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魔王,暫時缺席·1

「真……真是難以置信。」

「那、那是因為……」

無法承受朋友因驚訝過度而變得冰冷的視線,千穗馬上別過臉。

不過同時是千穗的同學、社團伙伴兼好友的東海林佳織不允許她逃避,立刻將臉湊近她。

「我說啊,我有點無法相信自己剛才聽見的事情,可以再說一遍嗎?」

「呃,那個。」

「你說你的排班表怎麼了?」

「那個……」

佳織毫不留情地追擊嚇得向後仰的千穗。

「你聖誕夜!打工的排班!到~底是怎樣?」

「那個,嗯。」

千穗向激動的佳織,複述剛才提過的事實。

「真奧哥要工作,游佐小姐也要工作。我要在家里和家人一起過。」

「佐佐你這孩子啊啊啊啊啊!」

「啊哇哇哇哇哇!」

佳織維持探出身子的姿勢,揪著千穗的胸口用力晃動。

「那聖誕節當天呢?二十五日你有什麼安排?」

此時佳織已經整個人騎到千穗的桌上。

「放、放開我啦,好、好痛苦!」

千穗勉強擺脫佳織,但後者像是不聽見回答不罷休般緊緊瞪著千穗。

所以這讓千穗更難開口,因為說出來絕對會被罵。

「真奧哥、游佐小姐和我都要上班……」

「上到什麼時候?」

「……………………只有我是晚上十點下班,他們兩人要忙到打烊。」

「你這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佳織的尖叫愈來愈激動,千穗拼命將像是要直接跨越桌子跌到地上的佳織推回去。

「我、我也沒辦法啊……因為我是高中生,所以只能待到晚上十點……」

「重點才不是這個!這排班的方式也太奇怪了!佐佐,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佳織口沫橫飛地指責。

「我這次真的是打從心底嚇了一跳喔?跟之前完全不能比喔?」

佳織抱著頭不斷碎碎念。

「我覺得沒關系喔,就算和家人過聖誕節也沒關系!這種人意外地多,坦白講我家也是這樣!不過唯獨這回、這次、今年不可以這樣吧?」

「是、是這樣嗎……不過我聽說從聖誕節到新年這段期間,都會人手不足。」

「我是這麼認為的!即使會被說沒骨氣也無所謂,現代的小孩子唯獨不會去年末和年初必須上班的地方打工!錯的應該是在那種日子營業的店家!」

會在內心的某處覺得這是謬論,應該是因為千穗已經被日本便利的消費生活給影響了吧。

「那個啊,佐佐,我希望你好好聽我說。」

「好、好的?」

「佐佐,我前陣子也有說過吧?希望你去找真奧先生,為之前的事情要個交代。」

「咦?啊,嗯、嗯。」

佳織突然在教室內搬出這個話題,讓千穗忍不住環視周圍。

因為佳織剛才上演的特別秀已經結束,所以誰都沒在注意這里,但要是被最喜歡這類話題的同齡同學聽見,事情就麻煩了。

當然佳織也很清楚這點,但感覺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吐不快。

「吶,佐佐,我們可是高中女生喔,你懂嗎?高中女生,也差不多到了憧憬大人的世界,希望人生能有一些戲劇性發展的年紀了吧?」

「嗯、嗯,對……」

如果是戲劇性的發展,在這將近一年的期間里,千穗有自信自己已經累積了遠勝一般好萊塢明星的經驗,如今她根本就不想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但姑且還是坦率地點頭。

「然而佐佐,你現在是怎樣?在聖誕夜這個一年中最容易發生事件的日子,你居然放著單戀的對象和情敵在職場不管,自己回家開派對,你裝余裕也裝得太過頭了吧?」

「我、我就說游佐小姐不是情敵了……」

「啰唆,看在外人的眼里,那完全就是情敵!」

佳織緊盯著千穗,像個小姑般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面。

「反正你一定還無法催促對方回答吧。既然如此,難得有聖誕夜這個機會,一般人應該都會想趁機做個了斷吧?」

千穗能理解佳織想說什麼。

畢竟她也不是完全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

不過──

「其實,我在上個月底找小佳商量前,就已經交這個月的排班表了……」

「這下沒救了啊啊啊!不行不行!沒救了!佐佐你已經沒希望了。不管再等幾年都沒用啦!放棄吧放棄吧。」

「怎、怎麼這樣。」

佳織終于抱頭大喊。

在這個城鎮開始換上聖誕節裝扮的十二月,千穗當然也想找理由和真奧來一場聖誕約會。

想歸想,對方畢竟是惡魔之王,就千穗所知,這應該會是他在日本過的第二次聖誕節。

雖然不曉得真奧去年的聖誕節是怎麼過的,但最有可能的答案應該是工作。

然後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和十二月二十五日,真奧也在麥丹勞排了滿滿的班。



等千穗發現自己可能錯過了這輩子唯一一個讓自己和真奧之間的關系明朗化的機會時,已經是十一月底了。

十二月的班表早已提交完畢,如今不管是對真奧還是木崎店長,千穗都說不出自己想改變聖誕節前後的班表。

當然也不能只責備千穗的失誤。

今年的九月到十一月這段期間,惠美和蘆屋都被囚禁在安特·伊蘇拉,此外還發生真奧為了救他們而親自出征、漆原住院,以及惠美的母親突然出現等狀況,不只千穗,所有和安特·伊蘇拉有關的人都陷入一片混亂。

尤其是惠美,在與害自己跟世界背負嚴苛的命運、完全沒有任何印象的母親重逢後,她的日子就過得一點都不安甯。

在這段期間,千穗的意中人、同樣與惠美的母親大天使萊拉因緣匪淺的魔王撒旦亦即真奧貞夫,無論是公開場合還是私底下,都在替惠美分擔解憂。

雖然這對同樣珍惜真奧和惠美的千穗來說是件好事,但等回過神後,千穗才發現自己開始嫉妒起被真奧溫柔對待的惠美。

姑且不論是好是壞,真奧對千穗的態度,從她告白的那個夏天開始就一直沒有改變。

再加上若真奧和惠美接受萊拉委托他們的重大工作,兩人與千穗之間的距離將會變得非常遙遠。

無法掌握自己與異世界的意中人究竟是什麼關系的千穗,在隱瞞安特·伊蘇拉相關資訊的情況下,找好友東海林佳織商量。

那是發生在十一月底的事情,雖然當時的情形根本就不允許千穗開心地期待聖誕約會,但在千穗不知情的地方,又發生了讓她動搖不已的狀況。

惠美的好友,現在和千穗一樣知道安特·伊蘇拉真相的鈴木梨香,向蘆屋四郎告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向來自異世界的惡魔大元帥艾謝爾,表白了自己的感情。

然後那份心意並未獲得回應。

千穗覺得和她一樣愛上異世界人、在知道真相後依然沒有改變心意並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梨香,看起來非常耀眼。

耀眼到讓她覺得恐怖。

一想到自己最後被真奧拒絕的可能性,千穗就害怕得雙腿發軟。

此外即使能想出許多被真奧拒絕自己心意的理由,千穗至今仍想不到任何能被他接受的理由。

梨香在被拒絕後,依然哭著說無法放棄這份感情。

如果換成是自己,在被真奧拒絕後,絕對無法振作起來。

所以或許千穗是在無意識中,刻意不去思考聖誕節的事情。

要是從真奧那里得到答案。

那個答案一定會與真奧未來的選擇息息相關。

不只是真奧,那個未來或許還會將千穗與惠美、蘆屋、漆原、鈴乃等重要的安特·伊蘇拉朋友們拆散。

像小孩子般想與自己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的想法,阻礙了千穗的行動。

但在另一方面,千穗也聽過完全不同的意見。

「如果不趁還有機會時傳達,將來一定會後悔喔。」

名叫艾契斯·阿拉的少女,曾與重要的人分開了一段漫長的期間,那是年僅十七歲的千穗完全無法想像的時間,所以她非常能理解對方這句話有多麼沉重。

無論是佳織說的話,還是艾契斯說的話,千穗都了然于心。

正因為理解,所以千穗本人、千穗自己,以及千穗的心,才會宛如被厚重云層遮蓋的冬季天空般凍結不動。

十二月就這樣過了一半。



「你還敢說!真虧你能在那種情況下錯過聖誕節這個機會!」

看在佳織眼里,千穗只是普通地在為戀愛煩惱,所以會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但從千穗的角度來看,在「那種情況」下,她實在無法去在意聖誕節。

「已經完全沒辦法改了嗎?」

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佳織,提出某方面來說算是理所當然的疑問。

「離聖誕節還有

一點時間。不能現在開始找代班的人,或是調整排班表嗎?」

「這、這個嘛。」

千穗不是完全沒考慮過佳織說的事情。

不過即使能在自己排班的日子請假,也很難為了自己的方便讓別人請假。

何況就算是撕破了嘴,千穗也無法對真奧開口說出「因為聖誕夜有事找你,所以請你休假」這種話。

「啊,對了!只要跟媽媽說店里人手不足,讓我在聖誕夜去打工……」

「都這種時候了,佐佐居然還會有這種想法。」

「咦?可、可是……」

「可是什麼啊!要是佐佐也去上班,那到頭來還不是跟平常一樣,只是大家一起打工而已!何況即使去上班,你還是必須一個人先回去吧!佐佐真是的,你真的有干勁嗎?」

「干、干勁?」

「說不想和大家分開的人是佐佐吧!現在的佐佐,根本就是在朝逐漸淡出的路線前進!」

「是、是這樣沒錯,我自己也有自覺。」

要是真奧他們答應參加萊拉提出的安特·伊蘇拉人類拯救計劃,就會發生和真奧之前去拯救惠美時相同的狀況。

簡單來講,千穗不能與真奧他們同行,應該說她沒辦法去。

理由非常簡單,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千穗即使上戰場,也只會成為真奧和惠美的累贅。

真奧和惠美戰斗的對象,在各方面都是超越人智的存在。

要是連自己都沒辦法保護好的千穗出現在那樣的地方,真奧他們就必須為了保護千穗,分割出多余的人力。

這次和過去以「基礎」的力量為媒介,向萊拉借用力量時不同。

既然萊拉已經現身,那千穗就沒理由和真奧一起戰斗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千穗內心的某處,確實存在著佳織所說的「余裕」。

現在的千穗,有理由相信真奧不會輕易返回安特·伊蘇拉。

這是因為真奧突然接到了與萊拉的要求完全不同方向、不同次元的「工作」。

「不過既然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有計劃了,無論再怎麼掙紮都沒用。那至少關于除夕或新年,你應該有什麼想法吧?」

然後千穗因為過于沉浸在思考真奧的現況,所以再次坦率回答:

「啊~我或許會回爸爸或媽媽的老家、也、說不定……小佳?」

千穗回答完後,發現佳織正以仿佛要射穿千穗的視線,以及比惡魔還要可怕的表情瞪向這里。

「佐佐。」

「是、是的。」

「我要生氣啰。」

雖然佳織剛才已經夠生氣了,但因為無言以對,所以千穗只好再次恭敬地聽佳織說教。

等社團活動結束時,天空已經染上夜色。

今天沒有安排打工、快步走在回家路上的千穗,因為收到母親托她買東西的簡訊,而在百號大道商店街的人群中穿梭。

本來以為商店街應該已經充滿聖誕節的色彩,但有些店家甚至直接跳過聖誕節,換上新年的擺飾。

尤其是蕎麥面、熟食屋和魚店,比起聖誕節更像是在准備過年。

千穗邊看母親傳來的購物清單邊走在路上。

「啊,佐佐木千穗?」

接著人群里傳來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人物的聲音,讓千穗差點弄掉手機。

「咦……咦,咦咦咦咦?」

千穗回過頭,在發現自己沒聽錯後又再次嚇了一跳。

「漆、漆原先生!你什麼時候變得可以外出了?」

「可以別講得好像我是在不知不覺間出獄的凶惡罪犯嗎?」

千穗坦率的反應讓漆原皺起眉頭,但真要說起來,其實他也沒資格皺眉頭。

「因為漆原先生獨自被放到街上的樣子實在太令人意外,所以有點難以想像……」

「我真的很好奇,我在你心里是被當成像猛獸或僵尸之類的東西嗎?其實我最近經常獨自外出,在公寓里也會幫忙做許多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這樣啊……對、對不起。」

對于說出對方「獨自被放到街上」這種話自覺太過分的千穗坦率地道歉。

冷靜思考過後,千穗發現自從她在初春得知真奧等人的真相後,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漆原沒和真奧與蘆屋一起行動,獨自走在外面的場面。

然後千穗想起漆原之所以不獨自外出,除了個性懶惰以外,還有其他原因。

「話說先不管這些事,你現在一個人到外面沒關系嗎?」

「你是在擔心我認識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會不會被警察發現嗎?」

「咦?是、是這樣沒錯。」

漆原謹慎地確認千穗的意圖,雖然千穗因此感到納悶,但漆原不悅地板起臉說道:

「因為貝爾之前才在說要是讓我獨自外出,最後或許會在路上遇難回不了公寓。」

「啊。」

「你也別擺出一副贊同的樣子啦。」

「對、對不起。」

如果知道漆原獨自外出,鈴乃一定會這麼說,心里莫名覺得能夠理解的千穗,再次被迫低頭道歉。

「總而言之,真要說起來的話,其實應該也不能算是沒問題。」

「咦?」

漆原干脆的發言,讓千穗不禁僵住。

來到日本的漆原在寄住Villa·Rosa笹塚之前,曾做出許多類似強盜的行為,這也是漆原平常不外出的主要原因之一。

雖然千穗也不清楚詳情,但從真奧和蘆屋的反應來看,漆原在做那些事情時,似乎有被監視器拍到的可能性。

這麼一來,就無法保證現在警察已經放棄追捕漆原。

「不過你擔心的事情應該是不會發生。」

「是這樣嗎?」

「嗯,拜真奧所賜,現在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自由使用魔力了,不管來幾個警察我都不怕。」

「唔,不、不可以這樣啦!」

注意到漆原露出凶惡的笑容,由于千穗的父親就是警察,聞言不禁慌張地阻止。

「呵呵呵,雖然我沒打算和日本的警察起爭執,但就算有什麼萬一,也能用那種方法,或是其他方法解決。我最近開始做些新的事情,所以身心的狀況都還不錯。」

雖然千穗不曉得漆原說的「那種方法」和「其他方法」是什麼意思,同時也不敢確認「新的事情」是指什麼事情,但從魔界的惡魔們最近的行動,還是能察覺到不少端倪。

之前就對某件事情感到耿耿于懷的千穗,從漆原出乎意料的發言中找到了線索。

「不過這表示漆原先生現在也持有魔力啰?」

「『也』是什麼意思?」

盡管語帶疑問,漆原依然一臉無畏。

千穗也不自覺地露出挑釁的表情,說出之前得知的事情。

「蘆屋先生也隨身帶著足以變回惡魔型態的魔力吧。」

「喔,什麼嘛,原來你知道蘆屋買手機那天的事情啊。」

「……算是知道。」

站在千穗的立場,她也很在意漆原是如何理解那天發生的事情。

「嗯?不過那就奇怪了,感覺貝爾不像知道這件事。」

「因為我沒有告訴她。」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要是你知道我們瞞著艾米莉亞她們保有魔力,就會不安地跑去找她們商量。」

漆原瞧不起人的口吻,讓千穗露出不悅的表情。

「請你別把人家講得好像間諜一樣。我很清楚現在的蘆屋先生,不是那種會毫無理由就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雖然千穗之所以沒告訴惠美和鈴乃這件事,還有其他的理由,但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被當成會告密的人。

「喔~這表示艾米莉亞可能也不知道啰。這樣啊~」

也不曉得是在表示嘉許還是隨口答腔,漆原邊點頭說著莫名令人不悅的話,邊舉起自己的手。

雖然剛才因為被漆原本人的存在嚇到而沒發現,但他手上正提著一個裝了熟食和零食的購物袋。

「唉,從我的角度來看,打從蘆屋在鈴木梨香面前變身的瞬間,這件事就等于已經被艾米莉亞知道了,不過就算被發現也不會怎麼樣。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這麼做也不是沒有理由,而且這也和我出來買東西的事情有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

千穗一提出疑問,漆原就突然開始環視周圍,然後刻意表現出在附近找到一間咖啡廳的樣子。

「想知道的話就請客吧,這里好冷。」

「……」

千穗瞬間驚訝地皺起眉頭,但一想到漆原平常本來就這麼厚臉皮,只好不甘不願地點頭。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簡單來講,就是真奧、蘆屋和我,都還沒有完全相信萊拉。」

漆原毫不客氣地喝著最貴的招牌咖啡,開口說道。

千穗在最便宜的特調咖啡里加入大量牛奶後問道:

「你說無法完全相信萊拉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想看,那家

伙不是一直被天界追捕嗎?但她實在是松懈到讓真奧和艾米莉亞都產生了警戒。」

「呃,說得也是。」

萊拉的行動在各方面都充滿破綻,所以就連千穗也立刻點頭表示贊同。

「關于天界被封鎖,無法透過『門』往來的事情,消息來源就只有房東太太和加百列,我們並沒有親自確認過。即使天界真的被封鎖,也難保敵人不會再次來襲,或許現在其實是只有對方能過來也不一定,我們並不認為萊拉對自己周圍做好了萬全的防備。所以之前去萊拉家時,我和蘆屋也沒有一起去吧。」

「這麼說來,的確是這樣沒錯。」

在萊拉為了獲得真奧等人的信任,公開自己住家的那天。

蘆屋和漆原並沒有同行。

因為前一天梨香才剛向蘆屋告白並被拒,所以千穗也不好意思問他們缺席的理由……

「我個人是真的對萊拉家沒興趣,而且那原本就是真奧的提議。」

「真奧哥?」

「為了以防萬一,他吩咐我們留守。這麼一來,就算『敵人』趁真奧和艾米莉亞一起行動時,對麥丹勞、鈴木梨香或你家發動攻擊,我們也能馬上處理。」

「……原來如此。」

「再來就是萊拉那些無可救藥的言行,或許全部都是為了讓真奧和艾米莉亞配合她的演技,畢竟敵人又不一定只有拉貴爾和卡邁爾他們。」

「咦?」

千穗無法完全掌握漆原的話中之意,漆原嘲笑般的開口:

「只因為萊拉是艾米莉亞的母親,就能保證她一定是好人嗎?這樣太奇怪了吧?雖然這種話由我來講也很怪,但佐佐木千穗,你至今有遇過善良的天使嗎?」

「沒有。」

遺憾的是,唯獨這點千穗能干脆地回答。

「對吧?雖然你可能覺得我沒資格講這種話,但關于天使有多壞這點,我有自信比真奧和蘆屋還要清楚。萊拉那迷糊又不會看氣氛的個性其實全都是演技,她是為了拿你的家人、麥丹勞的店長或鈴木梨香這些真奧和艾米莉亞珍惜的人當人質逼兩人協助她,所以才先按兵不動,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

雖然按兵不動這個詞聽起來有點誇張,但千穗的確能夠理解漆原的意思。

「關于萊拉小姐的事情,漆原先生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意思?」

也不曉得有沒有聽懂千穗的疑問,漆原迅速地反問。

因此千穗也不得不具體說明自己想問的事情。

「那個……萊拉小姐和加百列先生的最終目的……是想讓真奧哥他們打倒某個人吧,呃,也就是說……」

「啊,你已經知道我母親的事情啦。」

「…………是的。」

漆原直截了當地說道,讓千穗頓時有點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有變得比較尊敬我一點了嗎?」


「咦、咦?」

漆原轉移話題的速度實在太快,讓千穗嚇了一跳。

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變成千穗是否尊敬漆原呢?

