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聖王國的聖騎士 下 第七章 救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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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林夏的解放簡單到令人驚訝。

這是藍蛆里應外合、失去大惡魔親信,以及比起都市規模,亞人類兵力不足等原因加在一起帶來的結果。當然,雙方都有許多人戰死,但考慮到收複了這麼大的都市,聖王國解放軍受到的損害驚人地少。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背著終極超級流星,起了帶頭作用的甯亞。

雖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希絲不出面,但裝備起燦爛神弓的甯亞,有種鼓舞人民的威嚴。

而現在,甯亞站在講台上,對廣場里的觀眾熱情訴說。

她說:這世上再沒有像魔導王那樣值得敬佩的君王。

解放了卡林夏,甯亞第一件做的事,是請求大家為了搜尋魔導王提供支援。

雖然得到藍蛆的協助,又從亞人類俘虜身上收集到了亞伯利恩丘陵的情報,但像是物資、情報、經驗等等,缺的東西還太多了。

若是有好幾次機會還另當別論,但要重複派遣搜救隊前往敵營很有難度。換言之,必須一次成功。既然如此,再怎麼准備也不嫌多。所以甯亞才會活用解放了卡林夏,有更多民眾獲救的狀況,以尋求多樣化的力量。

只不過,沒有人會說幫忙就幫忙。即使收複了卡林夏,其他還有很多都市落入敵人手里,也有很多人受到囚禁,還有一些人不知道家人身在何方。為了打動這些人的心,甯亞才會解說幫助魔導王的好處。

然而,隨著協力者逐漸增加,演說的內容一點一滴產生了變化。

來到甯亞面前,表示想聽魔導王的事跡的人,都是些受過魔導王搭救的人。這些人嘗受過痛苦,為了撫慰無法愈合的心傷,想依靠強大的存在。

就了解魔導王的偉大這點而論,大家可以說是同胞。

因此,演變成甯亞愉悅地分享魔導王優秀之處的情況,可說是理所當然。

慢慢地,那些沒有見過魔導王的人也開始參加集會了。是受過魔導王搭救的一些人邀請了親朋好友。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如今大多數的聽眾甚至與魔導王沒有任何瓜葛,只是想聽甯亞怎麼說。

面對這些人,戴著護目鏡的甯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描述收複都市、與亞達巴沃的一戰等魔導王的偉大事跡。

在好幾星期以前,甯亞還無法這樣堂而皇之地演說。有好幾次,眾人的目光令她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頭腦變得一片空白。然而由于在人群面前一再演說,她發現講話不用裝模作樣,只需要描述自己一直以來所看到的魔導王的偉大形象時,甯亞就變得口齒伶俐了。

沒錯,甚至被人稱為無貌的傳道人。

因此——

「就像這樣,魔導王陛下是無人能比的偉人!還有哪位大人物能像陛下這樣愛民如子嗎!的確,我明白各位想說什麼!卡兒可•貝薩雷斯聖王女陛下也是位偉大的人物。但是——各位有聽過哪位人士為了拯救外國民眾,而做了這麼多嗎!這位先生!」

甯亞指著在前排聽演說的一名百姓。

「您有聽過嗎?有哪位君王曾經因為外國人民受苦,而單槍匹馬前去救援嗎!」

「咦,啊,不,這個,我……沒聽說過。」

甯亞指出的男人吸引了眾人目光,聲音越來越小。

「說得好!就是這樣!」

配合甯亞的贊美,站在講台上左右兩邊,與她有同樣想法的幾個人,向回答的男人送上掌聲。

甯亞看見男人顯得有點害臊。

「我們實際上調查過,還有沒有其他像這樣的君王。但是,沒有!哪里都找不到這樣的君王!只有魔導王陛下!」

雖然有君王率領士兵解救鄰國國難,但事實上的確沒有哪個王單槍匹馬投身戰火。

「一國之君不顧危險,拯救外國平民,這種事前所未聞!魔導王陛下是唯一一位!」隔了一拍後,她重複一遍:「魔導王陛下是唯一的一位!這樣的偉人才稱得上真正的正義之王!」

「誰會相信啊!那是不死者耶!」

即使有聽眾對她這樣質疑,甯亞仍能夠露出溫柔笑容回答。因為甯亞起初也是同樣的心情,換言之,對方就是從前的自己。他只是不知道,只是所知有限罷了。

如同自己的視野變得開闊,甯亞也想讓他的——不對,與他懷有同樣心情的人也是,甯亞也想開拓他們的視野。甯亞抱持著這份心情,對聽眾訴說:

「沒錯!陛下是不死者!各位會感到不安也是當然的!不死者是可怕的怪物,這也是事實。我也絲毫無意說不死者的一切都是好的。大多數不死者都是邪惡的,是憎恨活人的存在,這點沒有錯。」

甯亞一面從現場氣氛察覺出所有人都在認真聽自己說話,一面堅定地說出結論: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如同天寒地凍的冬季里也有溫暖的日子;理應枯死的樹枝也會萌生小小的花苞;在黑暗夜空中,會有一道流星毫無預兆地閃耀。陛下他————願意拯救活人,他就是那樣的不死者!在座當中想必有人聽過獲救者的說法,說不定在座當中就有人實際受過搭救。這些人的說法,將會證明我所說的話千真萬確。」

確定聽眾當中沒人反駁後,甯亞用沉重陰郁的神情說:

「……這次,亞人類打垮了那條堅不可摧的要塞線,大軍蜂擁而入。悲劇只會發生這一次嗎?各位認為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嗎?」

聽眾的沉默充分說明了答案。

他們很想相信不會,但不可能相信。

「各位的不安,我也很能體會。在我們或各位的孩子這一代或許沒事,因為大家目睹過悲劇,想必絕不會疏于戒備……但是!」

甯亞在這里加重語氣。

「孩子的孩子,孫子的孫子——我們不能保證悲劇絕不會再度發生!誰能保證曾經發生過的事不會重新上演?所以我們也得未雨綢繆,再也不讓侵略者突破那條要塞線。」

群眾出聲說「沒錯」、「說得對極了」。

「——看來有很多贊成的聲音,但是到了大家孩子的孩子,孫子的孫子那一輩,那些只聽過別人描述這場悲劇的人,還能維持這樣強大的軍事力量嗎?各位認為他們會用多出至今兩倍、三倍的兵力鎮守要塞線嗎?」

軍費會壓迫國庫,但是用以嚇阻敵人的戰力很難表現出明確成果。

「我想在座各位當中,應該有人受過徵兵,去過要塞。請這幾位回想一下。一年到頭都要消耗多出各位記憶三倍的糧食,各位不覺得對國庫來說是一筆很大的費用嗎?到了只能從紀錄認識悲劇的世代時,王室還會繼續這麼做嗎?」

等聽眾臉上浮現理解之色後,甯亞才說出結論:

「——所以我們需要魔導王陛下的庇護!」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找不死者!」

方才有過意見的男人高聲喊道。

從剛才到現在都是同一名男子在唱反調,對甯亞來說,有這樣的人在比較輕松。最難應付的狀況是沒人有反應。那樣甯亞會擔心大家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有沒有聽懂。

也有協力者表示過意見,認為應該在聽眾當中事先混入幾個這樣的人,但甯亞拒絕了。同樣地,也不安排暗樁。

「正是因為陛下是不死者。魔導王陛下擁有強大力量,最重要的是陛下能夠永生不死,想必能活到孩子的孩子——甚至是孫子的孫子輩那代。」

「可……可是,我聽說魔導王戰敗喪命了。」

「這個說法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前者很遺憾地是事實,魔導王陛下為了幫助弱小無力的我們,使用了無數魔法,消耗了大量魔力,以結果而言不幸敗給了亞達巴沃。但後者不是事實,魔導王陛下並未駕崩,希絲的存在能夠證明這一點。」

收複卡林夏的中心人物之一——希絲在最好的時機從舞台側台登場。

從聽眾當中可以聽見感動的歎息,或是崇拜地喊著「是希絲大人」。

「…………嗯。」

希絲抬頭挺胸。

「她是女仆惡魔,過去曾是亞達巴沃的屬下之一。然而在收複卡林夏之戰,她站在我們這邊。這是因為魔導王陛下從亞達巴沃手中奪走了她的支配權。」

許多民眾都看過希絲在卡林夏收複戰一個接一個獵殺亞人類的模樣。稱她為「大人」的人一定是直接受過希絲搭救。

希絲很受歡迎,即使大家得知她過去是服從亞達巴沃的女仆惡魔,但畢竟她容貌姣好,而且稚氣未脫,這點影響很大。換個說法,就是很難對她抱持敵意。

甯亞曾經直接問過希絲:魔導王會不會是想到這點,才選擇支配你?希絲的答案是「有可能」。

「希絲已經受到魔導王陛下以魔法支配,只要陛下一息尚存,支配就會持續有效。

換句話說,她的存在正是陛下仍然在世的證據!」

現場氣氛一陣嘩然,甯亞舉起雙手要大家稍安勿躁。她的話還沒講完。

「各位一定會想,為什麼陛下不在我們面前現身。這我也不明白,只是,我不認為那位慈悲為懷的陛下會棄我們于不顧!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使得陛下無法即刻回到這邊!這是出于陛下本人的想法,又或是因為陛下置身于危險的狀況之中,我們都不清楚。正因為如此!」

在悄然無聲的現場,她的聲音大聲回蕩。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尋求各位的力量!尋求能夠前去尋找魔導王陛下的力量。就算賭命闖完亞人類統治的丘陵地帶,順利找到了陛下,也不能說聖王國回報了陛下的恩情。這是因為就如同我剛才所說,魔導王陛下只是為了與亞達巴沃交手而來,卻因為我們弱小而必須對付其他亞人類,消耗了陛下的力量,所以才會落敗!」

甯亞發出更大的音量。

「即使如此——各位!我們還是應該報答前來拯救我們的大人物!獨自一人前來拯救我們的大人物——因為是不死者,所以當他有難時就不伸出援手,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任何人只要想稍微報答魔導王陛下的恩情,我想請求你們各位。」

甯亞講到一個段落,停頓一下。然後故意延遲一點時間才高聲開口:

「我在尋求願意與我一同幫助魔導王陛下的人士!不需要實際前往!技術也好,知識也好,什麼都行!請助我一臂之力!懇請大家幫幫忙!」

甯亞低頭致意後,身旁的希絲也稍微低頭。

聽眾「哦哦」地叫了起來。

甯亞抬起頭來,最後只說了這番話:

「……想必也有一些人聽我這樣說,仍然不能信任我。不過,可以請各位聽聽收複卡林夏之前就待在解放軍里的人怎麼說嗎?這麼一來,我想各位一定能夠相信我沒有在說謊。」



甯亞回到自己的房間,精疲力盡地坐進椅子里。

「您辛苦了,巴拉哈大人。」

慰勞她的人,是一名看來文靜的——有點陰郁的女性。

年紀大約二十歲,以能夠吸引男性目光的豐滿胸脯與短發為特徵。聽說她原本留長發,是在俘虜收容所被剪掉的。

她隸屬于甯亞成立的支援團體。由于協力者提過要求,希望能為支援團體取個名稱,于是命名為魔導王救援部隊。

這名女子的工作內容,是幫忙突然變得忙碌的甯亞打理身邊大小事。

自從認識以來已過了半個月,經過這段期間,她對甯亞而言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因為她的工作能力——打掃、洗衣服、烹飪等等都達到了完美的境界。

「謝……謝謝你。」

甯亞用女性拿給自己的濕毛巾稍微把臉擦過,冰涼的觸感讓發燙的臉感覺舒暢無比。

「呼~」甯亞發出像個大叔的聲音,把毛巾放在桌上,視線望向立刻把毛巾收走的女性。

「那個,我每次都一直說,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了。我並沒有那麼了不起。」

「怎麼這麼說呢?您在本國是魔導王陛下的代言者,又為了陛下而率先行動,不稱您一聲大人就太失禮了。」

比自己年長的女性跟她這樣說,會讓她有點傷腦筋。

不習慣擔任領導地位的人,似乎很容易有這種煩惱。

真要說起來,甯亞並不是什麼代言者。應該說自己怎麼會當上了代言者?

