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只要相處得久一點,就算不願意也會知道吧。」

——優樹這樣的預測果然成真了。

雖然理解依然不足,但他認為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看見神鳴澤世界這名轉學生的真實面貌了。

比如說長年是繭居族的她。

自己一個人在宅邸里都在做什麼呢?

一直都在上網嗎?還是迷上了漫畫與動畫呢?又或者是直接過著沉溺于酒精與雪茄的生活當中呢?

「不,你錯了。」

世界搖了搖頭。

然後像覺得很無趣般說:

「如果要問我在做什麼的話,我只能這麼回答。我在睡覺。」

「哦哦……在睡覺啊。」

「是啊,什麼都沒做,就是在睡覺。一整天都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時間過去。」

接著她又加了這麼一句。

「因為我的身體不是很強壯。」



不過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睡得著。

說到空檔時間在做什麼嘛,她表示都拿來看書了。

「我看了很多書。」

世界這麼說。

「我沒有什麼好惡,只是從千代幫我准備的書里面選擇吸引我注意的來看。」

優樹問了書籍的內容,大部分是圖鑒、百科全書、曆史書。

光是聽到這些,不知為何就覺得她看起來很聰明。

「對吧?我的腦筋很好。」

她說完就挺起胸膛。

很可惜的是,這樣的言行舉止讓她看起來不太聰明,但這時候不把事情點破才算懂得人情世故。

老成的氣息以及與其完全相反的孩子氣。

這兩種面貌同時存在于一個身體內,這正是神鳴澤世界的魅力。



一般認為看了許多書的人知識一定相當淵博,但這對神鳴澤世界來說不見得適用。

她的知識反而相當偏頗。

比如她知道加勒比海某小國的人口與產業等知識,卻不清楚每個國民一定都聽過名字的某偶像團體。

「神鳴澤知道很多奇怪的事情耶。」

「唔呣,因為我頭腦很好啊。」

「但是重要的事情卻什麼都不知道。」

「有什麼辦法嘛,因為我是個繭居族啊。」

「這樣的話無法成為優秀的女高中生唷。」

「為了成為優秀的女高中生……」

世界探出身體……

「應該怎麼做才好?教教我吧。」

「這沒辦法一句話說清楚。比方說,女高中生這種人呢,只要一到休息時間就會到學校的廁所里補妝。」

「是這樣嗎?這我就不知道了。」

「知道如何畫眉、如何擦粉底等情報的家伙呢,就比較容易交到朋友,也有比較多聊天的話題。」

「原來如此,這真是個有用的情報。」

到了隔天。

不靠千代幫忙而自己化妝的世界,展示自己半吊子※生剝鬼般的外表,結果引起優樹一陣爆笑。(譯注:出自日本秋田縣傳統文化的鬼怪,會懲罰懶惰者與壞小孩。)

優樹這時候心里想著,像這樣的行為也是她的魅力之一。



神鳴澤世界不只是手不靈巧而已,她在各個方面都相當笨拙。

怕燙的她,舌頭經常燙傷。

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也會跌倒。

喝東西時常灑出來。

自己不會穿鞋子。

無法同時做兩件事情。

講話當中常會咬到舌頭。

「這已經可以說是我家主人的一種才能了。」

千代小姐以『那又如何?』的表情做出這樣的評論。

「就算笨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主人有什麼不足的地方,由女仆來幫忙補足就可以了。」

「嗯,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優樹先生有什麼不滿嗎?」

「也不是說不滿啦。不過一旦神鳴澤開始到學校上課,那家伙不足的地方又要由誰來幫忙呢?」

「哎唷,這種事情還用說嗎?」

千代小姐這麼說完就露出滿臉笑容。

優樹也以「啊哈哈」的笑聲來回答她。

笑容滿面。

啊哈哈。

笑容滿面。

啊哈哈。

笑容的溝通持續許多次,這段期間千代小姐的視線一直放在優樹身上。

雖然就情勢來看,這是自然的發展,但優樹還是忍不住露出苦笑。

說起來,神鳴澤世界的雙手固然不靈活,但是從個性上更能看出她的笨拙之處——優樹必須再過一陣子才能發現這件事。



「哦……這樣啊,神鳴澤同學終于要來了啊。」

私立叢云學園高中部,三年A班教室里。

小岩井來海一邊攤開回家作業,一邊說出這樣的感想。

「優樹同學的努力有所回報了,真是恭喜你。」

「是啊——謝謝啰。」

放學後的教室里,只有兩名班代留下來。

白天已經變長,現在教室里還相當明亮,中庭傳來啦啦隊練習時充滿精神的吆喝聲。

「大概明天……」

優樹翻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並且這麼報告著。

「就能把她帶到學校來,她現在好像在做各種准備。」

「准備什麼?」

「應該是假發和帽子之類的吧。」

「哦哦……原來如此。」

嘴里雖然如此回答,不過來海還是忙著解答算式。她緊盯著參考書,絞盡腦汁想要算出答案。

「這怎麼說都是件好事,嗯嗯。」

「那家伙來學校之後要好好跟她相處唷,小岩井同學。」

「這個嘛,盡量啦。我是想幫忙啊。」

振筆疾書。

振筆疾書。

筆記本上的空格被填上數字與記號。

在啦啦隊吆喝聲作為背景音樂的情況下,優樹一邊迅速翻著書……

「應該會花一點時間,不對,是一定會花一點時間。」

「你說神鳴澤同學要融入學校嗎?」

「對啊。不過,也只能慢慢進行了。那家伙格格不入的模樣可以說相當誇張,所以事情沒那麼簡單。」

「但是優樹同學……」

來海一邊用力搔著頭發一邊說:

