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聖王國的聖騎士 上 第三章 反攻作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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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輕搖輕晃。

這輛馬車屬于魔導王所有,與平凡的外觀正好相反,內部高雅精巧,功能方面也優異出色。特別是久坐屁股也不會痛的柔軟坐墊,讓甯亞大為感動。

甯亞偷看坐在對面,視線投向車外的魔導王。

對方雖是可怕的不死者之王,但沒有謁見廳晉見時的威懾感。

這可能起因自至今旅途當中,甯亞有了更多時間與魔導王對話。

而甯亞得到的幾項新知之一,就是魔導王極為寬宏大量。

魔導王的態度極具君王風范,威嚴端肅,每個舉止都流露出王者品格。

然而他跟甯亞像這樣乘坐馬車時,有時會表現出無異于一般人的態度,而且這陣子越來越多。

想必是顧慮到甯亞同坐馬車,心情緊張,因此寬大地扮演庶民的態度吧。最近頻率越來越高,必然是因為演技有所進步。

與其他成員相處時沒有類似舉動,想必是因為聖騎士身分地位較高。

(如此顧慮外國的一介平民……多麼溫柔敦厚的大人啊。)

他在看哪里呢?想必不是在看與馬車並排奔馳的聖騎士,而是更不同的──與甯亞不同的什麼──

「唔?我臉上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咦!──沒有,失禮了,陛下!並沒有什麼問題……」

看樣子自己是發起呆來,不小心盯著魔導王看了。魔導王好像很困惑,用他的白骨手掌撫摸自己的臉。

「的確坐馬車悶不吭聲的會悶壞人,好吧,就來講講話吧。」

雖然習慣了不少,但是要陪魔導王說話,仍讓甯亞有點胃痛。

「我們關系並不親近,因此至今我沒談過私人話題;不過我們已經同乘了幾天馬車,既然如此,差不多可以敞開心胸了吧。甯亞.巴拉哈,可否講講你的事情給我聽聽?」

「我的事情嗎?」

一句話「自己的事情」實在有點不具體,而且甯亞完全不知道講什麼能取悅魔導王。

「對,正是。例如說你為何成為隨從,隨從又有哪些工作,可以講講這些事情給我聽嗎?」

「這點小事小的絕不推辭,陛下。」

甯亞低頭領命,開始講起魔導王要求的內容。話雖如此,並不是什麼聊得起來的話題。不過就是關于自己的家人,還有隨從的工作內容等不怎麼有趣的話題。

(雖然受到命令不要把國內情報告訴魔導王,不過這點事情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說如果連這方面都不能聊,就沒話可以說了。

最後,平淡無奇且毫無起承轉結的話題結束,魔導王深深點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巴拉哈小姐在隨從中,是罕見的弓箭手了。」

「小的不敢抬頭挺胸說自己是弓箭手,陛下。我只是比起劍還比較會使弓罷了,還挨罵沒把劍練好呢。」

對甯亞而言,像偉大父親那樣的人物才配稱弓箭手,自己不過是比一般人稍稍擅長一點而已。

「……別這麼說,擅長遠距離武器的聖騎士候補生,是嗎?真是非常稀有。換作是我,我會建議你繼續鍛煉弓術。若是有其他人擅長使劍,劍術交給那人去精進就是了。」

「──謝陛下。」

魔導王說得認真,足夠讓甯亞感覺到他在說真心話。不過魔導王冒出一句自言自語:「獨特組合是通往稀有職業的途徑。」甯亞聽不太懂但感覺是暗喻,彷佛含意深遠,讓她有點好奇就是。

「你被迫負責照顧我這種棘手工作,讓我心里過意不去。不只是你,諸位聖騎士也是。要活用你的能力,布署于車外應該才是正確答案。」

聲音溫柔地說出的這番話,讓甯亞睜圓了眼。

就是因為這樣,跟這位國君說話才對心髒不好。

這位大人不但是一國領袖,個體而言還擁有壓倒性力量,但卻絕不高高在上,而是紆尊降貴來到相同的視線高度,善意與下人對話。

(不行!不可以依賴陛下的溫柔!我得退讓一步才行。)

甯亞繃緊神經。

「小的受命擔任陛下隨侍,是眾所皆知的事,請陛下萬勿介意。更何況沒有什麼事比擔任陛下的隨侍更重要。」

「是嗎……但我還是想以某種形式支付報酬。」

之前魔導王也提過要支付報酬,那時甯亞當然拒絕了,沒想到現在老話重提。甯亞已經開始斟酌字眼想婉拒,然而魔導王話還沒說完:

「話雖如此,向外國國君收取了什麼,會影響你的立場。所以容我只口頭致意吧,今後想必會給你造成各種困擾,還請你多照顧了。」

然後魔導王低頭致意。

堂堂國君,竟然對自己一介隨從低頭。

國君的肩膀上,當然壓著自己國家的重量。如同輕視國君者會被視為輕視該國,國家是透過君王而存在,是很普通的觀點。

換言之國君低頭,如同舉國低頭。當然,若是面對地位崇高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甯亞不過是外國一介平民,真要說起來,魔導王根本沒有必要向甯亞這種小人物道謝。

(真不敢相信,那樣聰明絕頂的魔導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低頭的意義。即使如此,他仍然對我這種小老百姓低頭,難道陛下對我如此──不對,不可以自大。我不可能有那種價值,這只是證明了魔導王陛下度量有多大,即使對平民也盡到禮數而已──啊!糟糕!)

「請別這樣!魔導王陛下!請抬起頭來!」

沒錯,這才是第一優先該講的話。

魔導王終于願意抬起頭來,甯亞小小歎了口氣。坦白說,剛才這一幕要是被別人看見,事情就嚴重了。

「陛下──」

甯亞在狹窄地板上單膝下跪。

「小的雖為凡庸之人,但直到陛下功成名就之日,誓將盡忠職守,誠心誠意為陛下效力。」

既然君王對自己表示敬意,甯亞當然也該回禮。

甯亞無視于心里的聲音說「這人不是聖王國之王」,垂首致敬。

「不不,抬起頭來吧……好了,坐到椅子上繼續剛才的話題如何?到目的地還有一段路程吧?」

「不。」甯亞坐回椅子上,看向外面。「昨天幸有陛下幫助,我等平安通過了長城遺跡。我們挑不易被人看見的地方走,因此需要點時間,但我想明天或後天就能抵達據點。」

說是據點,實際上只是個洞窟罷了。

「是嗎?但就算如此,也還有時間吧?繼續說剛才的故事給我聽聽,還沒聽你說你為何為立志成為聖騎士呢。既然擅長弓術,應該也可以往這方面發展吧?怎麼會走聖騎士這條路?為了維護正義?還是因為這是國家的驕傲?」

「不──」甯亞一眯起眼睛,自身的成長經曆浮現眼前。「──家母原本是一名聖騎士。」

而且是一位劍術了得,與甯亞截然不同的聖騎士。

「原來如此……母命難違,或是敬慕母親,是吧?」

「啊,不是的。家母經常告訴我,不要去當什麼聖騎士。而且家母不怎麼擅長母親的職責,洗衣裁縫是做得來,但燒飯之類的完全不在行,做什麼都很草率,烤個肉常常是半生不熟。」

所以家里都是父親負責燒飯,甯亞小時候還以為別人家也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她雖然這樣說,卻沒有阻止女兒成為聖騎士,想必是位慈母了。」

「啊,不是,我跟家母說要成為隨從時,她連劍都拿出來了,還跟我說:『打贏我再說!』是因為家父拚命幫我擋劍,我才得到允許。要是照正常方式打斗,我是絕對贏不了的。」

在那個瞬間,甯亞第一次知道何謂殺意。

「…………噢,嗯,不錯,該怎麼說?真是和樂的……一家人啊。」

「是,雖然附近鄰居都用異樣眼光看我們,不過我認為我們家庭很美滿。」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那……那麼你怎麼會立志成為聖騎士?沒想過以令尊的職務為──唔嗯,令尊是家庭主夫嗎?」

「不,家父也是為國效命的軍人。只是,我之所以沒有以家父的職業為目標,是因為……為什麼呢?我的凶惡眼神是父親遺傳的,也許我曾經因為這樣而怨恨過家父吧。」

甯亞將食指抵在兩邊眼角上,揉了一揉。

孩提時期,她常常被朋友說:「你為什麼要瞪我?」、「你在生氣嗎?」那時她常常向父親抱怨,然後結果就是被母親聽到挨揍。

甯亞一邊緬懷鄉愁的記憶一邊說。

「只是,可能是當上隨從,視野開闊了,有一天我明白到,這其實也是家父送我的禮物。不

過我還是不想要這麼凶惡的眼神就是。」

「那麼你父母如今何在?」

「家父在長城與亞達巴沃軍交戰捐軀了。我聯絡不上家母,不知道下落如何,不過我想應該是守衛都市而戰死了,因為我認為她會抵抗到最後一刻。」

「看來我不慎問到你的傷心事了。」

魔導王迅速再次低頭,由于是第二次了,沖擊不再那麼大,但仍足以令甯亞焦急。

「請……請快快抬起頭來!您不用向我道歉的!」

「我缺乏顧慮地問到了你失去的家人,雖說不知者無罪,但還是該致歉才合乎道義吧。」

魔導王抬起頭來,偏了偏頭。

(不……不對吧,那是要立場對等的人才有這必要,國君與外國平民絕對稱不上對等,況且我方還向人家求救……)

「呃──有很多時候例外。我想想,若是被人看到陛下向我低頭──那個──陛下會被人看輕的,因為我只是一介隨從。」

「……唔嗯,原來如此,不,你說得對,身為國君就是如此。」

真不容易。魔導王喃喃道。

大概是指以為已經跟對方拉近關系,其實想跟外國人混熟還是很難吧。

「有了,那麼雖然不算作為賠罪,我就把這個借給巴拉哈小姐吧。」

魔導王迅速伸手探入長袍,取出一把弓。

(──啊?)

那弓遠超過能藏在衣服里的大小,甯亞眨了幾下眼睛,但事實不變。

「這是魔法武器,請你用這個保護我。」

這把弓有些部分像是直接使用動物組織制成,但並不顯得腥臭,反而醞釀出一種神聖。

用看的就知道,講得明白點,這是該稱為超超級的一級品。

「這叫終極超級流星,是以名為盧恩的古老技術制成。出于一些原因,我將它帶在身上,專門用來借與他人使用。噢,這邊本來是刻有盧恩文字的,不幸磨損得看不見了,真是可歎哪。」

甯亞死命壓抑想大叫出聲的沖動。

就常識來想,應該拒絕。這很可能是魔導國的國寶級武器,但是那樣名貴的寶物,有可能隨便借給外國隨從嗎?

(說不定只是看起來厲害──最好是!這絕對是驚世級的武器!)

「怎麼了?你不肯收?不是要隨侍我身邊,還負責保護我嗎?既然如此,我認為你應該用更好一點的武具鞏固防守,不是嗎?」

「嗚!」

言之有理。

甯亞莫名地開始頭暈。

「噢,抱歉,是不喜歡外觀華麗的嗎?那麼我另有一把比較內斂的,叫做特別巨弓,同樣以盧恩的驚人技術制成……」

魔導王邊說邊再次伸手探入長袍──

「請……請別再拿了!這把就夠好了!恕我婉拒那一把!」

眼看魔導王還想拿出其他武器,甯亞帶著尖叫阻止。一旦看到下一把武器冒出來,甯亞覺得自己應該會發瘋,而且搞不好一整天都得用來擦借來的武器。

「陛下!小的感恩戴德,借終極超級流星一用!」

甯亞雙手發抖著接過弓。

它比普通的弓做了更多裝飾,看起來十分沉重,然而拿在手上卻驚人地輕。拿到手上的瞬間,有股力量流入體內,似乎強化了肉體。不過拿著覺得輕大概並非因為這個原因,而是這把弓本身就輕巧。

(啊,完了。本來還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想說這把弓或許只是華而不實的魔法道具,這下看來絕對不是普通東西。要是一個弄不好……比聖劍還厲害的話……咦?等……等一下……不……不至于吧……)

「是嗎?容我找個藉口,這把弓還不算特別華麗喔。如果你想要其他──性能更好的武器,盡管跟我開口。」

慘了,再繼續聽下去會非常慘。如果比起聖王國的巔峰戰士,一介隨從的裝備竟然更精良,說出去根本不能聽。

「多謝陛下,竟為了小的設想如此周到……」

這絕不能讓其他人拿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甯亞用力握緊了弓。

魔導王不住點頭,對甯亞露出笑容。她整張臉險些抽搐,不過自認為有盡力巧妙隱藏。

「拿給其他人看時,記得說一聲是我借你的。」

(還得拿給別人看嗎!如果可以,真想拿塊布包起來藏好──但為了保護陛下而借用的武器,總不能藏著不用吧──啊──好像開始頭痛了。不過話說回來,這還不算華麗嗎……應該是陛下標准太高了吧……要是在這把弓上留下一點傷痕,是不是得賠?誰來賠?啊啊,胃好痛……我不想再想弓的事情了……啊!)

甯亞想起來還有一個很棒的話題沒提到。

「陛下!我在陛下的國度,看到了陛下巨大又雄偉的雕像!」

「──哦。」

聽到魔導王一反剛才的態度小聲回答,甯亞開始不安,不知是不是犯了什麼錯。

魔導王都拿自己的名字當國名了,甯亞以為他愛出風頭,所以才會打造自己的巨大雕像,好讓自己的力量在鄰近地區廣為人知。

(是不是稱贊得不夠?)

「那雕像不但顯示出魔導王陛下的偉大,又讓陛下的力量廣為人知,在聖王國沒有那樣雄偉壯麗的雕像。」

這絕不是謊話,那雕像不只巨大,還兼具栩栩如生的寫實性,堪稱建築藝術的極致。有個地方叫燈塔角,雖然那里的海龍雕像也是同等大小,但那個粗糙多了,而且被海風吹蝕得破舊寒酸。

「部下也常這麼說。」

(噢,我懂了!因為聽部下的贊美聽習慣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說,這點程度沒什麼!)

「部下似乎在推行計畫,想在我國各處建造那個雕像。」

「原來如此,為了贊揚魔導王陛下的偉大,或許的確是個好主意呢!」

魔導王好像很吃驚地看著甯亞。

「……唔,嗯。不過,我覺得在全國各地設置我的雕像,不是很好的點子。但我那些部下卻說要在都市中央打造超過一百公尺的巨像,藉此揚名世界……以為越大越好,這種想法太短淺了。」

「……為什麼呢?」

魔導王乾咳一聲。甯亞腦中忽然閃過疑問:明明是不死者,喉嚨還會卡到東西嗎?不過魔導王正要說話,不能打斷。

「王者的偉大不是以物質宣揚的。」

「啊!」

甯亞幾乎是震愕了,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甯亞忘了魔導王是不死者,真心尊敬起這位人士。

這位大人真的是位王者。

無意間,甯亞的視野角落看到魔導王握緊了手。

「當然,若是以人民豐衣足食的物質生活來宣揚王者的偉大,那是另當別論;但用我的雕像來做宣傳又能怎樣?我是希望能以安定和樂的統治廣為人知。」

「陛下所言正是!」

甯亞吞吞口水,然後問道:

「陛下身為不死者,為何能如此為民著想呢?」

魔導王對人民的慈悲為懷,怎麼想都不是演技。甯亞甚至開始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不死者了。

「……我沒有特別為人民著想,這點程度很正常吧?」

甯亞大受沖擊。

所謂的君王,都是這麼偉大的存在嗎?

聖王女與高級貴族,也都是抱著這種想法統治人民嗎?

還是說──正因為他是不死者?因為是不死者才有這種觀點?

甯亞想不出答案。

「而且怎麼說呢?高達一百公尺,恐怕日照什麼的會是一堆問題吧。」

魔導王接著說出的玩笑話,讓甯亞重新體認到偉大君王的謙虛為懷,惶恐不已。這位大人才是王者中的王者。



如同魔導王所指出,聖王國解放軍當成據點的,是一座岩石山上穿出的天然洞窟。

其中一角湧出地下水,天頂不高但橫寬很寬,還有大到可容納馬匹的空間。此外還長著散發青白幽光的蕈菇──有半個人那麼高,不需燈火。

他們之所以知道有這麼個地方,是因為過去聖騎士團曾被派遣至此,討伐以此處為巢穴的魔物。

不只如此,自從逃進此處後,他們做過整修,現在洞窟內依用途分成幾區,供人就寢的地方甚至搭蓋了類似房間的設施。他們又從這座山的山麓──往下鋪展一百公尺以上的森林砍樹收集木材,做了簡單家具設備。

話雖如此,終究只是洞窟。

逃進此處的人員有聖騎士一百八十九名、神官──包括見習或相關人士──七十一名,以及無處可去的平民八十七名,合計三百四十七人。自然別想一人一個房間。



使如此,畢竟還是不能讓外國國君睡大通鋪。

身為不死者的魔導王,跟聖王國人民面對面的時間越短越好,聖王國這邊也不希望他接觸到據點里俯拾皆是的機密情資。

但又不好請他使用傳送,平常回魔導國待著。

結果無論如何都得硬是搬開一些物品,為魔導王准備個人房間。

換做平常,會先派前導通知魔導王到來一事,預先准備;然而現今聖王國受到亞人類轄制,聖騎士不擅長發現敵蹤,無法擔任前導;因此現在,甯亞與魔導王仍坐在馬車上,在洞窟外等候。洞窟里的大家想必正在拚命挪開東西,搬運床鋪或櫃子吧。應該還會把借來的魔導國國旗掛起來。

「……唔。」

「怎麼了,魔導王陛下?」

「……我無意侮辱你們,但我有幾個疑問。方便回答的話,希望你可以告訴我,你們似乎沒有掩蓋足跡,不要緊嗎?之後會有人去做嗎?」

魔導王用平坦的──彷佛念書一樣的口吻提出疑問,聽得甯亞睜大雙眼。

說得一點都沒錯。

爬上這座人跡未至的山,會留下不少痕跡。

若再補充一點,聖騎士帶的馬會留下馬蹄印,明眼人一看就露餡了。那麼至今沒被敵人發現,純屬偶然,還是──

「陛……陛下,我們至今沒掩蓋過足跡,難道敵人是故意放過我們……究竟為什麼?」

甯亞顫聲向魔導王問道。

乘坐馬車來到此地的旅途中,甯亞已經知道眼前這位君王智慧過人。她心想魔導王也許會立刻給她答案,結果正如她所料。

「……有很多種可能性,不過一般而言最有可能的……」

甯亞一瞬間想到也許自己不該一個人聽,而是該請魔導王在團長面前說明;然而她無法制止來自恐懼的好奇心。

「應該是為了掌握你們解放軍的行蹤吧?」

「掌握解放軍行蹤?」

「呃──這樣譬喻可能有所冒犯,不過假如你們找到了搗蛋老鼠的巢穴,若是讓它們四散逃逸,豈不是很麻煩?敵人大概是打算等所有老鼠聚集起來,再一口氣解決掉吧。」

(原來如此!陛下說得沒錯,不會有其他可能了。才來到這塊土地幾分鍾,就推測出這麼多狀況……好像連對手的思維都被他摸透了,真厲害……)

「只要情況沒有生變,我想不需要擔心。只是麻煩的是,不只是我方狀況,敵方狀況的改變也會提高我方遭受攻擊的可能性。」

魔導王英明到能確切指出這麼多問題點,甯亞只能佩服得五體投地。

「多謝陛下!小的這就去通知團長此事。」

「那麼我也一起去吧。」

「咦?可是,陛下長途跋涉應該累了。我們准備了房間,您還是到房里休息比較好吧?」

「你忘了嗎?我可是不死者喔,我不需要休息。」

真的,甯亞完全忘了。

不死者是不會疲勞的存在,所以甯亞學過,逃離能以同樣速度移動的不死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種知識實屬理所當然,但魔導王完全破壞了她對不死者的刻板觀念,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此人會不會只是戴著骸骨面具的人類魔法吟唱者。

「謝陛下,那麼可以勞駕您一起前來嗎?」

「當然了,還有你不用謝我。因為在打倒亞達巴沃這個目的上,我們是同一陣線的。」

甯亞明白他說的「我們」指的是「聖王國與魔導王」,但聽起來又像是在說「甯亞與魔導王」,心里有點慌張。

不久,有人從外面敲馬車門。

「魔導王陛下,房間已備妥。」

甯亞先開門。

站在車門前的一名聖騎士看到甯亞手中的弓,可能太驚愕了,眼睛睜得好大。

至今甯亞從未將魔導王寄放在自己這邊的弓帶到馬車外,因為自從借了弓以來,魔導王正好都沒下車。結果她直到現在,都還沒拿給任何人看。

(……嚇到了呢,嗯。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這實在不是隨從該拿的武器……)

甯亞集眾人視線于一身,但仍轉向馬車,低頭行禮。

甯亞只看著腳邊,確定魔導王下車踏在地上才抬起頭來,向聖騎士問道:

「抱歉,屬下有事想稟報卡斯托迪奧團長,可以請您帶路嗎?陛下表示也想同行。」

「呃,喔,好的,我明白了,那麼請跟我來。」

三人以聖騎士、魔導王、甯亞的順序進入洞窟。

高大蕈菇發出青白幽光,感覺挺陰森恐怖的。特別是蕈菇叢生的地方,一堆蕈菇在壁面形成怪物般的影子。肌膚也被照得慘白,簡直像成了死尸一樣,但不可思議地,甯亞現在並不覺得討厭。

在洞窟里走動,不時還會看見洞窟里當警衛的聖騎士,以及平民或神官的身影。

他們應該已經聽先進洞窟的團長他們說過了,即使如此,仍無法掩飾對魔導王的驚愕視線。

(這樣很失禮耶……)

魔導王想必不會動怒,因為這位國君個性十分溫厚。不過就是這種人,生起氣來時特別可怕。

因此甯亞應該警告大家不可表現出失禮態度,但一個一個叮嚀也不是辦法,況且說了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對聖王國人民以及有生命之人而言,不死者就是敵人。

(不過還是要跟團長說一聲……好吧,至少他們沒拿出武器,或許已經不錯了。)

無意間,甯亞發現走在前面的魔導王拿出一張小紙條在看。甯亞很想知道上面寫了什麼,但魔導王將它藏在手心里,看不見上面寫的文字。

不久,在聖騎士的帶路下抵達之處,前方有一塊布垂掛著,布簾內傳來議論紛紛的吵雜聲。

「卡斯托迪奧團長,魔導王陛下帶領隨從巴拉哈駕到。」

室內一口氣安靜下來。

這時,魔導王手中的紙條已經消失不見了。

「請他們進來。」

聽到團長的聲音,聖騎士掀起布簾。

聖騎士與神官等人──未參加使節團的人──起身迎接魔導王,眼中充滿各種情感。

連甯亞都看出來了,魔導王想必也察覺了。然而從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這位大人不可能注意不到現場氣氛……也許身為王者之人,都不會把小人物放在心上吧……)

「大家聽好了,這位大人正是魔導王安茲.烏爾.恭陛下。這次陛下對我國國難仗義相助,特地只身前來救援,切勿有所怠慢!」

聽了蕾梅迪奧絲這番話,房間里所有人一齊向魔導王低頭致敬。

等大家抬起頭後,魔導王威風凜凜地開口:

「初次有幸見到諸位,我乃安茲.烏爾.恭魔導王。我這次不是代表國家,而是以個人身分想幫助各位。那麼容我先提一件事,來到此地我注意到一點,想問問諸位有何看法,就由聖騎士派給我的隨從向各位說明吧。」

魔導王稍稍往旁讓開,于是甯亞穿過他身邊,走上前去。

「列位大人,失禮了。屬下這就開始說明方才魔導王大人告訴我的事情。」

甯亞將魔導王告訴自己的事情轉述給所有人聽。簡短說明結束後,室內受到一片死寂支配。

「……那麼陛下有何高見?」

蕾梅迪奧絲向站在甯亞身旁的存在問道。

「不,在問我之前,諸位是怎麼想的?我只是來對抗亞達巴沃,不是來指揮你們的。我主導太多部分,等擊退亞達巴沃完了後,不會有麻煩嗎?」

房間里一陣動搖。

「……還是說諸位願意受我指揮?若是如此,我必以最好的手段解救這個國家。」

(這應該是最好的辦法吧,魔導王陛下雖然是不死者,但說的話全都很對,也會遵守約定。只要是為了拯救現在這個瞬間還在受苦的百姓,暫時擁戴外國君王或許也是正確的判斷?)