她覺得躺在長椅上漫不經心地看著這邊的希絲,似乎還比較適任。

歸根結柢,只要用客觀的角度去看,誰都知道魔導王很偉大。甯亞只是講出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怎麼好意思稱為代言者。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談到組織的信念或見解。

第一個付諸行動的是自己,但她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麼我就此告退。還有,貝爾川•莫洛先生表示想見您。」

「我明白了,可以請你叫他進來嗎?那麼今天辛苦了。」

負責照料甯亞的女性鞠躬後離開房間,換成一名男子進來房里。照料甯亞的女性對男性懷有排斥感或恐懼感,共處一室會讓她不舒服,因此兩人才會交替著入室。

「巴拉哈大人,抱歉在您疲憊時打擾您,可以占用您一點時間嗎?」

貝爾川•莫洛。

這名四十五歲上下的男子頭頂開始有些明顯稀疏,體格健壯。

莫洛家原本世世代代在頗有地位的貴族豪門當管家,他本身也有過從事管家的經曆。因此甯亞想讓他活用其力量,于是請他在支援團體中擔任類似秘書的職務。

一成立組織就能認識像他這樣的人物,實在是件幸運的事。如果沒有認識他,甯亞大概年紀輕輕就要長白頭發了。

「不會,沒關系,有什麼事嗎?」

「是,容我直接進入正題,向您報告。目前隸屬于支援團體的人數,已經超過了三萬人。」

「啊,那真是太驚人了!現在竟然有這麼多人了解魔導王陛下的偉大!不,我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魔導王陛下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偉人!」

希絲也在不住點頭。

這下隸屬支援團體的人數,變得比一座小都市的人口還要更多。由于聖王國北境的居民約有三百五十萬人,這就表示約莫百分之一的人隸屬于他們團體。

「這些支援者提出請求,希望能有一個顯示團體成員身分的,類似象徵的物品。」

「原來……如此……或許……也有道理呢。」

「是,配戴個能代表所屬團體的物品,總是能夠帶來安心感或連帶意識。」

甯亞不住點頭。能夠擁有某種隸屬團體的——與魔導王相關的物品,絕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甯亞都想要一個了。

「既然這樣,呃,請用最好的形式制作。只是,請不要因為捐款金額等等而有差異。」

「……非……認……援……會。」

甯亞勉強聽見了連她敏銳的聽覺都無法完全聽懂的小小聲音。

「希絲前輩,你有說什麼嗎?」

甯亞向希絲問道。

「…………沒什麼。」

「……是嗎?不過,如果我講錯了什麼關于魔導王陛下的事,要糾正我喔。」

甯亞將視線移回貝爾川身上。最近越來越多人即使被她的眼力盯著也不會嚇到,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那麼關于這件事,就請試著著手制作看看。再來是……可以告訴我接下來的預定行程嗎?」

「好的,巴拉哈大人。大約兩小時後,預定將舉行支援者的集會活動『對魔導王陛下心懷感謝』。望能請您參加集會,向大家講述陛下的豐功偉業。」

「我明白了。」

甯亞心情有點雀躍。支援者能夠理解自己發現的理念「魔導王才是正義」,甯亞從他們身上感覺到團體意識與親切感,而且她最喜歡跟抱有相同感受的一群人促膝談心了。

「另外,還有人表示希望您去看看訓練成果。您現在事情繁多,要我代您拒絕嗎?」

團體組成了支援者親衛隊,正在進行嚴格訓練。甯亞時常參加,希絲也有參與。

甯亞知道是因為大家弱小才會扯了魔導王的後腿,對她來說,努力變強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甯亞參加訓練激勵人心,能讓大家更有干勁的話,自己絕對應該參加。

「不,請讓我也參加。」

「大家一定會很高興!……雖然簡略,不過想向您報告的事項差不多就這些了。在支援者集會開始前——考慮到准備時間,請您好好休息個一小時。」

貝爾川低頭一鞠躬,就離開了房間。甯亞只以目光送行,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躺在長椅上的希絲跟前。然後自己也躺下來,像用身體壓扁希絲一樣抱住她。

「…………乖喔乖喔。」

個頭比甯亞矮的希絲,像母親哄小孩般輕輕撫摸她的背。

「我們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去找魔導王陛下?從那時到現在,少說已經過了一個月耶……」

搜索聖王國東部的人員沒能找到魔導王。雖然不能肯定絕對沒有遺漏,不過魔導王的墜落地點大概不會錯,就在亞人類的居住地亞伯利恩丘陵。所以要做好准備才能動身,但實在花太多時間了。

背叛了亞達巴沃的三千只藍蛆當中,有二千八百只與王子一同前往魔導國,剩下大約兩百只前往丘陵為甯亞收集情報,但結果也還沒出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這我知道!可是,可是……」

甯亞更用力地抱緊希絲,緊緊貼著她。希絲身上散發出紅茶般的香氣,甯亞

將它吸進鼻子里。

只有希絲的存在能安撫甯亞的不安。

因為她人在這里,證明了魔導王還活著。

「…………不要緊,安茲大人為人寬宏大量。」

「是啊,你說得對,希絲前輩。」

「…………所以要增加更多支援者,擬定絕不會失敗的搜索計畫。」

「是啊,你說得對,希絲前輩。」

「…………這樣做安茲大人會很高興。」

「是啊,你說得對,希絲前輩。」

「…………甯亞,我滿喜歡你的。看習慣了,就會覺得你的長相滿有味道的。」

「……味道…………對了,希絲前輩不能外出,也一定覺得很無聊吧,不如下次我們兩個一起出去玩如何?」

希絲那彷佛精雕細琢的稀世美貌,會吸引人群的目光。然而一旦人們知道她的真面目其實是女仆惡魔,目光立刻變成恐懼與警戒的視線,大多都會被一種「你想拿我的靈魂嗎!」的誇大妄想嚇得失去理智。雖說這是因為傳說中惡魔會化身為美女,試著簽署契約奪取靈魂,但甯亞覺得就算是惡魔也會挑對象。

更何況希絲是那樣寬宏又慈悲的魔導王的屬下,而且是難度一百五十的女仆惡魔,不可能會想要隨便一個小老百姓的靈魂,還特地去誘惑他。

即使如此,甯亞還是不想惹麻煩,況且為魔導王效力的希絲若是受到危害,作為隨從侍奉魔導王的甯亞會沒臉見主人。雖然她明白希絲那樣強悍,當然不可能有人傷得了她。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甯亞大多請她躲在屋子里。只不過如今組織人數越來越多,只要是在支援者聚集的地區,想必不會有問題。

「…………不錯,我去,當作練習。」

「那就先做准備吧,這件女仆裝有點顯眼……可以換上普通的服裝嗎?」

「…………博士……咳哼。沒問題,我想跟你借。穿搭隨便你。」

「……抱歉,從來沒有人陪我一起出門,我對服裝也沒興趣,所以對穿搭一點自信也沒有……」

希絲溫柔地拍拍甯亞的肩膀。乍看之下面無表情,但甯亞能從她臉上看出慈母的溫柔。于是希絲豎起拇指,指著自己。

「…………包在我身上。」

「真的嗎?」

後來,甯亞發現希絲的品味其實意外地不差。



收複卡林夏後,卡斯邦登的工作頓時變多了。這是因為有獲救的一群新血加入,他必須著手設計更細微的組織結構。再加上情報量暴增,若是考慮到確認或分配的問題,會非常花時間。

如此忙碌的卡斯邦登,身邊只有一名聖騎士擔任貼身護衛。

雖然不夠用心,但是聖騎士懂得讀寫或算數,可以主持祭祀儀式,在治安維持方面又具有優秀能力,不能讓這樣的人才只做護衛工作。就這層意義而論,將蕾梅迪奧絲安排在身邊大概最有效率,不過考慮到她的精神狀態,目前讓她與多名聖騎士勤奮進行訓練。

當兩人帶回葵拉特•卡斯托迪奧的首級時,她發狂錯亂到引發了嚴重騷動,鬧到以為要出人命了。即使現在已經鎮靜下來,大家仍然是提心吊膽著跟她相處。

老實說,光憑自己一個人是絕對處理不來的,自己必須感謝提供智慧的大人才行。卡斯邦登一面懷抱著更深的敬意,一面動筆處理工作。

這可以說是為了將來做練習,不過還真是麻煩的工作。卡斯邦登將怨言藏在心里,貼身的聖騎士不知道是不懂得察言觀色,還是實在憋不住了,向他說道:

「——卡斯邦登王兄殿下,甯亞•巴拉哈那件事,繼續放任不管真的好嗎?」

卡斯邦登明白到這個問題的含意,眼睛沒離開文件,用疲倦的神情笑了。

「沒辦法啊,就放著吧。還有,叫我殿下就好。」

「謝殿下。不過您說沒有辦法,是指?」

看聖騎士似乎無法接受,卡斯邦登從文件中抬起頭來,與他四目交接。

「當我們施加壓力阻止她的行動時,你認為會事情會如何發展?」

「我認為不會怎麼發展,殿下,她的所作所為會對國內造成分裂。」

「原來如此,那麼她的講道——我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說,總之你有聽過嗎……看樣子是沒有了,那你應該是看過她的講道內容統整成的文件了吧。那麼我先問你……里面有謊話嗎?」

看聖騎士在試著回想,卡斯邦登說出答案:

「她沒撒謊……如果有的話還好。話說回來,只要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去查證她的言論,就會發現幾乎都能證明屬實。魔導王的確讓他們重獲自由,是單槍匹馬奪回都市的英雄。」

卡斯邦登拿起放在桌上的杯子喝口水潤喉,接著說下去:

「不只如此,甯亞•巴拉哈還是對解放卡林夏有所貢獻的英雄,這件事我們已經大規模發表過。為了避免介紹女仆惡魔——魔導王的屬下,讓世人對魔導王的評價繼續提升,我們有點過度贊美她了。況且她的裝備的確就像個英雄。」

她持有向魔導王借用的弓,又穿起那個豪王巴塞的鎧甲,一身扮相只能以英雄來形容。

「現在回到剛才的問題,我們如果施加壓力阻止這樣的她,世人會用什麼眼光看我們?他們不會覺得因為不利于聖王家,所以我們想堵住英雄的嘴嗎?」

「怎麼會……」

聖騎士囁囁嚅嚅地否定,但表情比千言萬語更說明了事實——他也明白到事情會那樣發展。

「如日方升的英雄與江河日下的聖王家,民眾會信賴的是——」

「——殿下!請您千萬別這麼說。」

「抱歉……好了,除了這點之外,假如我們妨礙她講道,誰知道魔導王的女仆惡魔會做出何種行動。」

「嗚!」

聖騎士臉孔發僵,卡斯邦登露出壞心的表情。

「呵呵,受到那個女仆惡魔保護,就表示她在這座都市里擁有最強武力喔?想從正面以武力壓抑她太危險了。所以只能維持現狀。我明白你的不安,但是怎麼做都不是好辦法。」

咚咚敲門聲傳來,一名待在外面的軍士進來房里。

「王兄殿下,副團長閣下來此求見。」

「立刻讓他進來。」

大概是聽到了這個聲音,在外面待命的古斯塔沃立即進來。些許紊亂的氣息,證明了他是一路趕來的。

「屬下失禮了,卡斯邦登王兄殿下!」

古斯塔沃的工作種類比卡斯邦登更複雜,更忙碌,因此他現在很少親自過來。正因為如此,卡斯邦登知道發生了麻煩事。因為這就表示古斯塔沃帶來的,是他自己無法應付的棘手問題。

「我每次都重複一遍,你不用跟我客氣。還有如果在場只有我們幾個,你不用這樣鞠躬哈腰的。言歸正傳,看你這麼急,必定是急事吧?」

「是!偵察兵發現有多達五萬的大軍高舉南境貴族家族的紋章旗,往這座都市進軍!」

「原來如此……莫非是南境軍勢擊滅了亞達巴沃的亞人類軍?總之先命令兵士就戰斗位置,就說是因為不能肯定南境軍隊並未遭到亞達巴沃操縱,要有所提防。」

「是!」

「除非對方動手,否則我方絕對不可攻擊。如果對方想與我面談,就帶到我這里來。然後——」卡斯邦登轉向聖騎士。「——請你擔任迎賓負責人,做好准備。假如我猜得沒錯,應該會需要接待幾位高階貴族,他們可能會喜歡的酒食也不要忘了。」

兩人回答「是!」就離開房間。卡斯邦登一邊目送他們的背影,一邊低語:

