「他們不敢在這種時局攻打過來的。」

即使在菲利浦的領地內,也有很多人死于那場戰爭,周邊領地內想必也是一樣。既然如此,不可能有人還有余力攻進菲利浦的領地。

「你沒有其他想法了嗎?」

「啊?」

菲利浦不懂父親問這什麼意思,因而回問。

「所以我就說你的想法太膚淺了,只會妄想,就以為已經成真了。你這──」

「──還是適可而止吧。」

至今一直在父親身後靜靜待著的男人插嘴道。

他是長年侍奉父親的管家,屬于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型,菲利浦也很討厭這個男人。等自己做為當家的權力穩固了,他預定將這家伙也攆出去。

聽管家這麼說,父親調整了一下呼吸。漲紅的臉頰漸漸轉淡,恢複成原本氣色不好的臉色。

「……呼,呼。菲利浦啊,我想問你。除此之外,你不擔心與周圍貴族為敵,會有其他問題嗎?」

「不會啊?」

父親變得垂頭喪氣,這種態度讓菲利浦既焦躁又不安。

難道自己忘了什麼嗎?可是他什麼也想不到。

「卡茲平原的戰

爭當中死了很多年輕人,幾年內想必會出現各種問題。為此,我們必須從現在就跟周圍貴族建立互助關系。例如這個領地內生產糧食,那個領地內生產布料等等,大家必須互相幫助。沒有人的領地大到能在自己領地內生產所有物資,也沒那麼多錢。那麼在這種狀況下,你覺得誰會想跟與魔導國談條件的家族互相協助?」

菲利浦感覺到背後滲出冷汗,父親說的確實沒錯。

「你應該也知道吧?我們的領地內並沒有生產其他領地不可或缺的物資──也就是特產品。所以就算把我們排除在互助體制之外,對他們也沒有影響。」

菲利浦拚命動腦,自己可是很聰明的,隨便都能講到這個白癡父親無法回嘴。

「──所以才需要魔導國啊,父親大人。」

父親要他繼續說下去。

「只要跟魔導國建立關系,讓他們援助我們就行了。」

「……那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魔導國的人──不,假設你是某個國家的國王,敵國的村莊請你送糧食等物資給他們,你會送嗎?」

「當然了,我一定會送。」

「──為什麼?」

「這還用說嗎,可以證明我是仁君,對不對?」

「除此之外呢?」

「……沒有其他特別理由了。」

父親微微張開了口,是在佩服自己嗎?可是反應好像有點奇怪。不,實際上菲利浦覺得魔導國應該也想要仁君的評價。尤其魔導國統治了前王國領土的耶.蘭提爾周邊地區。為了這些地區的民眾,他們一定很想裝好人。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嗎。我大概也會提供援助吧,為了當成攻打敵國的藉口之一。我可以說自己是為了解放民不聊生的王國村莊,才對王國發動戰爭。」

「豈有此理,您疑心太重了。最重要的是,這種藉口怎麼可能被接受?」

「是嗎,你不這麼認為嗎。」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父親說的這種可能,那不是更該與魔導國加深關系?」

「你──」父親的表情像是愣住了。「你沒有身為王國貴族的驕傲嗎?」

「當然有,但是就算沒有,也總比毀家滅族好吧。」

「那些人擁戴的君王,可是用了令人作嘔的魔法,殘殺了你哥哥以及眾多王國人民的魔王喔?」

「那是戰爭啊,父親大人。死在劍下跟死在魔法下又有什麼不同?」

「……你為什麼這麼相信魔導國的國王?」

菲利浦並沒有相信他們,的確是有親近感,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可以用來創造自己的價值,只不過是提升自己地位的棋子罷了。

(棋子!沒錯!對我而言王國人民眾所畏懼的魔導國之王,也不過是棋子罷了!)

菲利浦彷佛看到自己正在玩無比巨大的──國家等級的棋盤游戲,而興奮不已。

(話雖如此,父親擔心得也的確有道理。但也不過就這點程度,一下就被我駁倒了……話雖如此,下次還是跟雅兒貝德閣下說一聲吧。)

「我對你已經無話可說了……在自助式宴會上有沒有向伯爵大人致謝,感謝他允許你成為當家?」

這件事最讓菲利浦無法接受。

憑什麼因為伯爵是派系領袖,自己就得跟個外人低頭?

決定下任當家屬于領主自治權的范圍內,跟伯爵無關。如果伯爵在兩個哥哥還在世時推薦身為三男的自己,結果讓自己當上領主,菲利浦或許會去道謝;但又不是這麼回事,菲利浦目前的地位全是來自幸運。

換句話說,他沒理由跟人低頭。

所以菲利浦根本沒去跟伯爵低頭,但如果這樣說,父親又要激動了。他是考慮到父親身體不好,才會撒這個謊:

「當然了。」

「是嗎?那就好。這樣的話還有挽回余地,有問題時請伯爵提供協助就行了。」

就在菲利浦心想事情終于告一段落時,管家從父親背後插嘴:

「──還有一個問題,菲利浦大人一開始提到的問題尚未解決,菲利浦大人說邀請了魔導國的使者參加家里主辦的舞會……您打算怎麼辦呢?」

「對了,菲利浦!你究竟在想什麼啊!我們家可沒有能開舞會的場地。」

地方領主在王都擁有宅邸。

這是為了讓領主旅居王都時居住,屋子很小。

當然,是沒有平民的家那麼小。雖然一年只會用到幾次,但至少要大到能證明做為貴族的力量,而且能讓同行的領民逗留。不過充其量只是大,並沒有打造能舉辦舞會的空間。

不過,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

「不要緊的,在這個家里的確是不能辦,但有人願意借我場地。」

「哦,難道是伯爵大人?」

看到父親稍稍轉愁為喜地問,菲利浦搖搖頭。

「不是的,是我在王都認識的人家,那戶人家的女主人說願意借我場地。實際上我回來之前去見過她,她說沒問題。」

「禮金方面呢?」

管家的詢問讓菲利浦在心中歎氣。

他想:第一個問題怎麼會是這個?