「只有聖王女陛下能領導我們,抱歉,我們無法接受外國君王的指揮。」

蕾梅迪奧絲即刻否定。

「──!」

(為了拯救受苦的人民,什麼手段都該用。團長不就是這樣想,才會同意利用他國,而且還是利用這麼可敬的君王嗎!)

甯亞的臉低垂下去,以免胸中累積的汙穢思緒溢于言表。

「能否請陛下將您的看法告訴我們,以作為參考?」

「我的看法?也許可以每次采取行動後,就即刻將據點移至他處吧。」

「換個新據點是嗎……」

以蕾梅迪奧絲為首,聚集在房間里的人都一臉苦澀。因為除了這個據點之外,他們想不到還有哪個地點可以藏身。

「看樣子你們是想不到其他地點了,既然如此,只能以每次行動都會加快亞達巴沃軍進攻的時間為前提,商討作戰計畫了……好了,話就講到這里,容我回房間去吧。」

甯亞也打算一起離開,但魔導王伸手阻止她:

「不好意思,希望巴拉哈小姐能留在這里,代替我聽討論內容。」

「遵命,陛下。」

魔導王應該沒把甯亞當成自己人,但是認可她作為代理了。既然如此,一定要完成這份職責,否則魔導王會對她感到失望。一想像魔導王對自己失望的樣子,甯亞心中就莫名地騷動不安。

「那就有勞嘍。可以吧,卡斯托迪奧團長?」

「只要陛下同意,我等沒有異議。」

聽了這句回答,魔導王就轉身背對眾人,與帶路的聖騎士一同出了房間。

等他走過轉角看不見了,一名神官開口說道:

「那就是魔導王……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那人不會有問題嗎?可不能為了抵禦餓狼卻引狼入室啊。」

「說得有理,為了逃離眼下苦難而飲鴆止渴,實在不妥……這樣完全是破產者的典型案例喔?」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吧,不要舊話重提,毒藥已經吞下肚了。」

(直呼魔導王,是吧?不加敬稱就對了?)

魔導王人一離開,大家的態度轉變讓甯亞心中惱火。

身為聖王國臣民,她能理解大家對不死者的反感,他們的態度也很正常。反而是甯亞感到不快才叫奇怪,自己怎麼會這麼氣惱呢?

「只要他還有利用價值,就只能忍忍……實際上他已經表現了自己的用處……但即使是我們這些神官,都不見得能治愈那種劇毒喔?」

什麼叫做利用價值?陛下不但提醒我們注意疏失,還提供因應辦法,你們不但不心存感謝,還想著能不能利用?

(──啊,我懂了,什麼是我從魔導王陛下身上感覺到,而現今聖王國所缺乏的……就是高潔的人品。所以我心里才會這麼……)

自己是多麼有福啊。

能與魔導王共乘馬車,有機會親眼判斷魔導王雖為不死者,卻是值得尊敬的君王。

所以自己對這些人該懷抱的情感,或許是憐憫才對。

「話說回來,隨從巴拉哈,你手上那把弓是?」

「啊,是!這是魔導王陛下只限任務期間借與屬下的武器,命我使用。」

「……能不能拿來給我看看,隨從巴拉哈?讓我檢查檢查這把弓有沒有施了什麼有害魔法。」

神官伸手過來。

甯亞理當交出來,然而──

「恕我拒絕。」

神官一臉呆相,一副想都沒想到會被拒絕的表情。

「此乃魔導王陛下借與屬下,命我用來護衛陛下安全的武器,絕不能交給我以外之人。」

就算只是一時,誰要借給這種只想著利用協助者的家伙啊。甯亞一邊壓低目光以免內心怒火映在眼中,一邊回答。

「──卡斯托迪奧團長,這是怎麼回事?」

「嗯。隨從甯亞.巴拉哈,將那個──」

「也就是說,我將此事稟告陛下也沒關系了?」

室內空氣凍結。

「知道了,夠了,繼續討論吧。」

(哦──自己知道講這種話被魔導王陛下聽到會有麻煩啊。)

「在那之前,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是否該將隨從巴拉哈派回魔導王──閣下的身邊比較好?」

甯亞察覺到一名神官的視線一瞬看向弓。

甯亞很清楚那人想說什麼,雖然心里火冒三丈,但表情絲毫不變地斷言:

「非常抱歉,魔導王陛下命我在此聽各位討論。希望能讓我留下,感激不盡。」

「也是……古斯塔沃,你認為怎麼做比較好?」

「魔導王陛下剛才是當著我們的面說的,支開了她,往後很可能會有問題。」

「是嗎?那就讓她繼續參加吧。」

當著我的面講這種話?甯亞雖如此想,但只是默默低頭,表達感謝。

「那麼,關于魔導王的說法,諸位認為怎麼做才好?他建議我們移動,有人想得到什麼安全的地方嗎?」

如果有人像父親帕維爾那樣身懷游擊兵技術,或許能建設供這麼多人長期夜營的處所,或是知道好地點。然而這里沒有那種人才。

「魔導王──陛下說過只要我方不行動,亞達巴沃也不會行動。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先尋找能居住的地點,直到對手采取行動?」

對于某個聖騎士的提案,有些人表示贊同。但甯亞知道,這類問題延後處理絕不會有好結果,到時只會亂成一團。

「除了地點之外,糧食也是一大問題喔。現在是冬天,糧食還比較好保存,但也只能勉強度過這個冬天。在王國似乎沒能獲得協助,但怎麼沒從當地買些糧食回來?」

「很遺憾,王國的糧食比想像中更昂貴。況且就算買得起,養活這麼多人幾個月的糧食會是一大包袱,難以搬運。」

「副團長閣下,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但沒有糧食什麼都免談。我看還是得設法請南境運糧給我們吧?或是將據點移得更接近海岸線,從王國經海路運來如何?」

「資金沒那麼充裕。我們試過婉轉請王國富商提供支援,但反應不理想。至于南境這條路……」古斯塔沃苦笑了。「他們大概不覺得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了吧,如今海軍徐徐耗損的狀況,明明等同于步上斷頭台的台階。」

「看來要獲得南境協助,還需要點條件了。」

「據點、糧食,問題堆積如山。」

「……聖王女陛下有可能複活嗎?只要這事能辦到,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很遺憾,我們問過蒼薔薇,說是憑第五位階魔法,如果沒有遺體或是損傷嚴重,還是很難複活。」

「……如果靠魔導王陛下的力量呢?」

「要借用不死者的力量?」

「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了。只要聖王女陛下能複活,再來就只剩最大的問題(亞達巴沃)了。」

所有人視線集中在板著臉的蕾梅迪奧絲身上。

「──這個問題日後再行商議,我在走訪外國時想過,不如先襲擊俘虜收容所,解放那里的人民。」

幾人點頭表示同意。

「原來如此,畢竟聖王國人民全都受過軍事訓練。只要解放一座村莊,就等于能得到一支軍隊……前提是他們願意為國作戰。不過這麼一來,糧食問題就更棘手了喔?」

「所以才要襲擊俘虜收容所,那里應該會有糧食。」

「原來如此!不愧是卡斯托迪奧團長。」

聽一名聖騎士如此說道,蕾梅迪奧絲咧嘴一笑。

甯亞眼神冰冷,注視著蕾梅迪奧絲好不得意的嘴臉,因為她知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我們還要與那些百姓互相協助,襲擊更多俘虜收容所,一路解放人民。這麼一來,必然也會找到能聯絡上南境的貴族。趁亞達巴沃尚未動兵擊滅我軍之前,我們要組成大軍,給予重擊。這麼一來那些家伙的動作也得喊停。」

「原來如此!」

這次很多人都這麼叫道。

「就以此為方針吧,那麼隨從巴拉哈,轉告魔導王──」

「──團長,請等一下。我想還是由我轉達較好,要對一國之君解釋作戰計畫,竊以為還是該盡到禮數。」

古斯塔沃說得的確沒錯,但甯亞又覺得似乎不只如此。

只是甯亞不知道他還有什麼用意,無法反對。

「是嗎?那就這麼做吧,拜托你了。」

「是!」



甯亞與古斯塔沃一起回到魔導王的房間。房間只掛了一塊破布充當房門,一名聖騎士立于門前。戒備的是企圖傷害室內貴賓的人,還是室內的貴賓本人?

古斯塔沃命令聖騎士回避,聖騎士離去了。

甯亞心中皺眉。

既然屏退了護衛,可見他來到這里除了解釋作戰,絕對有其他用意。甯亞不認為他會圖謀行刺,不過假如真有萬一,她將必須挺身為盾,拿出武器保護魔導王。

「魔導王陛下,古斯塔沃.蒙塔涅斯,以及隨從甯亞.巴拉哈請求入室。」

得到許可,古斯塔沃帶頭進入房間。

想起在王都或魔導國看到的旅館,這室內真是四壁蕭條,讓人心酸。應該說這根本不是能供一國之君休憩的房間。

牆壁就是洞窟的岩壁,這是無可奈何,但連家具都很寒酸。

這是因為聖騎士雖然在還是隨從時會學習裁縫等技能,但家具制作就實在沒

學過了。

然而魔導王坐著的床卻十分豪華,黑色光澤簡直像以黑曜石打造的,上面鋪著雪白的被褥。

換做平常,甯亞應該會大吃一驚,不知道這麼氣派的床是從哪里拿出來的;然而就甯亞現在的認知,她認為這點小事難不倒魔導王,驚訝程度不大。況且他也可能是先用傳送回國,從那里拿來的。

但古斯塔沃沒有甯亞了解魔導王,反應就不同了:

「陛……陛下,這……這是?」

「這個嗎?」魔導王指指自己的床。「這是我用魔法做的。這套被褥嘛,也差不多。記得是百分之百純什麼棉,躺起來挺舒服的。要是我能睡,想必能有個好眠吧。」

魔導王特地回答了問題,古斯塔沃卻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呃,喔。」不過甯亞怪不得他,因為她也一面目光飄遠一面想:「魔法真是萬能啊~」

「那麼,我明白巴拉哈小姐為何回來,但副團長閣下有何要事呢?」

「呃,啊,是!我無意輕侮隨從巴拉哈,只是認為身為副團長的我進行說明比較好,因此前來。」

「唔嗯……如果你們是這麼想的,我一個外人也不會說什麼。不過只有一點我得講清楚。」

這時,魔導王眼中蘊藏的紅光開始夾雜黑色雜質。

「我是認為她辦得到才派她做事,你因為自己是上司就從旁插嘴,好像懷疑我看人的眼光,讓我多少有點不快喔?」

魔導王無論受到何種眼神,遭到何種態度,看起來都沒有半點慍色,此時卻初次在甯亞面前表現出些許怒氣。想到這是因為信賴甯亞而生的氣,她胸中不禁發熱。只有陛下這麼看得起自己。

「在下有失禮數,請陛下恕罪!」

「要道歉的話,不該對我,應該對她,不過,也罷。那麼說明給我聽聽吧?」

古斯塔沃講完整件事後,「哦──」魔導王反應平平。

「原來如此,那麼──你們有求于我嗎?還是真的只是來說明的?」

「不是,那麼魔導王陛下對這項作戰計畫有何高見?」

換言之就是這麼回事。

大概是想借用魔導王的智慧,因此硬掰說不放心交給甯亞,找藉口過來吧。之所以屏退聖騎士,可能是因為怕被人聽見副團長找魔導王商量,讓人知道他們對外國君王……而且還是不死者低聲下氣。

(事到如今,隱瞞又能怎樣……)

不借助魔導王的力量就無法可想,這是誰都心知肚明的事。既然如此,這事遲早會人盡皆知,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聖王國陣營最正確的做法,難道不是把魔導王的慈悲心腸告訴這里的人,往後都用心懷感激的態度面對他嗎?

(因為是不死者所以不值得信任或是戒心較強,這我能理解,但我覺得魔導王陛下不是那種人……)

就算甯亞這樣說,恐怕也沒人會信。說不定大家還會以為她中了迷惑等魔法。

(如何才能讓大家信賴魔導王陛下?說到底,恐怕還是得改變刻板觀念,但又不能請陛下跟更多人相處,那樣說太失禮了……)

甯亞正在思考時,兩人還在繼續談話:

「……不,我已經說過不會插嘴管你們的作戰了。」

「還請陛下破個例,我們已經沒有後路了,任何一點失敗的可能性,在下都想避免。」

「正因為如此,假使采用了我的意見,結果失敗了,那該如何是好?我可負不起責任喔?」

「是,所以在下認為,這件事就只記在我、魔導王陛下以及隨從巴拉哈三人的心里就好。」

「巴拉哈小姐也要在場嗎?不讓她知道不是比較好?」

「不,除了我與陛下之外,我想有個第三者在場,各方面來說都比較好。再說像她這樣身懷特殊技能之人,或許能想到更不一樣的主意。」

「……呼,那就稍微談談吧。巴拉哈小姐不介意吧?」

「啊!是,小的不介意。」

「那麼,首先,就我聽你剛才說的作戰計畫,有幾點令我在意。首先關于糧食,我同意俘虜收容所多少有點糧食,但不認為會有很多。真要說起來,敵軍會不會正常供應俘虜食物都有問題。如果是我,我會減少平時的供餐份量,消耗俘虜的體力,以免他們造反喔?還有你們提到救出俘虜可以當成士兵,但他們的武器從哪里來?已經搬進這座洞窟了嗎?」

「不,沒有。關于這部分,我們也打算從俘虜收容所弄到手。」

「這項作戰什麼都仰賴俘虜收容所,你了解其危險性吧?」

「是,但是解救在那里受苦的人民,是非常重要的事。」

「這我同意,因為時間過得越久,他們的愛國心可能會越來越低。只是,我看糧食還是得想法子解決喔。老實說,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請南境多方協助,要怎麼做才能容易獲得協助?」

「要靠王族。雖然聖王女陛下已經駕崩,但應該不是全體王室成員都喪命了。只要救出南境貴族推舉的王室成員,透過該位大人請南境貴族協助,我認為應該可行。這樣一來也有地方避難……對了,陛下,話說聖王女陛下已經駕崩,能否請陛下用您的力量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

「就是複活。」

「原來如此,並非不可能。」

魔導王講得太簡單,甯亞短短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耳朵。複活魔法堪稱信仰系魔法的奧義,只有少部分中的少部分人能夠使用。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輕易說辦得到?

「當然必須收取報酬。那麼遺體在哪里呢?狀態如何?」

「遺體目前所在地點不明,狀態也不清楚。關于報酬,我們願意盡可能支付陛下要求的金額。」

魔導王在自己面前揮揮手。

「沒有遺體就難了,就算有,也要看受到多少程度的損傷。沒有完整的遺體,我以魔法進行複活時,也有可能變成不死者喔。」

「那……那就傷腦筋了。」

要是把聖王女變成了不死者,可不只是傷腦筋而已,恐怕會引發聖王國的總體戰。

「聖王國沒有魔法吟唱者能運用第五位階的複活魔法嗎?」

「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道有沒有,非常抱歉。」

「哦……那麼幸存的王室成員人在何方?」

「很可能在某個俘虜收容所,時間過了這麼久,不可能還躲在都市內部。」

「俘……俘虜……沒收到什麼情報,知道他們在哪里嗎?」

古斯塔沃搖搖頭表示一無所獲,魔導王仰望天花板。

「唔──一切只能聽天由命就是了。」

「正是如此,聖騎士團沒有擅長收集情報之人……」

「這樣啊……」魔導王不住點頭。「看來讓每個部下都能應對各種狀況,培養雄厚的組織力量,的確是組織成立上不可或缺的一點。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設置那麼多個諜報機構啊……」

「那……那麼在下希望能借助魔導王陛下的力量,有辦法用魔法解決嗎?」

「魔法也沒那麼萬能……不過首先,我們需要關于俘虜收容所的詳細情報,拿描繪詳細的地圖讓我看看。」

「非常抱──」

「我想應該不在這里,小的這就去拿來如何?」

甯亞中途插嘴。

地圖是一國之寶,內容越詳盡,攻打或防禦時也越容易。讓將來可能為敵的鄰國知道本國內的詳細地形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古斯塔沃本來大概想拒絕。

但是。

甯亞可不會容忍到這個地步。

她無法忍受這些人把魔導王利用完就了事。

既然要借用智慧,自然該付出代價。

古斯塔沃眼神尖銳地看向甯亞,但她裝傻。

「噢,這樣的話,等會兒再拿給我看吧。那麼不好意思,巴拉哈小姐,麻煩把你所知的附近地理環境都告訴我。」

「是!」

兩人一齊回答,古斯塔沃掀起布簾走到外面。等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魔導王輕聲低語:

「你不用在意沒關系喔。我來此也是為了獲利,亞達巴沃的女仆惡魔有這個價值。」

「是。」

應該是在說地圖的事吧。

甯亞胸中發熱,自己做的事受到贊許,是多麼讓人高興的事啊。

「不過呢,你們還真是一點退路都沒了。真佩服輕易就被一分為二的組織能撐到現在。」

「──非常抱歉。」

「不,你沒必要向我道歉……不過組織上下不團結,實在是件麻煩事。當意見產生對立時,你們都不用多數表決之類的方式決定嗎?當然,要先規定事後不可有怨言之類的。」

「要是組織用這種方式就能管理起來,那該有多美好啊,簡直是夢想中的組織了。」

「唔……美好嗎?」魔導王很快抬頭仰望天花板,但雙眼似乎在看某個更遠的地方。「是啊,的確是夢想中的組織。」

「莫非魔導王陛下的國家中,有這樣的組織?」

「啊,噢,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喔。很遺憾,我國沒有這樣的組織。不過呢……呵呵。」魔導王平靜地,且穩重地笑了。「要是有,一定很有意思。」

「有意思嗎?」

「──好了,可以將這附近環境講給我聽了嗎?」

2

一行人乘著夜色,往俘虜收容所前進。

聽從魔導王的提案,眾人決定襲擊離據點越遠越好,位于海邊的俘虜收容所。理由是海邊容易掩蓋足跡,而且距離遠的話也能拖延時間,讓敵方花更多時間確定襲擊者是解放軍。

只是有個問題。

就是距離太遠,可能在移動途中被敵方偵察隊發現。

結果,眾人決定在可能范圍內,盡量襲擊最遠的俘虜收容所。

甯亞向身旁騎馬的魔導王問道:

「陛下,我們即將騎著馬一口氣接近村莊,陛下是否已准備妥當?」

「嗯,當然了。不過……沒人告知我作戰內容,不知你們訂立了何種戰略,讓我有點期待。」

「期待?」

「哼哼,這可是觀摩聖王國一部分戰略的機會。你們會用何種能力破門?還是飛越城牆入侵?不至于連這種時候都要藏一手,總能讓我看看了吧……想到其中說不定有人擁有我知識當中沒有的技術,就令我滿心期待。」

魔導王一定會大失所望。甯亞心里過意不去。

聖王國基本上的攻城戰術,就是派天使從上空進攻,同時士兵沖鋒陷陣。這次八成也是如此,應該說也沒戰力采取其他手段。

甯亞視線飛往蕾梅迪奧絲等人。

解放軍幾乎全體戰力正在前進。

團長一舉旗,系于其上的聖王國國旗隨風飄揚。

「我們走!」

「走!」

團長踹馬奔馳,聖騎士跟上。離村莊還有距離,因此還不用全力跑,只是加快腳步。

「聖騎士剛才在搬運砍倒的圓木,莫非那是沖車?」


「是的,我們解放軍只有聖騎士與神官,沒有善于開門或潛入等能力之人,因此只能正面突破大門。雖然團長劍術一流,不過要破壞大門,還是用那種工具比較快。」

「不是用魔法,而是以沖車進行物理性突破嗎……你們都不用梯子之類的嗎?聖騎士的魔法當中,有能翻越城牆的法術嗎?」

魔法系統分成魔力系、信仰系與精神系等幾種,而聖騎士使用的魔法屬于其他類別,是憑藉加護之力使用的。例如墮落的聖騎士也就是黑暗騎士等等,也是使用同樣的加護魔法。

甯亞所見所聞的知識中,沒有制作梯子的魔法之類。

「非常抱歉,小的孤陋寡聞,不曾聽說。」

「我也是,聖騎士使用的魔法當中是有飛行魔法,不過那是相當高階的魔法。」

「是這樣啊,陛下連聖騎士的魔法都如此熟知……」

不愧是魔導王,除了自己使用的魔法系統,其他知識也如此淵博。

「因為敵人有可能使用,我曾努力盡量將所有魔法記起來。我天資平庸,所以只能靠努力彌補。知道越多情報就離勝利越近,這是朋友教我的,嗯──」

甯亞無法相信魔導王天資平庸,不過比起這事,有另一件事得先做。

「陛下,若您有任何策略,小的可以轉達團長。」

魔導王有天縱之才,可能已經察覺到更有效運用解放軍這張牌的策略,才會有這種態度。

「咦?呃,不,算了吧。嗯──哎──怎麼說呢?解放這個收容所不是我的責任,是你們的責任。接下來要襲擊好幾座俘虜收容所,這是你們摸索更有效手段的第一步。你們必須自己找到策略,這麼做就對了。」

魔導王說的對,應該說這位大人說的永遠是對的。

可是,只有今天甯亞希望魔導王能幫助他們。因為這次是為了解救受苦的無辜人民而戰,她想選擇時間越快,救越多越好的一條路。

「小的明白陛下所言極是,但還是懇請陛下助我們一臂之力。」

甯亞知道騎著馬講話很沒禮貌,但仍低頭向魔導王求情。

魔導王望著前進方向半晌,然後開口了:

「唔嗯……甯亞.巴拉哈啊,不要讓我一再重複。失敗乃成功之母,不要依賴我,照你們自己的想法去做,結果就算失敗了也不用畏懼,只要接受。這是成功所需的失敗。」

魔導王的一番話,讓甯亞感到胸中竄過一陣刺痛。魔導王不會永遠幫助我們。魔導王的意思是,為了我們今後能自立複國,只要是我們自己的想法帶來的結果,難免會有必要的犧牲。

的確沒錯。

可是,只要有魔導王的力量,或許能立刻拯救更多性命。

為了讓我們自立自強而接受犧牲,這算是正義嗎?