「你已經聽說我的超高貴血統了吧?不僅母親是神,同時還是第二世代的首席天使,人類應該會敬畏我到不敢從正面看我吧?」

盡管不曉得漆原有多認真,但千穗姑且義務性地回答:

「別說蠢話了,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你在這方面比艾米莉亞還要毫不留情呢。」

千穗回答得實在太快,就連漆原也只能投降。

「那我就回答你吧,坦白講我一點都不想管,要是萊拉真的和她表現得一樣,是誠心誠意地拜托真奧和艾米莉亞,而真奧他們也決定接受,那就隨他們高興去做吧。」

「這樣好嗎?因為……」

「你真煩人,我知道啦,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包含萊拉和加百列在內,天界有一些人打算殺害我的親生母親。」

漆原自然地如此回答,無論是從他的表情還是語氣,都感覺不到任何情感的起伏。

「那又怎樣?你以為我會突然想起對母親的愛,哭著阻止他們,或是因此改過自新,積極地勸母親悔改嗎?」

「不,雖然我完全不認為你會改過自新積極行動,但也沒想到你會不在意到這種程度。」

「你們真的每次都分不清楚哪些話能說和哪些話不能說呢。下次來公寓時,我要讓你們大吃一驚……」

千穗的回答讓漆原皺起眉頭。

「唉……算了,說實話關于父母的事情,我幾乎都不記得了。我知道統率天界的伊古諾拉是我的母親,也隱約有這方面的記憶。不過這件事對我現在的人生,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怎麼會……」

盡管這對與家人關系非常良好的千穗來說,是難以置信的事情,但從漆原的表情感覺不到任何虛假。

「在我們生活的世界,可不會只因為是親子,就無條件地對彼此產生感情。至于魔界的惡魔,只要覺得對方礙事,就算是親兄弟也照殺不誤。如果萊拉說的都是真話,而你們也自願為我母親以前的過錯收拾殘局,那我也只能說真是辛苦你們了。」

在真奧、千穗與惠美第一次去萊拉位于練馬的公寓那天,加百列告訴千穗他們,統率天界的天使、地位相當于「神」的伊古諾拉就是漆原的母親。

千穗他們同時也得知伊古諾拉對阿拉斯·拉瑪斯等質點之子做的事情,以及天使們持續對安特·伊蘇拉進行的可怕行動,但無法戰斗的千穗首先想到的,就是漆原的心情。

不過若她的擔憂真的完全是多余的,那也很令人困擾。

「唉,不過如果你堅持要搬出親子之情的話題……嗯,該怎麼說才好。」

而漆原認真思考後得出的答案──

「我頂多只對把我一個人丟在魔界,之後又不來找我這件事……有點懷恨在心吧。不過我在魔界過得很快樂。比起繼續待在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行尸走肉的天界,還是留在魔界要好多了,所以我也沒恨到想尋仇的地步……不如說那些都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有很多事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就只有這樣。

「怎麼會不記得呢。」

「那我反問你,難道你就巨細靡遺地記得幼稚園或剛進國小時發生的事情,或是親朋好友的所有對話嗎?」

「咦,那、那個……」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活了比真奧還要長好幾倍的時間。這段期間我都在魔界自由地活著,並度過了一段開心又忙碌的充實歲月,根本就沒辦法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對我來說,伊古諾拉或許的確是血脈相連的母親,但如果換成是你,感覺就會像是發現敵人的真面目是自己江戶時代的祖先。比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還是現在比較重要吧。」

漆原重視的現在,有九成的時間都是窩在房間里靠真奧養,雖然不想被這樣的他這麼說,但現在千穗很清楚漆原對伊古諾拉真的不抱任何感傷。

「過去是過去。有些人會以此為動機,有些人不會。在當時的相關人士中,不會的代表就是我,會的代表就是萊拉,僅此而已。」

「是這樣嗎?」

「是啊。雖然我不曉得你們從萊拉和加百列那里聽說了多少,但從你的表情來看,應該大致都知道了吧?無論是大魔王撒旦的災厄,還是伊古諾拉做的事情的全貌。」

「呃……嗯。」

雖然那樣的話題,實在是不適合在練馬站內的摩茲漢堡內邊吃薯條邊聽。

「坦白講我一點都不想管,既然連我都這樣了,當時還沒出生的蘆屋和真奧應該更不想理會吧?如果是可能變成不老不死的艾米莉亞,或許還算有點動機,但事到如今,我實在不認為真奧會答應萊拉的要求。不如說我和蘆屋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帶著魔力在外面徘徊。以防萊拉在受不了猶豫不決的真奧後,做出蠢事。」

「原、原來如此……」

盡管能理解漆原所說的話,但千穗不知為何還是無法完全釋懷。

不過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對什麼感到無法釋懷。

或許是看穿了千穗的想法,漆原開口說道:

「而且這樣對你也比較有利吧?」

「咦?」

「你不希望真奧或艾米莉亞答應萊拉的請求吧?」

「那、那個………………………………嗯,坦白講,我不希望那樣。」

在短暫猶豫的期間內,千穗腦中閃過各式各樣的念頭。

如果完全相信萊拉的話,不希望真奧和惠美去安特·伊蘇拉的想法,其實就等于對安特·伊蘇拉和那里的居民置之不理。

千穗心里「好孩子」的部分,持續呼喊這是件不好的事情,但即使順著這樣的感受對現在的漆原說謊也沒意義。

要是被在奇怪的地方特別敏銳、而且對千穗毫不體貼的漆原識破謊言,就會失去向他問話的機會。

「我單純只是不想和真奧哥他們分開,畢竟為什麼真奧哥他們非得舍棄自己的生活,去和那種事情扯上關系呢?」

「你說得沒錯。我也討厭那樣,何苦舍棄現

在這個舒適又平穩的日常生活,特地跑去遠方賭命戰斗呢?」

雖然這個舒適的日常生活,是靠漆原以外的許多人不斷努力才得以成立,但唯獨這次,千穗選擇隱忍不發。

「當然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任性,要是真奧哥或游佐小姐決定去做,那我也沒資格阻止他們,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萊拉小姐和加百列先生說的話太過自私了。」

「我完全同意,自己的爛攤子就是要自己收拾啊。」

雖然漆原還是一樣沒資格說這種話,但結果就是如此。

因為自己無法收拾殘局,所以就危言聳聽地搬出世界或人類即將毀滅的說法,利用真奧或惠美的善意拉攏他們,這樣的作法果然還是無法讓人心服。

前陣子加百列在摩茲漢堡講解的關于「一切元凶」的故事,替千穗等人解開了許多疑問和謎團。

不過那終究只是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即使聽了這些,萊拉和加百列想要真奧等人做的事情還是沒有改變。

從那天以後,千穗就沒見過萊拉和加百列。

不過從惠美和萊拉之間的距離在那天有稍微縮短來看,和一開始的膠著狀態相比,現在狀況似乎稍微有所進展。

真奧對這件事抱持的態度依然不明,這讓千穗在這個十二月一直難以擺脫內心的種種不安……

「而且你應該也很清楚,真奧接下來會變得非常忙吧?」

「啊,嗯,說得也是。」

千穗找佳織商量時,也想過一樣的事情,她現在掌握了一項重要的資訊,足以讓她相信真奧很可能不會答應萊拉的請求。

只要是和真奧熟識的人,在知道這件事後都絕對會這麼認為。

「現在只要真奧一變忙,就會連帶對艾米莉亞產生影響,而且就我所知,萊拉和艾米莉亞應該還沒和解……至少以你們人類的壽命長度來說,算是暫時不需要擔心吧。」

這句話出自號稱年齡比活了好幾百年的真奧還要大上好幾倍的漆原口中,讓人覺得莫名地有說服力。

如果真奧真的做出如同千穗和漆原預測的選擇,那至少接下來的兩三年都會維持現狀。

如果有這樣的寬限期間,那千穗也將成長為大學生。

關于將來的方針,也能有更多的選擇,內心也會更有余裕。

「真奧一直以那個為目標吧?我想他應該不會丟下那個跑去其他地方。」

「我……也這麼覺得。游佐小姐應該也會這麼想吧?」

千穗邊說邊從包包里拿出記事本,翻開麥丹勞的排班表。

表中真奧貞夫的那一欄,接下來幾天的排班都有被修改過。

「畢竟真奧哥一直都在努力。」

千穗憐愛般的用手指撫摸修正過的文字。

上面以千穗的筆跡──

『真奧哥,終于要參加正式職員的錄用研修!』

寫著這些話。



與千穗遇見漆原幾乎同一時間。

今天預定傍晚五點下班的游佐惠美,在快下班時看著應該是今天最後一位接待的客人穿過自動門,並在認出對方後意外地挑起眉毛。

「歡迎光臨……由這邊的櫃台幫您服務。」

不需要特別舉手示意,對方一進門就認出惠美,並直接走向櫃台。

「我要一個照燒漢堡套餐,附餐選薯條和熱咖啡,兩種都要加大。」

「好的。」

惠美將點餐的資料輸入收銀機,告知金額,收下千圓鈔,最後將找錢交給對方。

沒過多久,惠美就將准備好的餐點放到托盤上,男子收下托盤後,沒特別說什麼就乖乖入座。

之後就再也沒看向這里。

「真難得呢。」

蘆屋四郎在晚餐時間來到麥丹勞,並點了足以填飽肚子的餐點。

坦白講,他的行動相當異常。

晚餐時獨自在外用餐,而且還點了比較貴的加大套餐。

再加上他在吧台席吃得差不多後,還開始拿出薄型手機把玩,這和惠美所知的蘆屋形象實在落差太大,甚至讓她懷疑起會不會是有惡毒的天使偽裝成蘆屋的樣子。

「佐惠美,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

「咦?啊,說得也是。」

就在惠美感到困惑時,職場的前輩大木明子從背後呼喚她。

「啊……下班後,我可以在這里吃晚餐嗎?」

惠美抬頭看向顯示剛過五點不久的時鍾,脫下員工帽,然後順便用眼角確認在吧台席默默把玩薄型手機的蘆屋。

「這樣啊,那要不要趁現在用員工餐的價格來結帳。」

「就這麼辦吧。呃,麻煩幫我點黑胡椒培根堡套餐,附餐選沙拉和柳橙汁。」

「好。這里我來處理就行了,你上去換衣服吧。」

「謝謝,那我先告退了。」

惠美向明子道謝後,快步走向員工間,她一面換衣服,一面思索蘆屋來這里的理由。

「他應該知道魔王和千穗今天都不在店里,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找我有事……」

雖然蘆屋剛才確實有和惠美打過照面,但也可能只是因為當時櫃台碰巧只有惠美在。

無論如何,惠美最後還是想不出蘆屋為何沒來由地跑來麥丹勞吃飯。

換完衣服回到外場後,替惠美准備好餐點的明子招手要她過去。

惠美用員工餐──亦即七折的價格付完錢後,先花了一點時間假裝找位子,然後坐到蘆屋對面。

盡管麥丹勞的吧台席立了一面牌子避免兩邊的客人視線交會,但蘆屋應該也知道惠美坐到他的對面。

不過從牌子的縫隙隱約看見的蘆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依然每隔一段時間就緩緩拿起薯條,視線也一直落在手機上。

「……」

惠美以自然的動作打開沙拉的蓋子,用叉子刺著萵苣窺探狀況。

接著──

「有什麼事?」

蘆屋那邊主動搭話。

因為店內現在沒什麼人,吧台席只有蘆屋和惠美兩個客人,所以勉強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那是我這邊的台詞。」

雖然從牌子的縫隙無法看清楚蘆屋的表情,但對方應該也看不見惠美的表情。

「你怎麼會在這時間來麥丹勞?現在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吧?」

「今天的晚餐,是大家各自解決。」

「喔,這還真是難得。」

不過這其實根本不只是難得。

如果只有真奧,那惠美還能理解他今天為何會在外面吃晚餐。

盡管真奧在上個月排班時預定今天會來上班,但因為之後計劃有變,所以他現在正和店長木崎真弓一同外出。

這段期間店就交由資深程度僅次于真奧的川田武文和大木明子共同打理,但總之蘆屋不可能不知道真奧的行程。

「所以你放任路西菲爾自由行動?」

「這跟你無關。」

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但身為理解魔王城經濟狀況的其中一人,惠美單純對此感到擔心,而且按照蘆屋的個性,他根本不可能放任漆原恣意妄為。

「認識的人突然采取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行動,稍微擔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喔,難道你自認掌握了我們生活的一切詳情嗎?」

「雖然不到完全的地步,但應該也有九成。至少我能確定你今天的行動很奇怪。」

「別干涉客人的隱私,你是店員吧。」

「不論是好是壞,每當你們像這樣拿世間的常識做擋箭牌時,通常都是在做些不想讓我和貝爾知道的事情。」

「……」

蘆屋稍微有點不悅地陷入沉默。

「唉,算了。」

惠美說到這里便停止追問。

「雖然我不清楚情況,但這樣對客人的確很失禮,對不起。」

「唔。」

「我吃完就要回家了,你慢慢坐吧。」

「……」

在那之後,只剩下惠美用餐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沒多久就停了。

就在惠美起身,准備端著托盤走向垃圾桶時──

「游佐。」

背後傳來蘆屋的聲音。

「你最近有和鈴木小姐見面嗎?」

「唔!」

惠美驚訝地回過頭。

但蘆屋依然面向吧台,背對惠美。

「……我大約兩個星期沒和她見過面了,不過……我們有互傳簡訊。」

「這樣啊,那就好。」

「梨香怎麼了嗎?」

自己的語氣應該沒有變得尖銳吧?