「免費。」

「您說免費……有這種事?」

「就是有。」

菲利浦腦中浮現出女主人說過的話:「你看起來很有前途,所以我要對你投資。相對地,將來要加倍還給我喔。」

「我不覺得有這麼好的事……您是不是被騙了?」

菲利浦一陣惱火,但他知道管家備受父親信賴,目前還不能大聲罵他。

「我是欠了人家人情,但同時也想好了償還的辦法,這方面沒問題。」

「……那麼先不論會場,請帖呢,要請伯爵大人代發嗎?」

父親在說什麼啊,菲利浦在心中歎息,就是要主辦才能提升菲利浦家的名聲啊。都做這麼多事前准備了,干嘛一定要把風頭讓給別人?

(這就是奴性嗎?真可悲……我可不想變成這樣。)

「不要緊的,我已經處理好,請借我會場的女主人發請帖。當然,貴賓名單由我負責挑選。」

「……不跟伯爵大人講一聲太失禮了吧,現在還不晚,你應該告訴伯爵大人請他幫忙。真要說起來,你知道你能請哪些貴族家族,而不至于失禮嗎?」

「某種程度上知道,而且這次我想請幾位特別嘉賓,名字已經聽女主人說過了。」

「你……」父親眼中浮現懷疑之色:「……你是不是被那個女主人操縱了?」

「父親大人!您這樣講也太失禮了吧!整件事是由我籌劃,由我實行!沒錯,我是請了人家幫忙。但女主人是聽了我的計畫,認為有好處──覺得我的計畫可行,才會支付相應的代價!而您從剛才就百般刁難,究竟是什麼意思!本來以您的立場,應該全面協助我這個次任當家才對!」

實際上正是如此,女主人說過「只要你能讓與我親近的幾位貴族參加這場舞會,我就幫助你」。是因為對方明確地要求利益,他才會請對方幫忙,才不是什麼被操縱。

女主人才不像握住父親鎖鏈的伯爵等人,只顧獨占利益,什麼都不給他們。

菲利浦很想告訴父親,他才是被操縱的那一方。

「……抱歉,不過,那個女主人叫什麼名字?」

菲利浦壓下怒火,對方奴性還沒完全消散,必須以寬大的心原諒他。

「她的名字叫希爾瑪.敘格那斯,您有聽過嗎?」

「不,我沒聽過。你呢?」

管家也搖搖頭。菲利浦因為自己比長年置身于貴族社會的父親更早認識這個名字,而感到心滿意足。

「伯爵大人的事,我也想問問她的意見。不跟她說一聲就拜托伯爵大人,說不定會有麻煩。父親大人,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臉疲憊的父親沒作聲。

雖然心有不滿,但菲利浦的計畫已經啟動了。再來只要邀請魔導國的使者雅兒貝德小姐蒞臨,再想想加強自己立場的方法即可。

4

豪華絢爛的會場在菲利浦的視野中鋪展開來,不輸給他記憶中的王宮會場──不,感覺甚至比那更棒。

他真想隨便抓個人來炫耀。沒錯,這個會場是交給希爾瑪准備的。但她曾經這樣問過菲利浦:「是要准備普通程度的舞會會場,還是無與倫比的高級會場?若是後者的話,這個人情債會很大。」菲利浦一聽,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

換句話說,這個會場是菲利浦欠下一大筆人情債而准備的──也就是他辛苦准備的會場。而他召集而來的眾多貴族,就在這會場里。

太完美了。正因為如此,只有一件事讓菲利浦不愉快。

請帖要寄給誰──雖說多少借用了希爾瑪一點智慧──是自己決定的,也用自己家族的紋章做了封蠟。最重要的是,到場的所有人都是來見魔導國使者,而這個魔導國使者也是菲利浦找來的。

換句話說,對于自己這個主辦人兼大功臣,他們應該低頭致謝才對。他們必須感謝菲利浦邀請自己,並贊揚菲利浦勇敢地邀請了誰都不敢上前攀談的魔導國使者。

然而現實又是如何呢?

來到這里的所有人第一個致意的對象都不是自己,而是希爾瑪,之後才好不容易來向自己致意。而且還是希爾瑪提到了菲利浦的名字,才終于知道要致意。要是希爾瑪沒提到他的名字,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由于菲利浦欠了希爾瑪一大人情,他必須忍耐希爾瑪比自己引人注目,但貴族們就只是讓他很不愉快。既然是貴族,照常理來想,應該知道第一個該跟誰致意。

(所以你們才會是廢物。嘖!也許接受希爾瑪的提議是做錯了。)

這次叫來的貴族們,是借用了希爾瑪的智慧挑選的名單。

挑選出來的,都是與魔導國交戰後成為新一代當家,或是不久即將成為當家的人,也就是說立場上跟菲利浦是一樣的。

之所以接受了希爾瑪的提議,是因為菲利浦以為這種人大多能跟自己感同身受。他認為當家維持不變的家族,很有可能像他的父親一樣對魔導國懷有惡感。

然而──

(全都是些無能之輩嗎?)