正義是什麼?

拯救多數就稱為正義,抑或是──

思考原地打轉,完全找不到答案。

「好了,期待團長他們的表現吧。」

現在甯亞只能祈求結果不會是犧牲慘重,或是以流血悲劇做結。

一行人一直線往俘虜收容所進軍。

到村莊的路上地形多少有點起伏,但村里蓋了類似監視塔的塔樓,從正面前進必定會被發現。然而他們只能采取這種進攻方式,卻也是事實。

不久,村莊漸漸進入視野。

果不其然,大門上的監視塔似乎不忘布署夜巡,馬上有人敲響鍾聲,村莊內部吵鬧起來。

甯亞眯細眼睛,瞪著監視塔。

在那里的亞人類,像是後腳站立的長毛山羊,身穿煉甲衫,以大型長槍武裝自己。

如果甯亞記得沒錯,亞人類的種族名是山羊人。

他們是住在山岳地帶的亞人類,健步如飛正有如山羊,一點凹凸就能當成立足點沖上城牆,是令人畏懼的戰士;不只如此,其長毛還能纏住砍去的劍,令劍刃徐徐變鈍,因此每打倒一只就得清除纏在刀劍上的毛。甯亞還記得父親是這麼教她的。

山羊人持握的長槍,長到待在大門上也能攻擊下方通行的對手。

甯亞本來擔心對手若即刻鞏固防禦將會難以對付,不過他們似乎沒那麼訓練有素,只是東跑西竄,讓己方爭取到足夠時間做准備。

神官下馬後,立即召喚天使。

聖騎士也紛紛下馬,拿起盾牌。想必是為了保護抬著沖車的那些人,免于來自上方的攻擊。

只不過,不是所有聖騎士都上陣。約有十名還騎著馬,開始往村莊側面移動。

「巴拉哈小姐,他們的任務是在周圍布署少數兵士,阻止收容所里的亞人類帶著我方情資逃跑嗎?畢竟若是讓他們逃了,就算這里打贏,大局而言仍算敗北。」

「正……正是如此!正如陛下所言!」

這麼輕易就看穿聖騎士團的戰術,甯亞只能說「不愧是魔導王」。

只是,她有個疑問:魔導王是在哪里學到這個戰術的?

像亞人類那樣,擁有硬質皮膚的人不會穿什麼鎧甲,擁有利爪的人想必不會拿劍。人類披堅執銳,是因為肉體脆弱。

如果不需要靠小手段,也就用不著這些東西。那麼被認為法力無邊的魔導王會知道攻城等戰術,是出于何種理由?

「陛下是從何處獲得這類知識的呢?」

「嗯?你說的知識是……喔!你說剛才的預測嗎?唔嗯,我剛才提到的朋友教過我很多那類戰術,再來就是在實戰中確認或是……哎,總之方法很多。不過,真沒想到在這里也能適用。」

「……既然是陛下的友人,想必也是一位強者了?」

「是啊,不過,他的強大實力不在于拳腳或魔法對戰。就這層意義而言,我恐怕還不及他。」

魔導王似乎很是開心,呵呵笑了。那是回憶過去之人特有的笑法。

簡直就像眼前的是一個人類。

(該不會魔導王以前也是人類……?)

人類靠魔法力量成為不死者的說法令人存疑,那是不可能的。大家所學到的,都說不死者不是自發誕生的。可是──

(畢竟世界很大……)

與使節團一同旅行後,甯亞體會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實在太渺小。

海的彼端、山的對面、森林深處。這些地方有著什麼樣的事物?會不會有個賢者對

甯亞的煩惱嗤之以鼻,能為她指點迷津?

「你在想什麼?」

「啊,失……失禮了。」

「不,我不是在責怪你。只是看你騎著馬發呆,有點擔心罷了……戰斗即將開始,我也能體會你的不安。」

「多……多謝陛下。」

這時──蕾梅迪奧絲將旗幟插在地上,拔出聖劍。

「各位!拯救此地脫離亞達巴沃之手的第一場戰事,現在開始!展現正義!」

「展現正義!」蕾梅迪奧絲的呼喊獲得大聲回答。然後所有人團結一致,沖進敵營。

「走了嗎?巴拉哈小姐如果要參加攻擊,是不是該再到前面一點?」

「不,我有陛下隨從的任務在身,怎能拋下陛下參加戰斗──」

甯亞搖頭,表示那太離譜了。

「唔,嗯,是嗎?那……那麼換個話題……你沒把那件武器借給別人過嗎?」

「小的從未做過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這是陛下借與我的武器,怎敢借給別人!」

「啊……這樣啊。嗯,也是,謝謝你。」

魔導王的聲調感覺好像低了一點,但甯亞無法參透個中含意。

(是不是哪里冒犯到魔導王陛下了……雖然搞不清楚,是不是該道歉比較好?)

甯亞還在猶豫時,魔導王改變話題。

「啊──難得有這機會,環顧周圍,並沒有亞人類用透明化魔法躲藏起來。不如再往前走一點,移動到能把戰場看得更清楚的位置吧。將神官留在這里,我們自己過去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你覺得呢?」

「遵命。」

對著力量遠比自己強大的魔導王說「走到軍陣前面太危險了」才叫失禮。

甯亞跟隨著魔導王靠近鍾聲鏗鏗猛敲的收容所,就在這時候,戰火引燃了。

天使襲向大門上的監視塔,塔上的山羊人以長槍迎擊。

瞭望台上有人放箭,射的不是天使,是帶頭奔跑的蕾梅迪奧絲。這樣才不會射中自己人,況且她奔跑時沒拿盾,敵人當然會挑她下手。

然而她的本領可與別人不同。

她以劍輕易砍掉飛來的箭,維持著速度繼續跑。

像要進行反擊,本來攻擊監視塔的天使當中有幾只殺向瞭望台。很快就有三具山羊人的尸體從瞭望台摔下來。

這時聖騎士已經到達門前,開始用沖車撞門。

圓木門震動著,微微傳來吱嘎一聲。「再一次!」聖騎士說。

大門再次震動,這次震得更大了。

他們接著再撞一次。

構成大門的一根圓木大大彎曲,聖騎士的歡呼聲一路傳到甯亞這邊。雖然還不夠讓人通過,但只消再撞幾次,大門想必就會完全毀壞。

天使當中的幾只進入大門內側,從甯亞這邊當然是看不見的,但可以想見天使必定是去拖住那些趕來守門的山羊人腳步。

「──退後!」

突然傳來一聲大吼,讓視線都集中到那邊。

那是大門上方的監視塔。那里應該由天使占據了,不知是怎麼爬上去的,有一只山羊人在那里。

問題是這個山羊人手里抓的東西。

「退後!」

山羊人重複一遍。

那個山羊人右手抓著個小女孩──年約六七歲的小孩子,喉嚨抵著一把刀。

「你們如果不後退,我就殺了這個人類!」

穿著骯髒衣服的女孩──臉似乎也很髒──身子任由山羊人左右搖動。她雖然還活著,卻毫無生氣,彷佛告訴大家人類在這個收容所里遭受到何種對待。

「太卑鄙了!」

一名聖騎士怒吼。

「快後退!看著!」

聖騎士一陣喧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甯亞視力再好,距離這麼遠又是晚上,實在無法看清楚所有細節。但魔導王就不同了。

「……小孩的喉嚨似乎流血了。」

「難道……!」

「只是讓她受皮肉傷,沒殺她。作為人質的價值會下──」

「──全體人員後退!」

聽從蕾梅迪奧絲的聲音,聖騎士往後退。

後方的神官很難掌握狀況,但似乎仍感覺得出情況有異,天使也被命令退後。同時神官從甯亞他們身旁跑過,大概是想靠近點,確認發生了什麼事吧。

「再後退!再退遠點!」

聽到山羊人的聲音,聖騎士開始一點一點後退。

可以看到監視塔上的山羊人正慌亂地換班,與天使交戰受傷的人換成了毫發無傷的人。

「不妙啊。」

「是的,不妙。」

甯亞慢慢取出借來的弓。山羊人把女孩當成盾牌,因此可狙擊的范圍很小,要一擊必殺更是困難。

即使如此,自己不做還有誰能做呢?

早知道就多做一點弓術訓練了。甯亞邊想邊從箭筒中拿出箭。

這時,魔導王伸出手擋住射線。

「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你先罷手,已經沒意義了。」

什麼意思?甯亞還來不及問,魔導王已經往聚集一處的聖騎士那邊走去。

他們正在為了如何營救女孩,吵得不可開交。

神官有一種魔法能封鎖對手的動作,多數意見認為應該使用它;但魔法有所謂的有效距離。能不能接近到夠近的距離?還有如果遭受抵抗,人質會不會喪命?眾人各持己見,遲遲沒有答案。

魔導王與甯亞來到他們身邊。

「你們要吵到什麼時候?情況不妙啊。」

聽到魔導王的聲音,眾人視線一齊轉向他。

「這我知道──」

「──團長……請冷靜下來,那邊才是敵人。」

蕾梅迪奧絲失去從容,口氣變得粗魯起來。古斯塔沃好言相勸。

「不,卡斯托迪奧團長,你沒弄懂。一旦被敵人知道挾持人質有效,為了證明不是虛聲恫嚇,他們會殺──」

簡直就像在等這句話,人質女孩的頭顱被砍了下來,從這里都能看見腥紅鮮血噴出來的樣子。山羊人放開女孩的身體,那具軀體虛軟地倒下。

鴉雀無聲。

就好像大腦拒絕理解突然之間對方做出了什麼事一樣。

蕾梅迪奧絲第一個回神怒吼,甯亞聽到,神智也恢複過來。

「可惡的東西!竟敢對人質出手!我們不是照你的要求做了嗎!」

「哼!」山羊人這次將一個男孩抓到前面來。「所以我才再帶一個過來啊?好了,快繼續後退!」

「卑鄙小人!」

「哼,那你就是蠢蛋!非要逼我再帶一個過來,你才懂嗎!」

蕾梅迪奧絲緊握的拳頭劇烈抖動,然後她唾棄般的下令:

「所有人退後!」

「周圍騎馬奔跑的幾人,也命他們集合!動作快!」

甯亞聽見蕾梅迪奧絲咬牙切齒的聲音,大聲到牙齒好像都要咬碎了。

「副團長,命令他們過來……」

「可……可是!」

「不這麼做小孩會遭到殺害,快點!」

「壞了,敵方已經理解到人質的有用性,現在又給對方更多時間的話,敵方將會利用這招使我方喪失戰意,造成更多傷亡喔?」

蕾梅迪奧絲面紅耳赤,像看敵人一樣瞪著魔導王。

「這樣下去,當初的奇襲將失去意義,況且我還聽見某種聲音,像是敵方將某種東西運到大門那邊。一旦對方搭起屏障,將會需要更多時間破壞,使事情變得更麻煩──」

「──住口!」

蕾梅迪奧絲的怒吼封住了魔導王的嘴。

「誰有什麼好主意嗎!不會讓任何人喪命的方法!」

誰都不發一語。

哪里會有那麼好的方法,假如這里有人擅長潛入等能力,情況或許就不同了;但沒有那種人。

這點蕾梅迪奧絲應該也很清楚:在戰斗時的狀況判斷上,擁有野獸般直覺的她都想不到了,就表示沒有那種辦法。

即使如此,為何她還是不肯承認?

為什麼要固執于不讓任何人喪命?

魔導王的一句話閃過腦海──這不就是必要的犧牲嗎?除非有極大的實力差距與幸運,否則不可能有辦法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卡斯托迪奧團長。」甯亞的聲音異樣地響亮。「現在下決定,不是還能以最小犧牲結束此事嗎?」

蕾梅迪奧絲酷烈的眼神朝向了甯亞。

強悍戰士發出的激情,讓甯亞險些渾身發抖。不過,自己應該沒說錯話。

「這當中

沒有正義!」

蕾梅迪奧絲大喝一聲。

(正義?什麼是正義──)

周圍的聖騎士都閉口不語,看來沒有人打算說什麼。甯亞的心境彷佛四面受敵,禁不住後退時,有人伸手放在她背上。

一看,站在那里的──果然是魔導王。

「──我支持巴拉哈小姐。」

他語氣平靜地表示贊同,然而那對甯亞而言,可與億萬幫手匹敵。

「住口!」

蕾梅迪奧絲再次大喝一聲,但這不是對千里迢迢趕來救援的外國君王該說的話。有些行動該做,有些不該做。

甯亞心中湧起了憤怒之情。

「我認為此刻需要的是改寫局面,不是互相出氣……不過好吧,由我來改變狀況吧。」

魔導王喃喃說道,邁步走向與一行人相反的方向──大門那邊。突如其來的行動讓眾人還來不及叫住他,就先聽見山羊人警告的怒吼聲:

「那邊那個戴面具的!我叫你們後退!」

「無聊!你以為一條人命能有多少價值!」

魔導王也用不輸對方的宏亮嗓門回應。

「什……什麼!」

「我等目的乃是殺光這收容所里的所有山羊人!區區人類怎樣,對我而言都無足輕重!──『擴大魔法效果范圍.火球(Widen Magic Fire Ball)』。」

魔導王大聲怒吼後筆直伸手,手中浮現出的火焰球,往大門上的山羊人與男孩飛去。

于是巨大的爆炸火焰以兩人為中心,覆罩了監視塔。

塔上的幾人一擊喪命,抓住男孩的山羊人也跟男孩纏成一團,頭下腳上墜落在眾人這邊的地面。

「『魔法最強化.沖擊波(Maximize Magic Shock Wave)』。」

緊接著的魔法攻擊炸開了半毀的大門,不只如此,連後方山羊人堆起的屏障也被轟散,似乎開出了個大洞。

「好了!聖騎士!突擊!殺光里面的山羊人!」

這聲音似乎讓蕾梅迪奧絲回過神來,她有了動作:

「你這混帳──!」

「──團長!」

「唔嗚嗚!──突擊!」

蕾梅迪奧絲一聲令下,聖騎士展開行動。應該說他們是放棄思考,一切只管聽從命令比較正確。

「魔導王陛下,感謝相助!」

古斯塔沃只說了這句話,也向前奔去。接著聖騎士或神官──一些稍微懂點道理的人感謝地看向魔導王。只有蕾梅迪奧絲一人,對魔導王明顯表示出不快之意。

魔導王語氣平靜地對甯亞說道:

「──巴拉哈小姐,你是否以為我會用你們想像不到的魔法營救男孩?」

甯亞是有一點這種想法,但魔導王那樣做,必然有某種理由。

「啊,是……是的,正如陛下所言。」

「嗯,我想也是。」

魔導王點了好幾次頭,甯亞保持沉默傾聽。

「我的確辦得到,憑著我習得的多樣魔法,營救一個男孩輕而易舉。但我不能那麼做,因為我不能讓山羊人看到我營救男孩。」

甯亞臉上初次浮現疑問,魔導王溫柔地解釋給她聽:

「繼續讓敵方知道人質有用,村里的俘虜將被當成肉盾,戰斗時抓來擋劍。這麼一來,聖騎士這邊也可能出現傷亡。既然我方兵力較少,少任何一名聖騎士都是巨大損失……據說一種稱為蘭徹斯特的法則是這麼寫的。」

魔導王往大門走去,甯亞隨後追上。

「反之,若能讓敵方知道人質不具效果,對山羊人而言,俘虜就成了礙事的存在。但是在遭受攻擊,敵軍即將翻越城牆之時,還會有時間慢慢屠殺俘虜嗎?殺害無力抵抗的人,應該是優先度較低的行動。」

「陛下所言正是。」

「就是這麼回事,與其到處殺人白白浪費時間,我想他們甯可花精神准備抵擋敵軍進攻。所以我有必要用明確方法奪走他們的性命,以顯示人質不具效果。」

說的對極了。

也就是說照蕾梅迪奧絲的行動方式,可能到頭來一個人也救不到。

魔導王慢慢抱起躺在腳邊的男孩遺體。

「陛下,小──」

「──這應該由我來做吧。」

甯亞跟魔導王抱著的男孩,一起回到蕾梅迪奧絲插旗的地點。

魔導王將男孩安放于地上,甯亞用皮袋里的水沾濕了布,一點一點擦掉男孩臉上的髒汙。

男孩臉頰凹陷,手腳驚人地枯瘦。

清楚顯示了這孩子待在多惡劣的環境里。

「這些可惡的山羊人……」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但還是先說清楚吧。我是魔導國之王,不是你們國家子民的國王,所以才能冷靜下判斷,決定犧牲一條命,以解救上千人命。假設只有這個男孩是我國臣民,我將優先拯救這孩子。若你覺得難以接受──」

「──不會,多謝陛下。陛下的心思,小的都理解了……陛下就代表正義呢。」

「……嗯?這話什麼意思?」

「抱歉,啊,呃,我是說陛下是在行使正義,對吧?」

甯亞自己都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

她以為魔導王會傻眼到無話可說,然而慈悲為懷的魔導王,回答了甯亞的問題:

「……咦?啊,不,我想我不代表正義。首先,正義與否應該是由他人判斷。我的所作所為再單純不過了。好吧,我當然也希望能讓我的名聲廣為人知……」

雕像那件事重回甯亞的腦中。

(他說想讓名聲廣為人知,所以魔導王陛下果然還是很愛出風頭?)

「話雖如此,我現在是覺得這件事已經不用勉強了……實在不該說這些廢話的。我的目標是我與孩子們能過得幸福,這是唯一,也是一切。」

甯亞不認為身為不死者的魔導王會有小孩,意思大概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更廣泛意義的孩子吧。或者他是將自己國家的臣民視為子女?

(無論是哪種意思,這位大人真是溫柔……的確,孩子們是最脆弱的存在,他們能幸福生活的世界該是多麼美好……這樣的一位大人,是以何種心情奪去小男孩的性命……)

望著大門的骷髏側臉,看似浮現出殺害兒童的悲痛。

「廢話說多了,好了,這事到此結束。巴拉哈小姐,雖然我沒有資格說大話,不過還是希望你能找到屬于你自己的正義。」

「……可以准許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嗎?假使陛下您自己的屬下被挾持為人質,您會采取剛才那種行動嗎?」

「……容我埋怨一句,我的屬下就另一層意義來說,讓我很傷腦筋。」

「這是什麼意思呢?」

「過去,我曾經出于好奇心問了:假如你們被當成人質用來與我談判,你們會怎麼做?那時所有人立刻斷言,他們會自裁以免妨礙到我。我當時想:呃,不,你們就不能等我派人營救之類的嗎……我很高興大家忠心赤膽,但能不能再……這個,該怎麼說呢……我的屬下都有點太偏激了。」

魔導王的手好像在抓什麼東西,一臉倦容地說。

作為一名領袖,這應該算是奢侈的煩惱吧?甯亞正這樣想時,身上聖劍與鎧甲滿是血汙的蕾梅迪奧絲出現在大門那邊,頭盔拿掉了,瀏海被汗水黏在額上,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蕾梅迪奧絲對身後待命的古斯塔沃做了某個指示,甯亞感覺自己只一瞬間與她四目交接。不對,與其說是跟甯亞四目交接,不如說是蕾梅迪奧絲在看魔導王時,甯亞正巧站在她的視線前面。

蕾梅迪奧絲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再次回去大門內。

取而代之地,古斯塔沃跑向兩人這邊。

「魔導王陛下,感謝相助。雖然多少有所傷亡,但我確信是多虧陛下的幫助,才能將傷亡壓抑到最小限度。本來應該由團長致謝,只是民眾的慘狀讓她失去冷靜,由我代為致謝,還請陛下寬恕。」

古斯塔沃視線稍微瞄向男孩,然後垂下目光。

「無須在意,好好安撫團長閣下吧。」

「謝陛下。」

「話說回來,你說的慘狀是?」

「是,我們救出了幾人,一問之下,據說那些家伙會剝俘虜的皮。不過下手的似乎不是亞人類,而是亞達巴沃送來的惡魔……」

甯亞本以為看到慘狀失去冷靜,是為了掩飾團長的無禮捏造的藉口,看來並非如此。

甯亞正吃驚時,魔導王不解地偏了偏頭:

「為什麼要剝皮?目的是什麼?吃嗎?就像雞皮?」

「不,我們完全不能

理解……亞人類似乎並未參與……不知魔導王陛下知不知道些線索?像是惡魔的儀式之類的?」

「不,抱歉,我也完全不能理解,毫無頭緒。亞達巴沃為何要這樣做?」

魔導王像是由衷不解地回答,所有人面面相覷,滿腹疑團。話雖如此,反正是惡魔所為,也很有可能只是想折磨人類。

「……之後問問看神官好了。那麼魔導王陛下,我們想掃蕩亞人類,正在搜索有無任何人躲藏在別處,望陛下能給我們一點時間。」

說完,古斯塔沃就回到大門去了。

後來大約過了十分鍾,大門那邊開始零星看到幾個人影。

是受囚的民眾,跟之前被當成人質的男孩一樣,他們衣衫襤褸,實在不像冬天嚴寒該穿的衣服。似乎有聖騎士一路護送他們到大門來,只一瞬間露面,就再次回到大門里。由于人數少,不知道是采用往複方式送迎,還是因為尚未完全鎮壓結束,或者兩者皆是?

