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當 不幸的BAD END大全

這是個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發生在某個隆冬夜里的怪談——

***

「騙人,你的日本史讀完了!?」

「姑且算是讀完了。」

「整個考試范圍!?不會吧……」

叛徒……低聲說完的大河把嘴唇扁成へ字型,走在活生生的般若——不對,是地獄囚徒——也不是,是龍兒身邊,臉上帶著怨恨斜眼仰望。

戴著淺灰色手套的雙手慢慢計算距離期末考還剩下幾天。這才發現只剩下七天了。

「哇啊,不會吧……時間、真快……」

說完這幾個字,她可憐兮兮地嘟起嘴巴:

「我這次有點……不對,是非常不妙……光顧著念英文和古文,日本史根本還沒開始念。再加上停學這段期間沒來上課,最近大部分時間還要忙著准備聖誕派對……」

「呼~」大河大聲的歎息在寒風吹過的十二月街上化為白霧。穿著安哥拉羊毛外套的背部故意彎起,一點也不像平常遭遇危機時的大河。

再過一下子就是晚上七點。

冰冷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一片漆黑,但是看不見星星。裝飾在人行道兩側植栽上的霓虹燈十分明亮。一到冬天就剩枯枝的杜鵑,只有在這時看來像是藍光大海一般美麗。如果是前陣子的大河,早就開心喊著:「哇——好美!」一邊拿手機不停拍照。可是現在——

「唉……難得這麼有聖誕節氣氛,我今天卻必須開始認真准備日本史……還有物理等等,真是絕望……哎唷,到底該怎麼辦……」

個子原本就很嬌小的大河完全失去霸氣,變得比平常更嬌小。環顧四周的眼睛倒映霓虹燈的藍色,發出有些空虛的光芒。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龍兒盡量以開朗的語氣表達大家准備考試時都一樣辛苦。

「我也同樣一直在忙聖誕派對的事。再說就算我讀完了日本史,也只是教科書上大概的內容,數據集、講義及老大筆記都還沒碰,古文連一行也沒看。」

聽到並肩一起走的龍兒這麼說,大河刻意停下腳步,茫然抬頭以質疑的眼神看向龍兒。露出混色毛線帽外的長發隨著北風舞動,不吉利地貼在眉間。

「……騙子……」

「怎麼說?」

「你期中考時也說過一樣的話,對吧?『我完全沒念~~完蛋了~~這次死定了~~怎麼辦~~……』結果考出來成績比我好……不對,不只有期中考,還有第一學期的期中考、第一學期的期末考、第二學期的期中考、前陣子的模擬考、上禮拜的英文單字小考也都是。每次都說死定了完蛋了,其實你每次都准備得很充分,對吧?」

「怎麼這樣說……」

龍兒尷尬地閉上嘴巴,找不到話可以反駁。大河說得確實沒錯。

仰望沉默的龍兒,大河也不爽地緊抿嘴唇。目前排名在校內粗暴排行榜第一名(相關調查結果),擁有「掌中老虎」別名為人所知的大河,開始露出不耐煩和不悅。來吧,看你是要討厭的語氣諷刺我,或者狠狠罵我一頓,或者反複焦慮地咂舌——

「……嗯,算了。」

龍兒已經做好迎戰准備,眼前的大河卻干脆放松皺起的眉間,一邊歎氣一邊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聳聳肩膀睜開大眼睛,擺出掌中老虎不應該有的可愛模樣,把臉湊近龍兒眨動長睫毛,仿佛是要讓他看見:

「如果你說:『我可是好好准備了,你還沒念完嗎?啊啊,真是可憐啊。』我應該會更火大。最重要的是快到聖誕節了,我就心胸寬大地原諒你令人不爽的行為。爭執也沒有好處。大家好好互相幫忙,一起努力准備考試比較好。這樣一來世界也能獲得和平,小孩子也能找回笑容。」

「喔……」龍兒忍不住呻吟,對大河的發言鼓掌。

「不愧是『天使大河』。」

「對吧?如何?」

「好感動。面對你的遠見與用心,我忍不住要脫帽致敬。」

「多說一點!」

「降落地面的天使就是你,逢坂大河。」

「愛&和平。」

「唷!聖誕節之子!神聖純潔的好孩子,呃,天使大佛!」

「YES,IAM.」

呼呼。大河發出做作的聲音噘起嘴巴偏頭微笑,拉起外套下擺代替裙擺,像芭蕾舞者一樣行禮。那個刻意又不適合的姿態,讓把毛線帽夾在腋下的龍兒忍不住笑了。他正期待用這個毛線帽里露出的小型炸彈炸飛這條熱衷過節的街道?期待慘劇發生?——當然不是。他的臉長得像恐怖分子只是單純的遺傳。

期末考完就是聖誕節,所以大河化身為天使,因為她打心底熱愛聖誕節這個世界性的節日。而龍兒也喜歡她的好變化。畢竟大河最近因此常保好心情,收起往常的粗暴和吼叫,事實上像這樣兩人獨處時也多半是在笑。

從車站前延伸而出的街道上,包括商店街的店家屋簷,以及葉子落光的行道樹上,全都裝飾上閃閃發光的霓虹燈。聖誕老人、麋鹿、星星、聖人們和聖母、聖子,到處都是聖誕節的象征。在一片閃耀光芒中,「好了,玩笑到此為止。」大河轉身大步前行。龍兒也追上她,兩人再度加速前往和朋友約好的家庭餐廳。

沒錯,暫時把聖誕節擱在一邊,現在該做的是「保健體育課的報告」。

眾人期待的聖誕節前面是期末考,期末考前必須先交出保健體育課的報告。交報告的日期就是明天。准備期末考加上准備學校的聖誕夜活動,幾乎已經沒有剩余時間,這種時候關系到平常分數的報告,就必須靠大家齊力快速完成。

齊力——也可以說是輪流發揮靈感,拼湊出一份報告。龍兒摸摸肩膀上背的帆布托特包,確認鼓起的內容物。那里面放的「老大筆記」里有狩野堇去年寫過的同樣主題滿分報告。他打算和其他朋友一起參考這份報告,盡量在最短時間內完成,然後待在那里一邊享用飲料吧,一邊一起准備考試。

***

總之先占據靠窗的五人座,和大河面對面坐下。就在他們剛點完兩人份飲料吧時——

「不~好意思,再多一份飲料吧!」

一個大包包重重擺在大河旁邊,柔軟的皮革上用鉚釘打上的知名名牌標志閃閃發光。

「你稍微進去一點,你的裙子太占位子了~啊~冷死了~!我還以為快冷死了!」

現身的人是——亞美,應該是吧。你說是吧?——他看向大河尋求認同,大河也不太有自信地偏著頭,沒有說出確切答案。

遮住眉毛下緣的棒球帽加上黑框平光眼鏡。口罩幾乎擋住整張臉。身上穿著羽絨夾克遮住打扮,圓滾滾的外表無法判斷衣服底下的人是誰,聲音也因為口罩而難以辨認。

似乎是亞美的人和大河並肩坐下,慢慢脫下夾克,一圈一圈解開長圍巾,把附有耳罩的帽子脫下,再拿掉口罩和平光眼鏡。

「啊啊……果然是蠢蛋吉……」

「喔,川島……」

八頭身美少女終于從厚重的外皮底下現身。水潤的雪白臉頰,星光閃耀的眼睛,小下巴加上完美的輪廓,這名美女是——

「啥?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店里很熱嗎?暖氣會不會太強了點?」

同班同學兼現役模特兒的川島亞美,也只有可能是她。

亞美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地抱怨,一邊脫下蓬松有如棒球手套的手套。拉下夾克底下厚厚的連帽外套拉鏈脫去後是羊毛外套;接著里面是前扣式羊毛衫;解開扣子之後,她拉下穿在里面的雪花圖案長版上衣下擺。

「佑作呢?還沒來嗎?實乃梨結果還是不來嗎?麻耶和奈奈子說要在家弄。高須同學,去拿一下飲料好嗎?亞美美要紅茶,不要加糖也不要牛奶,紅茶就好……嗯?怎麼了?」

她終于注意到龍兒和大河正看著她:

「你們兩個為什麼直盯著我看?啊,該不會是直到現在才被我的美貌吸引吧?你們這樣我很困擾,不過我懂,連我自己也時常看自己看得出神。鏡子里的亞美美,該怎麼說,簡直就是奇跡……你們能夠相信嗎?亞美美這麼可愛,而且這個可愛還是天生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亞美美這麼可愛,會不會太不公平了?但這就是現實……只有亞美美這麼可愛、這麼美,又沒有任何缺陷?能夠免費看到我的美貌,你們真是賺到了!很棒吧~恭喜你們!」

「……蠢蛋吉有夠蠢的……」

大河吐出這句話,龍兒也重重點頭幾乎到頭快掉下來,深表同感。「為什麼?」亞美挑起一邊眉毛。

「我們看著你是因為好奇你到底穿了幾件衣服。因為你一直靜不下來……」

「最厲害的是穿成這樣居然還能動。你到底穿了幾件?那件底下是套頭上衣?這種寒冷程度有點誇張吧?過年後才是最冷的時候喔。」

聽見龍兒的意見,亞美忍不住嘟嘴:

「因為我騎腳踏車來的!超冷的,反正只是來念書,怎麼打扮都好。這里離我家很遠,要不是因為有老大筆記,我才不會特地過來。更重要的是我絕對不想在這個時期感冒。快要期末考了,加上考

完試後馬上就是寒假,到時候我可是工作滿檔!」

發出抱怨的亞美從包包中拿出小型噴霧劑,張開嘴巴朝著喉嚨深處噴了兩下。接著又拿出裝有透明膠狀物體的小塑料瓶:

「年底要去夏威夷拍照,我可沒有閑工夫生病。」

她把膠狀物擠在手掌心後摩擦雙手:

「啊,這是消毒殺菌的酒精凝膠。手伸出來。」

她也在龍兒和大河的手心擠上酒精凝膠。龍兒因為陌生的冰冷觸感有些驚訝,但這的確是酒精,才剛擦去上就蒸發了,手掌心變得干爽不潮濕。「耶——還有這種東西。」大河圓睜眼睛。在她旁邊的龍兒開始顫抖。不是因為桌子下的雙腳快被蟒蛇吞沒而絕望,而是因為感動。這個東西——好像很棒。他的雙眼里狂亂搖曳欲望的火焰。好想要……我想要!