惠美才剛開口,馬上就對自己的問題感到後悔。

這樣不就等于知道蘆屋和梨香之間有發生什麼事嗎?

梨香前陣子才為了打算向蘆屋告白的事情,跑來找惠美商量。

惠美知道梨香後來和蘆屋一起外出,也知道蘆屋現在拿在手上的手機應該就是梨香幫忙挑的。

更重要的是,惠美也知道梨香告白的「結果」。

惠美唯一不清楚的只有「過程」。

但她這兩個星期都沒和梨香見面。

而梨香傳來的簡訊──

「果然還是不行,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也只寫了這些。

在那之後,惠美就一直無法和梨香取得聯絡,所以她確實有股如墮五里霧中的不安。

不曉得蘆屋是如何看待惠美的回答,他沒有答覆惠美的問題,只是沉默不語。

大概是想說的都說完了吧。

惠美感覺心里有許多想法即將脫口而出。

你和梨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對梨香做了什麼?

你對梨香說了什麼?

可以的話,惠美真想立刻將蘆屋拉到店外,將那天的事情從頭到尾問個清楚。

但過了一會兒後,惠美壓抑住這些感情,將視線從蘆屋身上移開並走出店外。

「啊,游佐小姐下班了嗎?辛苦啦,路上小心。」

「嗯,我先回去了。」

惠美在入口與外送回來的川田擦身而過,她稍微打個招呼後走出店外,而蘆屋也依然沒有回頭。

惠美一走出有暖氣的店內,來到已經徹底變暗的街上,冷空氣就撲面而來。

為了去Villa·Rosa笹塚接托鈴乃照顧的阿拉斯·拉瑪斯,惠美無精打采地獨自走在甲州街道上。

多虧外面的空氣讓她冷靜下來,她開始覺得剛才沒問蘆屋關于梨香的事情是正確的判斷。

惠美很清楚梨香喜歡蘆屋,不如說就只有蘆屋一個人沒發現。

既然梨香在簡訊上說「果然還是不行」,那結論就只有一個。

惠美有自信若蘆屋像真奧對千穗那樣延後回答,或是選擇接受梨香,梨香一定會馬上來找自己商量。

畢竟梨香在還不曉得能不能告白時,就先跑來問惠美能否原諒她的感情了。

雖然梨香鼓起勇氣告白,但最後還是被蘆屋拒絕。

既然如此,那惠美也沒辦法再做什麼,也不能多做什麼。

「我……到底期待什麼樣的結果呢?」

惠美不希望梨香受傷。

不過她既不認為蘆屋有辦法讓梨香幸福,也不認為蘆屋有那個意思。

「唉……」

從沒有結論的內心吐出來的白色氣息,在夜空中描繪出千穗的臉。

「這只是我任性的想法。」

如果梨香不能和蘆屋在一起,那千穗和真奧就可以嗎?

打從一開始,惠美就在內心的某處認定梨香的願望無法實現,這讓她感到自我厭惡。

如同萊拉、鈴乃和蘆屋前陣子所指責的那樣,優柔寡斷的真奧,無法狠下心對待千穗。

另一方面,蘆屋雖然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單方面地討厭人類,但基于自己遲早要回去征服安特·伊蘇拉的使命感,他和這個世界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盡管對不起梨香,但如果是前不久的自己,在知道蘆屋拒絕梨香後,頂多只會覺得以後討伐那些惡魔時又少了一個顧慮。

但現在不同。

單純以一個人的身分,看過真奧、蘆屋和漆原的游佐惠美已經不一樣了。

殘存在惠美心中的勇者之魂碎片,告訴她這沒什麼好在意的。

不過現在的游佐惠美,在內心的某處對傷害梨香感情的蘆屋感到憤慨。

「我真任性。」

任性,這樣實在太任性了。

這是之前經常未做多想,就罵他們「去死」或「總有一天要宰了你們」的自己不該懷抱的感情。

不過事實上,惠美兩位重要的朋友確實懷抱著跨越世界與種族隔閡的感情。

就在惠美因為內心這股沒有結論與答案的騷動皺起眉頭時,她在前方的十字路口發現熟悉的人影。

「……明明天氣這麼冷。」

忍不住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包含了些許煩悶、死心,以及自己也搞不懂的些微喜悅。

這並非像「歡喜」那樣誇張的感情。只是非常幼稚的「喜悅」。

「哎、哎呀,艾米莉亞,歡、歡迎回家,工作辛苦了。」

那個人是萊拉。

提著超市塑膠袋的她,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那里呢?

從那天以來,她偶爾會像這樣在惠美回家的路上埋伏。

這背後的意圖很明顯。在惠美去萊拉位于練馬的公寓那天,兩人之間的距離稍微縮短了,如今萊拉想再進一步改善兩人的關系。

不過她的手法笨拙到連之前極度討厭萊拉的惠美,都只能苦笑的程度。

惠美並非每天都走這條路。

最近惠美和真奧與千穗以外的職場前輩也變得比較熟識,視下班時間而定,大家也可能會一起去喝茶。

或是為了阿拉斯·拉瑪斯、鈴乃與父親諾爾德,去其他地方買東西。

如果想見惠美,只要去諾爾德住的Villa·Rosa笹塚一○一號室等就行了。

「你到底在這里站幾小時了。」

「咦?沒、沒有啦,才不是這樣,我今天約好要去你爸爸那里,中途買個東西後就碰巧……」

「你的鼻子很紅喔。而且那個袋子上寫的超市,離這里比笹塚站還要遠喔。」

「啊……!」

萊拉忍不住按住自己的鼻頭。

「天氣這麼冷,明明只要在爸爸的房間等就好了。」

「可、可是那樣就不能單獨和你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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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萊拉只是個不曉得該如何和多年沒見的女兒相處的母親,否則這樣的行為完全就是個跟蹤狂。

「……我來提吧。」

「咦?啊!」

惠美輕歎了口氣,從萊拉手上拿走超市的袋子。

「艾、艾米莉亞,那個很重……」

「我有和貝爾與艾謝爾一起出去買過東西,這點程度根本就不算什麼。」

說完後,惠美沒等萊拉回答就踏上歸途。

萊拉雖然嚇了一跳,但馬上就回過神並慌張地追上女兒,然後有點怯懦地走在她旁邊。

因為這段期間一直感覺到萊拉想搭話但又不敢開口的氣息,惠美主動問道:

「在那之後,你應該沒有又把房間弄得一團亂吧?」

「咦?嗯、嗯,我有好好收拾!所以還沒亂!」

「拜托你千萬別再那樣了。」

惠美稍微揚起嘴角,但馬上又恢複嚴肅的表情。

她還無法坦率地在萊拉面前笑。

之前為了掌握萊拉在日本生活的實際狀況,惠美等人前往萊拉的房間,然後看見足以讓流行的掃地機器人絕望到一進玄關就馬上回頭從公共走廊往下跳,亂到不能稱做房間的房間。

惠美當著真奧等人的面走進房間,開始動手收拾,雖然她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但真的只有打掃而已。

在打掃的期間,只有萊拉和諾爾德會正常對話。

惠美和萊拉都不曉得該對彼此說什麼,結果除了篩選散落在房間內的東西以外,兩人根本就沒說到什麼話。

即使如此,和兩人以前的關系相比,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實際上兩人間的距離感也縮短到能像這樣走在一起。

「工作會很忙嗎?」

「年底不管哪里都人手不足吧。不過我的工作不像你那樣攸關人命又分秒必爭,所以不算什麼。」

「這、這樣啊,那就好。」

惠美並沒有說自己不忙,所以不曉得這樣到底哪里好,但即使如此,兩人依然算是有在對話。

兩人持續進行這種笨拙的對話,等抵達笹塚站時,惠美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仰望車站前面的十字路口與上方的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橋。

「艾米莉亞?」

惠美的腦中接連閃過幾個畫面──攻擊高架橋的漆原、差點被壓扁的千穗、真奧和蘆屋的惡魔型態、與原本應該是重要伙伴的奧爾巴的戰斗,以及即使在那之後得知他們的真實身分、依然對他們露出笑臉的千穗。

「……沒事,沒什麼。」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這將近一年的期間內,自己到底有過幾次這樣的想法。

假設……假設當時真奧或惠美其中一人消除了千穗的記憶,自己現在應該就不會站在這里了吧。

魔王在與漆原戰斗完後,並沒有消除千穗記憶的跡象,回想起這件事的惠美,開始想要相信一個認識魔王撒旦的人絕對不會想到的可能性。

這件事她甚至沒和艾美拉達與艾伯特提過。

硬要說的話,在與千穗變熟以前,惠美也曾半開玩笑地對真奧本人提議過這件事。

當然她當時完全不認為真奧會接受那個提議,實際上真奧也堅決地拒絕了。

不過現在真奧周圍的環境,正讓那個可能性變得愈來愈有機會實現。

惠美無法不這麼想。

蘆屋選擇了拒絕。但真奧呢?