受囚的民眾顯得欣喜若狂,往甯亞這邊走過來。

然而他們的步伐在走到一定距離時,陡然停住了。

恐怕是因為他們看到了魔導王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後,他們重新邁步往這邊走來,或許是認為魔導王戴了面具或什麼吧。

走來的民眾當中,有一名男子跑了出來。

男子氣喘籲籲地跑來,在甯亞他們腳邊躺著的男孩身旁跪下。不對,或許應該說是雙膝發軟了。

然後他摸摸男孩的臉頰,知道軀殼中不再具有生命,開始發出悲鳴般的哭聲。

錯不了,應該是做父親的。

甯亞緊咬下唇。

對著哭喊男孩名字的父親,魔導王平靜地出聲說:

「這孩子是我殺的。」

甯亞大吃一驚,看向魔導王。這話有必要現在說嗎?

但魔導王聰明絕頂,不可能毫無目的就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你為什麼要殺他!」

父親抬頭看他,眼中亮起憎惡之火;相較之下──

魔導王發出了嘲弄的笑聲。

「當然是為了救你們的命。」

「你……你說什麼!」

僅僅一瞬間,父親眼中浮現了懼色,想必是因為他明白到魔導王的臉絕非假造出來的。然後父親求助般的左顧右盼,目光朝向了甯亞。

然而,甯亞還來不及說什麼,魔導王先發問了:

「那麼讓我問你,你為什麼沒保護自己的孩子?這孩子可是被當成人質,帶到我們面前喔。」

「我有啊!但是被搶走了!那些家伙比我強,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魔導王再次發出嘲弄的笑聲。

「那我再問你,你為什麼還活著?」

父親愣住了。

「我在問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孩子而死。人命不是等價的,從你剛才的態度看來,將這孩子的性命視為最有價值的,應該是你本人才對。既然如此,你怎麼沒有死命保護他?」

民眾遠遠觀望甯亞這邊的狀況。

他們心里懷抱的,大概是不安或恐懼,再來就是對于魔導王奪去孩童性命的憤怒吧。

「你……你在說什麼……」

「是你沒保護好孩子,不要推卸責任,這都要怪你太弱小了。還有,你可能搞錯了一點……你說那些山羊人比你強,但我可是比他們更強喔……看在你失去骨肉值得可憐,幾句放肆的話我就不追究了,但要是太過分,我就殺了你。」

白骨食指伸出去,指著父親的臉。

「那……那是因為你厲害──你厲害才能說這種話!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能耐!」

「說得對,因為我是強者,所以能說這種話。而既然你們是弱者──被剝削不是當然的嗎?弱者遭到強者剝削,乃是天經地義。」

魔導王的視線轉向周圍民眾:

「你們也在那里體驗過了不是?山羊人這種強者給你們的體驗。」

「難道只要力氣大,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沒錯,只要有力量,做什麼都可以。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而且也適用于我。就算是我,遇上比我有力量的對手也只能被剝削。所以我才要追求力量。」

甯亞這才明白魔導王想要亞達巴沃女仆的理由。

(這位大人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為了保護國內的孩子們才想要力量。到頭來……還是力量嗎……)

「哎,所以你們這些弱者才會接受本應屬于強者的聖王國庇護……但我真可憐你們,受到這種弱國的庇護。假使是受到我──魔導國這個強國的庇護,這種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因為我定會竭盡全力保護人民,擊退山羊人。」

周圍所有人都一聲不吭。

魔導王的意見雖然冷靜透徹而殘酷,但告訴了大家這個世界的真實。

要對抗這種意見不能靠理性,只能憑感性。然而對魔導王的恐懼之情,令大家不敢開口。

「這……這家伙是不死者吧!不死者這種東西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父親害怕魔導王而不敢再說什麼,把矛頭指向甯亞。

但甯亞還沒回答什麼,又是魔導王先說話:

「這還用說嗎?是為了拯救你們的國家。而事實上,你們也受到不死者這種東西所救。不滿意的話,就光憑你們的力量拯救國家如何?」

聽到這番宣言,男子用眼神向甯亞詢問,但她無言以對。

因為這都是事實。

如果光靠國民就能打倒亞達巴沃,魔導王也不會在這里了。

男子畏怯地緊緊抱起男孩的遺體,轉身背對兩人跑走了。在男子跑去的方向,民眾臉上浮現懼色。

不知是對那男子的背影說話還是自言自語,甯亞聽見了魔導王的低喃。

「我若是弱小,也會變成受剝削的一方,所以我不能忘記追求強大力量。必須謹記必然有其他存在,與我擁有程度相當的力量。」

3

解放軍襲擊了第一座俘虜收容所,救出受囚的人們後,翌日就前往下一處俘虜收容所。

這不是為了乘勝追擊,而是出于幾個更吃緊的理由。其中最急切的實際問題,是俘虜收容所儲備的糧食,比當初憂心的更少。

原因出于亞人類事實上沒有給俘虜足夠的糧食,而且亞人類采取的體制,是每經過規定的日數,就從鄰近的小都市運來糧食。

從該座小都市運來糧食的亞人類想必同時也擔任監察團,注意俘虜收容所有無發生任何異常狀況。

即使聖騎士團殺光這些亞人類搶走糧食,一旦亞人類沒回到小都市,那里的人必然會判斷這座俘虜收容所發生了問題。

當然亞達巴沃必定很快就會得知這件事,這麼一來,極有可能派來甯亞等人無法戰勝的大軍。

經過一段站在魔導王後方參加會議──雖然一句話都沒說──站到甯亞的腳都痛了的議論時間,得到的提案有二:

一個是帶著解放了一座收容所的戰果,到南境避難,請那邊的軍隊收留眾人。

另一個是先下手為強,前往小都市攻陷該地。

這兩項正好相反的意見各有各種問題,然而在聖騎士團團長蕾梅迪奧絲的咆哮之下,他們選擇了後者的意見。

蕾梅迪奧絲選擇強襲小都市,有著機密理由。

他們向亞人類問過話,結果得知──當然問完後就殺了──接下來要前往的都市,可能有疑似繼承王室血統之人成為階下囚。

假若真是王室成員,事情很可能因此好轉。就算不是王族,是地位頗高或具有親朋關系的大貴族,也是一大收獲。他們可以拿救命之恩當藉口,請對方對南境軍隊施加壓力,或是要求提供支援。

只是甯亞無法抹除心中疑問。

「陛下,您認為那里真的會有王室成員,或有力貴族嗎?」

她向身旁騎馬的魔導王問道。

甯亞之所以獲准騎馬,是為了配合魔導王。要不然甯亞只是卑微隨從,她的馬匹早就第一個被奪去當馱馬了。

「我是覺得是陷阱,就算不是,也會以相應的兵力鞏固防守,說不定還會有惡魔駐守。這方面卡斯托迪奧團長等人似乎也明白,即使如此,他們或許還是抱持著覺悟要打這一仗吧,因為有時下點賭注在所難免。」

不向南境求援,不久的將來必然會有人餓死。甯亞也知道這樣一來,解放軍又要維持不住了。

不久,前方漸漸可以看到目的地的小都市。

騎馬殿後的甯亞,看著在自己前面徒步前進的民兵。

他們是從上一處俘虜收容所救出的聖王國人民,本來他們應該休息,如今卻手持武器跟著行軍。這是因為聖騎士團

判斷小都市的亞人類數量,會比之前那處俘虜收容所更多。

很多人比想像中更衰弱,無法期待他們上戰場。即使如此,基于總是聊勝于無的想法,還是動員他們從軍。

由于光憑甯亞水准的技術,想讓這麼浩大的軍隊不被亞人類的偵察部隊發現很難,因此他們以時間為優先,急著趕路。

結果導致民眾更加疲憊,隨著時間經過,抬上無篷馬車的成年人數增加了。他們連在匡啷匡啷顛簸得讓人暈車的運貨馬車上都能熟睡,可見累積了多少疲勞,相對地,就算是小孩,只要還有力氣就得走路。

神官似乎不習慣走這麼多路,不時羨慕地望向運貨馬車。

(在這種狀態下,一抵達還得立刻開戰,真的不要緊嗎?)

半路上的作戰會議中,已經決定抵達當地後就要馬上開始都市攻略戰,因為時間與糧食都不充裕。

天還亮著就攻進敵人嚴陣以待的城牆內側,的確是很危險。

要接近敵人最好趁夜,但是對不具夜視能力的人類來說不利。特別是只在徵兵時受過軍事訓練的平民,夜戰的風險太大。

也因為這些理由,他們安排決定白天就進攻。

前方戰斗隊列漸漸整頓起來。最前線是聖騎士;後面是平民,手持打壞收容所房屋做成的木盾;最後是神官。

作戰方式來說與前次相同,就是暴力戰術:趁天使壓制城牆上的防衛兵時,聖騎士破門而入。平民的用途是充數,主要是用來威嚇敵人「我軍兵力充足」。因此他們指示平民避免戰斗,假如非得戰斗,要幾個人對付一個人。

「……好了,領教一下你們的本領吧。」

魔導王心不在焉地喃喃說道。

魔導王只當個觀察者,不參與戰斗。

就是這種攻城戰才希望魔導王助一臂之力,但在會議上沒人開口。魔導王應該感覺到請求的視線了,但他想必是刻意忽視,現在待在最後面。

跟那時候一樣,戰爭開打。

說是小都市,但也是這附近最大的都市,因此有著用鐵補強的吊閘與投石口,牆壁材質不是木頭而是石頭,具有比村莊改造成的收容所更堅固的城牆與城門。不過這座都市人口不到一萬,因此都沒高大或厚重到能稱為堅不可摧。

或許該評為「敵軍難以攻陷,守軍心存不安」吧。

由蕾梅迪奧絲帶頭,聖騎士發動突擊,天使襲向城牆上的亞人類。

只是──可以看到天使當中有幾個受到亞人類攻擊,化為光粒一一消失。

亞人類跟之前俘虜收容所看到的一樣,還是山羊人,不過畢竟是城市守軍,似乎還有幾個不易對付的強將。

其中最顯眼的是城牆上──雖然被垛口擋得看不太見──手持雄壯長槍的山羊人。那人似乎宰殺了許多天使。

這個山羊人發出了高吼。

高吼中很可能具有某種特殊力量,不過天使或下方試著打碎城門的聖騎士都沒受到影響。不知是范圍狹窄,或是只對友軍有效。不過最好還是記住那種高吼具有某種特殊力量。

視線往下一降,只見兩軍在大門爆發激烈沖突。

山羊人從吊閘內側──都市內──刺出槍矛,但聖騎士上前,手持下半部附有長釘的盾牌擋下這擊,阻止敵軍攻擊抬著沖車的聖騎士。不只如此,蕾梅迪奧絲更是揮劍砍斷刺出的槍尖。

滾水從投石口澆下,蒸氣騰騰。然而聖騎士軍早已料到會有這類攻擊,事前施加了「火屬性防禦(Protection Energy Fire)」,所以就像被涼水潑到一樣,不痛不癢。

當然,由于時值冬季,滾水溫度降低後恐怕會非常難處理,但目前還沒問題。

假使敵軍以滾燙熱油代替滾水,還能讓手溜滑握不住劍。然而對亞人類而言,油類可能比較珍貴,似乎沒做那種准備。

慢慢前進的民眾放下從收容所搬來的木牆,充當盾牌。的確本來應該用金屬盾比較好,但他們弄不到那麼好的東西,只得將就使用。這面擋牆雖然不可靠,但總比沒有好;民兵躲在牆後,開始甩動投石索。他們的目標是天使正在對抗的亞人類。當然,他們並不習慣戰斗,因此投出的石子也常常打中天使。

雖然這樣成了友軍攻擊,不過天使對沒施加魔法的攻擊具有抗性,不成問題。當然,抗性只是能減輕傷害,並非完全無效化,但民兵投出的石子並不會給予多大傷害,所以被石子扔中的亞人類受到的傷害較大。

每當天使被打倒,神官就召喚新的天使投入前線。數量雖少,但是不會疲勞或受傷的新戰力不斷加入戰場,從甯亞這邊也看得到亞人類的抵抗稍稍轉弱。

「……唔嗯,以對手施加了防禦魔法作為前提,灑冰水似乎比較有效,因為能利用冬天的冷空氣一口氣降低體溫……況且一般來說,應該都是施加對火焰的保護。」

魔導王看著戰場輕聲低喃,淡定地分析戰況。

這番話真難回答,雖然沒人捐軀,但畢竟正在打仗,有人受傷,所以甯亞不便附和「就是啊」。

「話說,巴拉哈小姐你不用參戰嗎?以我交給你的弓,應該能打下不錯的戰果喔?」

甯亞的職責是在魔導王身邊待命,以己身為盾,因此沒有人命令她參戰。

只是,上次也是這樣,魔導王似乎很想讓她用弓。

(是希望我使用他借給我的武器嗎?我可以從這里射射看,可是向陛下借來的武器,第一擊如果沒射中總是……)

甯亞猶豫著正要回答,大門傳來大聲喊叫。一看,吊閘似乎被撞得變形了。

大聲喊叫可能是聖騎士軍的歡呼,或許是亞人類軍的焦慮慘叫。

一破壞大門,聖騎士一擁而入。

目睹到蕾梅迪奧絲的精妙劍術,動搖的山羊人想必更加焦躁。

然後──聖騎士團吵鬧著後退了。

甯亞敏銳的視力,從殺向大門的聖騎士人群縫隙捕捉到了狀況。

是跟那時相同的景象。

山羊人抓著一個比當時的小孩更年幼的孩童,從大門內側對聖騎士下了某個命令。

從這里雖然聽不見,但想像得到他在說什麼。

聖騎士往後退,其中特別是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率先掉頭,然後對神官下令道「讓天使後退,否則那些家伙打算殺了小孩」。

「又來了。從這里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什麼,我想過去參加討論,如何?」

「您不用徵詢我的意見,魔導王陛下。」

甯亞隨同魔導王,一起前往稍遠處──大門與魔導王的中間位置──在民兵不安的視線聚集下,進行討論的蕾梅迪奧絲身邊。

「我還是認為應該與那些家伙談判。」

只有蕾梅迪奧絲這樣說,其他團員摘下頭盔,顰眉蹙額。他們知道第一座俘虜收容所發生過什麼狀況,因此根本無法贊同,這些想法都寫在臉上。

魔導王都來了,卻還得不出答案。

不對,應該是面對主張應該設法救人的蕾梅迪奧絲,其余團員正在試著說服她這是不可能的。

眾人拿不出具體對策,只是毫無意義地互相爭論,就在幾人交換眼神後,最後古斯塔沃眼中蘊藏起力量,「團長!」高聲說道。

「我們已經討論過半天了,不是嗎!不管有多少時間,想多久辦法,就是無計可施,我們救不了那個小孩!」

聽到古斯塔沃這樣說,甯亞才知道魔導王離開進行作戰會議的帳篷後,團長他們仍繼續重複開會。同時也知道憑聖騎士的力量,絕不可能不流血解決那件事。

蕾梅迪奧絲咬緊嘴唇,一語不發。然而──

「團長!如今已經不可能毫無犧牲就贏得勝利!應當舍棄一人,解救多數!」

甯亞看見這句話在蕾梅迪奧絲的眼瞳中,點亮了紅蓮之火。

「──這不是聖王女陛下的聖戰!我等乃是聖王女陛下的劍!為了聖王女陛下期望我國所有子民安居樂業而戰!」

「但是聖王女陛下……」

古斯塔沃差點說出「已經駕崩」這句話,但蕾梅迪奧絲先怒吼道:

「下屆聖王陛下尚未登基!既然如此,我們的劍就是獻給聖王女陛下的,難道不該遵守陛下的理念嗎!已經發誓效忠卻又毀誓,豈有此理!」

啊,原來是這樣啊。甯亞恍然大悟。

蕾梅迪奧絲是受了束縛,受困于發誓效忠的對象的願望。

她認為騎士團侍奉愛民如子的聖王女,絕不可采取舍棄人民的行動。

能打破這項誓言的,恐怕只有她下一個效忠的人物。

「不對嗎!你們將劍獻給了什麼!經過了何種儀式,受到欽點成為聖騎士!你們以為我等騎士團侍

奉的是誰!」

當上隨從階級之際,新人必須拜謁聖王,進行獻上佩劍的儀式。同樣地,每當新舊聖王更迭,聖騎士都得進行拜謁,將劍獻給當代聖王,發誓忠貞不二。因此隸屬于這支聖騎士團的所有人,都將劍獻給了聖王女。

「還是說怎麼?」她的聲調一下變了,熱情一口氣冷卻,變成蘊含冰凍般酷寒的聲音。「你們認為聖王女陛下期望讓柔弱子民安居樂業,建立無人飲泣的國度,這種理念是錯誤的嗎?」

「哪里有錯!但是,依據狀況不同……有必要做變通。」

「誰來變通?誰來改變?你倒是說來聽聽,有什麼是比無人喪命更崇高的正義!」

古斯塔沃噤聲了

甯亞發現自己剛才的想法是錯的。

蕾梅迪奧絲不是受效忠的聖王女的理念所支配。

她是在說應當執行正義,無論那是多麼困難的道路,多難貫徹始終,都不能走偏門,只可向前邁進。

犧牲少數解救多數的想法,與多數少數都想救的想法,哪邊才能稱為正義?

不用說也知道。

甯亞能斷言是後者。只是那太過理想主義,平常人早就放棄了。蕾梅迪奧絲雖然漸漸理解到這點,但仍極力訴求應該拯救所有人。

高舉著換作一般人絕對放棄的理想。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是聖騎士團的團長,成為最高階的聖騎士。

沒能理解蕾梅迪奧絲是孤獨一人追求孤高正義的自己,才是值得哀憐的存在。

可能是有了相同感受,幾名聖騎士的臉羞恥地低垂下去。

舍棄一人拯救千人的正義,是魔導王身為君王的正義;蕾梅迪奧絲一人與千人都想救的正義,則是理想的──光輝的正義吧。

兩者都是正義,都沒有錯。即使如此──

(──沒有力量就成不了正義?)