「好了……時機成熟了吧?」



「話說回來,真高興你們能來,保迪普侯爵、柯恩伯爵、多明格斯伯爵、格拉內羅伯爵、蘭達魯澤伯爵,以及桑茲子爵。」

「哎呀,王兄殿下平安無事,真是萬幸!」

「可不是嗎!可不是嗎!我一直掛念著您的安危呢!殿下!」

乾杯結束後,面對用葡萄酒潤過喉的南境貴族一行人,卡斯邦登重新祝賀雙方平安無事,面帶笑容一再寒暄。

貴族說起近況,談起自己的辛勞。卡斯邦登只負責聽,因為他們只不過是在講自己有多辛苦——主張自己如何為聖王國竭誠盡忠。

柯恩伯爵喋喋不休之後,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向卡斯邦登問道:

「——哎呀,王兄殿下?您給人的感覺似乎變了一點?」

「噢,這是當然的了。您知道亞達巴沃在北境一直以來都做了什麼嗎?那些經曆使我的內在也有了大幅轉變。豈止如此,我想在各位看不到的地方,恐怕變得更多……不覺得這

邊瘦了一些嗎?」

卡斯邦登指指自己的腹部,對方回以開朗的笑聲與一句「似乎確實如此」。同時,貴族的眼中蘊藏起些許銳利光彩。

卡斯邦登沒有看漏這點,瞬間察覺到他們是在拿過去與現在的卡斯邦登做比較,品頭論足。

他們雖然立刻巧妙地隱藏起來,但卡斯邦登知道他們還在比較。

卡斯邦登希望他們覺得什麼都沒改變。必須盡量避免戰後貴族對聖王家有所介入。

「……不過,各位是各大家族的當家,參加了這次的戰役,為了解救聖王國而義無反顧,我卡斯邦登真不知該如何道謝。」

「您說這什麼話!殿下,我們這些當家作為侍奉聖王家之人,出戰是天經地義的事。不,如果有人好手好腳,卻不參加關系到聖王國生死存亡之戰,那根本沒資格當貴族!」

各個貴族當家不住點頭。換言之有某個家族的當家沒有參戰,而那個家族對他們而言大概是政敵。

很遺憾,卡斯邦登了解得還不夠多,不知道哪些貴族家族之間交惡,這算是他用功不足。

現在最好別亂跟他們做口頭約定,但不表現出優待他們的態度又怕出錯。牆頭草總是惹人厭。

「諸位對聖王家的赤膽忠心,有必要大力傳揚,我甚至認為必須載入史冊。」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表情顯得最高興的,是在場貴族中年事最高,頭發金白交雜的保迪普侯爵。

因為已經擁有地位與權勢,所以接下來想要名譽了。至于其他人比起這個,大概比較想要獎賞吧。這是當然了,他們派出了大軍,會想要相應的回報也很正常。

卡斯邦登正在對口頭上推辭的侯爵花言巧語時,面有菜色的桑茲子爵抓到對話中斷的時機,難以啟齒地問道:

「王兄殿下,有件事想請教,就是聖王女陛下究竟怎麼了?聽聞陛下已經駕崩……」

「這是事實。」

聽到卡斯邦登回得乾脆,桑茲子爵又追問道:

「那……那麼聖體放在何處?」

「……由于模樣實在太過淒慘,已經焚化了。本來應該使用『保存(Preservation)』魔法,等擊退了亞達巴沃再進行國葬,但……」卡斯邦登表情沉痛地搖搖頭,表示再也說不下去。「同時,葵拉特•卡斯托迪奧最高祭司也已經確認死亡。」

「是這樣啊……」

他們欲言又止,卡斯邦登得到時間喘口氣,以葡萄酒潤口。

如果要找代替卡兒可的聖王人選,眼前就有一個。然而要找人代替身為最高祭司,地位又在所有信仰系魔法吟唱者之上的葵拉特•卡斯托迪奧卻不容易。因此,他們想必正在沉思如何利用葵拉特的死亡。

卡斯邦登已經喝到第二口,但他們還沒有動靜,于是他提供進一步的情報。


「她的遺體也已經焚化了,因為狀態也一樣令人不忍卒睹。」

貴族蹙眉顰額,可能是聖王國的兩位領袖死得淒慘,讓他們心有所感。這場戰爭是性命的爭奪戰,敗北等于死亡。也許他們終于了解到一旦淪為俘虜,並不是只要支付贖金就能重獲自由,而因此感到恐懼吧。

「那麼聖騎士團團長卡斯托迪奧閣下怎麼了呢?」

「有事找她嗎?可否請各位稍候片刻?」

「哦,她還活著嗎?明明聖王女陛下與最高祭司都亡故了?」

留著漂亮絡腮胡的蘭達魯澤伯爵酸溜溜地說完,其他貴族也附和著露出嘲笑的表情。卡斯邦登打開門,命令外頭待命的聖騎士叫蕾梅迪奧絲過來。

經過一段將杯中物喝乾的時間,蕾梅迪奧絲進來房間。

蘭達魯澤伯爵正要開口,看到蕾梅迪奧絲的模樣,睜大了雙眼。

「這……!你是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團長?」

代替酸言酸語脫口而出的,是驚愕的聲音。在聖王國,想必沒有貴族沒見過蕾梅迪奧絲,蘭達魯澤伯爵也不例外。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大吃一驚,驚訝于自己記憶中的她,與如今的她竟然差這麼多。

如今的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簡直有如幽魂。

兩眼凹陷,臉頰削瘦。但眼瞳卻正好相反,炯炯有神。

「不是叫我來嗎?你以為來者會是別人嗎?」

「什……!竟……敢無禮……」

蘭達魯澤伯爵講到最後,小聲到幾乎聽不見,因為蕾梅迪奧絲瞪了他一眼。

如今的蕾梅迪奧絲講得明白點,非常嚇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而且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令人恐懼不安。就是因為這樣,卡斯邦登才不能把蕾梅迪奧絲安排在自己身邊。他甚至還提醒旁人,不要讓蕾梅迪奧絲聽到任何關于甯亞所作所為的消息。

「有何貴干?」

只要是這個國家的人誰都知道,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是本國最高水准的聖騎士。就暴力的意味來說,她是無人能及的存在。

面對可能失控的暴力,權力派不上任何用場。保護貴族的最堅硬鎧甲,在她面前就跟紙一樣。如果是以前的她,身旁還有人加以管束,處于即使遭人譏諷也能忍氣吞聲的精神狀態;但現在的她不一樣了。

由于貴族了解到這點,所以誰都默不吭聲。蕾梅迪奧絲對這些人嗤之以鼻,聳了聳肩。

「……殿下,我可以退下了嗎?看來他們並沒有事情找我。」

「可以,謝謝你。」

等到蕾梅迪奧絲離開了,貴族才終于怏怏不樂地歪扭著臉。

「對殿下擺出那種失禮的態度,殿下您竟然不追究?」

「縱然是聖騎士團的團長,那種態度也令人無法容忍。繼續讓那種對聖王家毫無忠義之心的人擔任團長,是否有欠妥當?」

卡斯邦登伸手制止眾人爆發的不滿情緒。

「現在正在打仗,她的劍術本領能夠派上用場。至于她的去留問題,就留待今後的聖王裁決吧。」

不知道實際上有幾個人是真正對蕾梅迪奧絲的態度心生不快。不,也許有些人的確是以憤怒掩蓋恐懼,但他們其實別有目的。卡斯邦登知道這點,在心中冷笑。

蕾梅迪奧絲是前聖王的武力,而且是強力的武器,絕對會有人不想讓下屆聖王拿到這件武器。不,搞不好他們所有人都這麼想。

「哦!殿下所言甚是!現在正在打仗!但是,我們也不能永遠與亞人類糾纏下去!」

「伯爵說得對!我想使者應該已經解釋過概略情形,總之由于亞人類退兵,我們才能來到這里!王兄殿下!現在應該趁勢進擊!」

「正是!應該趁現在一口氣擊退亞人類,讓王兄殿下的功勳廣為民眾所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紫色的大老爺怎麼了?」

貴族面面相覷,由保迪普侯爵回答:

「那位大老爺似乎身體不適,並未來到這里。」

如同最年長的侯爵都稱他一聲大老爺,他們所說的貴庚八十的老者,正是領受九色中一色的人物。他是南境大貴族,授封侯爵地位,由于對聖王家盡忠竭力而獲得了這一色。

就像這樣,九色並非全以強大武力為頒賜標准,其中也有人是因為取得輝煌成就而獲賜顏色。例如領受藍色的公爵夫人就是一個例子,以綜合藝術家的身分名聞遐邇。

從保迪普侯爵回答的短短一瞬間,卡斯邦登看出他隱藏不住的情緒,心中竊笑。雖然早就知道了,但能夠實際上親眼確認,心里不免會想笑。

「……原來如此,諸位的意見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卡斯邦登將自己的主意——殲滅亞人類,藉此讓亞達巴沃計畫受挫的想法講給大家聽。「……但是,假使亞達巴沃出面,該如何是好?」

「亞達巴沃是那樣強大的惡魔嗎?只聽說團長閣下沒能保護到陛下。」

由于沒有實際對峙過,所以格拉內羅伯爵才能問出這種天真的問題。卡斯邦登極其嚴肅地回答他:

「非常強大,我們請來了魔導王,他與亞達巴沃對峙過,那場戰斗真是令人震愕。」

「魔導王?莫非是那個不死者之王!」

會有人驚訝地這樣說,也是無可厚非。

「哦?這方面的事情你沒聽說嗎?這樣啊……」

「您向外國請求軍隊救援嗎,王兄殿下!這太不可行了!」

「不是軍隊,是魔導王一個人。」

咦?貴族當場凍結,然後花了點時間才解凍。

「魔導王一個人?您說一個人,是說一國之君,國家領袖只身前來嗎?」

卡斯邦登對蘭達魯澤伯爵點頭,表示「正是如此」。

「豈有此理,這是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有這種君王!應該是把軍隊叫到附近了吧?」

眾人異口同聲地說,用常識來想根本不可能,又說這件事本身恐怕就是某種詭計。但卡斯邦登乾脆爽快地加以否定。

「你們雖然這樣說,但這就是事實,莫可奈何。況且假如魔導王有把軍隊叫來,在與亞達巴沃單挑落敗時,軍隊應該會馬上采取行動吧?」

「他輸了……我真搞不懂。聽說那人是不死者,是不是連大腦也爛光了?可是……這下豈不是相當不妙?」

「是很不妙,不過,蕾梅迪奧絲是把魔導王叫來的使者之一。我們需要做點外交手段,例如將她交出去,以求該國寬恕等等。」

「這樣就能了事嗎……話雖如此,魔導國是在王國的領地建國。既然如此,應該無法通過敵對國家,前來攻打我國……這或許表示若是王國遭到攻滅,我國就得提高警戒了吧?」

貴族一頭霧水,抱頭苦思。煩惱這種問題,就像在想如果太陽打西方升起該怎麼辦。所以他們似乎決定先將這問題擺一邊。

「先不說這個了,殿下今後有何打算?」

「我——想收複王都,而且要盡快。」

「既然殿下有此打算,我等也願意盡一己之力!」

「殿下將要成為從亞達巴沃手中拯救國家的英雄!」

「攻打我國的亞人類原本是十萬大軍,如今應已減少到三萬有余。既然如此,只要將這座都市內的民兵與我們帶來的士兵等等加起來,必能輕易擊敗敵軍!」

「殿下!看來大家就快要尊稱您陛下了!」

貴族異口同聲地說出卡斯邦登想聽到的話,卡斯邦登故意對他們裝出深得我心的表情。

「唔嗯,這都得仰仗你們的幫助,我絕不會忘記對你們的感謝。」

「何必這樣說呢!我等只不過是想對聖王國、聖王家盡忠盡義罷了!」

卡斯邦登心中浮現不同種類的笑意。

「很好,那麼諸位,就讓我們為了收複王都,開始行動吧!」

2

與南境貴族率領來的軍隊會合,一星期後萬事俱備,開始進一步進軍。

下一個目標是位于卡林夏西方的大都市普拉托。

甯亞隨著馬匹搖晃,難掩不滿情緒。

她的理性認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趁著亞達巴沃傷勢尚未痊愈——同意殲滅亞人類的方針;但感情不願意接受,她很想多增加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盡力准備完美無缺的魔導王搜索活動及救援隊。