就在他眼前,剛剛抵達的客人又第一個跑去向希爾瑪致意。

菲利浦覺得自己搞砸了。

出不了頭的蠢蛋終究只是蠢蛋,所以才會弄錯第一個該致意的對象。應該說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不,不過,就是這樣才好不是嗎?都是蠢蛋我才能掌握主導權吧,如果對方是個比我更聰明的貴族,我就當不了新派系的領導人了。況且很遺憾,我家還不是有力量的家族。)

這也是個機會,沒有第一個向自己致意是這些人的失態,菲利浦可以當作賣他們一個人情,將來有什麼狀況時再讓他們還就好。

菲利浦正在打如意算盤時,希爾瑪來到他的眼前。

真是個皮包骨的女人。

她病態地削瘦,看起來像生了重病。要是再長點肉應該會是個美女,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菲利浦大人,招待的賓客差不多都到了喲。」

「是嗎。」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把自己當第二。

面對刺激著自卑感的事實,菲利浦以為自己巧妙隱藏了情緒,但似乎被希爾瑪看穿了。

她輕聲一笑。

「您似乎很不滿意呢。」

「不,沒那種事。」

菲利浦微微一笑,他好歹也是個貴族,自認為還滿能把話藏在肚子里。

「請您別這樣瞞我,我與菲利浦大人合作,是要從您身上嘗到甜頭,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

這句話帶有阿諛諂媚的氣息。

就是這個。

菲利浦心里一陣感動。

這才是貴族與平民之間的正確模樣。

他實際感受到,自己現在正坐在長久以來向往的立場,感覺至今的不悅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您怎麼了嗎,菲利浦大人?」

「沒有……這個嘛,我並沒有不高興,只是有點不安。」

「是什麼樣的不安呢,有缺了什麼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在使者閣下蒞臨之前准備好,如何?」

「不是這樣的。」菲利浦趾高氣昂地乾咳一聲,並回答她的問題:「來到這里的人,我覺得好像都不怎麼優秀。我擔心就算召集這些人成立派系,或許也贏不過別派。」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希爾瑪臉上浮現笑容。

雖然因為骨瘦如柴而絲毫感覺不到肉欲,但仍然有種蠱惑的魅力,讓菲利浦喉嚨差點發出咕嘟一聲。

「正因為如此,只要由菲利浦大人來領導不就行了?請菲利浦大人想想您的領地,住在那里的平民們都是些智者嗎?」

「不──」

「正因為如此,才需要由智者來當領導人,不是嗎?」

「對,沒錯,你說得對。」

「我相信如果是菲利浦大人,一定能巧妙操縱派系的,我也會盡我所能協助您。」

「為了嘗到甜頭,對吧。」

「這是當然,我是確定能得到利益,才會幫助您的。」

希爾瑪微微一笑。

菲利浦心中的怒火已完全消失。

希爾瑪說得很對。

菲利浦感謝自己的幸運,讓自己有機會認識希爾瑪這名女性。

交際廣又有財力,還有王都內的門路等等,不只擁有菲利浦所沒有的許多優勢,而且清楚說出像這樣跟自己友好往來有好處可拿,這樣該付什麼報酬就很簡單,能夠放一百二十個心加以利用。

「只要你幫助我,我會讓你比任何女人都更富裕。」

希爾瑪似乎稍為睜大了眼睛,然後滿足地笑著:

「那真是太高興了,我早就想做一條貴族女士佩帶的那種大顆寶石項煉了。請您多加油喔,菲利浦大人。」

「嗯,包在我身上……那麼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合作者閣下,可以嗎?」

「是,請說。」

「……你為什麼這麼瘦,身體哪里不好嗎?」

菲利浦之後還得繼續讓她幫忙,不然就傷腦筋了。如果是連神官都治不好的病,菲利浦得盡快找到代替她的人選,或是讓她介紹她的繼承人,不然就麻煩了。

「並不是身體哪里出問題,只是……」

「聽說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會為了瘦身而做所謂的減肥,你也是嗎?」

希爾瑪臉上浮現笑靨,那是菲利浦第一次看到的,難以言喻地,令人感到強烈不安的笑容。

「不是的,其實我不能吃固體食物。所以我只能攝取飲料,但因為攝取不了太多的量,以及一些其他原因……我如果生病了會請人使用治療魔法,所以這方面請您別擔心。」

很快地,她給人的感覺又恢複了原狀。

「直到從菲利浦大人身上嘗到夠多甜頭之前,我絕對不會死的。」

「呃,喔,這樣啊,那就好。可是……你怎麼會變得不能吃固體食物呢?」

他只是隨口問問,但造成的結果卻非常大,情感似乎從希爾瑪的表情上脫落。

比剛才更大的變化讓菲利浦一陣焦急。

「呃,你──您怎麼了?」

「啊,噢,失禮了,只是不小心想起了一些事。」

希爾瑪邊說邊按住嘴巴,臉色很糟。

「啊──真是抱歉,讓你想起痛苦的回憶。」

究竟要經曆過什麼事,才會懷抱著不能吃固體食物的心理創傷?看她現在似乎擁有不小門路,過著奢侈的生活,但以前是否有過一段粝食粗餐的時期?菲利浦很想問,但恐怕不該問。

「菲利浦大人,我想差不多該請使者大人來場了。只要菲利浦大人護送她入場,大家一定都會對您另眼相看。比起千言萬語,這樣應該更能明確傳達誰才是這場舞會的主辦者──最有力量的人。」