假設蕾梅迪奧絲擁有更強大的──甯亞無從想像的神力,想必能一面解救成為人質的孩童,一面還能解救都市居民吧。這麼一來,一定不會有任何問題。

然而,現實並非如此。

正因為想不到能不犧牲任何性命的方法,才會在這里進退兩難。

(行使正義需要力量。唉,好想要力量……這麼一來,我國也就不會被亞達巴沃玷汙了……)

「……抱歉打斷你們的論戰,不過這樣下去是沒有結論的。」

極其冷靜的聲音,使得現場的熱氣煙消霧散。

「魔導王陛下……」

「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繼續這樣下去,又會像上次一樣讓人質的效果廣為敵方所知。我是認為要攻陷那座都市,傷亡是在所難免喔?」

「沒有那種事,其實應該有更美好的辦法才對。不犧牲任何性命,不讓任何人悲傷的辦法!」

對于這泣血般的聲音,魔導王語氣平板地回道:

「我是不認為有……花太多時間了,這樣下去會重蹈前次的覆轍。」

蕾梅迪奧絲用力咬緊嘴唇,嘴唇看起來微微滲血。

「……那麼……團長,我們得讓那個小孩犧牲了。」

「這──!」

「唔嗯,再來就交給我吧。已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現在就算諸位抱著必死決心進攻,恐怕也無法以少數犧牲了事。」

「這樣好嗎!」甯亞禁不住叫出聲來。「陛下應當溫存魔力,以備對抗亞達巴沃。現在使用,對抗亞達巴沃之際不會陷于不利嗎!」

「正是如此,巴拉哈小姐。但這是為了解救眾多人民,情非得已……雖不可能毫無傷亡,但比起你們來做,犧牲應該較少。如何?願意交給我嗎?」

「會有人……犧牲嗎……」

「很遺憾地,卡斯托迪奧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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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梅迪奧絲面朝下,一語不發地走開,朝著都市那邊──神色不安地旁觀的民兵那邊走去。

「失禮了,魔導王陛下,由在下古斯塔沃代替團長請求您。」

「唔嗯……問個無聊的問題,你們會感謝我嗎?」

聽魔導王這樣問,團員一臉不解,但隨即表示肯定。不過甯亞沒看漏大家感到有點不安,不明白魔導王為何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

「是嗎。那就由我獨自攻占都市,你們若是發現有人逃跑,要殺要俘都行。以我個人來說是想問出詳細情報,如果你們能俘虜那些人更好。還有,我要使用不死者,你們可別太激動了。」

只告訴眾人這些,不等大家回答,魔導王徑自往大門走去。

「『高階魔法封印(Greater Magic Seal)』、『捕獲全種族集團(Mass Hold Species)』。」

魔導王不曾停步,開始施展魔法。

念了約兩種咒語後,他手一揮,搖曳的影子隨即誕生。

其數量有十只。

影子散發出不死者特有的,不為活物所接受的氣息。那是半透明的存在,面露苦悶的表情。

是死靈(Wraith),甯亞在魔物講習課程中聽過,他們會呈現跟觀者相同種族的模樣。然而眼前的死靈卻呈現三個人影混合的異樣外貌,與講習內容有異。

「高階死靈(High Wraith)啊。」

幾只異形影子追隨不停前進的魔導王,他們腳下的雜草一路蜷曲枯萎。由于正值冬季,雜草本來就帶點茶色,此時急速失去水分,漸漸變得乾燥。

「去吧,等我的指示。」

不死者用感覺不到重力的迅捷動作,整齊劃一地飛上空中。不過短短幾秒,不死者已溶入藍天中,甯亞驚訝于自己引以為傲的眼力,竟然捕捉不到他們。

甯亞心想:不用對召喚出來的不死者做詳細說明沒關系嗎?不過魔導王訂立了那麼完美的作戰,想必不會有任何遺漏。

「那……那是……」

「是高階死靈,這種存在由于沒有實體,可以穿透牆壁等處行動……當然,並不是什麼都能無限穿越……不過你應該不是想問這個吧?哎,總之就是都市攻略的布局之一。那麼巴拉哈小姐,你在這里──」

「──小的願意隨行。」

「唔嗯……那麼把這件道具戴在脖子上吧。」

「這……這是?」

魔導王從懷中,掏出一條中間串著大顆紅玉髓(Carnelian),周圍圍繞五芒星的項煉。

「這件道具能賦予對恐懼的完全抗性。高階死靈具有散播恐懼的力量……只有一點我得先聲明,我即將闖進大混亂之中。那些受到恐懼支配而來襲之人,有時會發揮駭人的力量。我也許不能保護到你,即使如此你還是要跟──」

「──小的願意隨行。」

「唔……唔嗯。這……這樣啊,知道了。」

甯亞把項煉掛在脖子上。

「不過話說回來……傷腦筋,他們可是在進行戰爭,豈有不死人的戰爭?」

魔導王半開玩笑的話語,令甯亞面露苦笑。

當然,蕾梅迪奧絲不是這個意思。魔導王不可能聽不懂那番話的含意,所以應該是他個人風格的笑話吧。話雖如此──

(魔導王陛下好像……不是很會講笑話。)

這或許是魔導王唯一的弱點。甯亞正在想這些事時,兩人已走到大門近前。

「退下,聖騎士。接下來我要攻打這座都市,你們退到後方……這樣吧,要退到那附近,知道嗎?」

魔導王用手勢對最尾端的聖騎士下指示,然後往大門走去,如入無人之境。

「快退後!再不聽話,我就把這小鬼──」

不久,魔導王與拿孩童當人質的山羊人碰上了。

亞人類的表情很難辨別,不過對方看起來像是吃了一驚。拿人質要脅的山羊人周圍,其他亞人類也是同樣表情。不,換做是甯亞,看到魔導王突然現身想必也會吃驚。

「……不……不死者?」

以這一聲為契機,「不死者」三個字像漣漪般在亞人類之間擴散。

「正是,啊──好像叫做活死人?我只聽人家以前教過我一次,所以沒自信。」

「什……什麼?怎麼會是你出現?真的……不對,人類?」對方視線瞄了一下甯亞。「你!你在役使不死者嗎?令人作嘔的一群人!」

甯亞心想「我可不是死靈法師(Necromancer)」,又想「對魔導王這麼沒禮貌」,但她保持沉默。

「抱歉打擾你的混亂──」

「──退後,不死者!否則我殺了這個小鬼!」

山羊人用力握緊了男孩的咽喉。

男孩活尸般的臉孔了無生氣,混濁瞳孔似乎看見了魔導王這個

不死者,但毫無半點反應。即使如此,喉嚨被掐住還是讓他小聲地吞了口氣。

「呵哈哈!面對我這個不死者,居然拿活人當人質!這可真是有意思……」

山羊人兩眼睜大。甯亞之所以還有那個冷靜心情想著「表情有點惡心」,想必是因為背後有著魔導王這個巨大的存在。

「人類!叫這個不死者後退!」

(又不是我在役使陛下……)

「唔嗯,那麼可以開始了嗎?」

「什麼?退後!快退後!」

可能是感覺到了些什麼,山羊人仍舊抓著人質,往後倒退一步。

一看,會發現那里還有其他孩童,可能也是被抓來當人質的。即使如此,他們並沒有試圖殺害人質,來個殺一儆百。這可能是因為面對不死者這種與生物為敵者,就連他們都懷疑拿活人當人質究竟有沒有效。

甯亞感覺到一種黑風吹過的氛圍,霎時間,山羊人的動作停住了。自從魔導王出現以來,他們所有人的視線本來就對准魔導王,不願看漏任何一舉一動;然而此時,他們產生了急劇變化。他們眼口張大,臉孔丑陋歪扭。然後──不只山羊人,連原本絲毫感覺不出求生意志的孩童,都發生了劇烈反應。

甯亞看不懂亞人類的表情,但人類的表情就看懂了。孩童顯露出的是恐懼,而且是超乎想像的壓倒性恐懼。

「咿嗄啊啊啊!」

山羊人發出奇怪叫聲──

「──哼,解放。『捕獲全種族集團』。」

隨著一個魔法陣浮現出來,某種魔法從魔導王身邊飛出。說時遲那時快,一大群亞人類與被當成人質的孩子維持著歪扭的表情,簡直像成了可怖雕像般一口氣停住動作。不過,看起來似乎沒死。可以聽見些微呼吸聲──而且是紊亂至極的呼吸。

繼而從上方──城牆附近也傳來許多人的慘叫。然後甯亞的後方一齊發出肉塊砸地般的「咚咚」聲響。

「好了,走吧。」

甯亞只一瞬間被聲音引開注意力,隨即往前一看,只見吊閘──

「『高階道具破壞(Greater Break Item)』。」

──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是吊閘被打成碎屑,如雨灑落的聲響。

「……用這招破壞建築物,魔力消耗量果然很大……而且實在無法連那邊都顧及……只能說以小兼大,勉強接受了,畢竟大不能兼小。」

魔導王嘟噥著自言自語,越過小山般堆積的吊閘碎片,穿過無人攔阻的大門。

狀況瞬息萬變,甯亞滿腦子亂成一團,無法動彈。等稍微恢複冷靜,她甚至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那麼辛苦撞歪的門,魔導王一出手,幾秒就搞定了。

(強者好奸詐。)

甯亞用小跑步追上魔導王,他站在僵直的山羊人面前,回頭看向甯亞。

「好了,這些人……」魔導王以手勢指向發僵的亞人類與受囚的孩童。「我只是暫時停住他們的行動,麻煩你把這些人一個個綁起來。」

「那麼小的去找聖騎士來。」

「謝謝你願意幫忙,不過我現在正在發出散播恐懼的靈氣。進入范圍內的所有人,都會受到恐懼支配。為此,請你讓他們做好預防措施。神官的話可以使用『獅子心(Lion's Heart)』,聖騎士的話……記得是『在神的旗幟下(Under Divine Flag)』之類的?」

「陛下博學多聞……」

魔導王一面留下小小笑聲,一面邁步在山羊人之間穿梭而行。這時──

「吼喔喔喔喔!」

伴隨著低吼聲,手持長槍的那個山羊人強者從上方轟然降落,應該是從城牆跳下來的。

他兩眼通紅,嘴角泛著泡沫,失去理智,簡直像發了瘋一樣。

「原來如此,狂戰士化……不對,是狂亂狀態吧。這樣的話,恐懼等精神作用的確──喔。」

長槍刺出,魔導王身手矯健地躲掉。其中毫無多余動作,是受過訓練者特有的身手。然而魔導王一躲,化為雕像的一只山羊人被自己人戳個正著,貫穿了身體。山羊人一邊噴灑腥紅鮮血,一邊重重倒下。

對狂亂狀態的山羊人而言,似乎連自己人的概念都消失了。

「真傷腦筋。」

山羊人高舉長槍,可能是想來記橫掃。這麼一來,魔導王特地解救的孩童也可能遭殃。

甯亞心里焦急,想准備弓箭;但她沒能射箭。

因為魔導王簡直像要擋住射線般走到前面,接近了山羊人。

的確,就槍矛長度來想,拉近距離是對的。只不過,魔導王的下一個行動完全脫離了常軌。

他以超快速度,從左右按住了山羊人的頭。

魔導王似乎孔武有力,山羊人怎麼掙紮,就是逃不出魔導王的手掌心。最後山羊人放棄了,改為握住長槍前端,刺穿了魔導王。不對,只是甯亞看起來,以為刺穿了。

然而魔導王毫無反應,是用防禦魔法擋掉了嗎?

「畢竟你跟那只食人妖不一樣。」

隨著惡心的「啪啾」一聲,山羊人的兩眼蹦了出來。

一眼就能看出是致命傷。不對,要是變成那副德性還沒死,就太可悲了。

魔導王一松手,山羊人直接倒到地上。他雙手雙腳亂拍亂打,但其中難以感覺出個人意志。

「您……您做了什麼?」

甯亞從背後怯怯地問,魔導王甩甩兩手,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壓碎了他的頭蓋骨,因為狂亂狀態之人縱然給予致命傷,有時還是不會倒下。即使如此,一旦大腦遭到破壞,似乎就無計可施了……不過話說回來,還真脆弱啊,只比蛋殼硬一點──我是開玩笑的喔?」

甯亞僵硬的臉孔擠出笑容。

(這位大人果然不會說笑話……)

「好了,巴拉哈小姐,請你去叫聖騎士過來吧。等他們壓制此地,我──我們就先往前進吧。」

「是!」

甯亞打算用最快速度回到聖騎士那邊,來到外面一看,幾只山羊人倒臥在聖騎士的腳邊。因為沒有人能通過大門,所以想必是城牆上的山羊人為了逃離魔導王這個恐怖來源而跳樓,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甯亞到達聖騎士身邊後,十萬火急地交代魔導王的指示。然後她再次以最快速度跑回魔導王身邊。

等甯亞回來了,魔導王說「那麼走吧」,就在市街上前進。

她不懂明明突破了大門,為何沒有新的一批山羊人趕來。不過這個疑問立刻得到了解答。

甯亞的耳朵捕捉到好幾陣慘叫,甚至像是都市這個無生命的物體在發出慘叫。

「這……這是……」

「這是我指示派出的不死者散播恐懼所收到的成果。雖然可能有人質會在混亂中被踩死等等……只能請你們當成不幸意外,死心吧。」

一看,一些山羊人一臉不要命──應該是──的表情往這邊跑來。那副樣子活像被追趕的小動物,看了都可憐。

大概是真的被嚇壞了,不然不會往比那些不死者更強大的存在跑來。

「唔嗯……沒有人類的身影嗎?既然如此──『最強擴大魔法效果范圍.火球(Maximize Widen Magic Fire Ball)』。」

自魔導王手中放出的火彈落在山羊人之中,瞬間引爆出巨大火焰。爆炸火焰消失後,只剩亞人類的尸體躺在地上。

「在此等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敵人的首領似乎在城里。他似乎以這都市中央附近的廣場為陣地,撐過了高階死靈的恐懼,所以我想繼續前進……你覺得呢?」

「全依魔導王陛下的想法即可。」

「是嗎?那就走吧。」

一邁開腳步,各處都能聽見教人破膽喪魂的慘叫,好似正在進行屠殺一般。而且亞人類對衛生方面似乎漫不經心,滿地都是廚余或屎尿,甯亞不禁皺起眉頭。

「……對了,巴拉哈小姐,那個要怎麼處理?」

眼睛往魔導王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有一些被扒光的人類。

他們不分男女,手被釘在幾棵樹木上,好像為了逃離恐懼而拚命扭動身體,雙臂染得一片血紅。

敵方大概是想拿人類做屏障吧。

他們雖然可能因為疲倦而癱軟,骨瘦如柴,不過看似沒有生命危險。

甯亞等人是為了拯救人民而攻打這座都市,跟著魔導王走,甯亞也幫不上什麼忙。既然如此,救下這些人,送他們到安全的場所避難,似乎才是正確的行動。然而,有件事令甯亞不安。

假使避難途中亞人類來襲,該怎麼辦?

(真好笑,我在猶豫什麼?換成團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解救他們。我卻做不到……結果到頭來……還是需要力量嗎……)

「你似乎在猶豫呢,既然如此,就擺著別管吧。這附近看似沒有亞人類的蹤跡,放著應該比較安全,走吧。」

「是!」

甯亞雖感到有點掛念,但還是跟著魔導王往這座都市的廣場走去。魔導王怎麼能一路走得這麼順?她心有疑問,但她想大概是用了什麼魔法,並如此說服自己。

不久,兩人來到一處位于街道交叉處,像是市場的廣場。

「唔嗯……果然無法不死半個人就了結此事啊。」

甯亞往魔導王的視線方向望去,看到亞人類的尸體中夾雜了人類尸體,很可能是在恐懼造成混亂之際被踩死的。

「……這是無可奈何的。」

魔導王雖然開玩笑地那樣說,但若是以武力攻打這座都市,想必會造成相當大的傷亡。考慮到這點,他們以魔導王壓倒性的力量進行攻略,已經將犧牲人數壓抑到最小限度了。

魔導王沒說什麼,只是輕輕聳個肩,下巴一揚指著廣場中央。

那里有個比其他人整整大一圈的亞人類身影。

犄角扭曲宛若山羊,體毛為銀色。雄偉的體格散發出一看就知道絕非等閑之輩的氣質。

那人犄角前端嵌著以黃金寶石裝飾的護套般配件,身穿描繪龜殼般花紋的綠色護胸甲。身上披著看似以動物毛皮加工制成的紅褐色披風,左手架著中央鑲有大顆黃色寶石的大盾,右手持握具有淺黃刀刃的變形劍,一身行頭體現了威武戰士的勇壯。

這是亞人類當中最值得畏懼,訓練最精良的亞人類,而且恐怕是君王等特別地位之人。

若是甯亞一個人碰上這種對手,絕對必須用最快速度逃走。

「讓我瞧瞧,是哪件道具抑制了恐懼,真讓我興味盎然。」

魔導王這番心情愉快的話,大概指的是亞人類裝備的道具,再加上兩手戴的戒指,或是完全覆蓋了脖子到胸前的首飾等等。垂掛在腰部左右,像是人類嬰孩的頭蓋骨三顆連成一串的飾品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亞人類用綠色眼瞳觀察般的窺探魔導王,等兩人靠近後,瞪著甯亞:

「新的不死者,然後……後面那個是死靈法師嗎?」

亞人類將半個身體藏于大盾後方,以提防蛇發人(Medusa)等族類具有的凝視攻擊。

「挺有兩下子的嘛,竟能將這座都市,以及我的部落逼迫到這個地步……操縱所有活人的公敵,可怖魔法的術者啊,報上你的名字吧。」

山羊人挺劍指著甯亞。

「──不,請等一下。不對,不是我!」

「……什麼?」

甯亞看向魔導王求助,只見他以手貼胸,看著甯亞這邊。

「好眼光,這位正是我的主人。」

「才……才不是!請……請等一下!魔導王陛下!」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他真的很不會開玩笑。

看甯亞急得兩手亂揮,魔導王笑了。

「嗯,心情開朗點了嗎?」

「咦?」

「好了──說了無聊的玩笑話。」魔導王以符合王者風范的動作將披風瀟灑一翻,面對著亞人類。「我就是派不死者攻擊你們的存在,不死者之王,統治此地東北方的國度──魔導國的安茲.烏爾.恭魔導王。你叫什麼名字?」

「吾名乃巴塞──『豪王』巴塞……魔導王啊,那麼,那邊那個女人是做什麼的?」

「她是我的隨從。那麼,你打算怎麼辦?想死在我手里嗎?還是要俯首稱臣?隨你選吧。」

「賭上王者之名,俯首稱臣一次就夠了。」

巴塞將盾擋在前面,橫著舉劍。他身體慢慢壓低,擺出以頭部突擊的山羊般姿勢。

「唔嗯……那就稍微陪你玩玩吧……巴拉哈小姐,你看著吧。對了,山羊啊,你似乎裝備了各種魔法道具,但掛在腰上的玩意兒感覺不到魔力,是什麼特別之物嗎?」

「呼哈哈哈,這叫時尚,骨頭人。」

「唔……讓我想起我的部下了。」

甯亞在後面聽他們說話,嚇了一跳,心想竟然會有那種部下。

「形狀不錯吧,這可是在這都市精心挑選的精品喔?」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時尚似乎是一種值得重視的要素,女仆已讓我深切體會到這點……好了,那麼開始吧。『高階道具創造(Create Greater Item)』。」

魔導王一用魔法,手中就出現了漆黑寶劍。

(魔導王陛下為什麼要用武器?)

魔導王應該是魔力系的魔法吟唱者才對,而且實屬一流。

既然如此,武器這類配備應該是等到魔力匱乏,已經無計可施之時才要使用。有些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甚至嫌重而不帶任何武器。

魔導王是基于何種理由,選擇以劍戰斗?

(──因為一路上消耗了大量魔力?那不是很糟糕嗎……我們請陛下來,是要請求他跟亞達巴沃交戰啊……)

魔導王用了幾次「火球」,還有封鎖多個敵人動作的魔法,以及──召喚多只不死者的魔法等等,很有可能魔力已經大幅減少。

(能召喚那種不死者的魔法,一定相當高階……)

甯亞對于高階死靈有多大本事一概不知,但應該肯定強過死靈。這樣的話,魔導王召喚了多只那種存在,想必使用了極大力量。

一般來說,神官等人召喚的天使等存在,一次魔法基本就是一只。若是較弱的天使,一次可召喚一只以上。照這個理論來想,他使用的或許是相當高階──說不定是第六位階魔法等超乎常理的力量。

(……第六位階……)

甯亞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第六位階魔法可是前無古人的領域,傳聞中聖王女能使用的是第四位階,而這可是比她高出兩階。

雖然是無法以常識考量的領域,但如果是魔導王,或許辦得到?

(假如陛下用了第六位階魔法召喚死靈,我了解一定使用了驚人魔力。但如果是這樣,我是否該出手協助魔導王陛下比較好?)

甯亞看著魔導王與亞人類對峙的背影。越過魔導王的肩膀看去,那個亞人類似乎極其強大,就算多來幾個甯亞恐怕也幫不上忙。然而魔導王表現出王者風范,威風凜凜,完全不像要迎向毫無勝算的戰斗。

(莫非魔導王陛下是魔法劍士類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

同時提升劍術與魔法本領,有好也有壞。好處是能學到種類豐富的魔法,壞處是有可能兩者都學而不精。

那麼魔導王是如何呢?

兩者一邊互相窺探,一邊慢慢做出行動。

兩者距離縮短,到了足以揮劍過招的間距。先有所動作的是巴塞。

「『盾突擊』。」

對手往正前方舉盾突擊,魔導王從正面以劍阻擋。

看來要承受住巨大身軀的全力突擊實在有困難,魔導王的身體往後方跳開。不對,他以雙腳漂亮著地所以看不太出來,其實應該是被震飛的。

甯亞驚訝于對手竟能震飛空手壓碎山羊人腦殼的魔導王,不過憑著白骨身軀,想完全防禦住大概實在有困難。就甯亞所聽說,「要塞」有的高階武技能完全抵銷威力,但是要武藝相當精湛的戰士才勉強能學會。

兩人同時向前踏出,劍與劍互相碰撞。

兩者攻防速度實在太快,縱然是甯亞的眼睛也無法完全捕捉,只能辨識出劍刃相擊時一瞬間的僵直狀態。

假如甯亞參與這場戰斗,必定會一刀喪命。

鋼鐵與鋼鐵高速相撞,金屬聲嘈雜地響徹周遭。

兩者臂力不分軒輊,雙方都在刀劍相搏之間,同時達到攻防一體。

是該驚歎于巴塞能單手揮舞剛硬利劍,還是該尊敬魔導王身為魔法吟唱者,竟能雙手舞動大劍?

目睹前所未見的超高次元之戰,甯亞確定自己沒有介入的空間。

為了不妨礙兩人交戰,甯亞慢慢移動,躲到障礙物後面。至少不能變成人質。

(兩邊那樣揮劍互砍,卻都沒受傷……應該說魔導王陛下未免有點太強了吧……)

魔法吟唱者竟能用劍厮殺到這個地步,令甯亞的頭腦來不及理解。

(是不是使用了什麼厲害的魔法?)

只能當作他使用了某種甯亞所不知道的驚人魔法。

不過話說回來──

(這樣下去魔導王陛下贏定了。不,陛下的目的應該也是如此,所以打算進入長期戰吧?)

不死者不會疲勞,而且在戰斗中想必也幾乎不會動搖。一切都對巴塞不利。

巴塞似乎也明白這點,表情徐徐歪扭起來。

(如果對手握有最終王牌,那必定是……)

甯亞驚愕萬分,因為魔導王冷不防將那把大劍往巴塞一扔。

霎時間以巴塞為中心,一團半球狀的光芒現出,與扔出的大劍相抗衡。

光之障壁雖然立即收攏,但扔出的大劍只在巴塞身上留下微小傷口。

(不妙!)