話雖如此,指揮官表現得不耐煩又神經焦慮會影響部隊士氣,這點甯亞是從蕾梅迪奧絲身上學到的,拿部下當出氣筒是最糟糕的行為。

她大吸一口氣以平撫心情,稍顯冰冷的清涼空氣流入肺部。雖說春天的腳步近了,但冬日寒意仍在空氣中殘留少許存在感。

甯亞恢複了冷靜,眼睛看向往前進的浩大軍勢。

估計多達九萬五千的兵團一路綿延,看不見盡頭。兵團由南境貴族軍約三萬,解放軍約六萬五千所構成。附帶一提,南境貴族軍剩余的二萬人馬當中,一萬踏上歸途,一萬正在卡林夏休息。

在這當中,甯亞率領的是弓兵隊二千,所有隊員都是隸屬于支援團體的人。

相較之下,亞人類軍的殘存士兵數推測為三萬,因此雙方之間有著壓倒性的兵力差距。

但以個體而言,亞人類強過人類,最重要的是他們畏懼亞達巴沃,因此即使兵力差距如此之多,也不能輕敵。

這次作戰的前提是亞達巴沃負傷而無法行動;如果他傷勢已經痊愈,這場行軍將瞬間變為死亡行進。

心髒彷佛連續猛敲鍾般開始狂跳。

甯亞心想,也許比起任何事情,還是應該以援救魔導王為優先,思緒原地打轉。

「——巴拉哈大人,您需要其他團員部署的部隊情報嗎?」

貝爾川策馬來到甯亞身邊問道,讓甯亞直眨眼。她不懂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

想了一會,甯亞才理解他的意思,急忙用沒握缰繩的手在臉前揮了揮。

「不……不了,不用做那種像間諜一樣的事沒關系。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是往同一個目標邁進的同志啊。」

「哦!不愧是巴拉哈大人,魔導王陛下的代言者,多溫柔的一番話啊。」

「…………只是臉長得很可怕。」

接在貝爾川的話後面,在甯亞背後騎同一匹馬的希絲輕聲說道。她說她不會騎馬,所以搭甯亞的便車。

甯亞每次,每次被希絲這樣說,即使對方是她尊敬的前輩,還是有點不太高興。

(讓她用走的算了……)

當然希絲比起一般人更有體力與腿力,讓她騎馬是因為她是魔導王的屬下,甯亞覺得讓她走路或許有失禮數。

貝爾川都聽見了,但絲毫無意幫甯亞說話,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與其說是因為這是魔導王屬下的發言,不如說因為這是明確的事實,他無法否定。

(對啦,是沒辦法否定……因為要不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會戴護目鏡了……)

可是甯亞也是個女孩子,被人家一直說長相可怕,就算是事實而且被人家講習慣了,也還是有點受傷。

「還有一件事,巴拉哈大人。主隊派來了傳令兵,表示先行部隊已發現亞人類大軍,推測為兵力三萬全軍出動,因此似乎決定在此地搭起臨時軍營。傳令兵只告訴我這些就回主隊去了,這樣就可以了嗎?」

「可以,只要你這麼覺得,就這麼做沒有問題。」

貝爾川作為副官一樣表現活躍。

「話說回來,亞人類希望打野戰嗎……」

亞人類聯軍只有聖王國軍約三分之一程度的兵力。雖然個人勇武勝過己方,但在平原布陣打會戰似乎無望取勝;相反地,如果他們固守城池,能夠活用都市的防衛功能,想必還有機會挽回兵力差距。

不管怎樣,只要亞達巴沃養好傷,己方將會極難取勝。亞人類能采取的最佳手段,應該是徹頭徹尾爭取時間才對。

還是說他們打算在騎兵進不去的地方展開局地戰?

「假想戰場是平地對吧?」

「是,正如您所說的。這里沒有能讓士兵在周圍埋伏的森林等地形,反過來說也沒有丘陵等地形,因此要在哪里布陣想必會有爭議。」

「…………為什麼要選在那種地方?」

對于希絲的疑問,貝爾川先聲明「我是說有可能」然後回答:

「或許是為了逃跑吧?」

「逃跑嗎?」

「是的,巴拉哈大人。如同藍蛆選擇倒戈,並不是所有亞人類都醉心于亞達巴沃。那些甯可背叛亞達巴沃也想逃命求生的人,必定不會選擇固守城池,而是打野戰,因為被圍困時很難逃跑。」

貝爾川的眼中透露出令人發冷的陰暗感情。

甯亞察言觀色,心想是否非得發動最近得到的特殊力量,但是陰影徐徐散去,恢複成平時的光彩。大概是戰事即將開打,使他暫且壓抑住了憎惡。

「…………原來如此。」

希絲佩服地點頭,「不敢當。」貝爾川答道。

的確,貝爾川的講法說得通。

就算是亞達巴沃,恐怕也很難看出某某人是戰死在野戰之中,或是臨陣脫逃。這樣的話,只要等到入夜後戰個一場,或許就能讓他們獲得脫逃的機會,減少白白送命的戰死者人數。

甯亞想著這些事,但不能說出口。

亞人類對這個國家的人民帶來的悲劇太大了。

(畢竟似乎有人認為,在魔導王陛下麾下的亞人類還勉強可以容忍,但其他亞人類都得死……)

有風聲指出提倡與亞人類保持親睦關系,或是曾經站在亞人類那邊的人等等,遭人秘密執行私刑處死。

實際上,甯亞在魔導王的帶領下解放收容所之際,曾經看過疑似遭受私刑處死的人類尸體。死者似乎曾經對亞人類搖尾乞憐。

「巴拉哈大人,我不清楚高層會基于何種考量部署我們的位置,需要我提前召集各組的指揮官嗎?」

「不,等詳細部署位置確定後再召集就行了。我想無論部署到哪里,大家都知道該如何行動。」

希絲抓著甯亞的腰。甯亞等人的部署位置,想必取決于聖王國高層人員如何運用希絲。

如果亞人類當中有強悍勇士,高層想必會將希絲部署于最前線做運用;若是要正常當成弓兵運用,會部署于中間,或是與其他弓兵相同的位置;假如他們不想讓魔導王麾下的希絲立功,就會將她安排在最尾端。

甯亞預測在兩軍沖突之前,應該會將她安排在後續部隊。

而三小時後,甯亞知道自己猜對了。



相較于亞人類軍采取近似魚鱗的密集陣形,人類軍大致來說一分為二。南境貴族軍三萬與解放軍一萬,總計四萬為左翼,其余解放軍五萬五千為右翼,采取近似鶴翼陣的形態。

也因為人類軍的想法是希望在這場戰事中殲滅亞人類,因此以包圍敵軍的形態徐徐展開行動。

相較之下,亞人類軍也許是想突圍逃亡,或者是想把大量人類卷入混戰之中大開殺戒,采取的是以突破力見長的陣形。

結果甯亞等人在稍稍離開戰場的位置擔任獨立部隊,負責保護搭建陣地的工兵。

這是卡斯邦登的敕命,或者該說是委托,甯亞等人獲得許可,幾乎可以自由行動。目前位于聖王國權力頂點的人,竟然指示他們就算不保護工兵也沒關系,簡直像是放棄了指揮權一樣。

理由還是一樣,是因為希絲的存在。

很可能是因為部隊的指揮權雖然在甯亞手里,但與他們同行的希絲——差不多就像是魔導國的居民——不能隨意運用。也就是說,如果聖王國王族命令了魔導國人臣,可能在將來留下禍根。

關于卡林夏攻略之時,希絲都已經做了那麼多,甯亞很想說現在擔心這個為時已晚,不過南境貴族的到來似乎稍微改變了高層的應對方式。大概是不能再只看現在,有必要放眼未來吧。

甯亞等人一面整隊,一面瞪視遠處戰場。

話雖如此,由于距離相當遠,無法保持自己身在戰場的緊張感。戰場的殺氣傳不到這麼遠的地方來,隊伍背後工兵用木槌敲木樁的聲音一派祥和。

「…………又是僵持不下?什麼時候才開始?」

「耗費時間對我軍不利,我想應該會由我軍先下手為強……」

貝爾川回答希絲的問題。

黑夜是亞人類的幫手。雖然在這種平原,只要有月光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天候是陰天。亞人類如果挑在半夜來襲,肯定很難對付,因為現在正在打造的陣地並不算太堅固。

所以人類軍應該會趁入夜之前主動出擊。

況且兵力有著壓倒性的差距,只要能在這里打一場漂亮的勝仗——打敗大半敵人,說不定就能摧毀亞達巴沃的計畫。也就是說聖王國能獲救,脫離這場水深火熱的漫長歲月。沒有理由坐失良機。

甯亞也希望這樣就能結束整個戰爭,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事情能束縛甯亞,可以傾注全力尋找魔導王。

甯亞抬起頭來。

她銳利的聽力捕捉到高吼聲,以及成千上萬的人開始奔跑的地鳴。慢了一點,貝爾川應該也聽見了。他低語道:「開始了。」

從這里看不太清楚兩軍合計遠超過十萬的大軍如何移動,又是否已經展開激烈沖突。

亞人類嚴陣以待的平地實在太過平坦,沒有能夠瞭望整座戰場的高處。

再來就要靠組合式瞭望台之類的了,但這類設備目前還在陣地內部制作中。

「……怎麼辦?」

「我們的任務是在這里保護他們,盡到我們的責任吧。」

數量遠遠少于己方的亞人類軍,絕無可能穿過人類大軍到達這里。將希絲這個最強戰力放在這里,以政治面而言或許是良策,軍事面而言卻可說是下策。

光是將她投入前線,就能大幅減少聖王國軍的損耗。

誰都明白這一點,卻不這麼做。他們不願讓希絲的名聲比現在更響亮。

甯亞覺得這是讓人白死,但撕裂了嘴也不敢說出口。

後來過了三十分鍾以上,從右翼傳出了歡呼聲。不只擁有銳利聽覺的甯亞,聲音大到甯亞隊伍所有人都聽得見。離這麼遠的地方都聽見了,想必一定是打下了相當出色的戰果。

過了十分鍾,傳令兵騎馬從戰場過來,大聲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聖騎士團團長誅滅了敵軍指揮官兼亞達巴沃的惡魔親信——鱗甲惡魔(Scale Daemon)!」

只說了這個,傳令兵就迅速離去。

甯亞懷疑其中的真偽。

不,蕾梅迪奧絲打倒了惡魔應該是事實。但那真是亞達巴沃的大惡魔親信嗎?