「這個東西好棒!只要這樣就能夠消毒殺菌!?喔,真厲害,好東西,好到不行!我也想要這個!非常想要!這在哪里買的!?我可以跟著買嗎!?」

「你的臉好可怕!」

「快告訴我!這種好東西要去哪里才買得到?快說,川島!」

「你太激動了!話說回來~喂~快點幫我拿飲料。」

「我拿來你就願意告訴我嗎!?好,等我一下。大河要喝什麼!?」

「啊啊……我也要紅茶……龍兒真蠢……」

龍兒從椅子快速轉身站起。就在這時候。

「嗨,GUYS!」

「啊。」看向童兒背後的大河眼睛開心地閃閃發光,同時大喊:「小實!」綻開笑容。龍兒聞言跟著轉身。

「唷!明尼蘇達!」

實乃梨就站在驚訝僵住的龍兒面前,朝著龍兒舉起單手行禮。不過——

「明尼蘇……達……?」

「小實剛到!?」

「實乃梨來啦~你本來說可能無法過來,我還在奇怪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在場沒人把龍兒的疑問當一回事。

「不是,我在這里打工到七點。在後面換衣服時,正好看到你們,所以想說至少要過來打聲招呼。我要回家了。」

「咦!?為什麼!?怎麼要走了!?不可以,小實,和我們一起寫報告、念書嘛!」

大河鬧別扭般搖晃穿著毛海上衣的身體。實乃梨看著大河的臉,露出困擾的微笑,眉毛撇成八字形。

最近的實乃梨經常露出這種表情。龍兒沒有開口,只是看著氣氛詭異的臉。她在前陣于的壘球社比賽犯下重大錯誤,實乃梨說自己既是社長也是戰犯。龍兒覺得她似乎從那之後過起禁欲生活,禁止自己參與或期待社團活動之外的事。實乃梨也說過不打算參加聖誕派對。

盡管如此,念書准備考試不是玩樂,一起念書應該不至于招致天譴。再說她對打工還是同樣努力。

但是實乃梨用力拉上夾克拉鏈,似乎在表明自己的決心:

「不了,對不起。我不念書似乎也很危險,所以我決定專心在家里准備。」

「可是~」亞美斜眼看著她的舉動,以派不上用場的做作姿態發出甜美聲音,一面扭捏地晃動肩膀:

「保健體育課的報告,你打算怎麼辦?那個東西自己一個人認真做真的很麻煩喔~?我覺得參考老大筆記快點把它結束絕對比較好。話說回來,老大筆記也是屬于實乃梨的東西,那不是你和高須同學共同持有嗎?」

「話是那麼說沒錯,不過……」

「只有高須同學自己用不是很奇怪嗎~?我也是想參考才會出現在這里。」

「啊唔、唔唔、也是……」

實乃梨微妙地動著嘴巴,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響應。這時從她背後——

「抱歉,我來晚了!啊——好冷,店里比較溫暖!你在做什麼,櫛枝?坐下坐下,擠一擠,你擋住走道咯。」

「啊唔啊唔啊唔……」

鼻子冷到發紅的北村現身。他拿出運動性社團成員特有的強悍,硬是推著實乃梨的肩膀坐到亞美旁邊的位置,也讓原本站著的龍兒坐下,然後自己坐在龍兒旁邊:

「再次說聲,唷!大家點好餐了嗎?都只點飲料吧?」

干得好,北村。龍兒忍不住擺出勝利姿勢。大河也合作無間地快速按下服務鈴點餐:「再加兩份飲料吧!」女服務生注意到坐在位子上的實乃梨,笑著看向所有人:「咦?原來是櫛枝的朋友嗎?請慢用,等一下送上招待的洋芋片。」然後離開。

「喂,北村……我正想要回家……」

「為什麼?我們不是要一起做報告嗎?好了好了,我去拿大家的飲料過來!你們要喝什麼?可樂好嗎?可樂!好,時間到!所有人都喝可樂!」

充滿男子氣概地決定之後,北村脫下外套前往飲料吧。實乃梨大概是死心了,也跟著脫下夾克:

「……沒辦法,既然已經點餐了,就讓我也摻一腳,和大家一起做報告吧。」

「喔,一起做一起做。」

龍兒盡可能壓制滿腔喜悅,假裝不在意地冷冷開口。在龍兒對面位子上的大河微微挑眉,無聲地動嘴:太好了不是嗎?龍兒也若無其事地點頭回答:太好了,真的。

「小實,來,這個。報告用紙給你。」

「喔,感謝。這麼說來我沒有帶筆。」

「我有自動鉛筆。」

雖然只是這麼一點小事——多謝!實乃梨以相撲力士的模樣開玩笑回應。龍兒從自己的鉛筆盒里拿出自動鉛筆,仿佛不在意地遞給實乃梨——只是這樣而已。

大家一起做報告。這麼無趣的借口對龍兒來說,是比什麼都要令他開心的機會。他瞬間看向大河。大河一邊和亞美說話,一邊用橡皮筋把長發紮起。大河或許也是同樣心情。看到端著五杯可樂回來的北村,她的心里一定也感到雀躍。

一定是這樣。

「唷,久等了……嗯?」

回到桌前的北村突然看到什麼,忍不住歪著脖子。銀邊眼鏡反光,眼鏡後的視線前方看向附近另一張桌子。

「……哇啊……」

那邊的人明顯發出不算開心也算不上呻吟的聲音。旁邊還有個女孩子。

「……嗯唔~~……」

女孩臉頰染上粉紅,好像正在煩惱什麼而扭捏呻吟。

兩個人刻意並肩坐在四人座的位子,桌上攤著教科書和筆記本。龍兒也認識那個穿著制服甜蜜念書准備考試的家伙。臉頰上留著少年的圓潤,短劉海底下是莫名發光的黑眼珠。很難說他算帥還是丑,總之是個仍在成長的高中一年級男生。記得他的名字叫富家——

「這不是幸太嗎?『哇啊』是什麼意思?真巧,你和狩野學妹在准備考試嗎?」

「唉……嗯,該怎麼說,真是……很巧呢……」

「這種時間還穿著制服在外游蕩?別讓家里的人擔心喔。」

「好……話說回來,我記得學長家不在附近吧……」

「我和朋友約好一起念書,所以過來這里。」

「……啊啊原來如此……這樣啊……」

龍兒也見過幾次,他是學生會的總務富家幸太。過去大河曾和這位一年級男生發生一點小沖突,另外最近在准備學校聖誕派對時也經常碰面。

可是富家幸太見到自己的學長北村,樣子看來一點也不開心,說話也莫名含糊不清,尷尬地朝學長姐們點頭致意。坐在他身邊的少女也困擾地輕輕撥弄撥肩膀上的頭發,水嫩的桃子臉頰雖然露出笑容,但是也噘著嘴巴不發一語。

而且龍兒看見兩人原本緊靠在一起的身體逐漸分開。的確沒有哪對拿准備考試當借口而親密共處的情侶,會因為被熟人撞見感到開心。

不過一年級的小情侶……看起來好像很開心。龍兒喝下一口可樂,視線忍不住飄向遠方。回想自己一年級時根本沒辦法和女生好好說話,甚至到了二年級的現在,仍然繼續無法得到響應的單戀。好不容易發展到能夠一群人一起念書就開心得不得了,而那兩個一年級生卻是——啐!雖說不可以有這種想法,可是……

「啐、真是恩愛的情侶。無聊死了,黏在一起有什麼好囂張的!」

一臉不悅的黑心亞美女王惡毒地說出龍兒的內心話。龍兒雖然心里想著不行不行,也跟著點頭表示認同。亞美旁邊的大河則是:

「哇啊,那不是富家幸太嗎……人稱『不幸的黑貓男』……每次只要那家伙出現,一定會發生什麼倒黴事。啊啊,聖誕老公公,請你保佑我……我很乖……」

誇張地在胸前畫個十字。實乃梨也故意伸直身體看向兩人,「呵呵。」抓抓人中:

「情侶真叫人羨慕啊!情侶!熱情的情侶!當班時我就看到那對情侶打得超級火熱,隨著時間愈來愈晚就愈來愈熱,現在也一副快要在觀眾面前接吻的模樣,大叔我可是很擔心喔。沒想到居然是北村同學的熟人。」

雖說那對火熱情侶不可能聽到,不過他們一點一點拉開距離,現在幾乎是分別坐在座位兩端,幾乎快要跌下座位。兩人紅著臉看著彼此手邊的教科書,瞬間互換視線,卻又因為太在意旁人,什麼話也不敢說,

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兩人同時想要喝水——

「啊……!哈嗯……對、對不起,幸太同學……!」

「……唔、不,沒關系,小櫻。」

「……水灑出來了……」

「小櫻……濕了嗎……?」

「沒有……大概只濕了一點點……」

——只不過是伸向杯子的手碰在一起,看來他們真的打得火熱。龍兒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不該看的場面,忍不住全力轉開視線,對著旁邊的北村小聲說道:

「……很明顯他們非常不希望遇到熟人。感覺在他們頭上可以看到『北村學長快回家』的字樣。」

北村點點頭,推了一下眼鏡:

「他們也不是現在才這樣。學生會辦公室每天都被他們的熱氣弄得悶熱潮濕,連窗戶玻璃都起霧結露。多虧有他們讓空氣不那麼干燥,我才能夠避免感冒,還讓我長高了、中彩券、在路上被星探挖掘、家里院子冒出石油、枕頭底下找到德川家藏的黃金、每天泡在鈔票堆里。我由衷感謝我們的可愛總務情侶……可是別想叫我回家,我還有做報告這項使命。即使我是天底下最無賴的人、注定要當失戀大明神、未來注定永遠孤獨,我也要完成報告……順便介紹一下,那個女孩子是會長的妹妹。」