甯亞想從障礙物後方跑出去。現在的魔導王手無寸鐵──

「──咦?」

不知何時,魔導王手里握著一把深黑戰戟。

巴塞應該也跟甯亞產生了相同心情,兩眼大大睜開。

「沒吟唱魔法,是怎麼做到的……還有你扔出的大劍到哪兒去了……」

「只不過是無吟唱化罷了,別在意……好了,我的部下教過我幾招,但我不太有自信,想必會打得很糟,先道個歉。」

魔導王忽地舉起戰戟,醞釀出一種莫名的壓力。

戰士大多專精于一種系統的武器,像是劍、斧頭或槌子等等。

魔導王利用離心力甩動戰戟,這是讓握柄的手滑動,對准巴塞難以防禦的腳下攻擊。只有握柄夠長的長柄武器才能施展此種技巧。

巴塞正要將劍放低接招的瞬間,戰戟往上一彈。

是假動作。

這招需要極強壯的臂力,然而巴塞倏地將劍一抬,擋下這招。

看來魔導王擅長的武器還是劍,似乎不怎麼擅長耍戰戟。因為他的攻擊雖然完美依照武術套路,從動作中卻也感受得到些微笨拙,就連甯亞的視力,都能勉強追上動作。

巴塞擋下加上離心力的戰戟,抽身向後跳開。

「沙塵暴(Sandstorm)!」

自劍噴發而出的風沙簡直像一面牆壁般擴展,襲向魔導王。這一下,必定完全遮蔽了魔導王的視野。

雖然魔導王有沒有眼球令人懷疑,但視野被完全遮蔽,將會大大地不利。

「『集中清氣』!『剛腕豪擊』!」

除了甯亞所不知道的武技,對手又發動增加傷害量的豪擊高階武技,以快過剛才一倍的速度躍向魔導王。

巴塞配戴的角飾滲透出奇妙光芒,看上去簡直有如流星。

「嘎啊啊啊啊!」

「哼!」

魔導王以戰戟擋下高舉劈砍的一擊──

「哈哈!」

──巴塞的嘲笑聲回蕩著。

鏗的一聲,金屬磨削的聲音響起。

甯亞睜大雙眼。

「難道是!武器破壞!」

武器破壞能直接給予武器傷害,而傷害會大幅受到材質差異或武器所具有的傷害量影響。巴塞那兩項武技,想必就是用來強化這招。

甯亞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下個瞬間,她發現巴塞的表情目瞪口呆,于是停住了動作。

「一點缺口都沒有!」

巴塞也驚愕地叫出聲。

「你這武器是什麼來頭!」

巴塞神色大變地往後退,魔導王並不追擊,而是把戰戟輕巧一轉,在半空中描繪出美麗圓弧。

「……呃,這可是我以魔法做出的武器喔?哪會輕易毀壞?」

「魔法做出的武器不是都很脆弱嗎!」

「哦,看來你以前與用魔法做武器的對手交戰過,不過局限于刻板印象是很危險的喔?這是在告訴你:也有人能做出你無法破壞的武器。」

魔導王放開了戰戟,戰戟就像溶入空氣中一樣忽而消失,很可能就跟方才的大劍是同種原理。

然後魔導王做出從空氣中抓物的動作,這次他的雙手各握著一把黑色長劍。

「……好了,接下來要讓我見識哪一招?不會說剛才那個就是必勝戰術吧?能不能讓我再多累積點經驗?」

魔導王往前一步,與對手縮短距離。

「……有秘招的話就快用比較好喔?我可沒好心到讓沒用的敵人活著。」

「哼……哼哼!你在鬼扯什麼,不死者!你能防住我所有攻擊,的確值得佩服,了不起。但是,那是因為你專心防禦才能辦到不是……我可是知道的,你不會疲勞,所以你以為只要拖時間就能打贏我。」

(被看穿了!)

甯亞心急如焚;連自己都注意到了,原本戰士本領就高過甯亞的巴塞,自然不可能沒注意到。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招啊。說得的確有理,但很遺憾,你猜錯了。」

魔導王張開雙手,毫無防備地拉近間距,手上的劍像煙一樣消失。

「危──」

甯亞還來不及叫,巴塞先高舉利劍,對著那缺乏防備的身姿一砍。

然後──

「……怎麼回事?」

巴塞連忙一再舉劍砍下。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每一次砍下他都叫一次,因為重複受到攻擊的魔導王處之泰然。

「既然如此──」

巴塞架起盾牌,發動武技。魔導王遭受他舉著盾沖撞,卻沒有後退踉蹌。

反而是巴塞還後退了一點。

「怎……怎麼……會……」

人類很難解讀亞人類的表情,但現在再清楚不過了。

那是恐懼與絕望。

「……武技對我而言是未知的技術,是特殊技能演化為武技,或者它對戰士而言等于魔法,這我不清楚,所以有朝一日當我遇上同等的對手時,你不覺得承受過武技的經驗與知識可能成為勝敗關鍵嗎?為此,我才會正面承受你的攻擊,不過……你招數已經用盡了吧?」

魔導王一面促狹地聳聳肩,一面取下手指戴著的九枚戒指之一。

魔導王除此之外並沒有怎樣,就只有這麼個動作。豈料──異常恐怖冰冷的空氣逐漸包圍四下。

甯亞心頭一驚,仰望天空。她以為高掛天上的太陽結凍碎裂了。然而,太陽好端端地在天上大放光明。

──那麼這陣寒氣與黑暗氣息,是魔導王發出的嗎?而這種現象,是一個個體能制造出來的嗎?

(這……這就是魔導王,擊滅破萬軍勢的魔法吟唱者的姿態……)

「既然如此──看來不用繼續跟你戰下去了。」

他倏然往巴塞踏出一步。

反而是巴塞發著抖退後一步,如同被魔導王發出的隱形壓力推得後退。

甯亞所感覺到的異樣氣息,感受最強烈的想必是巴塞。他似乎清楚認識到,自己不是魔導王的對手。全身毛發直豎的模樣證明了這點。

「且……且慢,不,等一下。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

巴塞舉起右手,放手把原本緊握的劍掉在地上。

「投……投降,我投降。」

「唔嗯。」

「我有亞達巴沃軍的相關情報,好嗎?應該很有用才對,絕對派得上用場的。」

「原來如此。」

「……還……還有,你打算與亞達巴沃交手對吧?我比區區人類強得多了,只要讓我率領部落,在對抗亞達巴沃──對抗亞達巴沃那個臭家伙時,我答應你我會打前鋒,這樣如何?」

「哦。」

「…………請……請等一下,不只是這樣!如果你想,我收集的寶物也可以給──都獻給你,數量應該夠買我一條命喔?」

「差不多就這樣?自我推銷結束了嗎?」

「喔,哇,咦……」巴塞倉皇失措地環視四周,眼睛再次轉向魔導王。「呃,對。呃不……不對。其他還有很……很多別的。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去弄來──不對,我一定會弄來給你!真的,拜托相信我!」

「哼,我真正想得到的東西,你是絕對無法拿來給我的。」

甯亞感覺魔導王的口氣中夾雜了煩躁,與他對峙的巴塞想必感受更強烈。

「等……等等,等等。真的,等一下。好嘛,嘿……嘿嘿嘿。」

那是巴結的笑。在廣場對峙,自稱為王時的氣焰早已蕩然無存。

「我說錯話了,我道歉。不對,我向您賠不是。是真的,是我不好,真的。」

「唔嗯……」

「那……那麼,您……意下如何?我……小……小的應該能為您效勞才是,嘿嘿。哎呀,竟敢與不死者大王為敵,小的真是太愚蠢了。所以,千萬希望能給小的一個機會,彌補犯下的過錯……嘿嘿,不會讓您後悔的!」

巴塞雙膝跌落在地,雙手合握求饒。

甯亞一點都不覺得那副模樣可

悲;不,她反倒認為這才是一個敵人面對露出真面目的魔導王時,所該采取的行動,感到心服口服。同時,她鮮明地想起在魔導王遇見的那伽說過的話:「二話不說俯伏腳邊,求大人大發慈悲才叫智者。」

那麼,沒有二話不說俯伏腳邊的人,其下場將會是──

「原來如此……我喜歡明白自己的過錯,努力改正的人。」

「那……那麼!」

巴塞變得滿面喜色,然而這份喜悅轉眼間就被剝奪。

「──不過,如果收你成為下屬──佩絲特妮或妮古蕾德可能會埋怨我。況且你大可放心,我沒那麼浪費,不會只使用頭蓋骨。我就盡可能有效運用你的全身每個部位吧。」

死吧。魔導王抬起細瘦的白骨手指。

「噫!不……不……不要啊!我還不想死!等等!拜托!求求你!不要殺我!我……我好歹還有一點價……價值!──我有足以取悅您的價值!是真的!相信我!」

「活人皆有一死,只是早晚的差別罷了。」

「別這樣!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不……不要殺我!」

巴塞站起來,轉身就跑。

面臨死亡的生物全速奔跑起來竟然有這麼快?甯亞悠哉地瞠目而視。

然而,魔導王的魔法更快:

「無趣──『死亡(Death)』。」

什麼都沒發生,沒有大爆炸,也沒有狂暴落雷。

只是巴塞砰一聲倒下,如此而已。

「雖然情報有點可惜……哎,差不多就這樣了吧。有意見嗎,巴拉哈小姐?」

「咦,沒……沒有,魔導王陛下的判斷不可能有誤。」

「是嗎?那麼……就去叫聖騎士來,告訴他們我誅殺了這個亞人類領袖吧。不過……有點不妙啊……」

4

奪回都市以及解放民眾,都在魔導王的力量下簡單辦到。

屬于進攻一方的聖騎士或民兵可說幾乎沒有傷亡,受囚的民眾雖然有人在混亂中不幸喪命,但人數少得驚人。

這正是魔導王帶來的結果,甚至讓人覺得要是從一開始就全權交給他處理,說不定根本不會有人死。

有些人為了獲得解放而喜悅,有些人為了一碗湯而落淚。甯亞與魔導王走在笑容洋溢的街上。

即使已經聽說獲得解放是魔導王的功勞,實際看到魔導王走在路上,民眾眼中仍然浮現驚恐、混亂與排斥感,這或許是無可奈何的。

話雖如此,甯亞能不能接受這種情況,又是另一回事。甯亞本來打算假如魔導王心有不快,自己就要做出一些行動;然而本人似乎毫不介懷。這麼一來,甯亞有所行動恐怕才叫失禮。

甯亞對往前走的魔導王背後出聲說道:

「魔導王陛下,您要去哪里?」

魔導王目光朝下看著手,頭也不回地對甯亞說明:

「嗯,我要去這座都市的中心,就是那座大型建築。假若那是敵人的據點,必須火速進行調查。況且聖騎士想必正忙著解放受囚民眾、發放糧食、為民眾療傷,以及監視亞人類俘虜之類的。」

甯亞偏偏頭。

「那麼大的建築,各位聖騎士不會推測那是敵方據點,第一個進行調查嗎?」

攻陷都市的是魔導王沒錯,不過後續細微事項都由聖騎士或民兵等逐步處理。既然如此,魔導王正要前往的建物,當然應該也搜索過了才是。

魔導王霎時止步,目不轉睛地看著甯亞。然後他聳聳肩,再次邁開腳步。

「啊,嗯。其實我已經讓我的下屬在入口候命,避免聖騎士靠近,所以應該還沒調查才對。」

「咦?這樣與陛下剛才所說的──」

「──巴拉哈小姐,我想我一路上教了你不少,但有時你可以自己思考,為何要由我們代表進行調查。」

「啊,是!魔導王陛下。」

魔導王的目光再次落在手上,他手上拿著那個亞人類──巴塞裝備過的道具。魔導王邊走邊鑒定這些道具,調查其中的魔法力量。

聽魔導王所說,劍好像叫做飛沙射手(Sand Shooter),鎧甲叫龜殼鎧(Turtle Shell),盾牌叫蘭薩的功勳(Lanza's Merits),角上的護套叫無畏突擊(Charge without Hesitation),戒指是第二只眼戒指(Ring of Second Eye)與疾走戒指(Ring of Run),披風是防護披風(Mantle of Protection)。

除此之外,魔導王表示項煉等等也是魔法道具,他嘴上雖然說沒多大魔力,但看起來有點高興。

甯亞從魔導王背影移開目光,一邊盯著地面,一邊照魔導王所說,試著思考魔導王為何要自己探索那幢建物,但就是想不到令她豁然開朗的答案。

只是,如果現在請教答案,魔導王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像話?甯亞很尊敬魔導王,怕他認為自己無能,舍棄她而去。

甯亞拚命想著想著,漸漸看到那幢建物映入視野。

兩只不死者──高階死靈站在宅邸入口前。

魔導王一走近,那兩只魔物立刻讓路,讓魔導王與甯亞通行。

「這里……似乎是這座都市的領主的家呢。」

甯亞知識沒豐富到知道是哪個貴族統治這座都市,不過這種大小的都市,領主爵位應該在男爵以上,伯爵以下吧。

「是啊,我連不死者都沒放行,我們是第一個進去的。也許會有未失去戰力的亞人類躲在里面,你要小心。」

「咦!魔導王陛下!這──」

甯亞猶豫著該不該說「請您別這樣」。因為心中的另一個甯亞在低喃:如果是魔導王的話應該不會有事。

「這里面得由我去,此處為敵人的大本營,可能是亞人類頭目的巢穴。雖然我只是因為這里大而如此猜測──不過里面難保不會有可與剛才的巴塞匹敵的強者。我也希望解放都市能做得漂亮。」

「啊!」

得到魔導王指點剛才疑問的答案,甯亞茅塞頓開,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同時,她對魔導王的慈悲心腸懷抱感謝之情。

(是因為可能有強敵,才不想讓聖騎士靠近啊!剛才說的內容有點奇怪,可能是因為陛下不好意思讓人知道他挺身保護群眾,不想告訴我?)

甯亞也很清楚心懷這種情感有失禮數,但她開始覺得魔導王有點可愛。

「……如何?可以接受嗎?」

魔導王邊湊過來看甯亞的臉邊問。甯亞點頭後,魔導王也高興地對她說:「是嗎?那就好。」

(我理解了陛下的用意,竟然讓陛下這麼高興……這位大人真是溫柔。)

「我明白魔導王陛下不想惹人注目的心情了!」

「……嗯?噢……正是。那個……你懂吧?我不想惹人注目。」

「小的明白了!」

魔導王看起來似乎在思索什麼,不知該怎麼形容,甯亞覺得他這副模樣看起來也好可愛。

「………………啊──那麼我們走吧。」

「是!」

甯亞覺得讓魔導王帶頭前進,以一個隨從來說似乎非常不應該,但魔導王不讓甯亞走前面。甯亞對他大度豁達的背影投以憧憬的視線。貴為君王卻身先士卒,看在下屬眼里,內心總是熱血澎湃。

甯亞走進寬廣的入口大廳,問道:

「該從哪里調查起呢?感覺似乎沒人……」

「唔嗯……巴拉哈小姐視覺、聽覺似乎特別敏銳,不過嗅覺呢?」

「誠實回答陛下,嗅覺就實在沒自信了,不過,我想應該還是比一般人敏銳。再來味覺我想也是同樣水准,只是小的沒有嘗過毒藥,因此無法代為試毒……」

「這樣啊,那麼你有察覺到這股死亡與憎惡的臭味嗎?」

魔導王說出「死亡與憎惡」時,全身散發作為王者的霸氣。

「您說死亡與憎惡嗎?」

「──這邊。」

魔導王開始前進,其步履絲毫感覺不到遲疑。走路方式就像他知道這里的環境,明白這前面有什麼東西一樣。

(死亡與憎惡……這種東西不可能發出臭味……莫非是身為不死者的陛下才能聞出的臭味?那麼發出臭味的東西就在這前面──!)

甯亞用力握緊魔導王借給自己的弓。視情況而定,甯亞可能必須挺身成為魔導王的盾,上前拉弓射箭。與巴塞交戰之際,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若是不派上一點用場,自己待在這里就沒意義了。

兩人一路前進,沒看到亞人類的蹤影,不久前方出現一扇氣氛與至今截然不同的門。門扉以鐵制成,看起

來極其厚重。

在一般貴族風格的建物中,忽然出現一扇活像罪犯收容設施之類的門。那種嚴重的突兀感,讓甯亞強烈感到毛骨悚然,甚至覺得好像突然被扔進一個莫名其妙的陰森場所。

「這是……」

「在這里面……不用跟來沒關系喔?」

這是甯亞最不可能做的選擇。看到甯亞搖頭,魔導王聳聳肩,然後推開門。

可能因為魔導王臂力夠強,鐵門輕輕松松就打開了。不過那門相當的厚,很可能是特別訂做的。

魔導王走進房間。

(糟了!我竟然讓魔導王陛下先進入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我這個笨蛋!)

甯亞連忙進入房間。

雖然從厚重的門扉就能想像,但室內的感覺實在太異常了。這個房間讓人覺得拷問室──雖然甯亞只有聽過傳聞──或許就是這種感覺。

首先,室內沒有窗戶。

嵌在牆上的棒子灑落著燈光,不過不是自然光,是魔法所為。

室內有一張木桌,以及兩把木椅。除了他們進來的那扇門之外,還有另一扇──一樣是鐵制的門。

魔導王站在室內中央,環顧整個房間。其間,甯亞注意到桌上放了某些東西。

「……魔導王陛下,這些似乎是紙,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甯亞拿起的紙張上,寫著從未見過的文字。她可以肯定這絕非聖王國的語言。

「唔……或許有點像惡魔使用的文字?」

魔導王從懷中掏出單眼鏡,可能是注意到甯亞好奇的視線,他解釋給甯亞聽:

「這是能夠解讀文字的魔法道具,我也只有一個,因為使用這種道具會消耗大量魔力──巴拉哈小姐,你知不知道有誰具有解讀這類文字的能力?」

「您說解讀文字的能力嗎?」

「沒錯,或是可能懂得這種文字的人也行。再來就是……能藉由天生異能(Talent)解讀文字的力量之類。」

「非常抱歉,小的不清楚……」

甯亞只是聖騎士團的隨從,毫無機會接觸關于這類人物的情報。

的確,她聽同樣身為隨從的朋友說過。例如像是「我朋友當中有個具有疑似天生異能的力量,知道熱水現在是幾度,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個溫度對不對」或是「我親戚一個船員具有天生異能,能在水面上走大約五步,不過再走就會沉了」等等。那些能力大多不怎麼厲害,讓人只能回答「是喔」,而沒聽過魔導王想知道的那種能力之人。

「是嗎?那真是遺憾。那你覺得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會知道嗎?」

地位高到聖騎士團的團長,感覺似乎能接觸到各種情報。然而甯亞對蕾梅迪奧絲這號人物的評價,讓她有所猶豫,懷疑那個團長會不會讓情報占用她的大腦。

「……這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竊以為問副團長會比較好。」

「哎,也是,問他……」

魔導王支吾其詞,大概是因為跟甯亞有相同感想吧。

「不過如果找不到那種人,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嗯?噢,我並沒有想怎麼樣,只是覺得如果能解讀亞達巴沃他們留下的情報,今後方針當然也會隨之改變,不是嗎?」

這種事只要仔細想想誰都知道,魔導王卻好心解釋,甯亞為自己想都不想就問了蠢問題感到丟臉。

「假使無人能夠翻譯,只能由我消耗魔力解讀,這麼一來對亞達巴沃就得更加提防,否則會有危險。在魔力耗盡的狀態下若是遇上亞達巴沃,就實在只能逃跑了……話雖如此,我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了,就解讀這一張看看吧。」

「不要緊嗎?」

「嗯,我會格外留意魔力的殘余量。」

魔導王戴起單眼鏡,目光落在紙上。道具並沒有什麼顯而易見的發動形式,但應該有在發揮力量,魔導王看起來正在解讀文字。說歸說,由于魔導王沒有瞳孔,甯亞只能覺得他大概是在閱讀。

經過短暫時間後,他摘下眼鏡。

「果然很吃魔力。」

甯亞看過神官大量使用魔力而暈眩蹣跚,她覺得魔導王看起來一點也不累,不過拿魔導王跟一般魔法吟唱者等同視之,或許是失禮了。他擁有的魔力量必定也是龐大無比。

甯亞正在想著這些時,魔導王已經走向後側門扉,稍微打開一條縫窺探內部。

甯亞的聽覺接收到幾陣微弱呼吸聲,嗅覺則接收到血腥味。

甯亞使力握緊弓,想移動到魔導王與門之間保護他,但魔導王動作更快,對著甯亞筆直伸出手來。

意思是:不要過來。

「唔,嗯……巴拉哈小姐,這里不是供亞人類使用,是惡魔使用的空間。我這麼說,是因為這張紙上記載了惡魔進行的實驗。」

「……您說惡魔的實驗嗎?」

還沒聽就能確定絕不是什麼好事。

「對,像是砍下手臂嘗試接上其他生物的手臂,好像還嘗試過切開腹部交換內髒之類的實驗。有使用血親互相進行的例子,也有人類與其他生物──不只亞人類喔,連動物之類的也用上了,並且施加魔法治愈,觀察它的變化。」

「這實驗簡直令人作嘔!特別是接上血親的身體部位,根本是精神異常!」

「……話說回來,在進行這類實驗時,當然,他們必須讓受驗者活著。特別是要查明受驗者的死因時,必須活得夠久。」

講到這里,魔導王回過頭來,背對門扉,越過肩膀用拇指指了指門。不知怎地,甯亞能預料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那些受驗者就在這里面,維持開腸剖肚的狀態活著。」

雖說早已料到,但令人發指的事實仍讓甯亞只一瞬間腦袋一片空白。接著,她對進行這種殘忍實驗的惡魔產生了憎惡。

「巴拉哈小姐!立刻去叫神官過來!還有卡斯托迪奧團長他們!快!」

「是!」

根本不用問叫他們來做什麼,甯亞全速奔跑。

腦海某個角落有聲音問:留下魔導王陛下一個人不要緊嗎?不過這可是值得信賴,聰明又萬夫莫敵的強者下的命令,想必不需要擔任何心。聲音瞬時消失不見。




神官開門,陸續走進里面。當下肩膀動搖的一震,比起千言萬語更能傳達房里的整片光景有多慘絕人寰。

在甯亞眼前,魔導王正將到手的紙張交給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

「想請你們看看這個,上面寫著里面的人名與遭受到的對待。除了這張之外,還有這麼多張紙,但還沒查明寫的是一樣的內容,抑或是不同的──例如亞達巴沃的計畫等等。你們看得懂這個嗎?」

蕾梅迪奧絲瞥一眼紙張,皺起一張臉後,馬上把紙交給古斯塔沃。

古斯塔沃也搖頭。

「一點也看不懂。不過魔導王陛下已經讀懂了一張,對吧?」

「是啊,藉由魔法道具的力量。但是那個道具需要用掉大量魔力,這可是為了與亞達巴沃交戰必須保留下來的重要魔力。所以,我想問你們倆之中有沒有人知道能讀懂這種文字的人,像是具有解讀系能力之人,或者是有那個可能也行。」