甯亞知道在卡林夏對抗過的那個大惡魔親信有多強悍。

她不認為蕾梅迪奧絲能打贏那種惡魔。

(團長變強到能打贏那種惡魔了?還是說……難道是替身?得問問前輩才行。)

「希絲前輩,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鱗甲惡魔有多強?」

「……那個團長打得贏的程度。」

「可是頭冠惡魔更強,對吧?」

「……有強悍的惡魔,也有弱小的惡魔。鱗甲惡魔算弱小。」

「是這樣啊……」

甯亞松了口氣,這就表示他們已經打倒了兩只闖入這個國家的大惡魔親信。再來還剩據說待在丘陵的大惡魔親信,不過目前想這個也沒用。

「這下這個國家就能得救了吧……敵方司令官都死了,那些亞人類的軍隊想必會就這樣一步步瓦解。照王兄殿下的預測,戰爭應該這樣就結束了。」

貝爾川顯得很遺憾,大概是因為失去了讓自己與其他同志報仇雪恨的機會。

「…………還有獵殺殘兵敗將的工作要做。」

「說得也是!不愧是希絲大人!」

貝爾川如此回答,但他欣喜的表情很快就凍住了。

因為左翼——大約在貴族軍的正中央位置,豎起了一根火柱。地獄業火升高到遠遠都能清楚看見的高度,簡直像要把天空燒盡一樣。

甯亞急忙看向希絲。

她只知道有一個人能辦到這種事,而希絲肯定了她的想像。

「…………糟了……是亞達巴沃。」



「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聖騎士團團長誅滅了敵軍指揮官兼亞達巴沃的惡魔親信——鱗甲惡魔!」

在右翼,由卡斯邦登派來的傳令兵喊出的消息,引發了眾人的歡呼。保迪普侯爵也笑逐顏開。

「呼哈哈哈,干得好!竟然誅滅了敵軍大將!那個女人,先不論腦袋好壞,只有劍術本領倒是真材實料啊。這下敵軍的氣勢必然轉弱。傳話下去,就照這股氣勢擊破敵軍,殺光那些亞人類,一只都不准放過!」

「是!」

士兵聽從侯爵的命令,即刻四散。

「侯爵大人,成功了呢。能在這場戰斗——在我們參加的戰斗中誅滅與我們僵持不下的部隊指揮官,實在是太幸運了。」

侯爵在自家派系中特別關照的男人——柯恩伯爵滿臉堆笑地說了。

「說得一點也沒錯,伯爵,這樣我們就領先了他們一步。」

他們誅滅了與南境貴族聯軍長久以來僵持不下,小型沖突不斷的軍隊的指揮官。這算是大功一件,對于南境其他貴族也必定能當成有效的一張牌。

好幾次讓侯爵吃癟卻有苦難言的與其說是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不如說是她的妹妹葵拉特•卡斯托迪奧,不過這次蕾梅迪奧絲的表現,甚至讓侯爵認為可以盡棄前嫌。

而這件功勞對卡斯邦登而言,也具有贏得聲譽的效果。講得明白點,只要卡斯邦登能繼續活到最後,下屆聖王寶座想必是手到擒來。就算是還有剩余力量的南境貴族想必也不敢有意見,只要自己提供全面後援就萬無一失。

令人不安的是繼承聖王家血統的其他人下落不明,如果已經死了,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侯爵沒有弄髒自己雙手的決心,所以關于這點只能求神保佑。

侯爵心情愉快地思考今後貴族社會的勢力圖。

為了成為聖王國最具權力的貴族豪門,接下來的收尾絕不能做錯。整件事發展至今完美無缺,只要繼續保持下去即可。

「伯爵,你認為有可能將亞人類趕往南境嗎?」

「侯爵大人,這麼做是為什麼呢?」

伯爵面露吃驚的表情,用一副困惑不解的語調問道。侯爵在心中嗤笑他的這種反應。

他不可能不懂,侯爵可無意重用那種無能的東西。他只是猜出了侯爵的心思,故作驚訝而已。

大概是想裝出「偉大的侯爵閣下,在盤算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的態度吧。算是一種無聊的拍馬屁。

侯爵也陪他演戲。如果伯爵以為侯爵是容易操弄的貨色,利用起來會更方便。

「聽好嘍?如果想讓除了我們派系以外的南境貴族失去力量,亞人類會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侯爵豎起一根手指,扮演想炫耀自己聰明才智的老人。

「如今北境貴族的力量已經削弱,南北勢力嚴重失去了均衡。這樣下去,今後在聖王國當中

,南境貴族的發言將無可避免地更具份量。然而那對于今後的聖王家而言,會是個麻煩問題。我是說對于我們即將協助的聖王家。」

「真不愧是侯爵大人,如此深謀遠慮!」

雖然阿諛諂媚得太明顯,但侯爵裝出心情愉快的態度,稍微提高嗓門:

「沒錯,如果亞人類能把對我們無益的貴族的領土踐踏一番,那就再好不過啦。」

看到伯爵急忙環顧四周,侯爵摸摸胡子,同時心里想——這男的真會演戲。

「放心吧,伯爵。周圍只有我一些值得信賴的手下,這件事絕不會走漏風聲。況且誰會相信這種事?」

「是……是這樣啊。不過,只讓亞人類敗逃到南境,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既然這樣,不如就追擊到這里為止,與那些亞人類締結秘密協定……」

「雇用那些亞人類嗎?這個點子不錯。」

伯爵的口氣與態度彷佛帶有對于使用亞人類的厭惡感,但這八成也是演技。他這種人就是能利用的東西什麼都拿來利用。

將他這種優秀的人物放在自己的派系里,其中也具有監視的意義在。

實際上,侯爵放了幾個人潛入伯爵的家里,而且巧妙運用其他派系等等,即使中了迷惑魔法也不會露餡。

「伯爵,假如得到了與亞人類談判的機會,你要不要一起來?」

侯爵看出伯爵眼睛深處做了各種計算。

「我……我本身並不想去,但如果侯爵大人要去,那我也陪您一道去。」

也許他認為這樣就得到了侯爵講過這種話的情報,可以當成對付侯爵的最終王牌?不,一旦同行就是一丘之貉,作為底牌來說嫌弱。

「……是嗎?那麼或許該跟殿下談談,請殿下停止攻擊亞人類比較好?就告訴殿下沒必要繼續戰斗,徒增犧牲了。再來只要在桌上取得勝利即可。」

「侯爵大人所言極是。其他伯爵似乎正在全力進攻,是否應該盡快阻止他們,才能收到更大效果?」

「說得對。」

阻止這些想打下夠多戰果的人雖令人過意不去,不過考慮到今後問題,也許應該叫他們到此為止。

侯爵發現自己逐漸成為能考慮聖王國未來的立場,心中喜不自勝。當然,他絕不會把心情寫在臉上。

「派人聯絡伯爵他們——」

突然間一根火柱升起,打斷了侯爵講到一半的話。

關于魔法,侯爵也並非蒙昧無知。雖然自己不會使用,但信仰系魔法的知識在聖王國貴族社會是一般常識。話雖如此,他最多也只知道第二位階的魔法,而且沒有其他系統的魔法知識。

然而即使是他,也知道此時看到的火柱是相當驚人的魔法。

「那是什麼?莫非那是所謂第四位階領域的魔法嗎?就是據說葵拉特•卡斯托迪奧或聖王女陛下能夠使用的魔法?」

「我……我不知道。該……該如何是好,侯爵大人?」

「唔,唔嗯。我不太清楚,總之先稍微後退,移動到安全的地點吧。」

3

軍士羅比是二十四歲的青年,雖沒接受過正統教育,但還有點頭腦,知道這世上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物多如牛毛。

正因為如此——

「人類啊,我回來了——趁我調養魔導王對我造成的傷勢時,你們似乎肆意妄為了一段時間啊。」

——響徹五髒六腑的怒吼迎面撲來,讓羅比失禁了。

他已經感覺不到濕透的褲子黏貼皮膚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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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理解了眼前怪物的強大,直覺到自己即將死亡,求生本能因此失控,阻斷了多余的感覺,高速尋找逃出生天的方法。

然而不等他找到任何方法,亞達巴沃先解放了力量。

「死吧,被憤怒之火焚身,燒盡你們的性命吧。」

轟的一聲,火焰噴發而出,熱浪撞在羅比的臉上。驚人熱度使得眼球一口氣乾燥,造成一陣劇痛。從喉嚨流入肺部的熱氣彷佛從內部焚燒身軀。不,事實就是如此。

火焰燒爛了皮膚,水分從中逐漸喪失。表皮漸次燒焦後,接著就換皮下脂肪、肌肉,以及神經。手臂等皮下脂肪較薄的部位,熱度很快就傳達到肌肉或神經等處。這麼一來肌肉就會收縮,迫使身體扭曲成怪異的姿勢。然而經過高溫燒熱的鎧甲金屬部分黏住皮膚,阻止了身體的動作。

從衣服、皮膚或肌肉、脂肪燃燒精光的腹部,掉出還完好無缺的內髒。

人類體內水分很多,因此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將內部燒焦。如果是火災現場,會有時間將體內一並烤熟,但亞達巴沃的火焰靈氣產生的魔法熱度,在亞達巴沃一離開原位就會隨即消失。

因此灑落滿地的內髒器官,幾乎都沒有因為加熱而變色,保持著漂亮的粉紅色。層層重疊的焦尸,與漂浮于血海中,色彩鮮豔刺眼的內髒,足夠讓看到的人惡心反胃。這正是突如其來顯現于現世的地獄光景。

包括新鮮內髒灑滿一地的羅比與其他人,亞達巴沃在周圍留下超過五十名人類的焦黑尸體,邁步前行。

亞達巴沃——重新召喚出來的憤怒魔將——走動著。只不過是這樣,人類就受到「火焰靈氣」籠罩,一個個死得簡單。

「讓開!別擋路!」

到處都能聽到同樣的聲音,其中第一個嚷嚷的是民兵弗朗塞斯克。

他每天都在想「我怎麼會這麼倒楣」。由于聖王國采取徵兵制,因此任何人都得從軍。

沒錯,就算像他是個富商的兒子,是將來前途似錦的男人也一樣。雖說父親捐款讓他被分配到輕松的部隊,但軍旅生活對他來說仍然是種煎熬。

就在他以為再過不久就能熬過來時,忽然爆發了這場戰爭。

他沒有一天不是滿口怨言,但他以為再過不久這一切就會結束,自己可以回去當大商店的少老板,繼續賺更多他最愛的錢財。

再過不久應該就能解脫了。

就只差一點點了。

然而,自己現在卻在死命逃離那個怪物。

一旦被追上必死無疑。

他拚命挪動因為恐懼而快要打結的腳。

周圍滿是同樣臨陣脫逃的人,因此他再怎麼焦急也跑不快。

特別是跑在弗朗塞斯克前面的微胖男性,甚至令他感到礙眼。

所以弗朗塞斯克把前面的男人撞飛。

為了讓自己多逃一步,盡量逃離那個怪物,為了自己的未來享受。

然而撞飛前面的人,那人的前面也一樣有人在逃跑。

被撞飛的人撞上前面的其他人,很可能引發骨牌效應,造成許多人連帶摔倒。事實上,弗朗塞斯克的面前就發生了這種現象。

如果只有一個人還能躲開,說不定還能跳過去。

但弗朗塞斯克的體能沒那麼好,能漂亮躲開摔成人肉團子的一大堆人。

他摔在團子堆上。

弗朗塞斯克瘋狂掙紮著想爬起來——然而怪物不給他那個時間。

以亞達巴沃為中心,火焰靈氣的范圍追上了他。

弗朗塞斯克連慘叫的閑工夫都沒有,「為什麼是我?」這種想法瞬間消失在掀起的劇痛中,只能在襲向全身的痛楚中掙紮。

弗朗塞斯克很幸運,因為他很快就死了。

亞達巴沃不停止步伐,踩爛人類的烏黑尸體,如入無人之境。

「快逃!快逃啊!」

有個男人講著這種無意義的話。他的名字是軍士戈爾卡,對劍術本領很有自信。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即使看到亞達巴沃,還有勇氣如此喊叫。

然而他這是有勇無謀,因為亞達巴沃的步履,因此轉向了戈爾卡的所在方向。不知道是引起了他的興趣,還是純屬巧合。

對于原本差點被追上的那些人來說,戈爾卡簡直如同天神使者,但對于怪物新的前進方向上的那些人來說,他卻成了惡魔的使者。

他判斷在擁擠的人群當中,要逃離怪物是件難事,于是舉起了劍。

怪物的視線移動,定睛注視戈爾卡,僅僅過了一秒就看向戈爾卡的背後。

這就是怪物對戈爾卡的評價。

只值一瞥的價值。

戈爾卡發出咆哮,逆著人群奔跑。

變成焦炭倒下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是一種可怕的體驗。但他抱持著希望,心想自己說不定能辦到。抱持著說不定能傷到怪物分毫的希望。

戈爾卡用自己的身體知道了答案。

一陣劇痛竄過。

想逼近怪物無異于癡人說夢。

戈爾卡跟比自己弱小的軍士在同樣距離被烤死。

戈爾卡想通了。

對那個怪物而言,戈爾卡就跟路邊的平民沒有兩樣。

早知道就逃走了。燒傷的痛苦沿著全身神經傳來,使他忘了這個後悔的念頭,發出無聲尖叫不支倒地。模樣就跟躺在路邊的尸體沒有兩樣。

亞達巴沃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是因為人類在逃跑,所以追趕罷了。

「不要過來——!」

逃跑。

在這場戰爭中,以信仰系魔法吟唱者身分從軍的畢碧安娜在逃跑。

她甩亂一頭金色長發,拚命逃跑。

沒有閑工夫擦眼淚或鼻水。

不可能贏得了那種怪物。

有人在說些什麼。

管他的。

她想盡可能遠離那個怪物,一心只有這個念頭奔跑著。

不能撞飛跑在前面的人,她一邊把那些人推到旁邊,一邊奔跑。

擋路。

擋路。

擋路。

為什麼眼前有這麼多人擋路?