「哦!差點忘了。」

她在王宮的自助式宴會是一個人現身,菲利浦本來以為那很正常,看來似乎並非如此。因為不知道太丟臉了,所以他假裝自己太迷糊,現在才終于注意到。

「大家一定會很驚訝,許多沒來跟菲利浦大人致意的人,必定會焦躁不安。」

菲利浦心中浮現出嗜虐的喜悅,聚集于此的貴族們當中,有人比自己地位更高,也有人領地比自己更大。這些人會用什麼表情排在自己面前?而且是過去吃家里閑飯的自己面前──

「說得對,也不好讓她久等,我這就去請她。」

「那麼我讓人帶您走到半路。」

菲利浦讓希爾瑪叫來的服務生帶領著,前往魔導國使者雅兒貝德等待的房間。

他敲敲門,然後才開門。

房里有位美貌過人的女子。

她身穿不同于王宮那件的漆黑禮服,露出的肩膀散發著白石光輝。脖子戴著大顆寶石排列成的項煉,但毫不庸俗,只是為她的美貌起了小小錦上添花之效。

(真美……)

菲利浦不禁臉紅。

「──那麼我們走吧?」

「是,容我護送您前往會場。」

他執起戴著黑蕾絲手套的玉手,讓雅兒貝德站起來。

站到她身邊,就聞到一股怡人的芳香。這是什麼香水?香

味令人心情快活。菲利浦產生一種想抽動鼻子多聞幾下的沖動,但實在不能那麼做。

兩人並肩走向會場,但始終沒有對話,讓氣氛有點沉重。菲利浦拚命思索有沒有什麼好話題,來到宴會會場的門扉附近,才好不容易想到話題。

「──會場里聚集了眾多貴族,大家都很想見到雅兒貝德大人。」

這話題雖然唐突,但她立刻配合著回答:

「是這樣呀,感謝菲利浦大人的幫助。」

雅兒貝德對他露出親密的笑容。

菲利浦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照理來說應該不可能,但她會不會是對自己有點好感?

自己再過不久就會是大派系的首腦。魔導國雖然擁有壓倒群雄的武力,但畢竟是只有一座都市的國家。


這麼想來,自己或許條件相當不錯?

而且正好還沒娶妻。

「對了,雅兒貝德大人是否已有夫婿?」

雅兒貝德表情一愣,睜大眼睛。菲利浦看過她的溫柔笑靨好幾次,但這種表情還是第一次看到。

菲利浦知道自己問了個怪問題,覺得有點難為情。

「真是個獨特的問題,菲利浦大人。非常遺憾,我沒有良人,還是個寂寞單身之人。」

「這樣啊,我以為像雅兒貝德大人這樣美麗的女士,不用自己開口,多的是男士爭相求婚呢。」

「呵呵──很不可思議地,並沒有這樣的事。話雖如此,要是有也很傷腦筋,所以我也覺得慶幸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啊。」

菲利浦來到門前,將手繞上雅兒貝德的肩膀,將她摟向自己。

他聽見奇怪的「嘰嗤」一聲,為了找尋聲音來源而轉頭。

「……怎麼了嗎?」

面帶笑容的雅兒貝德一問,這點小疑問就從腦海中消失了。

「沒有,沒什麼,那麼容我領著您進會場。」



他們的眼中都看到了什麼?

對于這些穿金戴銀的貴族們是怎麼看這個舞台的,希爾瑪抱有些許興趣。

一流的料理、一流的服務、一流的用品、一流的音樂,以及三流以下的垃圾貴族們。

聚集于此的很多人都是米蟲或三男以下備用品的備用品,因為各種原因而出不了頭,心中懷著不滿的人。

看他們的臉就知道了。

很多人一臉獲得解脫的開朗神情,也有很多人被欲望之火焚身。

對于這些人來說,這個會場正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然而,這里本來應該是飼料場才對。

目前,王國的貴族社會正處于混亂當中。

即使經過了幾個月,與魔導國之戰造成的傷痕仍然很大,未曾治愈。幾個派系解散,新的派系誕生。原本居于高位的貴族家族,被下面的貴族取代。

目前王國的混亂,對于那些因為各種理由而無法加入派系的人來說是個大好機會。不,應該說這是最後機會。因為一旦派系再度整合起來,他們又會被趕到角落。所以這場聚會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個巨大的飼料場才對。

饑腸轆轆的魚群展開行動,欲將小魚吞進腹中。

對于這個狀況,小魚是否會無法察覺眼前對手的目的,而被一口吃掉?還是會察覺危機而巧妙游走?抑或是──有沒有哪個貴族能反過來咬住對手,貪婪吞食?