「不,毫無頭緒。是不能斷定南境貴族沒有暗藏這類人物……但可能性恐怕非常低。」

「是嗎……那麼這些怎麼處置?我是希望由你們努力解讀。」

「可否借魔導王陛下的道具一用?」

「我拒絕,這是我國國寶,就像你佩于腰際的聖劍不能輕易借人一樣。對我這種魔法吟唱者而言,這類道具比劍更寶貴。」

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面面相覷。

「明白了,那麼我們會努力看看。換個話題──現在出了別的問題,似乎有一群半獸人(Orc)俘虜,囚禁在這里。該如何是好?」

半獸人似乎不是前來攻打聖王國,而是被亞達巴沃當成俘虜帶來的。他們問過話,但沒有得到有益的情報,正在傷腦筋接下來如何處理這些人。

「唔嗯……知道了,能否告訴我他們在哪里?他們可以任我處置,對吧?」

「是的,有勞陛下了。」

古斯塔沃簡單說明了地點在哪兒,由于都市本身不算大,應該不至于迷路。

甯亞在腦中畫好粗略地圖時,房門打開,一名神官滿臉倦容現身。

「喔喔!怎麼樣了!里面的民眾情況如何!」

「總之已經為那些還活著的人施了治療魔法。由于我們實在沒治療過受到這種殘忍對待的人,所以會暫時留在這里,觀察情形。如果都沒問題,再帶他們出去。」

「知道了,那麼我派幾個聖騎士與民兵過來,你們互相幫忙,抬他們出去。」

「好的,卡斯托迪奧團長。那麼魔導王陛下,失陪了。」

神官再次開門,回里面去。

目送神官離開,四人判斷不再需要留在這里,于是各自前往下個目的地。

魔導王與甯亞當然與兩人分手,到半獸人那里去。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有惡魔,最好有人能看穿對手的變身。」

魔導王邊走邊對甯亞說。

在這都市里沒確認到惡魔的蹤影,但由于剛才那些紙上寫著惡魔的文字,魔導王大概是認為有惡魔,或者是可能有吧。

「惡魔會變身嗎?」

「是啊,也有那種惡魔。有的惡魔可以變身為男女,有時還能變成動物之類。」

「這樣啊……看穿變身的能力──您是指天生異能嗎?非常抱歉,關于那類能力,小的不曾聽說。啊,不對,小的有聽說過一些傳說等等,好像在什麼書上看過。但現在那些人在不在,就不太清楚了……」

「……關于這方面,看來最好也跟卡斯托迪奧團長談一下。」

「所謂的變身,跟幻術屬于同種領域嗎?幻術給我的印象,比較偏向魔法小花招……」

「首先變身與幻術有著極大差別,不過這方面解釋起來太長,就省略吧。不過,輕視幻術是很危險的喔?這種魔法視術士的臨機應變能力而定,威脅度毫無上限。再來就是如果術士不做半桶水,專精這條路的話也很可怕。」

「您說專精這條路嗎?」

「對,沒錯。例如『完全幻覺(Perfect Illusion)』等幻術連五感都能騙過,更有甚者,將幻術修練到極致之人有一項數日才能施行一次的絕技,就是對世界施加幻術。」

說對世界施加幻術,簡直是無從想像的層次。

「呃,請問對世界施加幻術,是多厲害的絕技呢?」

「就我所知,它能夠改寫任何系統的魔法。講得簡單點,只要使用這招,連死者都能複生。」

「咦!是幻術沒錯吧?」

「沒錯,是對世界施加的幻術──幻術的終極奧義。大概只要世界上當,那就成了真實吧。」

甯亞唯一能做的感想就是「哇~」。即使聽人家說幻術修練到極致能做到這種事,程度也實在太誇張,她有聽沒有懂。

「話說回來,在貴國有沒有人管理天生異能方面的事?」

「沒有,小的沒有聽說,在魔導國會進行管理嗎?」

「我國也還沒有,我在考慮將來可以這麼做,不過想必需要大量人力……可能要等到十年左右之後了。」

看來魔導王已經放眼十年這麼久之後的事了,這方面大概就是君王與平民的差異吧。

換言之──就是宏材大略。



半獸人說是被關在窗戶從外側釘上板子的建物,那是棟相當大的建物,規模在這都市中似乎算得上第二、第三。

入口附近聚集了多名聖騎士,像是在防備內部的狀況。

看到魔導王走近,聖騎士單膝跪地,表示敬意。

「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告訴我這棟建物里有半獸人,所以我來了,能否放我進去?」

「是!當然可以,魔導王陛下。」

「那麼你們就離開這里,去從事你們該做的工作吧。」

聖騎士抬起頭來。

「可是,我們受團長指示看守此處,無法擅離崗位。」

「……是嗎?那麼我收回剛才的話。」

魔導王如此說完,就穿過聖騎士之間,推開了門。當然,甯亞也隨後跟上。

從中飄散出的酸臭,刺激著甯亞的鼻腔。不是什麼毒物,這股餿味讓她想起以前陪同某位聖騎士前往的監獄。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種臭味──令人反胃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這究竟是……」

聽團長他們說時甯亞就在想:半獸人為何會被特地帶來這里?

甯亞雖然明白再過不久謎底就會揭曉,但仍張開想像的雙翼。假如這不只是半獸人的問題,若是有一面與亞達巴沃抗戰的巨大旗幟,或許有些亞人類會挺身起而反抗。

就在這當兒,魔導王仍一扇一扇地開門。如今由魔導王帶頭前進,已經逐漸成為常態。

兩人穿越房間,穿過通道。

實際走走就立刻知道,這棟建物比監獄還髒。

各種地方都被血、嘔吐物與排泄物弄髒。雖無從想像這里發生過什麼事,但環境實在太過惡劣。

半獸人是身高如同人類,長得像豬的亞人類,一般都說這種種族很愛乾淨。愛乾淨的他們,不可能自願待在這種地方。

魔導王走在前面,甯亞看看他長袍的長長衣襬,擔心魔導王的華服會弄髒,但又不好請他在外面等。因為沒有人能代替聰明絕頂的魔導王。

不久,甯亞敏銳的聽覺察覺前方傳來眾多生物的氣息與聲響。其中還有像是小孩的哭聲,以及試著安撫他們的母親聲音。

(是半獸人……?不是人類?)

甯亞大感困惑,至今她從未想過那些半獸人也會組成家庭,養育子女。來到聖王國的半獸人是侵略者,是可憎的敵人。所以她的思考總是停在這里,從來不去多想。

甯亞正在混亂時,魔導王開了門。

惡臭變得更強,從中傳來許多人的慘叫。

「不死者!」

「是骷髏!怎麼會!」

「那些人類!一定是把我們賣給不死者了!該死!」

「竟然役使不死者!這些人類真是骯髒!」

「媽媽──!救我──!」

「我的寶貝──!」

魔導王在入口停住了動作,可能就連魔導王也不禁困惑吧。

「別──嗯哼!住口!」

魔導王一大聲命令,原本吵鬧的室內一口氣鴉雀無聲。但這只維持了一瞬間,比剛才大出一倍的大喊大叫隨即響徹四下,內容跟剛才簡直沒有兩樣。不,感覺悲歎命運的聲音,或是自己怎樣都好,只求饒孩子一命的聲音變多了。

「…………唉。」

魔導王發出疲憊的歎息,然後──狠狠揍了門板一拳。即使只有白骨手臂,其臂力卻大得厲害,鉸鏈迸開,門板往旁吹飛,然後撞上牆壁,發出嚇人的巨大噪音。亞人類頓時一片靜默。

「住口,下次誰沒有我允許就說話,休怪我無情。」

在彷佛空間凍結般的死寂之中──其中甚至有像是父母的人拚命摀住小孩的嘴──魔導王往房間里走一步,亞人類一齊後退。

「我來這里並不是想殺你們,恰恰相反,我是來這里解放你們的。」

看半獸人豬一般的長相,身為人類的甯亞很難從他們的表情掌握情緒反應。然而只有這次,她能抱持著絕對自信斷定。

他們是在想:騙誰啊──

「全部一起說話,我聽著也麻煩,派個代表上前來。」

隔了一拍後,一名半獸人想上前,但身旁的半獸人攔下他,然後往前走出一步。

這個半獸人雖骨瘦如柴,但感覺原本體格應該相當結實。

「……由你代表就是了吧?」

半獸人一語不發,點了點頭。

「……怎麼了?為何什麼都不說?」

「那個,會不會是因為陛下說過,要他們住口?」

「……我以為剛才那樣說等于是准了,看來他們沒有聽懂。上前來的半獸人,准你發言,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是康.知部落的荻埃耳──荻埃耳.康.知。」

「荻埃耳是吧。第一個問題,你們當中有無混雜你們不認識的人,或是個性變得判若兩人的人?」

「呃,不,沒有這樣的人。」

「那麼下一個問題,告訴我你們為何會被囚禁在這里。」

「……你知道一個叫亞達巴沃的惡魔嗎?」

「當然知道,他是我的敵人。應該說我就是為了殺他,才來到此地──來到聖王國。」

還是一樣,一副「騙誰啊」的表情。的確在認識魔導王的為人之前,甯亞或許也會有相同想法;但現在的甯亞不一樣。

甯亞從魔導王身旁走出來,開口道:

「正如陛下所說的。我是這個國家的人,所以我的說法你們應該能理解吧?因為亞達巴沃是率領著你們各位的聯軍,攻進聖王國來的。」

荻埃耳的表情有了點變化。

「等等,人類的──應該是母的吧。」

什麼叫做應該是?甯亞原本這樣想,但她看到半獸人的臉,也不太容易辨認公母,大概對他們而言也一樣吧。

「我們沒有襲擊這個國家,半

獸人部落里應該沒有人協助亞達巴沃。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們就是抵死不從,才會被帶來這里受懲罰。」

「唔……亞達巴沃帶你們過來,都做了些什麼?」

聽魔導王這樣問,不只荻埃耳,所有半獸人似乎都受到強烈沖擊。像是母親的半獸人緊緊抱住孩子,眾人當中還傳出嗚咽,以及嘔吐般的聲音。

「……真的,他到底在干麼啊。」魔導王輕聲嘟噥了一句。「呃──看來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要不要拿水來?或者你們有想要什麼嗎?」

魔導王給人的感覺全變了,莫名地慌張失措。大概是喚醒了半獸人的痛苦記憶,讓他心生罪惡感吧。有這種想法或許很失禮,但甯亞覺得他看起來就像別人家小孩被自己的小孩弄哭,百般安撫的父母親一樣。

(這一定也是因為在魔導國,無論是亞人類或人類一律視為子民,所以國王才會有這種行動吧……)

對聖王國人民而言,亞人類是敵人。為此,即使處于同樣狀況,他們也不會對亞人類好言安撫。

「我們沒有想要什麼,但拜托不要讓我們描述發生過的事。那些事聽了並不有趣,而且對我們而言是地獄。你命令我說,我也只能照辦,但至少讓我到沒有別人的地方說吧。」

甯亞聽見母半獸人的啜泣聲,不知道這里到底進行過什麼事,心里害怕起來。

「……真傷腦筋。」

魔導王輕聲低喃,但發生太多事情,甯亞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啊,那個,我說啊。既然你們也與亞達巴沃為敵,我們同仇敵愾,我是來問你們願不願意並肩作戰。」

荻埃耳的視線看向下方。

「過去我們曾經想抗戰,但如今已經失去斗志。這里進行過的惡魔行徑,使我們內心都屈服了,再也湧不出勇氣來。」

「那麼假使我解放你們,你們有何打算?」

「如果可以,我們想回村子,如果還有人平安無事,我們想到遠方避難,到亞達巴沃魔掌不及的地方。」

魔導王點頭。

「既然如此,你們可以到我統治的領土──」

「──我們拒絕!我知道惹惱你很危險,但就算現在同意,等到了能夠逃跑的地方,我們還是該全速逃跑。然而,背叛別人是最惡劣的行為。既然如此,我甯可現在就拒絕,還能死得少點痛苦。」

「什麼……」

面對如此強硬的拒絕,魔導王顯得有點困惑。然而甯亞能深切體會荻埃耳的心情。因為在見到魔導王之前,甯亞也以為不死者都是所有活物的敵人。

「……呃不,我的領土不是什麼可怕的地方喔?還有很多種亞人類在那里生活喔?」

「你騙人!絕對是騙人的!我……我們不會上當,我看是亞人類的不死者吧!」

幾近瘋狂的荻埃耳,跟往昔的自己如出一轍。因此身為前輩,甯亞應該將自己一路所見的魔導王的真正模樣,告訴給後輩知道。

「陛下所說的都是真的,這位大人雖是不死者,卻對活人也抱持著慈悲心腸。他深愛子民,即使是亞人類一樣平等統治,受到各位下屬的尊敬。證據就是城里建造了令人驚歎的巨大雕像──」

「──巴拉哈小姐!真的,夠了,就到此為止……」

「可是,陛下!」

「拜托……真的算我拜托你……」

陛下都用拜托的了,甯亞只好住嘴。

「人類,你被洗腦了嗎!」

「不是的,我親眼看過魔導王陛下的國度,第一個遇見的亞人類是那伽。」

亞人類一陣吱吱喳喳,面面相覷。雖然也有聲音說:「她說那伽?」但甯亞當作沒聽見。

「其他我還看到長相像兔子的亞人類。我不是魔導國的居民,所以逗留的時間的確很短,但我還是知道,在那里生活的民眾,表情都不像剛才的各位那樣充滿痛苦與恐懼,當然也不像現在的各位這樣渾身是傷。」

亞人類們低頭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身體。那身體肌肉退化,變得跟木棍似的。

「她──巴拉哈小姐說得沒錯。話雖如此,我想你們是信不過的。只是,我能以我的名字,安茲.烏爾.恭與你們約定,只要你們成為我的臣民,絕不會遭受到那種惡劣對待。這是因為我的臣民就是我的所有物,我的所有物受傷,等于我的財物損失。還有你們大可放心,如果你們不想成為我的臣民,我不會強求,照你們的心意過活吧。總之我會替你們打理好一切,讓你們安然返鄉。」

「……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親切?」

甯亞感覺這是荻埃耳頭一次舍棄成見,正眼注視魔導王本人。

「呵呵……我想打倒亞達巴沃,為此,他率領的亞人類會礙事。所以放你們回鄉,也算是減弱其力量的手段之一。」

「這是什麼意思?」

「只要你們為我宣傳我與亞達巴沃不同,親切對待你們,也許能造成那家伙的軍隊內部不和,說不定還能期待有人倒戈不是?」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對方提出單方面于己方有利的交易,會令人難以相信,但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易就信得過了。看來這點亞人類也是一樣的。

「不過,我想這有困難喔。亞達巴沃有很多手下都是些嗜血狂徒,就算我們回鄉散布傳聞,效果恐怕也不大。」

「那也無妨,我認為該做的手段都該做一做。況且亞達巴沃如果是以恐懼支配別人,說不定會有亞人類想反叛。那麼,容我再重複一遍:你們是否願意協助我對抗亞達巴沃?」

「……辦不到,我說過了,現在的我們沒有那份斗志。」

「是嗎?那真是遺憾,也還是不打算來魔導國嗎?」

「能受到你這種強大存在的保護,不是一件壞事。但是,這個問題不能只憑我們的一己之見決定。等我們跟其他人商量後,或許會麻煩你照顧。」

「荻埃耳!」

「噸巴斯,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但問題是,既然出現了亞達巴沃這個我們束手無策的惡魔,繼續這樣下去,光靠我們是守不住村子的,總有一天會面臨這種命運。」

名叫噸巴斯的半獸人也很快就咬緊嘴唇,目光低垂,想必他其實也心知肚明。

「是嗎,你們如果決定來到我國,我魔導王有意全面支援你們。我的疆土之中有著多種人才,希望你們與他們互相幫助──作為我國臣民一同生活。」

魔導王的語氣變得柔和了。

在聖王國,亞人類是敵人,但他說在魔導國,亞人類卻是和諧共存的存在。這麼大的差異來自哪里?想到這里,甯亞立刻找到了答案。

(還是在于魔導王陛下吧……因為陛下擁有強大力量,才能辦到。到頭來……還是需要……力量嗎……)

「好了,那麼我提供你們回鄉路上的糧食,再來就是護衛的士兵。畢竟以你們的身體狀況,恐怕要花很多時間與力氣才能平安返家了。」

「你願意為我們做這麼多?」

「當然願意,盡量對魔導王的寬大為懷感激涕零,大大替我宣傳吧。那麼巴拉哈小姐,可以麻煩你離開這個房間嗎?我要使用魔導國的秘儀,不太想讓外國人民看見。」

「遵命。」

甯亞回答,離開了房間,但感到有點寂寞。魔導王會那樣說理所當然,只是甯亞雖然明白,心里另一個自己卻難以釋懷。

隔著壞掉靠著門框的門板,能夠聽見半獸人的呼吸聲不斷減少。就好像他們從房間里消失不見似的,實際上大概也是如此。

魔導王在旅途中說過,只要能記住地點就能傳送,對他們大概也是用那種方式吧。

不久,房間里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過了一會兒,先是聽見一陣腳步聲喀喀地往甯亞這邊走來,接著只看到魔導王一人站在門內。

「讓你久等了。」

「不會,一點也不久。」

房間空空如也,可能是用了甯亞這種小人物想都想像不到的厲害魔法,將半獸人全傳送走了。或者是用了其他方法──魔法道具傳送他們離開?

「那麼我們與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會合,聽聽今後的預定吧。」

「是!遵命!」



兩人走出半獸人收容所,向途中遇到的聖騎士問了蕾梅迪奧絲的所在地點。兩人前去一看,建物門口並沒有她的身影,不過看到了古斯塔沃。

「喔,魔導王陛下!在下正想去請您呢!」

古斯塔沃跟剛才見到時好像變了一個人,開朗得彷佛名為希望之光從內在洋溢而出,聲音也更洪亮,想必是有了什麼至少能突破眼前一項困境的發現。魔導王應該也有相同疑問,向他問道:

「怎麼了嗎?看起來

似乎有好消息?」

「是的!這里有位大人想請陛下務必見一面!來,這邊請。」

既然說希望魔導王能見他一面,可見一定是有力貴族,或者是王室相關成員。

魔導王──還有不知為何,連甯亞也一起──在古斯塔沃的帶路下,來到一個房間。

房間里擺著幾張木制的樸質椅子,蕾梅迪奧絲與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待在屋里。

兩人一見魔導王走進房間,馬上站起來相迎。

古斯塔沃為魔導王介紹初次見到的男子:

「這位乃是我國繼承聖王室血統的聖王女之兄,卡斯邦登殿下。」

經他這麼一說,那人與刻在聖王國金幣上的第二代聖王陛下的側臉,是有那麼幾分相似。沒想到這樣的貴人竟然真被囚禁于此,甯亞目瞪口呆。

「卡斯邦登殿下,這位是向我國伸出援手的安茲.烏爾.恭魔導國國王,安茲.烏爾.恭陛下。」

「喔!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您致謝,魔導王陛下。很榮幸能拜見尊容,正如方才所介紹的,我是被優秀妹妹迎頭趕上的哥哥。」

聽到對方拋出有夠難回答的一句話,蕾梅迪奧絲似乎覺得這是在酸自己,一臉苦澀。不過畢竟是面對王位繼承權僅次于聖王女之人,她好像不敢擺出平常那種態度,只是視線無言地低垂。

「──噢,這樣啊,這真是幸會了,王兄閣下。」

說完,兩人一時之間互相注視。

甯亞正不明白兩人在做什麼時,不久魔導王伸出手來,卡斯邦登握住了它。

基本上,握手都是由地位較高之人先做。

一般來想,一個只不過是擁有王位繼承權的王兄;一個則是國土雖小,但終究是一國之君。比較起來,後者地位較高。更何況對方還提供支援,理當表示尊敬;然而魔導王沒有立刻伸手,想必是向對方表達敬意。

(真是位謙卑為懷,寬宏大度的大人啊。)

甯亞敬佩不已,眼角瞄到古斯塔沃也同樣感佩地點頭。

「魔導王陛下,請原諒我衣著如此粗鄙。我也希望站在貴人面前能有合宜的打扮,無奈……」

「閣下無須感到羞恥,服裝不足以減損你的品格。閣下久為俘囚,想必相當疲倦了,不如坐下說話吧。」

「感謝陛下體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松手,魔導王先坐下,然後卡斯邦登也就座。

「話說回來,閣下平安無事實屬萬幸。不過,你怎麼會被囚于此地?」

「這是因為我一路逃難到這附近,巴格恩男爵實在幫了我不少──他的狀況還好嗎?卡斯托迪奧團長。跟我講完話後,他就被你們帶走了。」

「回殿下,巴格恩男爵傷勢不重,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處于惡劣環境下,使男爵身體極度疲勞,現在正在就寢。」

「不能用神官的魔法治療一下嗎?我正希望能借用他的智慧。」

「神官為了治療傷患的傷,消耗了剩余的魔力,現在正在休息。非常抱歉,如果沒有緊急需要,我希望讓他們保存魔力。」

「既然是這樣就沒辦法了,團長。不過,他一路帶我到這附近,拚死保護我。盡可能對他──你懂我要說什麼吧?」

不是蕾梅迪奧絲,而是古斯塔沃深深低頭表示理解。

「好了,那麼有件事必須盡早確認:此地有人具有看穿變身或幻術的力量嗎?」

「您為何這樣問呢,魔導王陛下?」

「為了提防一些惡魔使用魔法,潛伏于受囚的民眾當中。」

卡斯邦登看看蕾梅迪奧絲。

「團長,你能為我回答陛下嗎?」

「啊,非常抱歉,由身為副團長的我代為回答。在下不曾聽說過這樣的人物。」

「唔──」魔導王陷入沉思時,卡斯邦登又一次向蕾梅迪奧絲問道:

「魔導王為這件事如此煩心,可見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再問一次喔?你們能向神發誓沒聽過這種人物嗎?」

兩名聖騎士點頭,卡斯邦登的視線轉向甯亞。甯亞心想「我一個隨從怎麼可能知道」但也急忙點頭。

「隨從巴拉哈也不知道嗎……怎麼?看你一副不解的表情,你的名字是團長告訴我的。你似乎一路隨侍魔導王陛下左右,我很感謝你。」

「謝殿下!」

甯亞急忙對卡斯邦登低頭。

「正是,她非常優秀,我都想要這麼一個隨從了。」

「陛……陛下說笑了……」

甯亞的聲音發抖。見她這樣,魔導王與卡斯邦登都愉快地笑起來,然後隨即變回嚴肅表情──雖然魔導王沒有任何表情。

「這樣問像是自曝其短,實在汗顏,不過惡魔具有變成他人模樣的能力嗎?」

「惡魔為了讓人墮落,能夠變身為人類或其他存在,但並不是變成某人的模樣,只是能變身為人類罷了,並非能模仿特定人物的相貌。所以……假使受囚者當中有個誰都不認識的人……就需要提高警戒。」