自己之外的誰死去都無所謂,她只想自己活命。

畢碧安娜一心只有這個念頭奔跑著。

說是奔跑,但附近塞滿了同樣四處逃竄的人。即使畢碧安娜腿力比一般人優秀,也慢得像烏龜,無法跟惡魔拉開距離。

滋滋熱氣搔動著後腦杓的頭發。

「不要啊啊啊啊啊!」

她想起別人慢慢死去時的可怖模樣。

「我不想死——!」

當然會這樣喊叫了。

任誰都會這麼想。

死亡迫近眼前,很難讓人坦然接受。尤其事情來得越是突然,就越是如此。

「好痛——!」

過熱的高溫只會讓人感覺到痛,大腦感受到無法承受的疼痛,知道自己將死。不要,我不想死。畢碧安娜只想著這件事,同時被火燒死。

亞達巴沃一邊覺得無聊,一邊默默前進。

「不准逃!戰啊!」

騎在馬上的勇敢男子吼叫。

萊昂西奧是侯爵陪臣家的次男,期望能藉由劍術本領受到提拔,而參加了這場戰事。在他周圍的,盡是父親暫借與他,對武藝有自信之人。

看到惡魔將維持著痛苦姿勢斷氣的尸體留在後頭,步履沉重地慢慢走來,他的確想逃跑。但是一旦逃跑,今後他的未來將黯淡無光。為了光輝燦爛的未來,只能在這里賭一把。

他如此判斷,于是重複叫著「不准逃」。

但馬匹不一樣,馬兒憑直覺知道靠近過來的惡魔是可怕怪物,試著逃跑。

在群眾四處逃竄的狀況下,如果馬匹拔腿狂奔,會怎麼樣?

很簡單。

會連人帶馬一起摔倒。被壓在馬匹底下的幾個人發出悲痛慘叫。不,甚至有人當場被壓死。

而騎在馬上的萊昂西奧也被遠遠彈飛,摔在地上。

他運氣好被拋在別人身上,免于被逃跑的人群踩成肉泥。

然而——萊昂西奧正要站起來,手臂卻一陣劇痛,可能是被拋出去時扭傷了。

跌倒之際,劍也不知被震飛到哪里去了。

他想找劍——霎時間,讓人忘記一切的劇痛襲向全身。萊昂西奧有生以來,是第一次嘗受到這種痛楚。

思考全被痛楚奪走。

在遭到劇痛撕成碎塊的思考中,浮上表面的唯一一個想法是——為什麼是我?

「……唔嗯。」

在燒死的人類尸體堆積如山之處,受命扮演亞達巴沃的魔將獨自佇立,眺望那些潰逃的人類。

有點無趣。

火焰靈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能力,就只能對周圍造成火焰損傷,對手只要使用能夠抵抗火焰損傷的魔法,就可以阻斷大部分損傷。當然,有人提供了魔將智慧,讓他知道這個國家的一般兵卒辦不到那種事。

他雖然是惡魔,但並非喜歡單純欺負弱者。真要說的話,他屬于喜歡折磨以為自己很強的弱者那一型。所以他很希望戰場上有自以為是勇者,勇敢前來挑戰的笨蛋出現,但很可惜似乎沒有那種人。

憤怒魔將抬腳踩踏地上的焦黑尸體。

尸體承受不住壓力,內髒向外噴出,瞬間燒成焦炭。

由于里面塞滿了東西,惡臭四處擴散。

憤怒魔將轉身就走。

同時他想,如果他認真起來飛空追趕,會造成更多死者,但人類有沒有察覺到這點倒是個疑問。

所有人都啞然無語,一臉呆愣地目送惡魔的背影堂而皇之地返回亞人類陣地。

那個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有人詢問這種問題,也沒必要問任何人。再愚蠢的人都能理解。

魔皇亞達巴沃。

蹂躪聖王國,讓黎民百姓淚乾腸斷的存在。

在兩國作亂的惡魔,為了讓眾人見識到自己是人類絕不可能勝過的存在,讓滿心勝利希望的人們再次陷入悲歎與絕望,他回來了。

4

甯亞被叫到帳幕時,內部空氣死氣沉沉,讓她驚訝于蘊含沉默的空氣竟然能如此沉重,都不禁佩服起來了。

南境貴族圍著特地讓人搬來的氣派桌子,臉色鐵青。不,不只是他們,連解放軍的要人也一樣。

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被迫見識到亞達巴沃壓倒性的力量,不可能有人不受打擊——好吧,甯亞當時受到的打擊其實不大。只不過那是因為甯亞與亞達巴沃對峙時,失去魔導王這位偉大存在的打擊占了她心中第一位置。而且至今目睹的種種光景,或許也讓她的心靈感受變得遲鈍。

然而南境貴族想必從未置身于慘烈戰事,站在他們的立場,說驚愕都還算客氣了。誰知道那個惡魔竟然光是走路就能讓人一個接一個死掉,只留下淒慘的尸體?

豈止如此,將近十萬的士兵還只因為一只惡魔就陷入恐慌狀態,險些土崩瓦解。

「——那是什麼,那到底是什麼,那個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

多明格斯伯爵越講越大聲。

相較之下,卡斯邦登知道亞達巴沃無人能敵的強悍力量,態度隨便地聳了聳肩。

「那就是亞達巴沃……我應該毫無虛偽地把那家伙的力量告訴過你了吧,多明格斯伯爵。」

「我可沒聽說那惡魔光是走路就能殺人!」

這是問題的重點嗎?甯亞心中吐槽。

「的確如此。那人之前與魔導王——陛下是在都市內交戰,因此全貌不明。然而我已經告訴過你他擁有多大力量了,既然這樣,他就算有那種能力應該也不奇怪吧?」

「就……就算是這樣!」

「——伯爵,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這正是所謂的百聞不如一見。」

侯爵開口了,只能說姜是老的辣,因為他看起來沒有其他成員那樣焦急。

「……不過,現在講這個沒有建設性。我們應該討論的是今後的對策,不是嗎?」

「正是如此,侯爵大人。該如何是好?」

桑茲子爵語氣急促地問道。知道自己待在不安全的地方,難免會有這種態度。

站在他們南境貴族的立場,這本來應該是一件簡單的工作。用壓倒性兵力以眾克寡,成為救國英雄。但事態已經改變了,如今換他們變成了獵物。

代替雙臂抱胸悶不吭聲的侯爵,卡斯邦登回答:

「雙方兵力相差懸殊,問題在于亞達巴沃一個人就能顛覆這種差距。我想以王兄的身分請教各位,你們認為該怎麼做,才能在這種狀況下獲得勝利?」

經過一小段靜默後,侯爵用一種充滿絕對自信的口吻,好像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似的回答:

「卡斯邦登王兄殿下,就殿下之前表示,只要殲滅亞人類,亞達巴沃或許也會撤退,是吧?既然這樣,也只能這麼辦了。」

「侯爵大人!您還要繼續打仗嗎!」

「正是如此,蘭達魯澤伯爵。就算想逃跑,你認為事到如今還跑得掉嗎?」

「……侯爵大人,要讓所有人逃走或許很難,但應該能讓一小部分的人逃走吧?」

對于柯恩伯爵的提案,「哼。」同處一室的蕾梅迪奧絲嗤之以鼻。

「很像是連卡兒可陛下的理念都無法理解的無能之輩會有的想法。」

「什麼!」

「逃跑,苟且偷生,然後又能怎樣?躲在倉庫草堆里嚇得發抖?你不是貴族嗎?既然如此,拿點骨氣出來說願意為了百姓犧牲自己怎麼樣?」

「那你又算什麼,卡斯托迪奧團長?身為持有聖劍的聖騎士,卻連區區一只惡魔都打不贏!」

蘭達魯澤伯爵怒吼道。

幽魂般的她兩眼炯炯有光,轉向伯爵。

「沒錯,我贏不了,只有那個不死者能跟那家伙打得起來。但是,為了爭取時間——只要能讓百姓多活一秒,我能夠跟那家伙戰斗到死。那你呢?」

做好死亡覺悟的戰士,與逃避死亡的貴族。兩者互瞪,誰會贏不言自明。

蘭達魯澤伯爵別開目光,蕾梅迪奧絲譏諷地笑著。

「王兄殿下,我想去命令聖騎士捐軀,還要談下去嗎?」

「讓人做好覺悟是很重要,但……好,你去吧。可以讓蒙塔涅斯副團長留下來嗎?」

「是嗎,那麼古斯塔沃,拜托你了。」

蕾梅迪奧絲只這樣說完,就搖搖晃晃地離開帳幕。最後還瞥了在甯亞身旁發呆的希絲一眼。

「各位,我為我們團長的態度道歉。」有貴族說「應該的」,古斯塔沃瞪了那人一眼,接著說道:「不過,那是我們聖騎士團的全體意見。我們聖騎士全都有所覺悟挺身成為人民的盾牌而死,各位作為貴族立于萬人之上,希望也能有此覺悟。畢竟如果指揮官逃亡,仗就打不成了。」

「什麼!」

不知道是哪個貴族驚叫起來,甯亞還來不及找,保迪普侯爵就先說道:

「到此為止吧……我們研擬作戰不是為了死得轟轟烈烈,而是為了求勝,您說對吧?殿下?」

「正是如此,侯爵閣下。用不了多少時間,亞達巴沃就會完全掌握指揮權。在那之前,我們必須找出取勝之道——」

「——怎麼可能贏啊!你們沒看到那個惡魔的力量嗎!」格拉內羅伯爵站起來怒吼。「如果是使用魔法或是攻擊之類的力量,還能想想怎麼樣讓他不能用!但是,那家伙只是在走路!光是走路就能將周圍化為地獄火海!」

「格拉內羅伯爵……記得你具有魔法方面的知識,有沒有想到什麼……」

「在我所學到的當中,沒有那樣的力量……」

「這樣啊……打個比方,敵軍亞人類只剩下大約一萬,是否可以一邊逃離亞達巴沃,一邊只殲滅亞人類?」

侯爵態度嚴肅地同意卡斯邦登的提案。

「恐怕也只能如此了……雖然極其困難,但憑我們的力量打倒亞達巴沃會更困難。」

「且慢。」柯恩伯爵舉手。「我反對。亞人類死光後,亞達巴沃也許會離去,但難保他不會殺光這里所有人當成臨別禮再離開。」

言之有理,所以卡斯邦登當然提出疑問:

「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可以跟他談判。」

看到柯恩伯爵不苟言笑地說出這種話,有幾個人啞然失笑。

柯恩伯爵發現自己遭到嘲笑,滿臉通紅,但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卡斯邦登搶先問他:

「伯爵,你要如何與那惡魔談判?」

「這……這個嘛。例如只要他不傷害我們放我們走,就送他一些什麼……」

「能送什麼?殺了我們再搶走不是比較省事?還是說要拿這里沒有的東西給他?例如呢?」

「殿下,請等一下!我只是想說開戰不是唯一的手段!我說談判或許也是一種辦法,只不過是提個議罷了。」

「我覺得伯爵的想法……這個嘛,有點太過樂觀。更何況誰能去跟那個怪物談判……話說回來,聽說魔導王陛下將女仆惡魔納入支配,而她的力量在收複卡林夏時幫上了忙,那麼能否用女仆惡魔的力量設法解決?」

格拉內羅伯爵的視線朝向了希絲。

「…………我打不贏亞達巴沃……也很難爭取時間。」

「可是,若能請您與卡斯托迪奧團長並肩奮戰,應該能爭取到一點時間吧?」

以意見來說很正確,要實行卡斯邦登的提案,也得找個人盡量攔住亞達巴沃。

但那就等于叫她去死。

「…………嗯——」希絲偏著頭,仰望天花板。「…………傷腦筋。」

「您意下如何?只要您願意這麼做,魔導國與聖王國的關系將會更密切。」

「…………嗯——嗯!」

「您明白了嗎!」

甯亞正在考慮這時該介入講什麼話才正確,但希絲回答:

「…………我拒絕。」

「可……可以問為什麼嗎?」

「…………沒特別理由。」

「沒……沒有特別理由嗎?」

多明格斯伯爵愣愣地問,希絲點了個頭。

「你是害怕亞達巴沃嗎!」

「…………嗯……那就這個理由,我害怕所以不想打。」

多明格斯伯爵愣住了,接不下去。人家都這麼說了,別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一旦希絲說「你不怕,那你去爭取時間啊」就完蛋了。況且如果她搬出大道理拒絕,或許還能做些提議推翻那些道理,但她從感情方面說不要,就難反駁了。