希爾瑪望著會場的動向幾十分鍾,結論是她可以斷定,這里沒有一個稱得上一流,會讓她想全力拉攏的貴族。

不過,她並不失望。要是有哪個一流貴族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這種危險的會場,那極有可能是間諜。

雖說寄送請帖時已經過濾了,但希爾瑪也不覺得能百分之百排除乾淨,一定已經有哪個派系的人潛入了會場。

那樣也很有意思,她想。

因為這樣能讓交出的報告書更有深度,提升自己的價值,對她來說不是件壞事。

(好了,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舞會開始已過了一個半小時,指定的時間到了。

希爾瑪真正的工作現在才要開始。

──好可怕。

方才的傲慢難以置信地逐漸消失。

用可怕這種溫和詞語不足以形容的恐懼從胃里往上湧升。一想到要是惹大人不高興,那個地獄或許又會等著自己,她就想卯足全力逃離這里。當然她要是這麼做,就連那個都有如天堂的殘忍刑罰想必將會等著自己。

身為八指成員之一,她一直以來下過無數次殺人指示,有時還會命令手下要讓對方嘗盡痛苦再死。然而不管是哪次命令,比起那些怪物對待她的方式,簡直都是慈悲心腸了。

「──希爾瑪。」

背後有人出聲叫她,令她肩膀差點一震。

回頭一看,是會場內最愚蠢的男人。

「嗯,怎麼了?」

「沒有,菲利浦大人,沒什麼。」

希爾瑪將真心話藏在笑容底下,她氣自己竟然被這種廢物嚇到。

「雅兒貝德大人說想休息個十分鍾,正在找你。」

「我看大人一直在和各位貴族談話,都沒休息,會累也是當然的呢。我明白了,那就由我帶大人前往休息室。」

「是嗎?那我也跟去吧。」

這人在說什麼啊,希爾瑪實在受不了他。不,還是說他察覺到什麼了?

希爾瑪懷著戒心,但繼續演戲:

「我想最好不要。」

「為什麼?我剛才一直待在雅兒貝德大人身邊,跟她一起去也不奇怪吧?」

希爾瑪確定這個男的是真的不懂。

換個說法就是白癡中的白癡,毫無身為貴族的禮儀與知識,是個無能之輩。

「一般來說,丈夫以外的男性陪伴女性去其他地方休息,會讓各位人士閑言閑語的。」

「喔──但我只是帶她過去,馬上就回來啊。」

「還是會讓人講閑話的。我明白您身為主人會擔心,但我也是提供會場之人,會將雅兒貝德大人平安帶到休息室的。」

「嗯……」

看他好像還想說什麼,希爾瑪等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希爾瑪很想叫他快說,但這個白癡好歹也是主辦人,態度不能太失禮。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才能跟她成婚?」

「啊?」希爾瑪聽到他的下一句話,一時忘了演戲。「咦,您說什麼?」

「我是說有什麼辦法讓我跟雅兒貝德大人結婚。」

「這家伙是認真的嗎!」希爾瑪死命壓抑住想這樣大叫的心情,真沒想到這人可以白癡到這個地步。依照希爾瑪收集的情報,對方可是那魔導王的左右手──地位如同宰相。對這樣的貴人,鄰國的低級貴族實在不該說出這種話。

問希爾瑪怎樣才能跟拉娜公主結婚,她都不至于這麼驚愕。

「呃,我是覺得我有辦法召集這麼多貴族,再怎麼想也不比她差,你覺得呢?」

希爾瑪不知不覺間,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喉嚨。

即使知道那個不會沿著喉嚨滑下,深銘肺腑的心理創傷帶來的不安與恐懼,仍然讓她做出這種動作。

不,用心理創傷還不足以解釋。

女人看來毫無魅力的一個男人口出如此戲言,要是那位大人聽到,不知會作何感想。如果她的矛頭朝向菲利浦的話還無所謂,但要是朝向自己,那個黑色地獄也許會等著自己。

「我……我想這實在辦不到。聽說那位大人在魔導國相當于宰相地位,就算與王國的公爵等同視之也不為過。」

「可是,魔導國不是只有一座都市的國家嗎?」

「呃,不,不是這種問題……」

輕視魔導國的發言讓希爾瑪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的確即使將卡茲平原等地算進去,魔導國的領土也不算大,但他們的武力可是無人能及。就算在貿易或外交方面如何努力,國與國的關系終究還是以蠻力強弱決定。領土再怎麼大,一旦打輸就只能拱手讓人。

這個白癡連這都不懂,要怎麼講才能讓他接受?

希爾瑪左思右想,但想不出答案。因為常識與白癡是兩極的存在。

所以她只能拿出結論說服他:

「沒辦法,她絕不可能跟菲利浦大人結婚。」

「……我覺得我們之間氣氛還不錯啊,像我跟她一起走進會場時,看起來不是滿親密的?」

這家伙當時站在那里,是在想這種事?希爾瑪大吃一驚。

(不是在用態度強調「魔導國是自己的後盾」,拉攏客人們加入自己的派系?這家伙真是白癡到極點了……

拜托饒了我吧,不要刺激那位大人啊。)