「這下得讓受到禁錮的人互相確認身分了……」

「幻術的話就稍稍棘手了,身纏幻術能夠變化成他人的模樣。這樣說吧……」

魔導王使用魔法後,那骸骨面容變成了卡斯邦登的臉。

「這就是幻術。不過如果是低階幻術,就如同諸位現在所見,服裝不會改變,聲音也沒有變化。並且理所當然地,並不能連同記憶或思維一起複制。因此只要讓親朋好友之間對話,想必立刻就能分辨出來。」

魔導王的面容變回了白色骸骨。

「掩飾服裝或聲音的方法不少,因此我看還是讓受囚者之間對話,檢查有無不對勁之處,才是最好的方法。」

剛才對半獸人問的問題,原來是提防這一點?甯亞大感驚愕。

(不愧是陛下,真是深思遠慮,令人驚佩……)

「原來如此……聽見了吧,立刻針對這點做檢查。」

「且慢,暴露真面目的惡魔也有可能抵抗。我想最好有位像卡斯托迪奧團長閣下這樣的強者隨同監視,諸位認為呢?」

「言之有理,在下明白了,那就在團長的陪同下進行。」

古斯塔沃低頭領命。

「王兄閣下,我想確認的事就這些了。閣下若有疑問,請說。」

「那麼──魔導王陛下,關于今後的計畫,我個人認為必須南下,與南軍會合,全軍進攻。還有幾名貴族與我同樣受囚,我有意向他們詢問詳細情形,研討作戰計畫,尋求可能提供協助之人。」

「唔嗯,貴國的貴族我就不清楚了,閣下認為應當如此,那就這麼辦吧……你不打算襲擊其他收容所,解放俘虜嗎?」

「目前尚不解放。若是在亞達巴沃的支配地區率領大部隊太過顯眼,行軍速度想必也會拖慢。我不希望救了人,反而造成更多人命傷亡。」

「……既然如此,讓民眾逃往南方,只由我等襲擊俘虜收容所如何?」

「卡斯托迪奧團長,我允許你列席,但沒有問你的意見。」

卡斯邦登發出的聲音,跟他對魔導王說話時簡直截然不同。

蕾梅迪奧絲氣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忍著不發火。

「我也贊成王兄──不對,是卡斯邦登閣下的意見。不過包括此地,我們已經攻陷了兩座收容所,敵方有可能來個懲一儆百,你們有何打算?」

「沒有任何打算。」卡斯邦登聳了聳肩。「我不認為能毫無傷亡就奪回這塊土地,只不過是死者增加幾十人、幾百人、幾千人罷了。比起這個,有其他事必須優先解決。」

聽到他舍棄人民的發言,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都大吃一驚,這映入了甯亞的視野。不過甯亞本身只冷淡地想:「普通王族果然不過如此。」

「卡斯邦登殿下,您變了。您以前與陛下同樣愛民如子,如今……」

「怎麼,卡斯托迪奧團長?對我失望了嗎?哼!」

卡斯邦登的表情大幅扭曲,嘴唇歪扭,齜牙咧嘴。眼神變得尖銳,其中帶有嘲笑的色彩。

「你要是嘗受過那種地獄,個性也會改變的,變得再也說不出這種漂亮話,真讓我想吐……你難道沒聽說我遭到……看來是沒聽說了。既然如此,去問問別人吧,屆時你就知道那些惡魔是何等邪惡又褻瀆的存在。」

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更正確而言,應該是勉強裝出來的情感表現底下,隱藏的陰冷部分溢滿而出了。

「如果可以,我想殺光亞人類,不過……」

他瞄了一眼魔導王,魔導王聳聳肩回答:

「問出情報後就任憑閣下處置吧,不過半獸人已經被我解放了。」

「那是沒辦法的,雖然

極其遺憾。也罷,半獸人與我受過同樣痛苦,可以當成自己人……不過,如果我用聖劍做交換,您當時會把他們交給我嗎?」

「我是魔法吟唱者,要劍無用。」

聽到魔導王半開玩笑地說,卡斯邦登發出輕快的笑聲。

蕾梅迪奧絲變得面無表情的臉孔,與古斯塔沃鐵青的神情,跟兩人正好形成對比。

聽起來好像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但卡斯邦登恐怕是認真的。

甯亞渾身顫抖。就連受囚的亞人類,都恨到甯可用國寶做交換,他究竟遭到過何種對待?

「那麼你要放棄這座都市嗎?」

「可以的話,我很想。不過要先讓受囚的民眾休養生息,然後派遣使者前往南境,這些事辦完了才能放棄都市,我想最快也得請陛下在此等待約一星期。待我等奪回這塊土地,除了卡斯托迪奧團長答應給您的報酬之外,為了回報您的恩義,我會盡可能饋贈謝禮。」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魔導王伴著甯亞離開房間後,過了一分鍾,卡斯邦登出聲說:「好了。」

「那麼既然魔導王走了,進入正題吧。」

「是,一邊保護這麼多人民一邊移動,將會相當困難。如果可以,竊以為必須向南境多少借點援軍,或者是弄到馬車等代步工具等等。」

聽了古斯塔沃的提案,卡斯邦登的臉上浮現了冷笑。

「這是什麼蠢話,誰要你提這種意見了?」

「殿下所說的正題,不是用什麼方式前往南境嗎?」

「我就明說了,我們不會立刻逃往南境,要在這里先跟亞達巴沃軍一戰。」

「這是有勇無謀!」

古斯塔沃喊完,蕾梅迪奧絲又接著說:

「雖說此地有城牆,但是一旦遭到包圍就會糧盡援絕,只有戰敗一途。在沒有援軍的狀況下固守城池,是蠢人做的事。」

蕾梅迪奧絲雖然不愛動腦,但在軍事方面值得信賴。聽到團長充滿自信的這番話,古斯塔沃也點頭表示同意。

「即使如此,還是有必要在這里開戰。」

受到兩人詢問的視線,卡斯邦登臉上掛起更加冷酷無情的笑容,解釋道:

「聽你們說魔導王直到與亞達巴沃交手前,會保存魔力──」見古斯塔沃點頭,卡斯邦登接著說:「──這樣就傷腦筋了,魔導王一旦打倒亞達巴沃,得到女仆惡魔,就會回國。在那之前,我得讓他減少一點闖進我國的亞人類。為此,我們必須陷入困境。」

「這樣與魔導王陛下的約定就……」

「只要魔導王用魔法殺死幾只亞人類,就能減少一點聖王國人民的傷亡喔?你們要選哪邊?是與不死者的約定,還是聖王國無辜百姓的性命?」

古斯塔沃面露苦悶表情時,蕾梅迪奧絲面不改色地立即回答:

「當然是聖王國的無辜百姓了。」

「就是這麼回事,團長,所以我們得讓魔導王多打一下。不過,既然約定已經做了,想毀約需要一點理由。」

「因此才要與亞達巴沃的大軍打個一場看看?」

「沒錯,正確來說──我們為了往南避難而開始准備,卻因為耗費太多時間,而遭亞達巴沃的軍隊包圍。結果不得已,只好借用魔導王的力量,如何?」

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交換眼神,認為這個主意不錯。只是──

「有一個問題,就是浪費魔導王的魔力,在與亞達巴沃交戰時不會陷于不利嗎?」

「聽說恢複魔力不用太多時間,不是嗎?」

「舍妹也是這麼說的。」

蕾梅迪奧絲的妹妹是神官,一提出她的說法,誰都不可能反駁。

「我們要故意放走幾只亞人類,藉此將亞達巴沃的軍隊引來,而且要趁糧食還沒耗盡之前。」

「……不知道亞達巴沃會派多少軍力過來。」

這三人之間已經分享了情報,亞達巴沃的亞人類大軍經過一連串戰斗,折兵損將的結果,應該尚余不到十萬。

組成大軍的亞人類一共有十二種族,另外還有不足以稱為大軍的六個種族,合計十八種族。

十二種族分別為──

蛇身人:長著蛇頭的亞人類種族,也有人說他們是蜥蜴人的近親種族。

鐵鼠人:具有鋼鐵般的體毛,以雙腳步行的種族,一般認為是掘土獸人的近親種族。

洞下人:類似比人類稍大的猿猴,眼睛已退化消失。

藍蛆:上半身像是長了手的鰻魚,下半身如同藍色蛆蟲般滑溜溜的種族。有些人懷疑他們是異形類種族,但他們會受對亞人類有效的魔法影響,似乎屬于亞人類。

刀鎧蟲(Blader):昆蟲般的種族,具有護手部分突出刀一般利刃的手,渾身包裹好似鎧甲的外骨骼。他們也跟藍蛆一樣,會受到對亞人類有效的魔法影響,而被分類為亞人類。

馬人:具有馬一般的腳,善于奔馳的亞人類。據說能持續奔跑而不需休息,其長跑能力令人驚歎。

人蜘蛛:擁有四條極為細長的手腳,外形彷佛蜘蛛的亞人類。能從口中吐出多種絲線,用這些絲線制作衣服等物品。以這種絲線制作的衣服,具備等同于鋼鐵的傲人硬度。

食石猿(Stone Eater):這種種族手持質樸武器,可怕的是他們身懷特殊能力,可將吃下的石頭吐出來。射程少說一百公尺的飛石,連鐵甲都能輕易打凹。不過次數有限,只要撐得過去就不足為懼。

半人獸:模樣如同半人馬(Centaurus)的下半身換成肉食動物。戰斗力更強,但奔跑能力不如半人馬。

魔現人:天生具有魔法操使能力,最高可達第四位階。據說其魔法種類等等會顯現于刺青上,法力高強者會全身布滿刺青。這個種族當中,偶爾會誕生魔法吟唱者力量覺醒之人,有傳聞指出這種人能使用到第五位階,可能是王族級的存在。

翼亞人:這種種族居住在斷崖絕壁般的環境,非常擅長滑翔。雖然不是不會飛,但據說需要極大力量,一天只能飛空一段時間。而且飛行後,就連滑翔的力氣都不剩。他們只要不飛行,就能施展靠鎧甲難以減輕傷害的風刃攻擊,因此這種種族不飛反而比較強大。

再加上山羊人,就是全部了。

其余六個種族,盡是些獨來獨往,或是僅僅一人也頗有力量的族群:

食人魔。

土元素巨魔:類似食人魔的種族,但擁有土之力量,可稱為食人魔的高階種族。身懷來自土地的特殊能力。

水元素巨魔:近似土元素巨魔,擁有水之力量的存在。身懷來自水流的特殊能力。

蛇王(Nāgarāja):外貌像是蛇類獲得了長滿鱗片的軀干與手臂。名稱發音與那伽相近,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種族,兩者關系不甚良好。能使用與生俱來的幾種魔法,有時還會以鎧甲或劍等等武裝自己。

守護妖精(Spriggan):從小型到大型,能夠自由自在改變大小的種族。他們基本上屬于善良種族,邪惡的守護妖精極其少見。不過無論善惡,一鬧起來都不可收拾。

獸身四腳獸:具有獸人的上半身與肉食動物的下半身,近似于半人馬或半人獸的種族。身穿劄甲,手拿橢圓盾。他們雖不具特別力量,但擁有野獸般的凶暴性情與臂力,有如重裝甲騎兵。光是個體就已經夠強悍,因此常受到半人獸的依靠,形容起來就像哥布林與巨型哥布林的關系。只不過由于不具特殊力量,對于能夠使用「飛行(Fly)」等手段的冒險者而言不算強敵,但若是正面交鋒,即使是山銅級冒險者小隊也無法避免苦戰。

「聽魔導王的說法,你們的據點有可能受到監視對吧?既然如此,敵人應該也知道我方有多少兵力,想必不會送太多兵力過來,所以這一戰于我方有利。只不過還有個問題。」

「您是說糧食吧。」

「對,神官應該能用魔法做出糧食,但就算讓他們耗盡魔力盡量生產,分量還是微乎其微。又不能學亞人類那樣,我們也去吃他們。」

蕾梅迪奧絲與古斯塔沃一臉厭惡,然而這三人很清楚有的亞人類會獵食人類。

因此他們明白,當亞人類侵略此地時,就算對他們采取斷糧戰術,最後還是自己敗北。可以說所有收容所都是亞人類的糧倉。

「去調查糧食最多能撐幾──」

「已經派人調查了。此外,我也已派人調查有沒有鍛冶師被囚禁于此,能將亞人類的裝備改造成供我軍使用。」

「真了不起,團長。」

三人針對固守城池的准備繼續討論了一會兒,然後經過一小時以上的時間,可能是得出了可接受的結論,眾人相視而笑。

「很好,那麼你們開始為守城做准備吧。」

後來過了一星期,就在食糧份量減少,差不多該開始移動的時候,亞人類軍隊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彼端。

然而那卻是遠超乎想像的大軍。

5

望著亞人類大軍壓境而變得越來越慌亂的都市,安茲慢慢不支倒地。

不是譬喻。

心力衰竭的安茲,明明身為不死者,卻因為精神疲勞而雙膝跪地,然後兩手掩面。

(該怎麼辦啊……接下來要怎麼辦啦……)

基本上來說,安茲幾乎都照迪米烏哥斯寫的劇本行動至今。

當然,劇本並沒有逐字逐句地指示,所以很多是臨場發揮,但安茲仍自認到目前為止,自己都是順著迪米烏哥斯要的流程走。

應該說問題在于臨場發揮的部分太多。

老實講,迪米烏哥斯給的教戰手冊,寫的幾乎都是「看著辦」。

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就是安茲第一眼看到手冊的感想。

假如安茲是個優秀人才,或許能按照手冊扮演完美的魔導王。但很遺憾,安茲只擁有普通的,或是比普通差一點的能力。

所以安茲與迪米烏哥斯之間爆發了熾烈斗爭。

簡而言之就是對于安茲的哀求「這種的我看不懂,拜托你再寫詳細點啦」,迪米烏哥斯謙虛表示「怎能對聰明絕頂的安茲大人做這種失禮行為」所進行的攻防。這場斗爭途中將雅兒貝德也卷了進來,以打從一開始就屈居劣勢的安茲的完全敗北做結。

就這樣,安茲手上只留下不負責任的教戰手冊。

如果這是迪米烏哥斯在惡整自己,安茲或許還有其他戰法可想,但這是部下對自己的信賴與尊敬造成的結果。

特別是他們還流露出「如果是安茲大人的話,一定能做出更棒的結果,我們這些下人若是限制了大人的行動或言詞就不好了」之類的想法,讓安茲一點辦法也沒有。

(照常理來想,哪個外國國王會單獨來到國內啦……硬凹也要有個限度好嗎……但我終究走到這一步了,雖然中途硬凹了幾次,又曾經差點失敗,但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安茲不信神,然而他現在滿懷想向神祈禱的心情。

(迪米烏哥斯還有雅兒貝德都是,至少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能力,然後再給我案子處理啊……)

被交代這種絕對辦不好的工作指標,會把安茲的干勁連根吸光。

(……好,我要加把勁。只要撐過這里,後面又可以輕松了。)

安茲雙腳使力,站起來。

計畫已經來到中期的最緊要關頭,但這里又是一個大關卡。

迪米烏哥斯告訴過安茲,如果他們要在這座都市拉起防衛線,他會攻打到死傷人數攀升至將近85%。

關于這點,安茲毫無異議。

只要迪米烏哥斯認為該這麼做,應該就是比安茲更正確的解答。如果死這麼多人能為納薩力克帶來利益,就該這麼做。安茲反而還在想,殺更多是否能為納薩力克帶來更大利益。

問題是迪米烏哥斯跟安茲說過,要安茲告訴他這里有哪些人類不該殺。

如果他只是這樣交代,安茲隨便講個人名就是了,但是有一個注意事項。

就是人選只限醉心于安茲,或者是可能加入安茲這邊的人類。

「我想安茲大人出馬,想必如同那個矮人的時候一樣,已經讓許多人類醉心于大人了,因此請大人告訴我那些人的名字。屬下行動時會注意,不要殺了他們。」迪米烏哥斯如此聯絡安茲時,他甚至懷疑起迪米烏哥斯的心態,是不是在故意挖苦自己。

「……才沒有那種人啦。」

安茲忍不住訴苦。

根本沒半個人類醉心于安茲。

他反而強烈地親身體會到,不死者在聖王國有多惹人厭。

在這種逆境下,要怎麼讓人類醉心于自己這個不死者?

但他又不能對迪米烏哥斯說:「一個都沒有。」

迪米烏哥斯是真的深信安茲出馬,就能夠讓好幾個人類醉心于自己。所以要是安茲說:「一個都沒騙到。」迪米烏哥斯會怎麼想?

(胃好痛……)

迪米烏哥斯所說的那個矮人,指的大概是貢多.費爾比德吧,但那次完全只是運氣好。只不過是自己的言詞攻勢,正好重重命中對方心靈的脆弱部分罷了,但那種幸運哪可能一再發生。

而且就是有貢多這個情報來源,安茲才能對矮人的盧恩工匠下一步有效的棋;但在聖王國,沒有人達到那種程度。

唯一只有隨從甯亞.巴拉哈似乎與自己建立起了友好關系,但還僅止于此。

算是為了進一步提升友好度,也為了另一個目的,安茲將魔法道具借給了她,但有多少效果並不明確。況且她總是用殺手般的眼神瞪著安茲,恐怕不能有所期待。

(要是我說只有一個人,迪米烏哥斯會怎麼想?)

安茲問自己。

迪米烏哥斯想像的安茲形象,會不會就此土崩瓦解?

那樣的話,今後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我在矮人國對迪米烏哥斯說過,我沒有那麼聰明,但他好像完全不信……慘了,那家伙眼中的我究竟有多巨大啊……應該說我好像越變越偉大了,是我的心理作用嗎?一般應該是相反吧?)

期待好沉痛,不是沉重,是沉痛。

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想過,忠義二字是這麼沉重痛苦的一回事。特別是下屬都把安茲看做是偉大存在,這點最讓他感到沉痛。

(我看還是趁這個機會,讓迪米烏哥斯知道我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家伙,不知道怎麼樣?可是如果這樣造成迪米烏哥斯長期鋪排的計畫以失敗告終,那該怎麼辦?假如自己花好幾年拉到很好的生意對象,卻被上司的一句蠢話搞得全部泡湯……)

啊啊啊。安茲邊叫邊亂抓一根頭發都沒有的腦袋。

該怎麼做?

怎麼做才是最佳解?

不論嘗試模擬多少次,每次結果都是迪米烏哥斯對安茲投以失望的目光,得不到讓自己接受的結論。

(因為期待太大──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重。所以我才會一直在說我沒有那麼了不起嘛……)

而且安茲自己的計畫已經嚴重失敗。

安茲伸手探入空間,取出一把劍。

這是把刻有盧恩的平凡刀劍。

然而其內藏的力量,能與交給甯亞的弓匹敵。

當然,這不是矮人制作的盧恩武器。刻在上面的盧恩毫無力量,這是以YGGDRASIL的技術制作的。

「唉……」

安茲歎一口氣,這種武器安茲准備了好幾把。當初的預定,是打算將這些武器借給聖王國人。

等聖王國人對這些劍的壓倒性力量感到震驚,安茲再說:「這是盧恩武器的成品。」目的是提升魔導國生產的盧恩武具的口碑。

這正是安茲將武器借給甯亞的另一個理由。

安茲以為聖王國人看到那把弓,會爭先恐後地來向他借武具。

誰知道──

安茲抱頭苦思。

(為什麼都沒人來跟我借?我以為外觀那麼招搖,鐵定會引起話題的……早知道或許還是該硬是讓她上前線戰斗?)

這時,有人叩叩敲門,安茲嚇得肩膀一震。

他高速檢查服裝有無凌亂,將劍放回空間,雙手在背後交握,擺出統治者的姿勢後對著門大聲說:

「哪位?」

「魔導王陛下,可否恩准屬下入室?」

由于隔著門板,安茲聽見難以分辨是男是女的聲音。平常來說應該問對方的名字,不過迪米烏哥斯告訴過他有人會來,于是安茲毫不猶豫,准對方入室。

「噢,無妨,進來吧。」

那人走進安茲的房間,關上門後,改變了形體。

此人有著雞蛋般的頭部,眼口部分像是切割出來的洞。手指是尺蛾幼蟲般的細條物體,只有三根。

是二重幻影。

這是安茲受迪米烏哥斯請求,借給他的異形存在。

這只二重幻影屬于魔物,因此不算太強。

即使變身,也只能模仿到四十級左右的能力,變身前更弱。若要舉出比較強的能力,頂多就是連附帶正義值等各種條件的武具都能自由運用。話雖如此,遺產級(Legacy)以上的魔法道具依然無法使用就是。

那人虛無空洞般的眼瞳朝向安茲,接著深深低頭:

「屬下對安茲大人有失禮數,萬分抱歉,懇請大人恕罪。」

「不用在意,你只是確實完成你的職責罷了,

這方面我不會怪罪。」

「得到大人慈悲為懷的話語,屬下萬分惶恐。」

安茲視線望向門扉。

「你現在不是很忙嗎?想必有很多事需要指揮吧?還有,房門外有沒有別人?如果有人,我們必須壓低音量以免誤事。」

「大人不用擔心,屬下只要表示要單獨來見安茲大人,沒有人敢反對。」

「是這樣嗎?」

二重幻影回答:「是的。」話雖如此,還是小心為上。

「那麼安茲大人,該怎麼做呢?」

「你指什麼?」

安茲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很清楚這只二重幻影所為何來。

應該說他們早就說好,要把答案告訴這只二重幻影。

沒錯,就是安茲讓多少人醉心于自己那件事。

「失禮了,屬下問的是那些發誓效忠安茲大人──需要留活口的人類。」

「唔嗯……」

安茲高傲地點頭,慢慢邁開腳步。

不用說,安茲不能離開房間,只是在房里踱步罷了。安茲敢確定二重幻影那雙不知道在看哪里的眼睛,正追著自己跑。應該說如果他沒在看自己,那也很可怕。

時間不多,安茲拚命思考後,頓時停住腳步。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答案,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能蒙混過關。

假如安茲是人類,此時心髒必定刺耳地怦怦亂跳,但這副身軀沒有任何器官能發出心跳。

激動的情緒沸騰起來,因而強制受到壓制,但仍有小幅波動湧起又降下。安茲告訴二重幻影:

「嗯,我就坦白說了。沒有需要留活口的人類,適當地殺掉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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