「吶,萊拉。」

「什麼事?」

「你是怎麼跟爸爸結婚的?」

「咦?」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萊拉嚇了一大跳。

「怎、怎麼結婚的

?為、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那、那個,跟、跟喜歡的人結婚,是很正常的事吧?」

「……」

雖然之前聽父親說明認識萊拉的經過時,惠美也曾這麼想過,但父母的戀愛故事對孩子的殺傷力,遠比他們想的還要強大。

「我不是在問這個。你是活了好幾千年的天使,爸爸是無法活超過一百歲的普通人類,為什麼你們還會想在一起?」

「嗯……?」

「和爸爸在一起的時間,只占你人生的一小部分吧。」

「……啊,原來你是指這個?」

「明明你們遲早一定會天人永隔,你將看著他離開人世,為什麼你還……」

「如果沒有這種覺悟,我們一開始就不會在一起。」

盡管語氣依然溫柔,但萊拉難得以堅定的口吻回答。

「在斯隆村與那個人共度的時光,在我的人生當中的確不算很長的時間,但仍是我這一生當中,數一數二重要又快樂的美好時光。」

「……你為什麼會選擇爸爸?」

「為什麼?」

「爸爸只是普通的人類,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英雄的血統,他無法對你打算發起的戰爭有所幫助,為什麼你會選擇他?」

某方面來說,這是惠美在思考諾爾德和萊拉的關系時最大的疑問,但萊拉的反應不僅簡潔,而且還很讓人不悅。

「艾米莉亞,你沒有戀愛過嗎?」

「哈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不僅完全不構成回答、還充滿挑釁意味的發言,讓惠美氣得面紅耳赤。

不過即使看見惠美動怒,萊拉不止難得不為所動,還擔心似的看著女兒的臉說道:

「艾、艾米莉亞,難道你是那種首先會想知道男性對象年收入的類型?重視職業與職階,想要釣金龜婿的感覺?比起感情,還是以金錢和安定為優先?」

「你、你、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突然講這種話!」

「明、明明是你先突然開啟這個話題,所以我當然會這麼想。這樣不行喔,當然如果你挑了一個好像會家暴又愛賭博的對象,我一定會要你重新考慮,不過戀愛這種東西,首先還是要看有沒有對對方感到心動!」

「給我等一下!你到底在說什麼!我……!」

「我們不是在聊我和你爸爸結婚的理由嗎?當然是因為我們戀愛啦,不然還能有什麼原因?」

「什……你、你說戀愛……這、這是怎樣?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從來沒考慮過什麼血統、質點或是戰斗能力。我喜歡上了那個叫諾爾德·尤斯提納的男性,唯一稱得上理由的就只有這個。」

「就、就只有這樣嗎?」

「你爸爸一定也是如此。」

「這、這就……」

無法否定。

仔細想想,惠美之前才和艾美拉達與鈴乃一起聽父親講述兩人火熱的羅曼史。

被朋友聽到父親的戀愛故事,也讓她羞得滿臉通紅。

「當然真的結婚之後,還是有許多辛苦的事情。對斯隆村的人來說,我只是個來路不明的流浪者。因為那個人在父母雙亡後便獨自守護那塊土地與住家,所以我甚至曾經被當成是想欺騙他的騙子。不過我很努力喔,我努力學習農業和畜牧業的基礎知識,並利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幫忙村里的產婆,像這樣一點一滴地融入村里的生活。至于生活方面,雖然我們無法過得像貴族那麼奢侈,但我會和那個人一起工作、偶爾去附近山里的別墅做個小旅行、一起看星星、去河邊玩,或是看那個人的父親留下來的書,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快樂的事情。」

盡管這對萊拉的人生來說只能算是最近的事情,但她講這些話時像是在懷念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爸爸因為我們相遇時發生的事情,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天使。他明知道自己會比我先死,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們講過很多話,也吵過架,但最後還是在一起了。除此之外,我不曉得還能講什麼。」

「可、可是……」

「我當然會感到難過。」

萊拉理解惠美想說但說不出口的話,並直接回答她:

「你爸爸遲早會變成老爺爺,我將在幾乎和現在沒什麼改變的情況下看著他離開,不過即使知道這點,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他了,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重點是心動啊!」

「心動……這種事情。」

「溫柔和誠實,是即使有人教也很難學會的東西,那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擁有這些特質,光是這些,就足以構成我喜歡上他的理由,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想和你爸爸在一起。這能當成答案嗎?」

這算是答案嗎?

就連發問的惠美本人,都搞不太清楚。

雖然她知道擁有超長壽命的天使在決定和人類結婚時,是抱持著和人類差不多的心態,但惠美不曉得這樣算不算幸福。

接著萊拉又像是看穿惠美的內心般開口說道:

「我說啊,艾米莉亞,雖然這對你來說可能是個討厭的話題,但我還是要說。」

「什、什麼啦。」

「想知道某個時間點是否真的幸福,只有等變成過去再回頭看時才能確定。即使是幸福的往日回憶,也可能會為現在帶來痛苦。不過要是因為害怕受傷而完全不行動,就絕對無法獲得幸福。要是不行動,就只會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滑落不幸的坡道,即使每次都只會造成一點擦傷,但傷口還是會確實地增加。」

「……」

「當然行動後也可能遭遇不幸,受重傷的情況也不少。不過你覺得我這個明明活了好幾千年,卻只能說得出這些話的人生不幸嗎?」

惠美立刻回答萊拉的問題。

「這不是我能夠判斷的事情。」

「沒錯,幸福或不幸,只能由我來決定。幸好我覺得和你爸爸結婚是件幸福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覺得後悔,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是啊,只有這點我能夠保證。」

「咦?」

「沒事,沒什麼……對不起,問了奇怪的問題。」

「沒關系啦,不如說你盡管問,再多問一點!」

「別太得意忘形了。爸爸還在等我們吧,快點回公寓吧。」

惠美委婉地將想直接抱住自己手臂的萊拉推了回去,但萊拉眼中的光芒絲毫沒有消散。

「既然你也把那棟公寓當成『回去』的地方,那干脆搬過去不就好了。」

「再說吧。」

覺得自己和萊拉講太多話的惠美,強硬地結束話題邁開腳步。

她還必須繼續擺出不想理會萊拉和加百列計劃的態度。

這和與萊拉的距離無關,是惠美自己的問題。

「啊,艾米莉亞。」

「什麼啦。」

「雖然我剛才那麼說,但如果可以的話,媽媽不希望你對那種人心動呢。」

「那種人?」

看向萊拉指示的方向後,惠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道背影不是漆原嗎?

「那個,路西菲爾會變成那樣,其實我也要負一點責任,但從撒旦、艾謝爾先生和千穗小姐那里聽說他在日本的生活後,坦白講媽媽有點不能接受那種人……」

「這在各方面都不是開玩笑的,然後眼前那幅景象又更不是鬧著玩的。那家伙居然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在外面晃來晃去!」

「啊,艾米莉亞!」

明明只是漆原獨自走在街上,就讓惠美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她慌張地追趕漆原的背影,萊拉也小跑步地跟在惠美後面,然後在前往公寓的路上,萊拉和惠美──

「不管是貝爾、佐佐木千穗還是你們,都給我適可而止啊!我就說我的年齡是你們的好幾倍了!我差不多要生氣啰!」

都被迫持續聽漆原如此抗議。



在惠美和萊拉邊聽漆原抱怨邊回到Villa·Rosa笹塚的幾小時後,夜色又變得更深了。

晚餐時段的混亂狀況一平息,一個吵鬧的家伙就沖進了麥丹勞幡之谷站前店。

「晚餐時間到啦!」

不用說也知道,那個人就是肯特基炸雞店幡之谷店店長,真面目是大天使沙利葉的猿江三月,他為了在常識的范圍內為營業額做出貢獻,而來光顧木崎的店。

「我內心那陣比宣告聖誕夜的鍾聲還要響亮的鼓動,今晚也燃起了愛情的火焰!我猿江今晚也…………………………真遺憾,女神今天也不在啊。」

「「歡、歡迎光臨。」」

最近的沙利葉不曉得是用了什麼超常的感覺器官,只要一進店內,就能在幾秒內判斷木崎在不在。

以前只要沙利葉一來光顧,大部分的員工都會以僵硬的笑容將接待他的工作推給真奧,但持續了半年後,大家差不多也都習慣了,即使有點困惑,還是會以和對待其他客人一樣的方式對待他。

不過客人就沒辦法這樣了。

以「一人快閃族」的綽號聞名的沙利葉,原則上只會在早午晚的尖峰時段過了約三十分後才

來光顧,因此即使是常客,還是有些人沒看過他。

如果是初次看見,有些人甚至會嚇得把杯子弄掉。

然後某個今天第一次目睹沙利葉異常行動的男子,就發生了嚇到把手上新買的薄型手機弄掉的不幸事故。

「糟、糟糕。」

他撿起掉落的電話,慌張地確認外表有沒有明顯的損傷,但男子的聲音與行動引起了沙利葉的注意。

「哎呀?真難得在這里看見你。」

「……」

沙利葉在認出蘆屋四郎後,一臉意外地走向他。

「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獨自在這里吃飯?艾……不對,呃,我想想,蘆屋,是蘆屋吧。」

平常和真奧等人沒什麼來往的沙利葉,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艾謝爾在日本的名字。

「雖然我有聽真奧提過,但沒想到猿江你真的在做這種事。」

蘆屋則是非常受不了似的回看沙利葉。

「什麼意思?」

然而沙利葉本人看起來完全不曉得自己有哪里不對。

「那個,該怎麼說。就是每次都用給人添麻煩的大音量,向木崎店長念情書……」

「說情書也太失禮了,我每次都是把從內心湧出的熱情直接化為言語。事先准備好的說詞,根本無法打動人心。」

雖然不曉得沙利葉有多認真,但如果這些都是實話,那蘆屋也只能對那些被他稱做熱情的詞彙感到佩服。

「反正無論如何,今天木崎店長和真奧都不在喔。」

「我知道。只要木崎店長不在,店里的氣氛、光線、聲音、味道和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沙利葉究竟看見什麼,又感受到什麼了呢?