哈哈哈。北村干笑幾聲,用力拿起玻璃杯含住吸管,以驚人的肺活量一口氣吸起可樂。面前的亞美看著他的臉:

「唔哇——我說佑作,你還忘不掉那個學生會長嗎?」

亞美臉上帶著淺笑,刻意用言詞的利刃在青梅竹馬的傷口上撒鹽:

「啊、還是說你不自覺地在那個女孩臉上尋找學生會長的影子?她們看起來長得不像,不過也算有點可愛,更重要的是她和狩野堇有著極為相似的基因。哈哈!好惡心!應該說好可怕!無法成為狩野堇的男朋友,至少也能成為她的妹夫……拜托你可別說出這種話~~那可就真的很不妙!就算有那種想法也很可怕,佑作!」

呀哈哈哈哈!面對連龍兒也忍不住顫抖的失禮推測,北村沒有反駁,取而代之的是上半身突然越過桌面往前伸——

「……嗝————!」

朝亞美臉上狠狠打個嗝。

「呀啊啊啊!全是可樂味!髒死了!會長痘痘!你這個爛人——!」

「亞美!如果要報仇我也來幫忙!」

實乃梨笑著介入兩名青梅竹馬之間,用手撐著桌面抬起屁股,探出身體:

「嘿嘿嘿,看來我的可樂碳酸也正好湧上來……要來……要來了……快出來、了……」

實乃梨憋住氣,以不像女孩子會有的粗暴行徑笑著朝北村的臉靠近,沒想到——

「……!」

趕緊掩嘴退下。

「可惡,是空包彈……話說剛才不是飽嗝……!員工伙食湧上喉嚨……!」

「小實!幸好沒有噴出來!」

「是啊,大河!差點丟臉了!」

「丟臉也喜歡!我最喜歡小實!」

「唔喔喔大河!再火熱一點!」

「你們兩個一左一右吵死了!?可以滾到其他地方嗎!?」

大河和實乃梨隔著亞美確認彼此的愛意,距離她們數公尺處,那對一年級情侶的女生輕輕起身。不曉得是不是他們肮髒的行徑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只見她若無其事地斜眼看著龍兒,和他四目交會,稍微點頭致意。龍兒對自己剛才壞心的想法感到幾分內疚,因此也用劉海遮著足以當成凶器的臉,輕輕點頭回應。

「那麼幸太同學,我今天先回去了。現在出去正好能夠趕上公交車。」

「什麼——!小櫻要回去了……我還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

「對不起,明天見!謝謝你教我數學。明天的便當我也會努力的,敬請期待!」

「等我等我,我送你到公車站!」

「不行,幸太同學是反方向。外面好冷,不用送了。」

「就算只有一秒鍾,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嘿嘿,我也是。可是幸太同學如果感冒就糟了。」

一年級女生撥開柔軟的頭發,雪白臉頰的輪廓仿佛溫柔融化似地對幸太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扣好外套扣子,從錢包拿出零錢擺在桌上:

「我走了,拜拜!明天中午老地方見!我會帶便當過去!」

她一邊揮手一邊朝龍兒他們的座位走近一步:

「北村學長,我先走了!」

她微笑低頭鞠躬,亮晶晶的清澈眼睛看著北村。或許是戀愛的關系,連龍兒也覺得她的笑容燦爛到刺眼。北村也帶著幾分歉意在臉前豎起一只手,擺出道歉的姿勢:

「抱歉,我們似乎太吵了。對不起,狩野學妹,回去時小心一點。」

「是的——沒問題!」

最後又朝幸太揮揮手,便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過座位之間離去。輕飄晃動的頭發大概連發尾都經過仔細整理,只見它在燈光下亮澤閃耀,連龍兒也忍不住看個不停。看起來就像是她的背後進射感恩的光芒,或是拖著幸福極光的尾巴。

撥開那道光之軌跡走近的人是——

「……北村學長……你們會不會太過分了……!」

富家幸太。他擺著滿桌的教科書不管,眼神一轉變得晦暗,與剛才完全不同的他充滿怨恨地看著北村:

「我們全都聽見了。包括學長你的嗝,全部。所以小櫻尷尬地回去了。」

「抱歉抱歉,我們只是鬧著玩。」

「可惡……我恨你,我恨學長姐們……」

幸太冷漠地伸出手指在龍兒面前的桌上畫圈。手指畫過的痕跡乍看之下像是黑色的墨線。龍兒不由得屏息……不可能,應該只是看錯。

「對不起~~一年級的學弟?因為你們兩個好可愛好速配,我們就忍不住捉弄了一下。不曉得你的女朋友有沒有因此不開心?」

「啊,川島亞美——川島、學姐。」

聽到這個鼻音,幸太睜大眼睛看著甜聲說話的美麗學姐,嘴邊突然露出微笑,感覺有些輕浮。能夠和學校的偶像兼現役模特兒亞美直接說話,他很明顯地變得有些飄飄然。

「剛、剛才不小心說恨你……對不起,我也只是開玩笑的。」

他紅著臉搔搔頭,和北村說話時可不是這樣。

「小櫻也——啊,我的女朋友應該不會不開心,只是感到害羞。話說回來,其實她甚至說稍微捉弄我們也沒關系。我現在感到十分幸福。」

大河抖了一下,低著頭的她肩膀正在顫抖,就好像仰望空無一人的空間感到害怕的貓。

「她雖然回去了,我們明天很快就能見面,我們真的要好到令人害怕。真——的、該怎麼說、可以說好可怕……」

幸太的手指又一次無意識地在桌上緩緩畫圈。滴在桌上的水滴細細延長——描繪出莫名黏膩的線條。

「快到聖誕節了對吧?我好期待,這是我人生第一個有女朋友的聖誕節!因為學校有聖誕派對,我們沒去其他地方。不過因為我們是派對籌備委員,已經約好放學後一起過節,也約好要一直在一起。真的好幸福……咦?高須學長和逢坂學姐?對吧?對不起,我現在才注意到你們。」

或許是在派對籌備委員會里經常碰面的關系,幸太注意到兩人的存在之後,有些熟稔地對他們微笑。「喔。」龍兒現在才對他舉手打招呼,大河則是堅持不抬頭。

「高須學長、逢坂學姐和川島學姐也都是籌備委員吧。我好期待聖誕夜的派對。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加油!啊……大家今天聚集在此,該不會是為了召開相關會議吧?」

「不是不是,像我就不是籌備委員。我們只是和北村同學同班,今天一起來這里做報告而已。」

聽到實乃梨的開朗解釋,幸太理解地深深點頭:

「原來如此。對不起,我太期待聖誕派對,滿腦子都是那回事。那麼我就不好意思繼續打擾,反正小櫻也走了,我也該回家了。」

「真好,好恩愛的情侶。」

羞羞臉!面對實乃梨的捉弄,幸太開心地比個V字手勢。他明明不是這種人,看來是得意忘形過了頭。龍兒有點不知道怎麼反應,只能微笑仰望幸太的臉。

「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呵呵……恕我失禮,不過我想把幸福分給各位學長姐。」

咚!幸太突然伸手依序拍了北村、實乃梨、亞美、大河和龍兒等所有人的肩膀。他的動作很輕,幾乎只是摸了一下——

「……?」

但是被拍到的部位莫名沉重疼痛,龍兒不由得歪著頭。他到底對我們做了什麼?好像有股漆黑的黑暗、帶著濃稠的劇毒隔著衣服逐漸滲進皮膚,沿著血管流人心髒。龍兒自覺這種想法很愚蠢,仍然不禁按住肩膀。

「——希望各位的人生也有幸福快樂的好結局。」

龍兒再度仰望幸太的臉,他的臉上帶著同樣的微笑。

我先走了。龍兒僵硬地目送行禮離開的幸太背影,手不知為何無法離開肩膀。

「呀啊——!居然隨便碰亞美美!這是性騷擾

!」

「哎呀,有什麼關系,反正只是開玩笑,而且不過是肩膀。如果他摸你的胸部,那才需要驚嚇吧。」

「那樣豈是驚嚇就可以了事!」

看到亞美和實乃梨一起吵鬧的樣子,龍兒終于回過神來——對了,是開玩笑。沒錯。雖然我有奇怪的想法,也覺得莫名疼痛,不過這應該只是碰巧。也許是他的動作正好碰到肩關節的哪個穴道。龍兒重新打起精神,喝下可樂,但是馬上噴了出來。

「……噗!」

可樂里不知何時浮著一只不算小的蒼蠅尸體。對于有潔癖的龍兒來說,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這下子我不就喝到蒼蠅尸水了嗎……他很想立刻含著剛才的殺菌凝膠漱口,只是不可能這麼做,只好快速喝下杯子里的水。

「……各位……我有很不好的預感……大家小心一點……」

北村低頭看著自己被拍的肩膀,一個人低聲喃喃說道:

「……你們或許不相信,但是那家伙——富家幸太的『黴運』會波及四周。幸太是如假包換的倒黴鬼,天生就十分不幸。只要違反他的命運變得幸福,幸太原本應該承受的不幸就會波及周遭眾人……這是真的,我之前就曾經親身領教。」

「啥~~?你在說什麼?怎麼可能有那種事?說什麼蠢話。對吧,老虎……老虎?」

亞美伸手頂了頂大河,原本低著頭的大河緩緩抬起頭——

「富家幸太是不幸的黑貓……光是看到他就已經很不吉利,更何況被他摸到……」

她茫然自言自語,用手摩擦幸太拍過的肩膀。看到她的樣子,亞美露出更驚訝的表情:

「連你也說出這種怪話……煩死了,別再說了。話說回來,你這樣說好嗎?你不是到聖誕節為止都要當天使大河?說什麼被學弟碰到會倒黴,這種話等于是造口業,聖誕老人不會聽到嗎~~?」

「……也、對……嗯,說得也是……我不能說那種話……」

「沒錯沒錯。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變得這麼沒精神?來,笑一個!SMILE!」

大河面前的實乃梨露出微笑,開朗大喊:

「對了,我們快點把報告弄完吧!高須同學,把那東西拿出來!」

「……那東西?」

「就是老大筆記啊。」

「喔,對了對了。」

因為這場小騷動,他差點忘了今天最重要的目的。

在實乃梨的催促之下,龍兒從大型托特包中拿出成疊的老大筆記。他們所要參考的那份報告,應該夾在數學筆記本里。「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龍兒把那些同樣封面的筆記本一一放到一旁。這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高須,你有帶老大筆記嗎?」

也不是這個。收回包包里。

他想起在學校教室里發生的事。

「我數學有個地方不懂,想借老大筆記看一下,可以嗎?」

面對向自己求救的班上同學,他也簡單響應「好啊。」便從隨身攜帶的整疊筆記里抽出一本交給對方。

在午休結束之前,對方拿筆記本來還,可是當時正好要換教室,龍兒和能登、春田已經來到教室外面,懶得再把筆記本放回座位。

「啊、嗯,你可以幫我放在我的置物櫃嗎?櫃子沒鎖。」

「啊啊,好,感謝。」

其他四人不解地仰望吸了一口氣後不由自主站起來的龍兒。他們各個攤開教科書和報告用紙,手里握著筆准備妥當,不過還是必須告訴他們。

沒有理由不告訴他們。

「我——忘了帶。」

倒黴、不幸、運氣好差……不,這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太笨了。

「我忘了把報告帶來……放在學校、我的、置物櫃里……」

***

教職員專用出入口還沒上鎖,或許稱得上是幸運。

「……沒上鎖,也就是老師們還在學校里吧?不曉得他們在哪里?教職員室沒開燈。」

聽到大河小聲開口,「噓!」亞美輕聲斥責:

「聲音再小一點。我們沒穿制服,被發現會被罵……」

「……這樣啊……」

原本照在大河臉上的手機背光突然變暗,大河連忙合起手機再打開。

深夜的學校里,所有照明都已關閉。黑暗,寂靜,連小聲的私語都會拖長尾音回蕩。

他們能仰賴的只有綠色緊急出口燈,以及每個人手上的手機背光。龍兒和北村打頭陣,三個女生橫排成一列跟在後面,盡量避免發出腳步聲,提心吊膽地朝樓梯前進。他們脫下鞋子用手拿著,每個人腳上都只剩下襪子。不但身上穿著便服,還挑在這種時間進入學校,如果被老師或警衛發現可就不得了。

他們躡手躡腳地前進,沒想到——

「……嗯呼呼……」

實乃梨壓抑不住笑意而亂了氣息。龍兒忍不住回頭對著她在嘴巴前豎起手指。雖說她可能看不到。

「櫛枝別出怪聲,我們會被發現。」

「……哎呀……我理智上雖然知道,可是……嗯呼……現在這樣真叫人忍不住……三更半夜的學校一片漆黑,靜悄悄……這可是做夢也遇不到的場面……」

——實乃梨很興奮,然而事實上空無一人的校舍令人不舒服。「小實該不會是認真的吧?」連大河也不安到發抖。

「……你該不會是因為自己想來,才會提議要大家一起來吧……?」

「才沒有那回事。嗯呼呼、嗯呵、嗯呵呵呵……」

龍兒在家庭餐廳宣布自己忘了帶老大筆記時,已經准備一個人回學校拿。也打算要大家待在家庭餐廳等就好。

但是龍兒的意見遭到實乃梨否決。她說大家都要使用老大筆記,只讓高須同學負起責任太奇怪了,要用的人就一起去。我也會去,大家一起去吧!

北村也點頭同意。原本已經擺出「路上小心!」態度的大河和亞美也被兩個運動社團的成員強迫,只好一起到學校。

「……真想試試那個,拍一部類似『厄夜叢林』的電影……」

實乃梨盡力壓低的聲音里,摻雜藏不住的亢奮。

「然後舉辦上映記者會……卻真的拍到東西……喂,你們不覺得那個樓梯上面很可怕嗎?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見。用攝影機拍下來後播放出來,才會發現——咦?這是什麼?這是……那個嗎?不覺得奇怪嗎?是不是眼睛?好像有看不見的什麼東西……?大概就是這種感覺。那邊的……那個全黑的樓梯上面,事實上現在有人……不曉得是誰,總之正在低頭看著我們。」

「……!」

龍兒突然覺得黑暗像生物一樣晃動,差點弄掉照亮前方的手機。原來是窗簾——是樓梯間的窗戶打開了,那只是窗簾的影子。

「我說實乃梨……說真的……你可以別再說了嗎?」

「……對不起。我只是開玩笑的,我會保持安靜。」

被亞美念了一頓之後,實乃梨終于閉嘴。

五個人穿著襪子屏住呼吸走上樓梯。所有人閉嘴不出聲,四周只有「呼呼——」喘息聲和低沉的腳步聲回蕩。

跶跶跶跶跶、呼、呼、呼、跶跶跶、跶跶、呼、呼。

呼、呼、呼、呼、呼。

跶跶跶跶、跶。

呼、呼、呼。

跶跶。

呼。

跶跶。

呼。呼。應該有五人份的聲音吧?

龍兒想要開個玩笑,但是莫名地說不出口。

這可以開玩笑嗎?

……真的有五個人嗎?

五個人……都在嗎?

這種感覺。

人數好像有點少?

「……櫛枝,你還是開口說點什麼吧。總感覺有股奇怪的不安……呃……」

龍兒回頭的瞬間,原本照著自己腳下的手機背光熄滅。四周一片漆黑,他瞬間焦急了一下,直到後面有人幫忙照亮,才借著模糊的光源再次打開手機:

「……啊啊、嚇我一跳。太安靜的氣氛果然很怪——咦?」

轉身想要找尋實乃梨等幾名女生。

「喔、喂……北村,她們不見了……」

龍兒緊張地伸手想要抓住應該就在身邊的好友手臂,手卻撲了個空。還沒來得及確認,他的心髒已經加速跳動。

咦?不會吧?為什麼?「……騙人的吧?這是整人游戲嗎?」龍兒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用手機的亮光緩緩照向四周。慢慢確認事實之後,忍不住屏息,接著僵在原地。為什麼會這樣?

——怎麼所有人都不見了?

***

「嗯?等等,這里是幾樓?」

「咦?三樓吧?怪了……?沒錯吧?」

用手機背光照著彼此的人是實乃梨,還有北村。北村移動手機確認四周——慘了——端整的眉毛不禁皺起。

「……看來我們和其他人走散了。」

「咦——!?騙人!怎麼會?為什麼?真的只剩下我們了。好奇怪,剛才我明明和大河、亞美並肩走在一起……怎麼會走散呢?」

「走散的不是我們,而是其他人。他們的感覺在黑暗中會改變,搞不好上樓去了。而且我們……也沒辦法大聲呼喊。」

這里是三樓。

他們要前往的教室就在這一樓。

實乃梨想用自己的手機照亮疑似大家往上走的樓梯,但是手機的光頂多照亮半個樓梯,凝神注視靜悄悄的黑暗另一頭也看不出所以然,于是只好放棄,轉身看向北村:

「沒辦法……我想等他們注意到就會回來。我們先到教室去吧。」

「也對,我們去教室等吧。」

兩人一起用打開的手機照亮前進方向,在黑暗中並肩邁步。

熟悉的教室就在這條走廊盡頭。等距發光的綠色緊急照明燈照亮牆壁。他們小心翼翼踏入在漆黑之中沉默的走廊,並肩走向2年C班。

「……總覺得這麼黑,走廊似乎也變長了,北村。」

「……是啊,緊急照明燈看來好像不斷延伸到遠處……這只是眼睛的錯覺吧。」

「……看起來好像沒盡頭,真奇怪。」

「……這明明是我們平常走的那條走廊。」

對話到這里停住。

綠色的緊急照明燈繼續往遠處延伸。

兩人的手機背光同時熄滅。

「……唔……」

「不妙不妙……」

連忙打開手機,小小的光芒讓他們松了一口氣。接著「我說那個!」「對了!話說回來……」兩人同時開口。先讓步的人是實乃梨。

「咦?啊,什麼什麼?你要說什麼?」

「不,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覺得好像很久沒和櫛枝兩個人單獨聊天。社團開會時也總是會有其他人。」

「啊——嗯,也對。我們最近真的很少兩人獨處。」

雖然壓低聲音還是一樣開朗,實乃梨在微弱的光亮中點頭:

「說起來我們最近好像很少和男子壘球社交流。男生最近也很少出來練習。」

「因為我們和女孩子不同,又弱又膽小。教練也受夠了。所以我們希望至少不要成為女生的絆腳石……才會變成這樣。」

「不會吧?你們真的那樣想嗎?耶——因為那樣所以不去運動場啊……呃、我的聲音會不會太大?」

「畢竟男子壘球社里沒有像你這麼有天分的人才。女子壘球社和我們的等級不同。」

「哇喔、那是什麼意思?別再說了,不然我會害羞。」

「可是這是事實吧?因為你的才能帶領全隊,社里的女孩子也逐漸變強了。就連學長姐也這麼說。」

「沒那回事沒那回事!聽到這些話我當然開心,可是!雖然開心……啊啊……我現在沒有辦法坦然為這一切感到開心。」

「怎麼了?一點也不像你。」

「你看前陣子的練習賽,我的嚴重失誤你也知道吧?完全意想不到的疏失。可惡,那場比賽原本一定會贏的,卻輕易輸掉了。」

「每個人都會失誤,職業選手偶爾也會出錯。」

「問題在于為什麼失誤。失誤的原因……該怎麼說,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我自己、我這個人根本上的問題……吧。再這樣下去我還會不斷失誤,永遠陷在那個錯誤之中,脫離不了,也無法終結。」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的手機背光再次同時熄滅。

在一片黑暗之中,實乃梨和北村沉默了一會兒。先亮起的是北村的手機。實乃梨有些低潮的臉浮現在手機光亮里。兩人四目交會,實乃梨連忙露出笑容:

「哎呀,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北村同學也多來練習嘛。偶爾我們兩人也來個傳接球暖暖身。啊、不過學生會長的工作很忙吧?」

「最近要准備聖誕節活動……不過,好吧,我會找時間過去。有些時候用直球溝通是最好的辦法。雖說我把很多事都往後延,不過壘球還是我的最愛。嗯,好久沒有這麼想要好好活動身體了。」

「就是那樣就是那樣!我等你喔。不過你也不用太勉強。你看來真的很忙。還有失戀大明神的工作。」

實乃梨的手機光芒照亮北村戴著銀邊眼鏡的端整臉龐。

「對。因為我是失戀大明神……我想盡量做好能做到的事,努力當好學生會長。」

「因為你是那位偉大的老大繼任者,對吧?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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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們一起加油!好好地加油……然後……哈哈……被亞美那家伙嘲笑,就像剛才那樣。唉……我也知道自己太執著,現在仍然無法放棄,簡直像個笨蛋。」

「沒那回事,一點也不奇怪,心情怎麼可能那麼簡單轉換。我想亞美那樣做,也是在用她的方式替你打氣。」

「是嗎?你的解釋真善良……亞美現在一定在抱怨我們怎麼走失了、說我們不是很行嗎——!?啊哈哈——!她八成認為我們正躲起來鬼鬼祟祟。」

「哈哈哈!搞不好喔。現在這種時候一定會被她說嘴。」

「真是的,她一定會說我們將來會怎樣怎樣。」

「真的耶。我和你只是同樣都是壘球社,從一年級開始就在一起打球,還因此彼此都當上社長。」

「集訓也一起、開會也一起、練習也一起……還同班。說到一起,暑假的旅行也是一起去的。」

「那次的恐怖大作戰真的很有趣!我們一起騙過高須同學他們,對吧?呵呵呵……我們真的好蠢,三更半夜里還兩個人偷偷准備。」

「在洞窟里做機關!那次做得真好——這麼說來也是。」

背光再次同時熄滅,兩人的身影沒入低垂的黑暗中。

他們只是同時稍微屏息。

「……在旁人眼里看來,即使我們在一起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正當他們因為初次發現的現實而停下腳步之際。

在填充四周的沉重黑暗之中,實乃梨與北村看不見彼此。啪嚓。兩人打開手中的手機,微弱的青白光芒再度照亮手邊。

「唔哇啊啊啊啊!?」

「噫————……這……這什麼!?嚇死人了!」

他們因為突然出現面前的人影而驚訝慘叫,立刻看出那是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走廊的鏡子上。「我還以為心髒要炸開了!」「別在這種地方擺鏡子啊!真是!不過真嚇人——!」實乃梨和北村摸摸起雞皮疙瘩的皮膚,笑了出來。

「……嗯……?」

「……怎、怎麼……?」

鏡子里的北村一頭摻雜白發的亂發,一身邁遢的運動服打扮。變胖的實乃梨莫名只有臉頰顯得憔悴,眼神空虛。在他們兩人背後——呵呵,爸爸、媽媽、這邊、這邊、在這邊——交疊的嬌小身影不停搖晃。

他們喊著:快點過來這邊。

***

『……也就是說日本人活躍的舞台除了全世界,還擴展到了宇宙!連海外媒體也大幅報導狩野堇小姐的活躍!』

『真是太驚人了!狩野堇小姐休學離開日本的高中,毅然決然前往海外,這個決定對人類來說帶來莫大的成果。』

電視屏幕里,新聞畫面中的人驕傲地揮手。

亮澤的長發如年輕武士般整齊紮起,充滿女人味的端正美麗臉孔表情嚴肅,站在插著美國與日本國旗的講台前面。即使面對成排各國媒體的閃光燈,她的背脊昂然挺直。

身後的白人男性,以及和他抱在一起有如天使一般的十幾歲少女也出現在電視上。他流著淚用英語對鏡頭說話。字幕跑過——她是最特別的。身為堇的丈夫我很光榮。堇從過去不曾有人到過的地方回來了。堇正是未知領域精神的真正實踐家。

「你又在看那個DVD?夠了吧。」

「……」

「……喂,這樣我沒辦法收拾,那個不吃了嗎?不吃就說一聲——」

北村伸出像個老人的干瘦右手,沉默地將半碗已經變冷膨脹的拉面推向實乃梨。

「真是的……不吃就早點說啊。也不替負責收拾的我想想。」

這是自言自語。明明兩人只隔著一張小桌子。

她一轉眼把難吃的拉面掃進胃里。這樣總比丟進垃圾桶好一點。實乃梨一邊揉揉長贅肉的肚子,一邊斜眼看著自己的老公。

這個大叔整天只是不斷重複看著錄下來的電視節目,專注到近乎危險的程度。

那就是她的老公,也是她以前的同學。

北村佑作。

亂糟糟的半白頭發,以及終日無所事事而枯槁的身體,看起來真的像個老人,事實他根本不到四十歲,然而這個肉體似乎也隨著「已經終結」的靈魂一同腐朽。過去雖然工作過一陣子,最近已經完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像這樣坐在客廳里一整天,手拿著遙控器不斷反複播放幾個月前的新聞畫面。

「……婆婆彙了這個月的房租過來。」

「……」

「聽見了嗎?偶爾也該由你打通電話道謝吧。每次都是我……總覺得……很內疚……」

「……」

不管她說什麼,丈夫的視線都不曾離開過電視畫面。事到如今實乃梨已經不會因為這個模樣感到受傷,她只是

機械式地站起來,把吃完的餐具拿到廚房。

如果沒有被公司開除,結果至少會變得不一樣吧?她開始在小洗碗槽里清洗一律百元的廉價餐具,同時思考一樣的事。已經想了好幾年的事,今天也同樣思考。

跨越太平洋對日本航天員狩野堇進行的跟蹤行為,遭到她的經紀公司提出告訴,果然造成嚴重打擊。雖沒有入獄服刑,但是判決有罪,並且禁止再度踏上美國領土。事後的精神錯亂也很嚴重,在公司搗亂而遭到解雇,在目前這個景氣之下幾乎找不到什麼象樣的工作。

「真是的……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

實乃梨心想:那位曾經耀眼的好學生北村佑作上哪去了?櫛枝實乃梨也是,又上哪里去了?那個開朗積極又快活的她究竟怎麼了?

洗碗精搓不出泡沫,碗盤怎麼洗都是黏黏滑滑。算了。隨便沖過水之後,把碗盤擺進黏滑發黑的瀝水籃。無法收進櫃子里的餐具堆積成山,勉強保持平衡疊在一起。

「不如就和北村同學結婚吧。」——回想起有這種想法的當時。

當時的他一直執著于已逝的單戀妄想,實乃梨甚至覺得他或許有點不正常。不過既然當了那麼久的朋友,跳過交往那一段直接結為夫妻,似乎也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父母一定會替自己高興。那時的自己雖然因為壘球加入業余球團,卻因為壘球不屬于奧運項目再加上經濟不景氣,結果球隊解散,在公司也沒有容身之處,陷入走投無路的窘境。必須做點什麼、必須有些改變、總得想想辦法——她一直在思考這些事。

高須同學當時曾經拼命阻止。這麼說來——實乃梨想起痛苦的回憶而咬住嘴唇。如果當時接納他的勸說,想必狀況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可是他勸到最後,一定會加上一句沒自信的話:「唉,不過我沒有立場說什麼……」接著把眼睛轉開,讓人不禁心想:既然如此,你就別說了……

實乃梨也曾經想過,結婚之後生了孩子,或許北村就會清醒過來,停止變態的跟蹤行為。他們兩人的孩子一定會繼承兩人的運動神經,或許有機會在棒球或是壘球方面持續發光,實現實乃梨無法實踐的夢想。

然而懷孕這個沉重的事實,只是帶給丈夫多余的壓力。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正好在他遭到狩野堇的經紀公司起訴那個月誕生。生下第二個孩子時,他則是遭公司懲戒解雇。

不,應該在更早之前。

在高二結束時失蹤的好友如果陪在自己身邊,這一切肯定不會是這樣。那個小老虎——最喜歡的大河從那時起就斷了聯絡。大家一起去沖繩的校外教學成了最後的回憶。

大河開始請假,接著休學申請書在某天寄到學校,就此毫無音訊,如同魔法一般消失無蹤,也不清楚她是不是還活著。升上三年級就休學的川島亞美也完全沒有聯絡。只是她因為成為女演員,最近時常會在化妝品廣告看見她,所以至少還能確定她仍活著。

事到如今也無能為力,但是如果當時有哪件事、有選擇不一樣的答案……就算是偶然的機運也好,踏偏一公厘也好,只有瞬間也好,假如有哪一顆齒輪碰巧偏離軌道,或多或少與眼前的現實不同,一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客廳傳來擤鼻子的聲音。

他又在哭了。

實乃梨明白他在為了自己沒有在應該追上去時追上仰慕許久的狩野堇而後悔,也因此大受打擊。

不斷表示高中畢業要馬上前往美國的北村,在畢業典禮之後和學生會學弟走在一起時,遭遇不幸的意外。他因為那場車禍必須住院幾個月。

那個春天的幾個月,遠在美國的狩野堇也正好因為壓力而臥病在床。此時的她最希望能夠獲得某個人直接的支持,後來成為她丈夫的男子也在這時出現在她面前。事情發生在那一年的五月。等到北村終于能夠前往美國時,狩野堇不巧去了倫教,因為男友的強迫邀約讓她找回活力,加上交到其他朋友,這場突如其來的愉快旅行化解心中的陰霾。北村佑作與狩野堇後來根本沒有機會碰面。

「……我們真的只差那麼一點……真的只是那麼一點點,可是全部……」

嗚嗚嗚。實乃梨放任丈夫不停哭泣,關上水龍頭。

「全部變成……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她用掛著的毛巾擦手時,「媽媽!我們回來了!」「肚子好餓!」小孩子的吵鬧聲響。