希爾瑪感覺一股苦味從胃里湧了上來。

同時她也產生一種心情,想讓這家伙也嘗嘗流進胃里的那種感覺。

「……話似乎講得有點久了,我會陪雅兒貝德大人去休息,請菲利浦大人留下來,以主辦人的身分讓大家盡興吧。」

「……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雅兒貝德大人就拜托你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希爾瑪沒說出口,輕輕低頭。然後她不想再聽更多蠢話,就一直線往雅兒貝德身邊走去。

雅兒貝德正在與一名貴族說話,平常希爾瑪會察言觀色,找個恰當的時機出聲,但她剛才被白癡搞得很累,于是馬上就向雅兒貝德說道:

「恕我冒昧,雅兒貝德大人,我想您差不多該休息一下了。」

「也是……恕我失禮,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她讓雅兒貝德跟在後面,走出會場。

「呼……啊,真惡心。」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希爾瑪轉頭看了看。她是在想如果雅兒貝德真的不舒服,自己該怎麼辦。

一看,她正在用手帕擦自己的肩膀。

雅兒貝德與希爾瑪四目相接。

「我被惡心的男人摸了啦。這世界上能帶著情欲碰我的,明明只有一位大人……臭王八蛋,那個沒智商的臭東西。」

希爾瑪聽見了咬牙切齒的嘰嘰聲。總是維持著溫柔笑靨的她表示出明顯的不悅,看來那男人真的令她反胃至極。

希爾瑪猶豫了,跟她講話不會有問題嗎,還是說這是在為懲罰做准備?

「……怎麼了?我們說說話吧。」

「好……好的……」希爾瑪內心嚇得魂飛魄散,開口道:「我能體會雅兒貝德大人的心情。」

「哎呀,既然如此……能不能把那個舍棄了,現在再換另一個人?」

「只要雅兒貝德大人有意,我立刻另外准備一個人偶。」

雅兒貝德啟唇,又合起來,重複了幾次這個動作。

看來這項提議真的很吸引她,令她不禁猶豫。

無論選擇哪一個,都只有地獄等著愚蠢的菲利浦,但希爾瑪只覺得他自作自受。

「呼……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抱怨兩句。他的愚昧程度在王宮的自助式宴會上,已經給了許多貴族深刻印象。從這層意義來說,換人好像也有點可惜……如果那人是想到這一切才這樣行動,那還滿有意思的,但我看不可能。」

希爾瑪想起剛才的對話,想起那個狂人胡說什麼要跟雅兒貝德結婚。

要是把那件事告訴雅兒貝德,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希爾瑪怕得要命,絕對不敢告訴雅兒貝德。搞不好自己還會遭到池魚之殃。

「明明一事無成,卻自命不凡,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無能之輩。」

「就是啊,再過一陣子,我們就狠狠把他打落地面吧。竟然敢用髒手亂摸安茲大人的女人,我可得好好懲罰他才行。」

後來兩人都沒開口,也沒見到任何人,希爾瑪帶著雅兒貝德來到一個房間前面。

來到門前,希爾瑪恨不得能安心地一屁股跌坐在地。由自己一個人面對她──面對連亞達巴沃都心悅誠服的魔王的近臣,不知道磨損了她多少精神。但對方不可能准許她癱坐地面。

希爾瑪振作起全副心力,暗自決定等這件事結束了,要睡個一整天。

「就是這里。」

希爾瑪打開房門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們一齊站了起來,每個男人都跟希爾瑪一樣削瘦。

這些人是她的同僚,是八指各部門的五名首腦加上議長,總共六人。

換句話說,這些是她在這世界上最能信任的自己人。過去他們曾經互相爭斗,但如今已經沒人這麼想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亞達巴沃與魔導國的關系,就是坐在同一條船上。他們必須一起做牛做馬,直到這個國家被吞沒,獲得解放之時。

這些甚至讓希爾瑪感到親密的同伴們,一看到恐懼的化身(雅兒貝德)到來,全都壓低了頭行禮,隱藏不住的懼意顯現在顫抖的肩膀上。

雅兒貝德讓希爾瑪關上門,在放在房間上座,最昂貴的椅子上坐下。男人們與希爾瑪都不敢坐,維持立正不動的姿勢,等著她發號施令。

「好了,我要給你們命令。首先,我要你們將各種物資運進魔導國。」

「遵命,我很樂意獻給大人。」

走私長毫不遲疑地回答,不可能有所遲疑。當他們被叫到這里時,對于所有一切命令都只能回答「遵命」。

身為走私長的他在亞達巴沃騷亂中被奪走許多物資,失去了對商人公會等組織的影響力,但地位仍然無可撼動。這是因為他在與參加魔導國戰爭的貴族做生意時,徹底堅持即時付現。或許該說如今答應事後付款的商人們苦不堪言,才會讓他的權力再度浮上表面。

「不是這樣,我要你以適當價格賣給我們。然後用賺來的錢買進糧食,為王國即將面臨的糧食危機做准備。王國軍沒能運走的大量糧食──不,就進行糧食的期貨交易吧。安茲大人已經為這件事開始推動糧食的大量生產了。」

如今王國失去了大量勞動力,她所說的情形將來必然發生。

「遵命,我立刻讓商人們前往。」

「特別需要的是這些東西,讓第一批人好好帶著。」

走私長恭敬地接下扔在桌上的紙。

「是!」

「還有,關于魔法道具的情報怎麼樣了?」

另一個人像被電到般動起來。

「非常抱歉!」

他彎下腰,把額頭狠狠撞在桌上,發出的聲音大得驚人。

「我已經派手下潛入魔法師工會,正在詳細調查!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不,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刻提供中間報告!」