在變得鴉雀無聲的帳幕內,受召前來的解放軍重要官員,指揮數千名軍士與民兵等等的一名人士開口輕聲說:

「趁亞達巴沃完全掌握指揮權之前,早早開溜如何?我不認為我們能贏得了那種怪物。聽說之前有魔導王在,但現在不在了……你們想得到有誰可能打贏他嗎?沒有吧?只要逃往南境……」

發言者身旁的另一名指揮官小聲說:

「……不能保證亞達巴沃不會追到南境吧?」

砰!方才的發言者把桌子一拍,吼道:

「既然這樣!除了照王兄殿下的提案,只把亞人類殺光之外還能怎麼辦!既然逃不掉,那就只有這一條路,只能一戰!單純得很。」

「沒錯,這是唯一一線生機了。我才不要低頭求饒,再經驗一次那種地獄。目前應該加緊腳步建造軍營——」

帳幕霍地掀開,卡斯邦登的直屬軍士撲了進來。

「殿下!亞人類大軍有動靜了!正在慢慢整頓陣形!」

上一場戰事中,敵軍沒有像樣的陣形。這或許是亞達巴沃掌握指揮權造成的結果。

「是嗎……諸位,再過不久恐怕敵軍就要攻來,我們也火速做好迎戰准備吧!」

在卡斯邦登的一句話下,召集到場的所有人一齊站起來,甯亞與希絲也一起動身。

那些不願浪費時間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奔出帳幕。

最後剩甯亞她們留在帳幕里。甯亞的部隊早已上下一心,不需要現在才來提振軍心。

甯亞看到撲進帳幕的傳令兵表情異樣地憂愁,雖然覺得不太對勁,但也不能怎麼辦,于是與希絲一同回自己的部隊去了。

「好了,壞消息似乎還沒講完?」

「是!王兄殿下,讓列位大人回去沒關系嗎?」

「聽了你的報告我再考慮吧。」

卡斯邦登事前囑咐過直屬部下,在有第三者的地方,除了已經廣為人知的情報之外,絕不可泄漏其他情報。這名部下獨自在帳幕中留到最後,可見必定是這麼回事。

「……殿下,亞人類的軍隊正從西方往這邊推進。再這樣下去,一小時後就會抵達此地。」

「這……怎麼可能。」

卡斯邦登差點大叫出聲,拚命壓抑下來。這事要是被帳幕外面的人聽見就糟了。

「西方有卡林夏,那座都市完全沒有捎來任何聯絡喔。就算繞大圈迂回好了,他們是怎麼躲過巡邏人員的耳目……莫非敵方數量極少?」

「不,據推測至少超過一萬……該如何是好?」

亞人類的殘存兵力,就算再追加一萬,仍然是聖王國軍的兵力較多,然而敵人來自西方卻糟透了。敵軍以少數兵力挾擊時,一般來說只要先擊潰一邊,再擊潰另一邊即可;但這次的敵人有亞達巴沃撐腰。

這下逃跑路線等于已被敵人擊潰。

「……既然如此,聽好嘍?絕對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這項情報。」

卡斯邦登對神情驚愕的偵察兵冷冷地說。

「這項情報太過危險,萬一這件事傳遍全軍,我軍將會頓失戰意,原本能贏的仗也打不贏,造成更多人死傷。為了團結軍心,千萬不能讓大家知道。」

「殿下……」

「……沒事,只要在一小時內決勝負就行了,別這麼擔心。」

「……遵命。」

「還有,盡量別讓偵察兵去看西方的情形。萬一情報泄漏,光是這樣就能讓軍隊分裂,遭到敵軍各個擊破。要隱瞞到最後一刻,明白嗎?」

「是!」

傳令兵好像還不能釋懷,但似乎覺得卡斯邦登說得也有道理,離開了帳幕。

在變得空無一人的帳幕中,卡斯邦登兀自按住了臉。



做出來的是實在太過簡略的柵欄,西側與北側是完成了,但南側只做了一半,東側更是完全沒做。有人

提出意見,認為與其躲在這種柵欄內側戰斗,還是應該在地形寬廣,容易布陣的平地戰斗。于是眾人放棄據點,在平地擺開陣勢。

他們選擇橫陣。

亞達巴沃出現在哪個部隊,哪個部隊必定遭受毀滅性打擊。既然如此,其他部隊別管他們,繼續對抗亞人類就是了。采取這種陣形,就是有所覺悟要犧牲那些人。在這當中,蕾梅迪奧絲率領的聖騎士團擔任游擊隊,並未配置于任何一個部隊。因為他們要前往亞達巴沃出現的位置。

甯亞等弓兵部隊也同樣擔任游擊隊。甯亞認為這項指令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是讓希絲這個魔導王的部下容易逃走,一方面是如果希絲有意與亞達巴沃交手,離開不能自由移動的部隊會在戰斗隊伍中開出大洞。

甯亞的部隊早已講好,當亞達巴沃出現時該怎麼做。


是要前去打倒亞人類,或是前往安全地點,抑或是——與亞達巴沃戰斗?

大家的答案只有一個。

就是——前去打倒亞人類。

的確,大家對亞達巴沃這個萬惡根源恨之入骨。然而厲害如魔導王,都贏不過那個對手了。大家知道自己的斤兩,為了盡可能接近戰略上的勝利,還不如盡力殲滅亞人類。不過不想讓大恩人魔導王的部下希絲白死,倒也是理由之一。

甯亞上馬,瞪視敵軍。

在先前的戰斗中,亞人類聯軍的陣勢破綻百出,此時卻維持著毫無破綻的威武模樣。原本連兵種都沒分,只是各個種族集結一處的複數群體,如今卻成了訓練有素的精兵猛將,排列整齊。

過去曆史上,有過如此給人精良、勇猛印象的戰斗隊伍嗎?一排一排的盾牌堅牢無比,林立的槍矛利劍閃亮刺眼。不只顯示亞達巴沃的指揮能力極強,也清楚證明了軍隊的高度向心力。

不——

(這是當然的,見識到那種壓倒性的力量,不可能有人不服從。)

很多亞人類都重視強悍實力,想必會心甘情願投效亞達巴沃。

戰端即刻開啟。

甯亞等人也從後方射箭。

三千人同時射出的箭有如傾盆大雨。

在這次的戰斗中,人類軍橫向擴展陣勢,采用藉此盡量短時間贏得勝利——殲滅亞人類的作戰方式。

重裝騎兵也毫不保留地展開突擊,憑著背水一戰的壯烈決心,不顧一切地攻打敵軍;亞人類則是加強防禦。

亞人類或許明白這種一氣呵成的攻擊就如同為火堆添木柴,只不過是一時的力量。因為完全著火的木柴最終只會燒成碎片,失去原形。

人類在個人武力上不如亞人類,難以突破加強防禦的亞人類軍隊。不,如果是亞達巴沃不在時的亞人類軍,其實還有可能。但現在敵軍的編組方式,能夠讓各色各樣的種族將各自能力發揮到極限。他們互補弱點,互相提升強處。

敵軍的防禦能力,讓人類軍懷疑短短幾小時前的優勢也許只是一場夢。人類軍一次又一次突擊,刺出槍矛,射出箭矢,敵方的堅強陣形卻屹立不倒。豈止如此,反而是進攻的聖王國軍蒙受較多損害。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人類軍不能打到入夜。不,還沒入夜,氣力與體力恐怕會先燃燒殆盡,反遭敵軍擊垮。

況且——

「亞達巴沃出現于2A地區!步兵第二部隊全軍覆沒!」

「步兵第四部隊半數潰敗!」

「槍兵第六部隊半數潰敗!」

傳令兵大聲傳達戰場的狀況。

「這次換那邊了?」

這個戰場在卡斯邦登的提案下,分成幾個區域。

為了讓軍隊稍微容易調動,每個區域以號碼區分,雖然非常粗略,但能當成某種程度上的代號。

附近的軍隊可能是看到亞達巴沃就跑,從甯亞這邊都能看見隊伍亂成一團。亞人類從那里展開攻勢,人類軍兵敗如山倒。

就是這樣。

亞達巴沃只需要出現一次,發揮他的力量,五百人組成的隊伍當場崩潰,造成總人數近千的傷亡。然後切開的傷口又遭到亞人類軍隊突擊,造成更多的人命犧牲。

如果亞人類因此而得意忘形還好,但他們進行某種程度的追擊之後立刻後退,再次像烏龜一樣縮回殼里。如此一來,讓戰斗發展成混戰,使亞達巴沃不易發揮力量的戰術也不能用了。這恐怕也是亞達巴沃完美的統率能力帶來的作戰。

蕾梅迪奧絲率領的聖騎士團趕往2A地區,然而當他們抵達時,亞達巴沃早已不見蹤影。他用傳送的方式移動,彷佛嘲笑人一樣于其他地點再次出現。

這種狀況從剛才到現在一再重複發生。

這已經不只是局勢不妙了。

但事實上,甯亞以及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想不到半點好辦法。甯亞等人只能朝著亞人類部隊灑下雨點般的箭矢。

希絲只是在甯亞身旁觀望戰場的狀況。她的武器不像弓箭可以曲射,所以失去了展現精湛槍法的機會。

最後,當甯亞射箭射到手指發痛時,箭筒空了。而且不只甯亞如此。

「巴拉哈大人!箭已經不多了!」

箭矢可不會無限湧出來。

「……暫時後退,進行補給!」

聽從甯亞的指示,部隊回到後方補給部隊的位置。

其實甯亞也很想給大家時間休息,但很遺憾,沒有閑工夫休息了。

「准備好了嗎?」

「是!巴拉哈大人,隨時可以上陣!」

「那就——」

甯亞正要喊「出發」時,發現幾名斥候自西方策馬疾馳而來。

跑在前頭的斥候兵與甯亞四目交接的瞬間,斥候立刻喊道:

「亞人類軍隊自西方接近中!提高戒備!」

「——嗄?」

甯亞驚訝地轉頭,眯細眼睛,瞪著眼一看,依稀可以看到遠方塵土飛揚,其中還有類似人影的東西。雖然也要視對方的移動速度而定,但距離不遠,來到這里似乎不用太多時間。

這真是嚴重失誤。

只顧著注意與眼前亞人類的戰斗,竟疏忽了後方戒備。

甯亞很想當作這是騙人的,很想認為那是留在卡林夏的人員,作為援軍前來解圍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那樣,應該會有快馬來報,事前通知才對。

甯亞嘗到腳下失去立足之地的感受。

這項情報實在太令人絕望了。

以敵方援軍進行挾擊——原來這就是亞達巴沃的目的。

自己不上前線,由亞人類戰斗。這麼一來人類為了達成勝利條件,就會選擇戰斗而不是逃跑。亞達巴沃的目的就是把人類留在這里,不讓他們逃跑。

換言之亞達巴沃早已看穿人類的推測,知道他們以為殲滅亞人類,亞達巴沃就會逃走。

「哈哈!這是當然的了。」

貝爾川笑了起來,好像由衷覺得有趣。

眾人急忙看看他是怎麼了,他恢複冷靜,對甯亞說道:

「其實卡斯邦登殿下的想法犯了致命性錯誤。或者應該說,我們怎麼都沒發現呢?」

「什麼錯誤!」

「……巴拉哈大人,事情再合理不過了。只要占領了丘陵地帶,就有辦法派增援到這里。只殲滅來到此地的亞人類,亞達巴沃不見得就會撤退。」

「啊!」

聽到這番解釋,不只甯亞恍然大悟。周圍聽到貝爾川說話的人,也都發出同樣的叫聲。

「將亞人類趕出此地,再反過來攻打丘陵地帶。然後殲滅亞人類,這樣才會知道卡斯邦登殿下的想法是否正確。」

說得沒錯,為什麼沒人想到這點?這個疑問他也有答案。

「……因為我們發現卡斯邦登殿下想法中有獲救的一線希望,就抓著不放,不知道要三思而後行。」

想反過來攻打丘陵地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換言之——

「聖王國……沒有得救的辦法?」

沉默支配眾人,戰場喧鬧聲聽起來極其遙遠。

「不……」貝爾川難以啟齒地開口了。「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就是亞達巴沃,打倒魔皇亞達巴沃。」

聽到完美的答案,卻沒有人歡呼。那是這世上最不可能辦到的難題,就是因為辦不到,大家才會接受卡斯邦登的作戰計畫。

「……果然應該什麼都不管,先去找魔導王陛下才對。我們做錯選擇了。」

如果不是收複卡林夏,而是與希絲一同前往丘陵地帶,是否就能避免這種狀況?