「回來啦。哎呀,已經這個時間了!?糟糕,必須去打工了!」

「出門前先給我們一些吃的!快餓死了——!」

「我們今天被教練稱贊了!」

「好好!」實乃梨隨意響應爭先恐後的稚嫩聲音,急忙看向時鍾。今天也是打工的日子,早已過了非出門不可的時間。

「啊、爸爸又在看那個!好煩喔!」

「讓開一下!我們要看這個DVD!今天教練借給我們參考的!」

孩子們毫不留情地從父親骨瘦如柴的手里搶過遙控器,身上仍然穿著沾滿沙土的運動服,兩人吵吵鬧鬧坐在電視機前面。失去容身之處的父親北村像個活死人消失在臥房。上面寫著「全國高中足球絕技大集合第1集!一定要看☆!」的光盤放進播放器,兒子們以期待的目光等著片子播放。

「你們兩個——!媽媽要出門了,外婆等一下會過來,再請她煮東西給你們吃——!」

對,外婆——慶幸的是實乃梨的母親在實乃梨打工這段時間會過來幫忙照顧兩個男孩,還買了DVD播放器。

如果說這也是個錯誤,應該會遭到天譴。

請母親帶著少棒隊申請書和兩個小鬼前往小區活動中心,卻陰錯陽差加入隔壁的足球隊

……這種小錯誤就忘了吧——實乃梨搖頭。

***

~END~

「可惡,又來了……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您所撥的電話目前在收不到訊號,或者電源沒有開啟——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聽到的制式回應。大河不解偏頭,同時繼續重撥不知道第幾次給實乃梨。在校內居然收不到手機訊號,這種事真是前所未有。

「佑作也聯絡不上。高須同學呢?」

「龍兒也一直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難道我們的電話有問題嗎?」

「怎麼可能,要不然你打給我看看。」

大河在黑暗中快速動動手指,從通訊簿找出「蠢蛋吉」後按下通話鍵。過了一會兒。

「看,響了響了。很正常啊。」

亞美手中的手機很正常地開始震動。

「真的耶。果然是小實他們所在的地方剛好收訊不好。」

「應該是。啊——真是的,他們到底去了哪里?」

在三樓樓梯間的亞美和大河以手機背光照亮四周,同時一起小聲歎氣。

她們原本應該是和實乃梨勾著手臂,跟在兩名男生後面上樓,等到亞美和大河注意到時,已經剩下她們兩人。本來在她們兩人中間的實乃梨不曉得去了哪里,變成亞美的右手和大河的左手挽在一起。

停止對話的同時,樓梯平台變得一片甯靜,仿佛耳朵被誰捂上。

「沒辦法……老虎。」

「……嗯?」

「我們自己先過去吧?我記得高須同學說過放在教室的置物櫃里吧?」

在亞美高舉的手機背光照耀下,大河伸長脖子看向漆黑的走廊底端,然後縮縮肩膀:

「不要吧,那里好黑……好像有點可怕……」

大河說得沒錯,這條平常走慣的走廊現在一片漆黑,只有緊急照明燈的綠光不斷延伸。走廊盡頭看起來莫名遙遠,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害怕。

「……也對,還是算了。我們就在這邊等吧。反正他們回來時一定會經過這邊。」

「就這麼辦。這是蠢蛋吉做過最聰明的判斷。」

「話說回來,到底為什麼我會和你這個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家伙留在這里……亞美美真是太可憐了!」

「沒那回事,與礙手礙腳程度第一名的蠢蛋吉一起待在這里的我比較可憐。」

「啥?你說什麼?比起我,你可是遠遠——啊。」

「……唔哇,好黑……什麼也看不見,眼睛感覺好奇怪……」

兩人手機背光同時熄滅,她們被四周的黑暗包圍,連忙一起再次打開手機——

「……蠢蛋吉,我收回剛才說的話。我全靠你了。」

大河把自己的手機拿到亞美面前。

「你干嘛突然……咦,什麼意思,不會吧?」

手機屏幕右上角顯示電池殘量的標志閃著紅光,就算隨時沒電也不奇怪。可是大河想要依靠的亞美也把手機拿給大河看:

「我說……我的也是這樣。都是因為剛剛一直打電話的關系。」

「……不會吧~~……真是倒黴透頂……」

亞美的手機電池標記也顯示紅色,和大河一樣快要沒電了。

「真的,我們真的好倒黴。」

「蠢蛋吉,我們別再利用背光了。在這邊坐著不動等大家過來吧。」

「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人並肩坐在樓梯,合上手機。四周再度一片黑暗。也不曉得是誰先移動,總之兩人靠在一起。

「好、好冷……!」

「屁股好冰……開始覺得冷了……」

她們抓著彼此的手牢牢靠在一起。貼近到這種程度,應該不會再發生剛才那樣不知不覺人就不見的情況了吧。

坐在樓梯角落的兩人在黑暗中抓著彼此,對話斷斷續續,黑暗與沉默的時間成對比,逐漸地慢慢加深。

「吶……老虎,你說點話啊。這麼安靜好可怕。」

「……啊啊……說到可怕,你不覺得小實剛才說的話很恐怖嗎?」

「……為什麼要挑現在這時候說那件事?」

「我、我只是剛好想起來嘛……」

兩人一起抬頭。樓梯上面那個深沉黑暗之中,那個不該被看見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正往下看著這邊怎麼辦?她們忍不住有了這種想法。而且雖然不是故意的,大河還在繼續補充:

「幽靈也就算了……如果是普通的變態老頭搞不好比較恐怖。他看著我們走進學校,追著我們來到這里……噫!好可怕……!」

說出這些話的大河忍不住渾身發抖。

「閉嘴啦!干嘛自己嚇自己!?說點普通的事!啊、對了,你有沒有好好練習?」

「樂團嗎?嗯,有有,當然有。」

「歌詞呢?記住了嗎?」

「歌詞記住了!不過舞蹈動作完全記不住。」

總算成功脫離恐怖模式。她們兩人將在聖誕派對上,擔任樂團主唱。包括身為團長的學生會書記在內,三個女孩子認真思考搭配的舞蹈。

「令人擔心……你要好好主動練習並且記住喔。下次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練習的時間……應該是後天。說來能夠一起練習的機會也只剩下三次。」

「我知道。吶,唱歌可以交給書記,還不太需要擔心。」

「書記的歌聲真是好聽。聽說她有參加和其他學校學生共組的樂團。」

「耶——難怪。我和蠢蛋吉的歌聲實在不怎麼樣,所以至少要好好打扮,充充門面。對了對了,我正好找到適合的禮服,已經送去洗衣店清洗了。」

「鞋子怎麼辦?你有高跟鞋嗎?」

「有有。國中畢業典禮之後,必須穿著禮服參加謝師宴,我還留著當時的鞋子。雖然完全沒在穿,幸好有把它從老家帶出來。」

「亞美美買了ChristianLouboutin♡卻沒有機會穿~~只是穿上它就好幸福。話說回來,舞蹈練習時最好穿著鞋子練,否則正式上場時因為不習慣高跟鞋而跌倒就難看了。」

「咦?在家穿高跟鞋?」

「地上當然要鋪上報紙,或是把鞋底擦乾淨。然後對著鏡子……我記得你房間有面大鏡子吧?在那里照鏡子練習剛剛好。」

「在房間練習會被龍兒看見。」

「有什麼關系?說到這個,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要瞞著高須同學?你們平常不都是甜蜜得要命嗎?」

「誰甜蜜得要命了!居然和北村同學說一樣的話!這是學生會執行部加上我們的驚喜企劃,想要給所有籌備委員,包括龍兒在內一個驚喜,如果不瞞著他就沒有意義了……龍兒很用心,可是再這樣下去,他始終只會是這場派對的工作人員而不是參加者吧?我希望至少讓龍兒以參加者的身分體驗一下派對的樂趣。」

「耶——『龍兒很用心』……啊。你真是體貼。」

大河瞬間沉默不語。在看不見表情的黑暗中,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仿佛在找尋彼此的真心一般持續。

「……對啊,我好體貼,因為我是天使大河。」

「也對,你是天使大河,即將在聖誕夜帶著奉獻精神漫步,向人們散播幸福。」

「對,沒錯。這種事情蠢蛋吉也懂嘛。」

「然後在你散盡羽毛分送完幸福、變得光溜溜之後,就自己跳進烤箱里化身烤全虎,分送最後的幸福。」

「那是什麼!我才不會干那種事!」

「啊、不會嗎?咦——」

「怎麼可能!我……只是、只是唱唱歌而已!」

「而已嗎?嗯。唱唱歌、跳跳舞……化妝打扮……以美麗的模樣示人,讓人開心……如果只是那樣就能夠搞定一切就好。」

亞美的語調中不知不覺攙雜自虐:

「我是模特兒,漂亮到能靠這張臉賺錢,為什麼只有『那個』得不到……呢?我和你都是天生的美女,不過光是這樣不夠,你應該也不懂為什麼吧?應該會認為我們應該要被其他人奉承吧?」

「……我沒有那麼想過。」

「……是嗎?」

兩人仍然緊抱彼此的手臂,再度中斷對話。她們害怕黑暗中某個看不見的東西,身體靠在一起繼續坐著,依靠彼此的體溫,忍受黑暗寂靜空無一人的不安狀況。因為她們的身高差距,大河的太陽穴一帶正好抵著亞美的肩膀。亞美偏著頭,靠著大河柔軟的毛線帽纖維。

在太過安靜的黑暗里——

「……嗯?電話在響。蠢蛋吉?原來是我。」

「我的也響了。兩邊都在響。」

擺在兩人腿上的手機各自發出震動,讓她們嚇了一跳抬起頭。或許是那些走失的家伙總算打電話來了。她們一邊注意電量一邊打開電話,看向來電者的名字。

「……咦?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

大河看著亞美朦朧的臉。

「這——不可能吧?」

亞美也睜大眼睛看著大河的臉。

她們握著仍在震動的手機,盯著彼此的臉。這是怎麼回事?不可能,兩人明明正坐在一起,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蠢蛋吉……你、你不接嗎?不接我打的電話……」

「……我才想問你怎麼不接我的電話。該怎麼辦……?應該說……這、接起來……」

亞美可能打給大河,大河可能打給亞美嗎?