「嗯?等一下。你剛才是不是說,木崎店長和真奧,不在店里?」

「對、對啊。」

「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那兩個人會不在?真奧是時段負責人吧。店長和時段負責人居然會同時離開店里,是有經理來了嗎?」

「並非如此。因為真奧今天要申請參加正式職員的錄用研修,所以才和木崎店長一起離開店里一天。」

沒看過沙利葉平常那些古怪行動的蘆屋,不知道這是多麼輕率的發言。

沙利葉的表情在蘆屋面前變得愈來愈憔悴,眼神中充滿殺氣。

「就只有真奧和木崎店長,兩個人?」

「等、等等,你在想什麼,雖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但那是為了工作的事情。」

「正式職員錄用研修?我的女神,陪魔王去參加那個?」

「呃,那個,我不知道木崎店長是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唔。」

沙利葉的喉嚨深處發出宛如地獄惡鬼般的呻吟聲,接著突然轉向櫃台,大步走向那里。

雖然川田因為對方的魄力而忍不住縮起身子,但還是拼命出聲接待客人──

「歡、歡迎……」

「我也要在這間店工作!」

「光臨臨臨?」

但沙利葉過于震撼的要求,還是讓川田忍不住發出尖銳的聲音。

「你們還有在募集打工人員吧,我要應征,快點幫我安排面試,我晚點馬上寫履曆表。」

「那那那那個,猿江店長?您到底在說什麼啊?」

「川田,你的理解力有差到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聽不懂嗎?」

這世界上最常以客人身分造訪麥丹勞幡之谷站前店的沙利葉,早就記住了所有主力員工的名字。

「你只要把我猿江今天應征打工人員的事情告訴木崎店長就行了,這樣自然就會有人聯絡我面試的日期。」

「呃、那、那個,咦咦咦?不,再怎麼說……」

即使是川田,面對這種荒謬的狀況還是無話可說,同業的其他公司店長突然跑來說要應征打工,這樣要不混亂也很困難。

「總、總而言之,猿江店長,請您先冷靜一下!我會告訴木崎說您有來過!」

「那不是和平常一樣嗎?我是要應征打工人員……唔?」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

看不下去的蘆屋,上前阻止猿江。

「你干什麼,放開我!我是認真的!」

「那更惡質!那個,這個男人交給我處理。不好意思,麻煩幫我收拾一下我剛才用的餐桌……」

「啊,好、好的,我來收拾就行了。」

「非常感謝。喂,走了。」

「放、放開我!給我放開!你到底想怎樣!這跟你無關吧!」

「要是明明在場卻什麼也不做,我之後會無顏面對主人。我就是為了應付這種狀況,才會待在這里!」

川田只能茫然地看著身高比自己還要高的男客人,架著身高和千穗差不多的猿江離開。

「小川,辛苦你了。」

內心充滿憐憫之情的大木明子,從後面輕拍川田的背。

「明明……剛才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但這表示這間店還不能缺少木崎小姐或真奧先生吧,畢竟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一想到未來或許會遇到這種事,我開始擔心起自己是否有能力繼承家業了。」

「這種事情應該沒那麼容易發生吧。」

「猿江店長,該不會是因為聖誕炸雞桶的預約數量太少才變成那樣吧?」

「正式職員好像很容易累積壓力,我開始擔心起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了。」

接下來有好一段時間,川田和明子的視線都無法從一高一矮的兩位客人離開的自動門上移開。

「可惡,放開我!你差不多該放手了吧!我要叫人啰!」

「現在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聽好了,要是你再回去店里說那種蠢話,我就要透過魔王大人向木崎店長報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總之先放開我!」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左右,幡之谷站周邊還有很多人。

在那當中,架著沙利葉的蘆屋吸引了許多目光。

沙利葉也總算恢複冷靜,被蘆屋放到地面的他不悅地瞪著蘆屋,但他只有整理衣服,並沒有要跑回麥丹勞的跡象。

「我也真是的,居然一時失去理智。」

「在那之前不算失去理智嗎?」

沙利葉無視驚訝的蘆屋,嘟囔著抱怨:

「哼,臭魔王。居然能因為那個什麼正式職員錄用研修,和我的女神獨處,真是太可恨了。不對,我聽說魔王不知為何對正式職員非常執著,難道他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我的女神?」

「給我等一下,我不允許你胡亂揣測魔王大人的想法,而且你怎麼能確定他們身邊沒有其他人。」

「你才是搞不清楚狀況。」

沙利葉不屑地回答。

「這年頭要增加一個正式職員可沒那麼容易。如果是從非正規人員轉正職,還必須獲得管理負責人的推薦,否則連參加研修的資格都沒有。至少在肯特基,如果要錄用正式職員,就必須讓直屬的上司擔任研修伙伴,親自用心指導打工人員進行研修……親自用心指導……可惡啊啊啊臭魔王王王王王!」

雖然沙利葉自己說一說就生起氣來了,但身為肯特基正式職員的沙利葉的發言,意外地有說服力。

不過身為魔王撒旦的親信,蘆屋果然還是不能對此保持沉默。

「我話先說在前頭,魔王大人和木崎店長,絕對不可能發展成你想像的那種男女關系。」

「這種事情,誰也不能確定吧!」

但大天使干脆地駁回惡魔大元帥的說法。

「不管再怎麼微小,誰都不曉得男人和女人的關系會因為什麼樣的契機而加深!對木崎店長來說,魔王是堪稱心腹的部下,是信任到足以向他透露自己夢想的男人!何況他們每天都共同承擔工作的辛勞!再也沒什麼比這更令我不安的了!」

「是、是這樣嗎?」

沙利葉擔心的理由比想像中還要現實,讓蘆屋有點驚訝。

關于沙利葉的性格,蘆屋只有從真奧、千穗、惠美和鈴乃那里獲得片段的資訊,所以他本來以為沙利葉是更加不切實際又輕浮的男人。

「我從以前就想問了。」

「什麼事!」

「你到底想和木崎店長建立什麼樣的關系?」

「嗯……」

蘆屋的問題,讓沙利葉的眼神一變。

「這真是個困難的問題。」

「嗯?」

「考慮到彼此的環境,或許讓我入贅木崎家會比較好。」

「……嗯?」

「而且我還沒樂觀到認為現在的自己有希望。現在問題不是我願不願意娶木崎店長為妻,而是她有沒有打算讓我當她的丈夫。」

「…………嗯嗯嗯?等等,稍等一下。」


「怎麼了?」

「你的前提也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如果不是以結婚為前提,根本就不會展開那種追求行動。」

「你那個行動是以結婚為前提嗎?」

蘆屋忍不住大吃一驚。

「我不懂其他的作法。」

「呃,那個,不是作法的問題。在那之前,你有打算和人類結婚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算被問有什麼好奇怪的,蘆屋也只能說沙利葉從存在到行動都很奇怪,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意義。

「你們天使不是遠比人類長壽嗎?」

「嗯,所以呢?你想說的是這個嗎?壽命差距太大的兩人,即使在一起也只會不幸嗎?」

沙利葉說完後,沒等蘆屋回答就聳肩繼續說道: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不管幸福還是不幸,都只能由本人來決定吧?會被別人的言論影響的戀愛,從一開始就不算是戀愛。」

「你所說的本人,目前還不包括木崎店長喔。」

蘆屋終于忍不住如此說道,但沙利葉再次嘲笑般的回答:

「我聽說你是被譽為智將的聰明惡魔,沒想到意外地不明事理呢。」

「你說什麼!」

「覺得和木崎店長在一起很幸福的人,當然只有我而已啊。」

「什、什麼?」

「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也無法確定木崎店長覺得和我在一起幸不幸福。」

「等、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幸福這種東西,只有本人感覺得到。雖然當然必須努力讓對方幸福,但我的努力有沒有讓木崎店長感到幸福,只有她能夠判斷。我又不是木崎店長,即使我這個天使擁有接近永恒的生命,也絕對無法將她感受到的真正幸福,當成自己的幸福感受。」

蘆屋已經驚訝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沙利葉說話的方式,聽起來像是只要自己覺得好,對方的心情根本就無所謂,但實際上內容完全相反。

「你應該也活了將近一千年。在你不算短的人生里,有遇過不管看在誰的眼里,都絕對會被評斷為幸福的事情嗎?我可以確定在我至今的人生里,都沒遇過那種東西。既然如此,對我來說所謂的幸福,就是不斷努力追求那個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的絕對的幸福。而那個幸福,現在已經來到我的身邊,而且就存在于現實世界!」

沙利葉大聲宣告完後,指向位于不遠處的麥丹勞幡之谷站前店。

「尤其是那個幸福,已經有前例了!」

「前例……你該不會是指?」

沙利葉用力點頭肯定蘆屋的疑問。

「沒錯!艾米莉亞的存在,就是人類與天使跨越時間藩籬誕生的一種幸福的形式!她的存在曝光後,為天界帶來了極大的震撼。邂逅木崎店長的我,確信那個動搖正是要讓天界與我們天使這個物種脫離長達一萬年的停滯,所產生的生命的吶喊!」

沙利葉高舉雙手,放聲吶喊,雖然經過的路人都刻意繞過他,但蘆屋像是被釘在原地般動彈不得。

「艾謝爾,你也有聽說加百列的計劃吧?」

「……你……」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要是我以前就知道,早在幾百年前就和拉貴爾一起對他下達墮天的裁定了。畢竟當時的我,還不認識木崎真弓這位降臨現世的女神。我以前確信若想讓天界繼續維持下去,美麗的伊古諾拉的引導是不可或缺的……但現在不一樣了。」

沙利葉總算把手放下,撩起自己的長發。

「只要有大地、天空、海洋與會思考並行動的自己存在,人就能向前邁進。我發現阻止這件事的人,就是自己。追求理想鄉的伊古諾拉如果看見這個地球或名叫日本的世界,一定會判斷這里是個雜亂又肮髒的不成熟世界吧。但比起缺乏情趣的無菌室,我更想和那些在這個充滿各種顏色的世界,讓我見識到以前不知道的顏色的人們,一起在這個雜亂的世界走下去……啊,如果是在醫院工作的白衣天使,那我隨時都非常歡迎。」

要是沒有最後那句話,這段發言應該還算帥氣,這部分只能說真不愧是沙利葉。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

「你在路邊糾纏別人做什麼啊。」

不幸在錯誤的時間點突然遇見身穿套裝的木崎真弓,這點也很有沙利葉的風格。

「啊……木、木崎店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沙利葉只有脖子向後轉,以奇妙的姿勢僵住不動。

木崎肩膀上背著蘆屋以前也曾見過、裝了多到闔不起來的大量資料的側背包,設計洗煉的厚大衣,讓她看起來就像個能干的生意人,而這樣的打扮,也為她那仿佛要射穿沙利葉的視線增添更多的魄力。

「你干嘛在路邊講什麼在醫院工作的白衣天使,自暴自己的癖好啊?」

「不、不是,那個,我是在和這個男人討論何謂幸福這種哲學的話題……」

雙腳發軟的沙利葉,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啊,呃,我……」

雖然這樣講也不能算錯,但木崎是真奧的上司,不想惹她不高興的蘆屋,態度不自覺地變得畏縮。

「啊,你是蘆屋先生吧,不好意思,我們商店街的人給你添麻煩了。」

「沒、沒這回事,那個,我剛才真的是在和猿江店長說話。」

「你沒必要袒護這家伙。要是他真的做了什麼,我會馬上去向商店街的會長和派出所報告,這個男人到底給你添了什麼麻煩?」

「沒事!真的沒什麼!那個,比起這件事!我聽說真奧今天是和木崎店長一起工作!」

「嗯?啊,你是來接他的嗎?」

因蘆屋強硬地轉移話題,讓木崎有些懷疑地瞪向沙利葉,然後順著蘆屋的話題回答:

「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我和他剛才在電車上道別了,他今天似乎會直接回家。對了,我今天有件事忘了告訴他,請幫我提醒他記得買個新的筆袋,那個磨損到破洞的塑膠筆袋,在研修時或許會給人不好的印象。」

「我、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他。」

「那就拜托你了……喂,猿江,我還有事要問你,你應該願意賞臉吧?」

「那當然,你想問什麼都行!」

明明不管再怎麼想,接下來要面臨的應該都是比如坐針氈還要嚴厲的說教,但剛才還整個人僵住的沙利葉,馬上就變得像在搖尾巴般,露出開朗的表情。

「那、那麼我先告辭了。」

一發現木崎的注意力轉向沙利葉,蘆屋馬上行了一禮准備離開,但此時,沙利葉卻在背後喊道:

「對了,蘆屋!幫我轉達你的同居人!之前的約定還有效,所以叫他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吧!」

「咦?喔、喔……」

在木崎面前無法擺出強硬態度的蘆屋,對這意義不明的留言感到困惑──

「你別隨便指引別人的人生。不管怎麼想,你都只會害人走偏。」

而沙利葉本人即使被一臉不耐的木崎敲了一下後腦勺,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樣子。

其實蘆屋本來打算在麥丹勞坐到打烊,但既然得到真奧已經回家的確切情報,那繼續留在這里也沒意義。

真奧平常的生活圈,是以麥丹勞幡之谷站前店為中心,而蘆屋之所以待在這里,是為了警戒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的威脅。

「不過魔王大人要回家前,也不先傳個簡訊給我,這樣我就能早點回去替他准備宵夜了……啊。」

在聽不見木崎和沙利葉的聲音後,蘆屋邊嘟囔邊看向手機,然後發現簡訊圖示的右上角跳出一個「①」的符號。

「……」

收信時間是十五分鍾前。蘆屋打開一看,發現是真奧傳來的簡訊,內容簡單地寫著他馬上就要回家了,蘆屋皺著眉頭說道:

「都怪沙利葉,害我沒發現靜音模式的震動。我記得改變震動方式的方法是……」

蘆屋站在原地和熒幕互瞪了一會兒──

「……」

但手機熒幕最後還是無情地在一臉困惑地僵住不動的蘆屋面前變暗。

超過待機時間後,就進入了休眠模式。

「雖然我也想把待機時間再設長一點……」

蘆屋感覺自己似乎在變暗的手機熒幕對面,看見了某位女性的開朗笑容,接著他什麼也沒做,就直接將手機收進褲子的口袋里。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在那之後,他都沒和鈴木梨香聯絡過。

不過蘆屋每次在登記數量不超過二十人的電話簿里,看見顯示在最上方的梨香的名字時,都會覺得有一股過去從未有過的感情在內心盤踞。

「……必須快點回去,魔王大人應該已經回家了。」

蘆屋將凍僵的手伸進口袋里,快步趕回公寓。 但在回到房間之前,蘆屋不知為何一直覺得沙利葉的話在後面追趕著他,讓他無法平靜。



在惠美與萊拉的距離稍微縮短的幾周前的那天。

逃離萊拉那令人絕望的房間後,千穗等人在練馬站的摩茲漢堡店內向加百列提出的問題,並沒有馬上獲得回答。

「你們知道諾魯嗎?」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陌生的詞彙。

因為是加百列講出來的話,所以千穗認為這應該是和安特·伊蘇拉或天界有關的名詞──

「佐佐木千穗,你沒聽過嗎?」

但加百列不知為何指名身為地球人的千穗回答。

「咦?咦?我嗎?」

「嗯,不如說,在座也只有你或天禰姐可能知道。」

「這表示~~那個名詞是指地球的某種事物啰~~?」

加百列輕輕點頭回答艾美拉達的疑問──

「所以不是指棲息在北大陸東北部的湖沼地帶~~會在不小心喝了那里的水的牛體內大量繁殖~~將寄生對象吃得一干二淨的那種寄生蟲啰~~?」

然後馬上被她接著提出的問題嚇得板起臉回答:

「那是什麼,我才不曉得那種恐怖的生物。」

就在現場所有人都在心里吐槽「真的有那種生物存在嗎」的時候,加百列總算揭曉答案:

「總、總而言之,諾魯是地球某個國家的名字。那是個國土只比梵蒂岡和摩納哥大、位于太平洋赤道附近的小島國。雖然姑且隸屬于密克羅尼西亞群島,但與周圍的其他島嶼距離遙遠。因為人口不多,所以國防和通貨都是依賴澳洲。在戰爭期間,日本軍似乎還有在那里設置機場。」

眾人愈聽愈覺得那好像真的是位于地球某處的國家。

雖然千穗就算聽到這里,也對諾魯這個國家沒有印象,但還是從幾個關鍵字推測出那里應該是個氣候溫暖、擁有美麗海洋的島國。

不過那個叫諾魯的國家,到底和天界有什麼關系呢?

加百列無視眾人的疑問,繼續說道:

「這個國家在二十世紀時,曾經被稱為地上的天國。首先,所有國民都不需要繳稅。」

「咦?」

千穗嚇了一跳,鈴乃和艾美拉達也驚訝地睜大眼睛。

「不只如此,所有國民都能無條件地獲得基本收入。換句話說國家對所有年齡層的國民,都會以年金的方式提供他們生活所需的資金。這和日本現在發給低收入戶的老年人的國民年金可不同喔?從小嬰兒到老年人,都能領到即使每天三餐都吃外面或是每年換車,都還有剩的金額,他們不用工作就能領到那些錢,而且我要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他們不用繳稅。」

「那、那是真的嗎?」

雖然那是遠遠超出千穗常識的環境,但加百列非常認真地點頭。

「嗯,你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很正常。不過這些都是真的。雖然擁有諾魯國籍的人絕對不算多,但他們當時的國民平均所得可是全世界最高,並遙遙領先日本與美國。盡管沒有堪稱富豪的人,全體國民也曾經平等地富裕,即使從世界水准來看,這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千穗像是在聽異世界的故事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說到異世界,為什麼身為異世界天使的加百列,會知道這種連對地球的日本人來說,都算冷門的國家資訊呢?對此感到在意的千穗,在一開始經曆的沖擊平複後,馬上注意到一件事。

「……曾經?」

「嗯。」

「……那現在呢?」

加百列像是早就在等這個問題般,露出滿臉笑容回答:

「國民的失業率超過百分之九十,是全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現在是透過外交從世界各地獲得援助,才勉強得以存續。」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缺乏政經知識的千穗完全無法想像到底要發生什麼事情,才會讓地上的樂園陷入現在的困境。

不過政界出身的艾美拉達,馬上就看穿了背後的緣由。

「那個國家~~是不是曾經擁有某種全世界都需要的天然資源呢~~?然後因為那項資源後來枯竭了~~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

「沒錯,那里曾經是個盛產磷礦的國家。」

無論是作為工業原料還是農業資源,磷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既然工業和農業都需要,就表示全世界都需要。

在諾魯狹小的國土中,有著全世界規模最大、由堆積了好幾萬年的海鳥糞便形成的磷礦。

從二十世紀初開始,想要磷的大國們便接連湧入諾魯,而當地的統治者也不斷隨著時勢改變。

諾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獨立為共和國並加入大英國協,之後便逐漸變成加百列所說的樂園,但等到九○年代時,樂園的影子已經消失無蹤。

「那里在不過十幾年的短暫期間內,就從樂園墮落為最貧窮的國家。過去以天然資源豐富的出口國聞名的繁華國家,只花了十年就沒落。不過居然能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內,就將花了幾萬年累積的東西消耗殆盡,人類真是可怕呢。」

加百列邊說邊准備拿新的薯條,但在發現薯條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吃光後,自嘲般的聳肩說道:

「不過會開始衰退也是難免的事情。磷礦枯竭後,來自世界各地的企業和離鄉賺錢的勞工也都跟著撤離,諾魯就這樣愈變愈窮,當然之前的無條件基本收入制度也無法繼續維持。如果沒錢,就連食物都買不起。那麼佐佐木千穗,如果是你,這時候要怎麼辦?」

雖然千穗有種好像在學校上曆史或公民課的錯覺,但還是拼命用她有限的知識思考。

「應該會去找工作吧,不過因為那就像發生了經濟大恐慌,所以國內應該沒有工作機會。既然如此,如果只是想要確保糧食,那還能靠農業或漁業勉強維持,不然就是出國工作……」

千穗腦中浮現出許多在課堂上看過的美國經濟大恐慌的黑白記錄影片,以及在教科書上學過的話題。

「答得好。如果是某個自稱一流的家伙,應該會說直接放棄餓死吧。」

所有人都刻意不去思考加百列所說的一流是指誰。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不管是誰都不想餓死,如果覺得錢快用完了,正常人都會開始節約花費或是找工作。」

加百列繼續掛著自嘲的笑容說道: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大部分的諾魯國民什麼也沒做。」

「咦?」

「不是做不到,是不做。除了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持續從事第一級產業的人以外,其他國民幾乎都只是默默地看著產業崩壞與國家的經濟破產。」

「什、什麼也不做,怎麼會?」

「不工作的人沒飯吃這種話,必須要有用工作換取糧食的前人存在才會產生。」

此時,之前雖然偶爾會揶揄艾契斯與伊洛恩、但現在也開始擔心被兩人以恐怖的速度吸干錢包的天禰也加入對話。

「諾魯的國民能不工作的期間太長了。在靠磷礦業繁榮的時代,國內有工作的大多都是從國外去那里賺錢的勞工,而在磷礦業繁榮之前,原住民都是靠捕魚或在狹小的土地上耕種維生,因為大部分都是自給自足或以物易物,所以不存在貨幣經濟。因此在不管哪個世代,都不存在『靠工作賺錢』的想法。」