「那沒關系,你盡快行動。再來嘛,對了,你們的新同僚人選決定了嗎?決定的話,我得把他帶回去進行洗禮才行。」

所謂的同僚,指的是填補空缺的八指新部門長。

希爾瑪想起洗禮指的是何種行為,忍住反胃感。同伴們雖然拚命壓抑表情,但也都是同一副表情。

那種惡魔的洗禮能令人心志頹喪,完全失去敵對念頭。如果有人叫在場的所有人再去受一次那種洗禮,他們絕對會像小孩一樣大哭大叫。

「很遺憾,還沒決定。」

議長開口了。

這是實話,同時也是謊話。

這是因為再找個新人來當頭子也沒意義。空出的位子是警備長與奴隸買賣長,以後者來說,現在幾乎沒人在做奴隸生意,就算新安排個負責人也沒太大好處;前者更是令人懷疑有沒有存在意義。再說──

「向大人借用的各位人士非常優秀,或許可以由他們來擔任部門長。」

魔導國向他們提供了不死者,而且每個都具有難以置信的力量。

聽到六臂已死,出現了一些以工作者出身為主的冒失鬼,于是他們派不死者過去;結果才一只就殺掉了將近四十人,沒讓任何一個人逃走。

另外還有一個好笑的理由,就是在場所有人都不願有人跟自己遭到同樣的命運。指示殺人從不為所動的黑社會支配者們竟然袒護他人,不希望有人跟自己一樣嘗受那種絕望滋味。

「……我知道了,只要不會影響組織運作,這樣也行。那麼,你們有沒有什麼想拜托我們的?」

「恕我斗膽,骷髏們在我向大人借用權利的礦山做出了相當好的成果。因此,希望能讓我再借用他們一陣子。」

「嗯,當然好。只要支付適當金額,就可以繼續租借。」

「多謝大人。」

開口說話的男人用手帕擦拭額上汗水,手帕濕到都變色了。

魔導國的可怕之處,在于恩威並濟。

他們不是恃強欺弱,搶走弱者手中的一切,而是有如精明商人般談生意,而且遵守規定。事實上只要不表示出叛心,他們甚至會給人一種受到強大存在保護的安心感。當然像這樣站在自己面前時,還是會害怕得想逃走就是。

「好了,我之所以直接來見你們,理由不用說也知道。我想應該跟你們說過了,為了將來讓魔導國吞並王國,你們必須全面配合。為此,你們在一般社會也得穩定紮根。」

「遵命!」

所有人急忙低頭行禮。

他們不可能反對魔導國吞並王國,既然那些怪物如此斷言,那就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是必然的結果。

起初也有人提過請蒼薔薇、朱紅露滴或漆黑前來救援,但當他們聽說魔導王的力量無人能及,連亞達巴沃都是他的部下,就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他

們只能俯首稱臣,等待最後的時刻到來。

「對了對了──」

希爾瑪與其他成員都肩膀一震。

「我忘了講一件事,希望用你們的情報網絡幫我找個魔法道具。然後定期把結果寫在羊皮紙上,寄給魔導國的雅兒貝德。只不過關于它的外觀等等,我沒有任何情報就是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道具呢?」

「是能夠控制對方精神的道具。」

「控制精神……是不是魅惑等魔法的短杖呢?」

「不,我想是更強力的道具。我希望你們打聽的,是一般市場不會流通的傳說級道具。不管任何芝麻小事都要告訴我,知道嗎?」

精神控制具有非常可怕的效果。

他們心想雅兒貝德會提高警戒也是理所當然,立刻表示了解。



「公……公主殿下。」

女仆態度慌張地進了房間。

連門都不敲,態度實在不可取,但這也證明了她的確相當慌張。

拉娜立刻猜出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女仆面前,拉娜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她用符合這種角色的表情與傻氣態度問道:

「怎麼了嗎?」

女仆的外眼角動了一下。

大概是心中湧起了憤怒情緒吧,很可能是因為自己這麼慌亂,這個小公主卻一愣一愣的關系。

拉娜悠哉地把茶杯放回小碟子上。

以輕敲的聲響為契機,女仆動了起來。

「那……那……那個──」

「好的,不要緊的。冷靜下來,做個深呼吸。」

女仆聽從拉娜所言,重複做幾個深呼吸,讓喘籲籲的呼吸恢複平順。看到她稍微恢複平靜,拉娜才問道:「怎麼了,又有惡魔出現了嗎?」

「不……不是的。魔導國的使者閣下表示想晉見拉娜大人!」

「對方是女性嗎?」

「是的,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

魔導國就只有這麼一位使者,拉娜這樣問應該很奇怪。她本來是故意說錯,想讓女仆覺得「這人在說什麼啊」,但女仆心都亂了,回答得很認真。

拉娜心想:「好吧,無所謂。」這種小細節累積起來,會帶來可供利用的評價,一切都是布局。

近旁待命的克萊姆,鎧甲發出了摩擦聲。

也許他是偏了偏頭吧。

想到可愛小狗的天真行動,拉娜胸中湧起慈愛之情。

拉娜猜想,克萊姆一定是不明白使者為何要來找拉娜。拉娜與使者已經互相致過意,克萊姆也看到了。所以他應該不覺得使者特地找只是個花瓶的第三公主說話,能為魔導國帶來什麼好處吧。