無所謂,快接啊!快,叫你接!快點接,蠢蛋吉!接啊,老虎!兩支手機仿佛催促一般持續震動。

「……會和誰連上線……?」


***

「啊——!快看這個!小實的老公確定進軍大聯盟了!」

「咦!?哪里!?」

亞美從隔壁椅子探頭看向大河手上的體育報。實乃梨幾年前嫁的棒球選手名字化成大字躍然紙上。真的耶~~好厲害——亞美眨了眨深黑色睫毛:

「『擔任體育主播的愛妻櫛枝實乃梨與四歲的長男也預定一同赴美』——啐!她終于要出國當貴婦了嗎!真無聊!」

「蠢蛋吉!法令紋!每造一次口業,皺紋就會加深喔!」

「……嚇、不妙……我隨便說說的,剛才不算,實乃梨恭喜你♡雖然你聽不到,亞美美還是在這里支持你♡……不過話說回來……真好~~……太令人羨慕了。」

她轉而看向鏡中的自己,噘起嘴巴呼口氣。看到鏡子里的大河專注看著報紙上的每個字,甚至不在乎散落在低俯雪白額頭上的頭發。

「……要不要寫個訊息恭喜她?她的手機號碼應該沒換吧。」

「不了。報導得這麼大,她一定很忙。再說一切也已經無濟于事。」

終于抬起眼睛的大河小聲說道,喝口原本忘記的寶特瓶裝茶。瓶子雖然寫著烏龍茶,里面裝的茶卻是自己在家泡的。雖然只要開口就會有人送茶過來,但是她們兩人仍保有貧窮時期的習慣,隨身帶著自己泡的茶。

雖說那也不是她們泡的。

「無濟于事嗎?說得也是……」

「是啊。話說回來,蠢蛋吉,你的腮紅要不要再濃一點?」

「嗯,雖然我也想——」

聽到搭檔大河的意見,亞美又一次凝視鏡子里的自己,以手背輕輕觸摸臉頰。過去如同棉花糖一般令她自豪的觸感已經不再。她靠著厚厚的粉底讓肌膚質感保持一致,但是一摸就會發現上面全是一粒粒討厭的突起,再擦上更濃的腮紅,只會清楚突顯臉上的粉刺。

「……狀況不太好,看來果然是上了年紀?不對……大概是太累吧?」

「是妝和燈光太強的關系。」

「可是你看來還好?」

又一次從頭閱讀體育報的大河臉頰,看來依然保有彈性。

「糟糕,很糟糕。」

但是她本人似乎不同意:

「今天好像也過敏了,從剛才開始眼皮就癢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你不要緊吧?藥呢?」

「因為要化妝,眼影會擦不上去,所以沒擦藥。」

哎呀。亞美轉身看向大河。大河稍微彎起嘴唇,微笑表示不要緊。她頭上超大的蝴蝶結因為她的動作而有些歪斜。

「哎呀呀……不好,我重要的標志。」

大河連忙按著打結處。那東西一般稱為「阿呆結」少了它的大河就不是大河了。

附帶一題,亞美的是「傻瓜花」——同樣超大的人造花在頭上綻放。那個引人發噱的頭飾正是兩人的記號。



大的愚蠢頭飾與人人認同的美貌有所落差。同樣穿著層疊蕾絲迷你裙的兩件式服裝,兩人的胸圍卻像是故意地有著莫大的差異。這兩種落差就是「TIGER×CHIHUAHUA!」的武器。她們兩人……不,三人……不,是四人已經靠這招糊口多年。

「這份報紙我要帶回家。上面有張小實的小照片。」

大河露出開心的笑容,折起休息室里的體育報。在哪里?亞美湊過去一看,上面的確有張正方形小照片,寫著體育主播櫛枝實乃梨。

亞美腦中瞬間浮現實乃梨當時的笑容。滿是泥沙的臉頰流下汗水,臉頰在夏天被曬得黝黑,有如兔子的門牙十分潔白。亞——美!直爽的呼喚方式,那個女孩子如今到哪去了?

照片中是個潔白無瑕、頂著俏麗短發的女子,以爽朗笑容手握麥克風,將聲音傳遍全日本,今後或許將傳遍全美國。

「該怎麼說……實乃梨要去遠方了。我們的距離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遙遠?」

「只要搭半天飛機,馬上就能夠抵達美國了。北村也在那里,只要想見面,隨時都能見得到喲。」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實乃梨與自己的距離產生決定性的改變,大概是從實乃梨以新人身分破例受到拔擢,成為夜間新聞的體育主播開始。亞美再度仔細檢視鏡子里的自己,把塞在胸墊中原本就不小的胸部用力從左右推近。

的確曾經有過嫉妒。

那個實乃梨變成那麼美,從事那麼光鮮亮麗的工作,正因為自己待在類似的業界,因此無法壓抑那股情感,整個人逐漸被吞沒。嫉妒的亞美清楚實乃梨完全不曾想過要從事體育主播這份工作,因此更加無法饒恕她。

還不都是你那位職業棒球選手弟弟的關系。靠著壘球方面的努力進入體育大學,搞到最後還是靠弟弟的關系。如此說道的亞美受不了對自己的厭惡,自暴自棄地脫離因為父母的關系,從少女時代就隸屬的經紀公司。

轉到知名模特兒經紀公司後,接了幾個廣告工作。結果才過了一年就發現那只是見面禮,到頭來她還是必須仰賴父母的臉色。

後來演變成沒有任何工作。她急著想闖出知名度,無奈卻沒有其他會做的工作。高中也是念完高二就休學,認真檢討自己才發現實在很悲哀。沒有學曆、沒有工作資曆、沒有專長也沒有證照,除了長相之外什麼也沒有——仿佛沒有任何武器,全裸站在荒野之中。

「蠢蛋吉,今天錄完影之後,我們喝一杯再回來吧。不要喝太多,當作是為小實慶賀。」

「好,走吧!他們說幾點結束?我想去上次的酒吧。那個酒保好可愛,我滿喜歡的~~今天就去好好疼愛他吧~~♡」

「啊哈哈,壞心吉出現了!」

「亞美美什麼壞事都不會做喔。」

鏡子中搞笑的自己似乎多了當時沒有的東西。你好漂亮——大家現在仍會這樣稱贊,不過果然還是看得出這個年紀才有的疲倦。

對了,我已經超過百合老師當時的年紀了——「至少要撐到畢業!」亞美想起對自己說過這句話的導師好久不見的臉。「我會在演藝圈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沒關系~~♡」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亞美真想痛毆當天如此反駁的自己。從那之後究竟經曆了多少辛苦事?

高中二年級的寒假,因為工作的關系去了一趟夏威夷,原本打算在第三學期的開學典禮當天回來,卻因為飛機出狀況而延後一天返國。抵達日本時已經是早晨,實在沒辦法上學,于是直接向學校請假,結果大概是因為疲勞的關系引發感冒,後來就有時上課有時請假——倒黴的是校外教學變成滑雪集訓,這種身體不可能參加,于是也缺席校外教學。

算了吧——她不禁有這種想法。

原本感情很好的麻耶和奈奈子,話題逐漸對不起來;大河和實乃梨,以及大河和龍兒、實乃梨和龍兒也因為不明的原因保持距離,亞美認為自己已經沒辦法,也沒立場介入。

接到龍兒的電話,是她不理會導師的阻止堅持休學,回到老家整理行李時的事。「大河在不在你那邊!?」焦急的聲音讓她知道逢坂大河失蹤了。大河沒有告訴任何人要去哪里,只向學校提出申請書就休學了。

「啊、啊!嗯、嗯、嗯、啊!——嗯,喉嚨狀態不太好。今天可能不太能夠大聲說話。」

——此刻正在進行發聲練習的大河,不是逢坂大河。

她們偶然重逢時,大河已經改了名字。

沒有工作的亞美暫時靠著存款度過困境,等待情況好轉,但只有等待改變不了什麼。那天有件她過去從來不曾考慮的小案子,必須去充當市中心某家美容院的代言人,因此前往某家美發沙龍。

「……老虎!?」「蠢、蠢蛋吉……!」她們在那里感動重逢。大河正在擔任無趣的發型模特兒工作。

大河對于自己的遭遇,只有簡單說明因為父親財務出狀況,于是她和母親、繼父,以及他們的女兒一起住,結果還沒滿二十歲就離開家。生活雖然貧困,不過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擔任化妝模特兒、發型模特兒、和服模特兒等,一個人還是能夠勉強度日。

兩個人從那天起便住在亞美家里。不曉得為什麼,大河拒絕與龍兒、實乃梨聯絡,甚至不想見到他們。唯一聯絡的人是北村。在北村赴美結婚之前,曾經打通電話給他。大河仍以令人懷念的稱呼「失戀大明神」叫亞美的青梅竹馬,亞美至今依然覺得那應該有所含意。

大河總算願意見實乃梨和龍兒,是在實乃梨結婚典禮當天。在那之前,當實乃梨與弟弟的隊友交往的消息公開之後,她就一直在忍耐吧。總之大河說要去見小實。

亞美和龍兒從婚禮開始就在現場,大河則是直到自由參加的第二次續攤才露臉。實乃梨和龍兒看見大河都很驚訝,最後變成三人大哭的再會場面。大河和亞美因為過去一直瞞著兩人而感到尷尬,仿佛套好一般拼命說個不停。

然後到了現在。

「差不多該開始錄像了吧?」

「也對。好,今天也要加油,老虎!」

亞美把頭上的傻瓜花往上一撥,重新打起精神。大河也把手伸入比基尼里調整為了讓原本就很平坦的胸部更加平坦而放入的胸墊。

你們是模特兒?長得既漂亮又有趣呢。一同參加第二次續攤的電視台制作人注意到她們。當時十分流行搞笑藝人,沒錢也沒有其他工作的兩人,非正式地在節目上以「TIGER×CHIHUAHUA!」的形象露臉之後受到好評。在互相吐槽之後,把大小呈反比的胸部貼在一起,「好像有——!?」「好像沒有——!」只是這樣興奮大喊,就能夠賺到充足的錢供兩人、不,三人……四人生活。