坦白講,恐怕很難。甯亞自認為一直以來都盡量做了最好的選擇,不魯莽行事,注重提升成功率



但當時也許應該冒險。

如果——

如果——

如果——

好幾個「如果」閃過甯亞腦海。一想到其中任何一個「如果」的可能性,後悔與罪惡感就如海嘯湧上心頭。

戰意跌至谷底,而且恐怕不只甯亞的部隊如此。

勝負已定。

作為基礎的勝利前提條件已經出錯,可以說再打也是白打。

再來只需考慮能以多少損害結束戰爭,以及如何逃往安全地點。但這不是對的。

弱小是罪惡。

幫助不了任何人的弱者就是罪惡。正因為如此,她一直努力,持續訓練。

不能以罪惡作結。

這樣無顏面對代表絕對正義的魔導王安茲•烏爾•恭陛下。

甯亞做好了覺悟,忍不住說出真心話:

「結束了。」

這句話比想像中更大聲。周圍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甯亞的心情,或者他們也有同樣的想法,都低下頭去。

到此為止了。

解放聖王國,拯救百姓的春秋大夢到此結束了。

仔細想想,是因為有魔導王的力量,他們才能作夢。一旦只剩下他們自己,大概也就這麼不堪一擊了。

甯亞明知這時候不該笑,卻忍不住笑起來。然後她恢複嚴肅的表情,將臉轉向希絲。

「……可以請你逃出這里嗎?」

「…………甯亞呢?」

甯亞抬頭挺胸。

「我不能逃!身為見證過魔導王的功勳之人,接受過薰陶之人,我不要結束得像個弱者——像個惡人!」

周圍其他人抬起頭來,映入甯亞的視野。

「我不會逃離那家伙!」

他們恢複成了戰士的神情。

是有所覺悟的神情,是甯亞會想向魔導王引以為傲的神情。

「但是……前……不對,你不一樣……所以我們的心願托付給你。雖然把我們的感謝托付給身為魔導王屬下的你,說起來是非常奇怪,可是……拜托。請你去找魔導王陛下,希絲。我們留在卡林夏的組織,你可以自由運用沒關系,所以……」

「…………沒問題。」

甯亞以為希絲的回答代表肯定,稍稍松了口氣。

但她的表情立刻有些狐疑地歪扭。

「…………不需要我去。」

「這……這是什麼意思?」

「…………看。」

希絲指著軍隊逼近的西方——來自卡林夏方向的多種亞人類種族——其中也包含了半獸人或藍蛆——組成的援軍。甯亞凝目而視,看到接近的亞人類援軍一齊揚起旗幟。那是——

「咦?」

甯亞目瞪口呆,忍不住叫出聲。

她懷疑自己的眼睛,一次又一次重看,但看到的東西從未改變。

「…………你看,不需要。」

甯亞很熟悉那面旗幟。

那是魔導國的國旗。

甯亞聽見同伴的驚叫聲,證明那不是她一人看見的幻影。

「那是魔導國的國旗對吧?巴拉哈大人有說過吧?」

「來自魔導國的援軍?記得巴拉哈大人說過魔導國也有亞人類。」

現在正在開戰,就在這個瞬間,兩軍仍在互相厮殺,也有人正遭到亞達巴沃殺害。

即使如此,甯亞仍忘了那一切,拚命試圖掌握此時發生的狀況。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引發了巨大……真正巨大的一陣喧嚷。

亞人類大軍簡直像經過多次訓練般漂亮地一分為二,開出一條道路,一尊不死者沿著道路走來。

那人以漆黑長袍裹身,是個騎著骷髏般駿馬的魔法吟唱者。

那正是甯亞夢寐以求,望穿秋水的英雄姿態。

「魔……魔導王陛下……不會吧……」

甯亞沒有自信,不敢確定此時看到的是現實中的光景,抑或只是一場夢。

然而那人儼然存在,並不是夢。

甯亞感情爆炸,不太明白自己現在是何種心情。

只是,淚水模糊了視野,她忙著擦都來不及。

希絲對魔導王揮手,魔導王看見後,驅使不死馬往甯亞他們這邊跑來。

魔導王逐漸靠近。

該跟他說什麼?是否該為了沒去救他道歉?這樣就能獲得原諒嗎?她什麼都還說不出口時,魔導王靠近過來,輕盈地下了馬。

「……唔嗯,竟然在這里碰到,真巧啊,巴拉哈小姐。你是否以為我已經死了?」

「魔……魔導王陛下啊啊!」

淚水泉湧而出。

「我一直都相信!因為希絲前輩那樣跟我說過,我覺得不會有事,可是,您真的嗚嗚嗚嗚嗚!」

「啊——唔嗯。啊——……唔嗯。唔嗯……這樣啊,我很高興。咦……前?」

魔導王可能也很高興能重逢,似乎說不出話來。

「……別哭了。」

希絲把手帕按在甯亞臉上,然後用力擦。

「…………又沾到鼻涕了,還是很受打擊。」

「哦……你似乎跟希絲處得不錯呢,巴拉哈小姐,我非常高興。」

「這都是托陛下的福!幸好有希絲前輩在!謝謝陛下!」

甯亞心里亂成一團,自己也不知道從剛才到現在都在說些什麼。

「這樣啊……這我也沒料到……希絲,怎麼樣?」

「…………我很喜歡甯亞……長相很有味道。」

「請別再說我有味道了……」甯亞止住哭泣,揉揉眼睛擦掉最後一把眼淚。「陛下,小的有很多事情想詢問陛下,但最重要的是……我們救援延遲,是否讓陛下不快?如果是這樣,我願擔負全部——」

「——巴拉哈小姐。」魔導王舉起手,打斷她的話。「你在說什麼?我認為我並沒有任何理由對你們感到不快啊……?」

淚水再次從甯亞的眼中溢出,而且不只是她,聽到魔導王滿懷慈悲的話語,周圍其他人也都流下眼淚。那些從剛才到現在兩眼含淚的人,則是開始放聲大哭。

魔導王的肩膀稍微動了一下。

「……啊,諸位,別再哭了。先別說這個,你沒有其他問題想問我嗎?應該有很多吧?嗯?」

「啊,是。」

甯亞再次讓希絲擦擦臉後——沾到鼻涕的那一面,希絲似乎替她折到內側了——向魔導王問道:

「請……請問那支亞人類大軍,是魔導國的士兵嗎?」

好像沒看到不死者的身影,但會不會只是將亞人類放在前頭?

「不……呃,不,或許可以這麼說吧?由于我墜落在亞伯利恩丘陵,于是我將該地納入了魔導國的支配之下。所以說他們是魔導國的士兵,或許也對?」

甯亞說不出話來了。

好厲害。

除了厲害以外,還能有什麼感想?

丘陵地帶有著為數眾多的亞人類,而且占領該地的亞達巴沃應該也留了親信在那里。然而魔導王卻一個人解決了所有問題,還將該地納入支配之下。這除了魔導王之外,還有誰能辦到?

甯亞興奮得全身發抖。

「然後呢,好吧,雖然花了點時間,總之我統合了受到亞達巴沃凌虐的亞人類,這次作為軍隊率領前來,好為我跟亞達巴沃的爭戰做個了結——看來時機正好,是不是?」

魔導王的臉是骷髏,完全不會動。但甯亞從那臉上感覺到了帶有霸氣的笑意。

「真不愧是魔導王陛下!」

貝爾川簡直像下大雨一樣地淚流滿面,逼近魔導王陛下。

「唔喔,什麼人!」

貝爾川猝然雙膝跪地。不,不只是他,甯亞周圍的——團體的成員都逼近魔導王,在他腳邊五體投地跪下。

「不愧是魔導王陛下!」

「太精彩了,魔導王陛下!」

受到許多人連聲贊揚,看來就連魔導王也不免驚訝。

「喔,啊,唔嗯……對了,我也想問個問題,巴拉哈小姐,這些男男女女……是什麼人?」

「回陛下,他們都是感謝魔導王陛下慈悲為懷,知恩圖報的人。」

「正是如此!我們的性命是陛下拯救的!」

「是的!是巴拉哈大人號召大家盡力回報偉大魔導王陛下給予我們的恩情,使我們集合起來!」

甯亞就像要支持他們的同意,驕傲地告訴魔導王:

「不只在這里的這些人!其他還有很多人希望能回報陛下的恩情!」

「哦……我非常高興,不過……

大家都是像這樣嗎?」

「是的!正是如此!大家胸中都懷抱著如此深厚的感謝!」

「是……是嗎……謝謝你們。」

聽到魔導王的感謝之言,大家知道自己報恩的方式沒有做錯,都開始流淚,現場一片嗚咽聲。

「……這是因為感謝我而哭嗎?」

「是的!正是如此!」

「是巴拉哈小姐召集來的……一陣子不見,巴拉哈小姐你成長了真多呢。」

「謝謝您!魔導王陛下!」

得到魔導王的稱贊,甯亞露出滿面的笑容。

「那……那麼……巴拉哈小姐,讓他們站起來吧。我是為了改寫敗績而回來的……亞達巴沃怎麼樣了?」

「啊!對了!亞達巴沃——」

就像在等這句話,火焰轟的一聲噴起。只要想到那烈火之下死了多少聖王國士兵,就讓甯亞渾身打顫。

「……原來如此,不用多問了。看來與那人再次一戰的時候到了。希絲!」

「…………是,安茲大人。」

「再來就交給我,我命你保護這些人。做好准備,等我戰勝回來後,可要用贊歎迎接我喔?」

眾人發出「唔喔喔喔喔喔」的歡呼聲。

「聽好!上一場戰斗我因疏忽而落敗,因為敵眾我寡,且我魔力不足。然而,這次這些問題都沒有了。縱然是亞達巴沃,也不可能在短期間內重新召喚那樣強大的惡魔。不只如此,如今我魔力已全然恢複,再也沒有理由敗北!你們就在這里等我取勝吧!」

來自魔導王的絕對勝利宣言,讓眾人再次發出高喊。

于是王者任由長袍翻飛,步于無人之境。彷佛受到那壓倒性的霸氣所震懾,所有人全都退到路旁,開出一直線的道路。

「陛下!」

甯亞的聲音叫住了魔導王,只轉頭對她投以視線。

「請贏得勝利!」

「當然!」

魔導王再次邁步,背影漸漸變小。但甯亞絲毫感覺不到寂寞或害怕,只覺得像個讓父母抱在懷里的嬰孩般安心。看來不只甯亞如此,與甯亞志同道合之人似乎全都懷著這種感情。

「…………贏了。」

站在身旁的希絲用確定魔導王必勝的語氣,只說了這兩個字。甯亞也同意她說的話。

不久——火焰先飛上了天空,黑暗追趕著翱翔。

兩者與那時相同,在上空爆發沖突。

戰場的吶喊已經平息。

兩軍都停止攻擊,眺望著空中的一戰。

沒錯。

誰都明白。

贏得這場戰斗之人,勝利者有權結束一切。

戰斗已經轉移層次,進入常人無法涉足的領域,眾神的世界。

光明、

黑暗、

火焰、

雷電、

流星。

無法理解的現象……

——激烈相撞。

最後——

「啊!」

甯亞發出了歡呼。

因為她銳利的眼力,捕捉到火焰散去,而黑暗降落下來。

想起之前的戰斗,這場戰斗結束之迅速讓人驚訝。彷佛證明了如果魔導王的魔力完全恢複,而且沒有女仆惡魔阻撓的話,他取得勝利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希絲前輩!」

「…………我就說吧,後輩。」

希絲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甯亞抓起她的手用力甩動。這樣還不足以平息她的興奮。

她不禁緊緊抱住希絲的嬌小身子,用繞到背後的手啪啪拍打她。

任誰都看得到這場勝利,眾人發出爆發性的歡呼。

魔導王緩緩降落下來,站在大地上。

而當魔導王迅速舉起一只手時,歡呼變得更加大聲,有如狂風吹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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