拉娜在心中溫柔微笑。

愈笨的孩子愈可愛的確是事實。不對,嚴格來說應該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大概兩個都對。

因為如果是克萊姆以外的人這樣做,拉娜心中湧現的就不是這種情感了。

拉娜巴不得能一直看著克萊姆閃閃發亮的眼神,但現在必須忍耐,直到她用甜蜜的糖衣將克萊姆包裹起來那瞬間。

「雅兒貝德大人究竟為什麼要來見我呢?」

重要的是要偏偏頭,經過幾次實驗,拉娜知道這樣會讓心急的人產生反感。

事實上,女仆眼中的確搖曳著微微火光。

是怒火。同時,克萊姆的鎧甲再度發出細微聲響。

大概是察覺到女仆的情緒,心里有點意見吧。但聲音馬上就停了,一定是又恢複了不動的姿勢。

真可愛。

就像猶豫著該不該上前保護主人的小狗。

克萊姆大概是判斷如果拉娜沒發現,就不要行動比較好吧。他一定是想:女仆是家世顯赫的貴族千金,要是出身不明的自己說些什麼,女仆搞不好會跟父母告狀,結果給拉娜造成困擾。

信賴拉娜的他,想必心中正在流淚:要是我的家世好一點,哪里會讓女仆這麼放肆。

拉娜強壓住想看站在背後的克萊姆的欲望,因為礙事的女仆開口了:

「這我也不知道,對方只說想見您。」

「這樣啊……雅兒貝德大人也是位女性,或許有些女人家的事想聊聊吧……會不會是化妝的話題呢?」

她天真無邪地──應該說像個白癡似的問道。

「這我無從知道,那麼我可以帶使者閣下過來嗎?」

「當然了!」

拉娜裝出開心的模樣回答後,轉向克萊姆那邊:

「呃,克萊姆。不好意思,我們兩個女人有話要講,可以請你離開房間嗎?」

「遵命。」

雖然有點遺憾,但沒辦法。克萊姆不用知道任何困難的事,只要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自己就行了。

雅兒貝德走進房間時,里面只有一人。

雅兒貝德來到王都有四個目的。

第一是讓人運送物資,第二是制造引發戰爭的契機,第三是為個人目的布局,而第四是與這個房間的主人做交易。

不,交易這個說法不太對,應該稱之為賞賜。

雅兒貝德沒徵求房間主人的同意就橫越房間,坐在放著的椅子上。

然後對屈膝跪在自己跟前,低垂著頭的少女開口道:

「抬起頭來。」

「──是。」

名為拉娜的少女抬起了頭。

「你做得非常好。」

「謝謝雅兒貝德大人。」

「哎呀──」

她與至今見面時截然不同的反應,大大刺激了雅兒貝德的興趣。

這才是迪米烏哥斯談到的拉娜。

即使背叛了自己的家人、血統與子民,表情仍沒有後悔之色。這個存在似人非人,應該稱之為精神異類。她的頭腦應該能理解善與惡,但純粹只是理解,屬于不受善惡觀念束縛,能平靜自若地達到自己目的的類型。

「……安茲大人贊賞你的功勞,命我帶來獎賞。」

雅兒貝德從空間當中取出她的主人交給她保管的道具。

小盒子施加了好幾層封印,除非滿足特定條件,否則盒子絕對打不開。

「這就是……」

少女滿懷感激地接過盒子,雅兒貝德用研究者看白老鼠的冰冷目光看著她。

她正是一只實驗白老鼠,所以雙方的利害關系才會一致。

「謝謝大人,也請您向安茲.烏爾.恭大人傳達我的謝意。」

「我答應你,關于你想要的另一個東西,不用我多說了吧?」

「當然,等我支付了合理的代價時,只要大人能慈悲待我,就是我無上的喜悅了。」

少女微笑著。

那笑容相當可愛。

所以雅兒貝德問她:

「……只要打開那個盒子,你的心願就會實現,但你能打開它嗎?」

雅兒貝德竟然會擔心人類,要是讓納薩力克的成員們知道了,他們不知會怎麼想。然而,當她的心願實現之時,已經安排賜予她與領域守護者同等的地位。多少擔心一下將來的部下候補,也不會遭天譴吧。

「是,雅兒貝德大人,我已經在做准備了。」

「是嗎?那麼在我們進攻之前,你得做好一切准備。」

「遵命,偉大的貴人。」

雅兒貝德的目光從再度低頭的少女轉向她的影子。

潛伏在那里的暗影惡魔滑溜般現身,跟少女一樣低頭行禮。

雅兒貝德本來在想也許該給點追加兵力,但又把話吞了回去。

如果在魔導國進攻王國之前,這個少女的所作所為曝光了,那也只不過表示沒有將她拉攏進納薩力克的價值。

說起來,這等于是一項測試。

「那麼嚴肅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雅兒貝德的語氣變了,拉娜露出不解的表情。

「現在離開還太早了,我們聊聊──來話家常好了。來,坐吧,跟我聊聊你的小狗狗好嗎?」

她露出滿面的笑容迎向雅兒貝德。

「樂意之至,雅兒貝德大人。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能否也請您跟我說說安茲.烏爾.恭大人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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