因為就連漁業都是用來自給自足,所以這樣的產業當然不可能充滿活力。

在采掘磷礦時,整座島都被挖得坑坑洞洞,就連自家的庭院都無法幸免,因此發展磷礦業前還存在的農業,現在也變得連想自給自足都有困難。

然而靠工作賺錢的概念,並未滲透到連續好幾世代都不必工作也能過活的諾魯國民的生活中。

當然並不是所有國民都沒工作,那里的交通、通訊與商業現在仍正常運作,只要有心,也有能力發展觀光,就連衰退的磷礦業,現在也在積極尋找新的礦源。

在國外進修過的政治家們,也想透過不動產業與金融業恢複經濟。

幸好那里的國民天性溫和,所以即使經濟崩盤也沒發生暴動,原本就稀少的人口也沒有急速銳減。

但最大的難題還是國民的勞動意識異常地低落,富饒時代的飲食習慣與南洋特有的「肥胖就是美」的審美觀,也讓國民的肥胖率與糖尿病罹患率不斷惡化。

推行的經濟政策也不斷失敗,別說是防止衰退了,現在甚至是加速衰退。

最後為了換取國際援助,那里開始收容難民,結果就連難民都嫌「這種國家根本待不下去」。

在百年的樂園之夢消散的現在,就算想回複成過去那種南洋特有的甯靜島嶼國家,應該也還需要漫長的時間。

這世界居然有這種國家存在,讓千穗難掩驚訝,不過說到這里,她還是無法理解這個話題和現在的天界有什麼關系。

「唉,這些事我也沒親眼見證過,我在之前待的網咖看了許多關于這個世界的情報,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雖然千穗也沒想到這個看不出關連性的話題,居然是異世界的天使透過網路取得的情報,但加百列在說這些話時的表情意外地嚴肅。

「其實現在天界的狀況,正好就跟即將衰退時的諾魯一樣。大部分的天使都過著什麼都不缺的生活。不過包含伊古諾拉和我們這些守護天使在內,也就是所謂的高層人士,都知道不能繼續滿足于這樣的生活,可是誰也不想改變這個狀況,也不願意為此行動。」

加百列的視線從千穗移到鈴乃身上。

「請問一下,你們大法神教徒的終極目的是什麼?你們是懷著什麼樣的期待向神

祈禱?」

「期望神給予救贖,並在最後抵達沒有痛苦的理想鄉。大概就是這樣吧。」

現在仍姑且自認是聖職者的鈴乃如此回答。

「不過實際上我們並不認為那樣的世界真的存在于某處,也不認為只要抵達那里就好。大家一起為了實現那樣的理想而努力的世界,才是聖典內講述的理想鄉,聖·因古諾雷德的主流學派,目前是采取這樣的論點。」

「嗯,那要是沒有任何痛苦的理想鄉真的存在,人類會變成什麼樣子?」

「……嗯。」

鈴乃將手托在下巴上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馬上就毫不猶豫地開口:

「不是墮落到極點,就是感情與倫理規范變得極度低落吧,無論如何,我們所想的人類社會應該都會崩壞。」

「正確答案!」

加百列做作地拍完手後,天禰贊同地點頭。

「伊古諾拉打造出那樣的理想鄉,而且現在也依然統治著那里。」

「這是什麼意思~~?」

加百列難得擺出慎選詞彙的樣子,回答艾美拉達的問題。

「在取得只要不被殺就不會死的身體後,人類就不再是人類,變成只是單純活著的某種東西。」

加百列說完後,用右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個斬首的動作。

「雖然天使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但其實那個不老不死只代表不會自然死,要是頭被砍掉,或是失去多到光靠代謝無法補充的血量,還是一樣會死。不過法術的基礎理論也有提到,即使心髒被破壞,只要在身上循環的聖法氣多到足以讓心髒回複,那還是有可能複活。唉,雖然我不曉得會不會有後遺症,但即使對普通人來說是致命傷,我們還是很可能獲救。然後聖法氣的保有量會直接與肉體的抵抗力成正比。所以姑且不論原因如何,我們基本上不會感冒,也不會生病。」

「啊,這我之前也有聽過。」

千穗想起學會概念收發(idea-link)之前,在澡堂聽鈴乃講授的內容,她看向鈴乃,兩人互相點頭。

「嗯,不過反過來說,我們天使現在是因為能保存大量的聖法氣,才獲得不會隨著時間經過死亡的身體。就算不吃飯,或是活上好幾千年,也不會因為與代謝、成長或疾病有關的原因而死。只要不被殺害就不會死的人類,待在絕對安全的避難所,過著什麼都不缺的生活,這就是現在的天界。」

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繼續活下去。

那簡直就跟只要活著就能持續獲得生活所需的金錢時的諾魯一樣。

「拜此之賜,我故鄉的人們……天界的居民全都崩壞了。那里原本和地球或安特·伊蘇拉沒什麼兩樣,是一群擁有普通肉體的人類們聚集的地方。不過在許多不幸與偶然,和伊古諾拉的力量重疊在一起後,我們被賦予天使之名,失去了人類的身分。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我們活著並沒有什麼積極的目的。在獲得不老不死後,我們變得可以什麼都不用做,這樣的日子過得太久,如今我們已經忘記要怎麼過有目的的生活。」

就像連續好幾個世代都不用工作也有錢拿的諾魯國民那樣,天界的,不對,加百列故鄉的人民們,也陷入類似的狀況。

「請你們回想一下,至今曾經在你們面前出現過的天使,總共有幾個人?」

「呃……」

千穗再次與鈴乃面面相覷,然後開始用手指計算。

「沙利葉先生、加百列先生、萊拉小姐……」

「拉貴爾、卡邁爾,以及天兵大隊的那些人,在這種情況下,艾米莉亞和路西菲爾應該也算天使吧?」

「你們不覺得少嗎?我們好歹也是在背後操縱安特·伊蘇拉的曆史,類似外星人的高度智慧生命體喔?然而人數居然少成這樣。你們知道魔王進攻安特·伊蘇拉時,動用了多少惡魔嗎?」

「即使只看最後的中央大陸掃蕩戰,應該也有五萬以上的兵力……」

鈴乃看著真奧的側臉說道。

真奧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也沒有反駁,所以這應該是正確答案。

反過來講,也可以說有比這個數字多好幾倍的惡魔,被安特·伊蘇拉的人類們殲滅了,但真奧即使覺得自己必須對此負責,也不會因此憎恨人類,這點鈴乃比誰都清楚。

不過就在現場的所有人都記住這個侵略安特·伊蘇拉的魔王軍,在末期剩下的人數後,加百列馬上講出一句令人驚訝的話。

「天界現在的總人口數,不到五千人。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是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除了活著以外,其他什麼都沒做。」

「只有……五千人嗎?」

不管是以一個物種的數量,還是以形成一個社會的人口來說,這都太少了。

面對千穗以沙啞的聲音道出的疑惑,加百列若無其事地點頭。

「我們星球的科技比現在的地球還要進步,法術文明也比現在的安特·伊蘇拉發達。不過我們現在之所以在安特·伊蘇拉以天使的身分自居,就是因為我們的星球毀滅了。」

加百列干脆地丟出「毀滅」這個詞,讓千穗、鈴乃和艾美拉達都不禁僵住。

因為萊拉曾經對真奧和惠美說過,希望兩人能拯救安特·伊蘇拉人類的危機。

「雖然那真的只是許多不幸累積起來的結果。」

加百列以手托腮,輕輕地歎了口氣。

「在位于星系中心的恒星活動低落的時期,附近的銀河發生了大規模的超新星爆炸。雖然那件事本身造成的損害,就只有害全世界的手機等通訊機器的系統停擺了一兩天,但問題不在這里。應該說是宇宙氣流產生了變化吧,超新星爆炸的壓力,不曉得從哪里帶來了多到足以將我們的星球整個包覆的恐怖有害物質。恒星活動低落的期間,以地球的感覺來看大約是三十年左右。總之我們星球所在的星系,平常是受到恒星的太陽風保護,但在太陽風停止的時期,遠方的超新星爆炸產生的壓力,不幸將在附近的宇宙空間飄蕩的有害物質帶到我們的星球,然後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等恒星再次開始進入活動期時,那些有害物質又開始回流到星系中,就像是不幸的連環車禍一樣。唉,不過這些資訊,都是在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後,才由伊古諾拉等人組成的科學團隊找出的答案。」

「小加也是當時的其中一個科學家嗎?」

加百列搖頭回答天禰的疑問。

「不,我當時完全不懂什麼科學、醫療或是天文。」

加百列恢複平常輕浮的笑容,開口說道:

「我在母星還活著的時候,是擔任由伊古諾拉負責管理的研究所的警備主任。雖然和專業的研究者們相比,我的薪水實在少得可憐,但我和研究所的人們關系非常良好。當時也認識了不少大人物……啊,上次講這些事情,都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我本來還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加百列突然露出懷念的表情,看著進出練馬站時從窗外經過的人們。

「總之那些有害物質,害整個星球的人都被致死率高到可怕的風土病侵襲。好幾個缺乏經濟實力的國家都毀滅了。伊古諾拉的研究所,是為了針對有害物質與風土病找出有效的對策,從世界各地召集人才建立的組織。研究所位于月球的移民都市。我們在太空探索方面已經累積了很長的曆史,不管是探查星系內的行星,還是讓人移民過去,對我們來說都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了從那些有害物質和風土病的陰影下保護人類,我們開始針對各種領域進行研究,醫療、天文、法術、氣象、地球科學、都市政策、建築、基因工學,以及用來活用研究成果的法律、經濟政策和流通技術的開發,總之我們能做的都做了,不過……」

加百列回頭看向正為了追加點餐,而開始搶奪真奧錢包的艾契斯與伊洛恩。

「最後我們還是失敗了。我們既無法拯救星球,也無法拯救人類。明明我們的故鄉遠比地球或安特·伊蘇拉進步,但風土病在星球蔓延不到二十年,那個先進的人類文明就毀滅了。而且原因偏偏還是全世界為了爭奪伊古諾拉關于『不老不死』的研究成果,所發動的戰爭。真是讓人笑不出來。沒想到人類居然如此愚蠢,這讓當時的我們十分絕望。」

「這表示規范圍繞著理想鄉崩壞了嗎?」

「克莉絲提亞·貝爾,可惜這並不是那麼高尚的事情。」

加百列笑著否定鈴乃的疑問。

「人類無法忍耐。他們只顧著追求能一瞬間就將突如其來的災厄吹跑的魔法。其實我們真正該做的,應該是花費好幾個世代打造出能對抗風土病的抗體、在世界各地建造被嚴密管理的衛生避難所、或是花好幾百年在大氣層中形成一道能阻隔有害物質的膜。然而伊古諾拉的才能不允許我們這麼做。她跳過制造抗體這個緩慢的過程,直接創造出名為不老不死的魔法。然後所有人都對此趨之若鹜。大家再也不管其他事情,也無法繼續等待。全世界都開始說『快點把再也不用害怕風土病的理想身體交給我』。那不是什麼規范崩壞,只是因為無法忍耐而自取滅亡。」

「我可以問一個

問題嗎?」

「什麼事,天禰姐?」

「那個不老不死的研究,到底是怎麼完成的?」

天禰語氣嚴肅,那是已經知道答案者的詢問。

加百列當然也有發現,他看向終于從真奧那里搶到錢包、正沖向櫃台的艾契斯的背影。

「伊古諾拉找到我們星球的生命之樹的痕跡。並找到隱藏在人類當中的質點之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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