「喔!差不多該上場了,大河!川島!」

沒敲門就把門打開,頭發全部往後梳、一身西服搭配太陽眼鏡的龍兒出聲喊道。可怕的長相因為打扮更加嚇人,幾乎像個黑道。為了保護這對不紅的前模特兒性感搞笑團體,這是最好的方法。外人看來只會認為她們的經紀人是黑道。

「啊、高須~~你看到體育報了嗎?上面有驚人消息喔!」

「早就看到了,你是說櫛枝吧?哪有什麼好驚人……話說回來,大河,你在做什麼!快點快點!還在那邊悠閑照鏡子!」

「嗯——吶,龍兒,總覺得蝴蝶結……」

「怎麼了?我看看。」

一針一線縫出這身服裝,以及住在同一棟大樓不同樓層,負責幫她們做家事的人都是龍兒。再加上三人的教母?高須泰子。

他們因為各種偶然演變成一起和樂生活,這樣的生活將會不斷繼續下去。保持完整的三角平衡,缺一不可,少了一人就無法成立的人生,是由蝴蝶結、花朵與四個胸部所交織。直到死亡那天,不,或許到下輩子仍是如此。

一邊朝充滿眩目燈光與歡笑聲的搞笑節目攝影棚邁出步伐,亞美一邊心想。相信對方也是同樣想法。

我們這樣很好。

~END~

***

「……!?」

感覺似乎從哪里傳來慘叫聲,讓他差點弄掉手上的筆記本。

大概是錯覺吧。龍兒僅靠著手機光亮重新鎖上牆邊置物櫃的門鎖。不出他所料,夾著報告的老大筆記被他遺忘在自己的置物櫃里。

雖說他沒理由害怕黑暗——

「……真是……大家都跑哪去了?」

直到現在都無法和走散的其他人會合,心里還是感到不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所有人的手機同時訊號不良?

站在2年C班教室前的走廊上,環顧漆黑的四周好一會兒,沒有光亮靠近,也聽不見任何人的腳步聲。他記得自己說過忘在置物櫃里,也相信大家終究會來這里集合。

「……我該不會……沒說過吧?」

記憶很模糊,各種想法紛紛湧上心頭。不好,搞不好真的沒說。或許我只說忘在學校。

龍兒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四周太過安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音聽來都格外大聲



有些猶豫的他邁步前進。總之這里實在太暗了,先離開校舍,等走失的家伙打電話過來吧。也許下樓時會遇到,或者大家都到外面去了。

仰賴手機微弱光芒照亮腳下,龍兒不由自主在走廊上稍微加快腳步。他准備前往的樓梯間更是一片漆黑。

龍兒盡可能什麼也不想地持續移動左右腳。一旦承認可怕,或許真的會癱軟在地。走廊感覺詭異地長,怎麼也走不到明明近在眼前的樓梯。自己的前後左右四周都是一片漆黑,這樣一來就算有人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正在這樣的黑暗中看著自己。

好可怕……他忍不住出聲呻吟。可怕的是他本能感覺到四周存在平常感覺不到的東西,腦袋因此發出警告。這時想起一件奇怪的事。很久以前他曾在電視或是哪里看過,本來已經忘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想起。

因為以那種方式來說,此刻這種莫名的不安與恐懼,是因為附近真的有東西所致。

「……忘了吧忘了吧……語尾加上未然形是す、さす、しむ……?」(注:龍兒背誦的是日文中的古文文法)

自顧自地像個笨蛋地唱出童謠的旋律。

「る、らる、ずじ、まし、まほし、むん、むす……連用形,つ、ぬ、たり……」

管他有沒有人。

「……き、けり、けむ……還有什麼,後面是、嗯……啊——」

好不容易來到樓梯間,換了一個不同的童謠旋律。

「商、周、春秋戰國……秦、西漢、新、東漢。」

進入三、國、時、代,來吧,一起跳舞!嘿!從這里開始是RAP風格,這是龍兒從國中養成的習慣,他堅持這樣背。

「西晉東晉南北朝時代!隋唐五代!北宋!南宋!元!明!清……」

差一點抵達中華民國時,他的身體突然飛在空中。穿著襪子往前跑的雙腳一滑,整個人從樓梯頂端摔下去。

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不妙,這下糟了。腦袋里瞬間只有這個念頭——

***

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光。天花板日光燈的人工白光刺痛眼睛。眼睛似乎閉了很長一段時間。轉動脖子。

「……喔?這……這里是……?哇啊!!」

注意到瞪著自己的視線,他忍不住大叫:

「會、會被殺……」

仿佛日本刀危險吊起的三角眼,有如收縮黑洞的小眼珠,長相接近爬蟲類鬼臉。與一看就知道「很危險」的人近距離四目交會——

「……啊……什麼啊,原來是鏡子,嚇我一跳……喔!?」

又一次大叫。

從埋在枕頭里的臉旁鏡子里看著自己。四目交會的意思也就是說映在鏡子里的人——

他傻傻地張大嘴巴,鏡子里的鬼臉也同時張嘴。

這個陌生的長相(鬼臉)就是我映在鏡子里的臉。不會吧?配合他無聲呻吟的模樣,鏡子里的人也動了嘴巴。可是、可是。

「等、等等……我……!喔,我……」

我不認識這種長相的家伙。真的不認識。起身之後發現自己身上穿著醫院病人的服裝,茫然看向四周。白色床鋪、白色天花板、這個味道、這種感覺,在在清楚告訴他——這里是醫院。

「龍兒、龍兒!」

聽見有人大喊,門也在此時突然打開。

「……喔?」

「龍兒、龍兒、龍兒!」

飛奔進病房的人是個小孩子……不對,是個嬌小少女。少女的大眼睛射來的視線,仿佛刀子讓他不禁縮起身子。好漂亮,但是眼神太過強烈。她突然直接跑向自己:

「太好了,你終于清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只是感到混亂困惑,像個蠢蛋說不出話。那個叫龍兒的人在哪里?不是我,我沒聽過那個名字。

天花板開始旋轉扭曲變形,他忍不住再次閉上眼睛躺下。女孩子的聲音愈來愈遠。

這才注意到好熱,身體好像快被體內的火焰燒光,可是皮膚表面冰冷到覺得會痛。喉嚨突然好渴,快要不能呼吸,似乎有塊沉重的石塊壓著自己,全身又重又痛,可是卻又只能夠忍受這種痛苦。

這里到底是哪里?我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龍兒是誰?這個女孩子是誰?

……我是誰?

全都不知道。

沒入床鋪的背部逐漸溶化,身體一點一點滲進床單。

從腦漿到骨頭好像全部溶化,徑自在黑暗里緩緩下沉……

「龍兒!」

「……是誰……?我是誰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笨蛋!」

啪!臉頰挨了一巴掌,就在露出厲鬼表情的女孩子——大河給他一巴掌的瞬間,他睜開了眼睛。

龍兒終于因為沖擊的疼痛而清醒,愣愣地環顧四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喊了什麼。對了,記得剛才自己應該從樓梯頂端跌下來。

「我……我還活著!?」

也沒有受傷。他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手臂、手腕、摸摸胸口,龍兒呼了一口氣。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沒事。

「哪有人會因為那樣而死,你太誇張了。」

大河冷冷開口,她背後的亞美也點頭同意:「沒錯,太誇張了。」在龍兒身邊扶著他肩膀的人是北村。

「很難說,如果撞到不該撞的地方就嚴重了。幸好沒什麼事。」

「有沒有撞到頭?要不要緊?」

實乃梨也跪在一旁擔心地低頭看這龍兒。

樓梯間的燈亮著,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地上,所有人圍繞在他身旁。他輕輕搖頭,伸手摸摸額頭:

「……呃……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我只記得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

「摔下來?太誇張了吧。」

大河雙手叉腰抬起下巴,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樣說道:

「我和蠢蛋吉與大家走散了,就一直坐在那邊的樓梯。然後你突然不說半句話沖下樓梯,在剩下三階的地方自己『跌倒』了。」

「剩下……三階……?」

自己跑下的樓梯應該不是那樣……雖然這樣想,但是站起身的北村也開口:

「你連我和櫛枝在走廊上都沒發現,就自己默默走掉。我們趕過來時發現你正好在下樓,然後跌倒。」

「嚇了一跳的我們趕緊把燈打開。這樣似乎不太妙……快溜吧,被發現就麻煩了。」

其他人也點頭同意實乃梨的話。可是龍兒開口:

「等、等一下!是我暈過去的關系嗎?為什麼我記得……」

「你哪有暈過去,你只有滑了一跤!咚!啊、怎麼這麼笨!開燈!你在呻吟,好吵!閉嘴!啪!大概就是這樣。」

好了,快走吧——大河轉身作勢要走。

「……我……『半句話也沒說』跑下樓梯……?在走廊上時也是……?」

「沒——錯。要關燈了。這次大家可別再走散了。」

實乃梨邊說邊把燈關掉。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黑暗。起身的龍兒無意識地拍拍衣服。

事情,不太對勁。

自己明明像個笨蛋一邊唱歌一邊來到樓梯間,接著從最上層摔下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沉默走過走廊,來到剩下三階樓梯的人究竟是誰?

從包圍身體的黑暗之中,傳來走在前面的朋友腳步聲。明明不可能看見,但是龍兒仍然不自覺地看過去。一切都溶在黑暗里。

跟著他們走不要緊嗎?

他們真的是我認識的他們嗎?

「報告怎麼辦?做完才回家對吧?」

「也只有那樣了。麥當勞應該還開著。」

「應該。」

「都特地過來拿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弄完它了。」

「吶,現在幾點?」

「不曉得耶……幾點了?」

夜晚的學校……如果那里真的是學校,紅外線保全系統正在運作,因此馬上能夠知道有人入侵,並且通知保全公司——不過在場的眾人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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