「說不定沒什麼時間讓你慢慢來唷。」

「咦?為什麼?」

「嗯……」

接著是一陣子的沉默。

在筆記本上書寫的聲音持續了一會兒……

「這我就先不多做評論了。」

「這是什麼答案?」

「怎麼說呢,總之就是有很多原因啦。」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但看得出你有難言之隱。」

「我的立場超級微妙啊。」


來海以有點開玩笑的樣子這麼說。

像是在吊優樹的胃口一樣。

「不過呢,我是站在優樹這一邊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唷。」

「嗯,聽你這麼說真是高興。」

「哎呀,我們認識這麼久了,而且你幫了我之後,我也算是欠你人情啊。」

「沒有啦,我想那件事我們早就扯平了,小岩井同學才是幫了我很多忙呢。」

「沒這回事唷。那時候打了那場架,讓優樹同學受到不少誤解,到現在也只有我這個朋友而已,老實說那都是我害的。」

「不不不,那跟小岩井同學沒有關系。」

「應該說,優樹同學太強了啦。而且,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手下留情。」

「關于這一點,真的很抱歉,完全是我不對。」

「因為優樹同學呢,從以前就是沒辦法丟下其他人不管的類型。」

來海把頭從筆記本上抬起來。

然後看向窗外,很懷念般地敘述著。

「我覺得優樹同學這一點真的非常棒,而且非常帥。雖然也因此容易遭到誤解,但會跟隨你的人就是會一路跟下去。像我和你妹妹就是這樣。」

「聽你這麼說真是令人高興。」

「但是以格格不入的程度來看,優樹同學和神鳴澤同學差不多唷。優樹同學從不和我以外的同學講話,而且感情也不好。這一點你要特別記住。」

「…………」

優樹開始搔起臉頰。

他看了一下天花板,然後跟來海一起把視線望向窗外……

「小岩井同學啊……」

「什麼事?」

「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說,現在覺得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我跟優樹同學都認識這麼久了。」

來海重新轉向優樹,並且端正姿勢。

然後她以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盡量說吧,我會誠心誠意且認真地回答你。」

「……了解,那麼我就直說了。」

稍微空了一拍之後……

優樹也端正姿勢,露出嚴肅的表情。

然後指著來海的筆記本陳述道:

「那邊不是X而是Y吧。」

「…………」

來海眉間出現皴紋。

然後眼睛在筆記本上掃動,重複檢查了幾次後……

「優樹同學。」

「什麼事?」

「優樹同學的這種地方讓人有點討厭。」

「我就覺得你會這麼說。」

優樹咧嘴笑了起來,並說:

「因為我很容易被誤解啊。」



隔天。

優樹按照宣言,帶著世界來到學校。

時間大概剛超過上午十點,已經完全遲到了。

「嗯,別在意啦。」

他們並肩站在空無一人的校門前面。

優樹安慰著首次成功到校的同班同學。

「能夠到達這里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真的很棒了。所以真的不用哭啦。」

「嗚嗚嗚……」

愛哭的同班同學早就開始哭哭啼啼了。

「抱歉哦,優樹。我一直都像這樣……嗚嗚……」

「哎呀,別在意啦。雖然是在不斷休息的情況下,但你都靠自己的腳走到這里來了。」

「早知道會這麼晚才到校,一開始就應該搭車來了。但都是我做出任性的要求……」

「沒有啦,搭車來的話也會引人側目。而且神鳴澤你不是說既然要去的話,想要用自己的腳走路去嗎?所以遲到這種小事沒關系啦。」

「但是因為我而害閣下也遲到……」

「遲到這點小事真的沒什麼,你別在意啦。」

「嗚嗚……」

優樹的安慰沒有效果,世界不停流下淚水。

(這家伙今後也會像這樣嗎……)

這時優樹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她為了迎來這一天,做出黑色長假發上戴貝雷帽這種不知道有沒有意義的雙重對策。但感覺這樣下去的話,努力准備好的打扮也無法發揮效果。

(嗯,不過也沒關系啦。)

優樹轉換自己的心情。

(因為這家伙很可愛啊。)

沒錯,神鳴澤世界相當可愛。

不論是黑發、貝雷帽還是制服都很適合她。

再怎麼說,人類最重要的就是外表。已經克服這一點的她,順利被學校與班上學生接受的可能性絕對不低才對。

只要能抓住契機的話,大概就沒問題啦。

「那我們走吧,神鳴澤。」

優樹「咚」一聲敲了一下世界的背來催促她。

「總之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可以了,不用特別努力。你不開口的話就很可愛,所以沒問題的。」

「真、真的嗎?我很可愛嗎?這樣啊。」

「不用想什麼要以轉學生的身分造成轟動啊,首先只要不給人負面的印象就可以了。」

「唔呣,我知道了。我不會想多余的事情。」

「還有別太期待我的幫助。」

「知道了,我不會期待。」

「很好。」

在點頭的同時,鈴聲也響了起來。

這是第一節課結束的訊號。

課程之間的休息時間。

走在走廊上的優樹與世界這對搭檔,早已經是注目的焦點。

已經隱藏住銀發,而且也跟其他人一樣穿了制服。更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行動。

但就算是這樣,神鳴澤世界這個存在仍是如此顯眼。

不論是帶著好意或者是相反的視線,都會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就是能散發出這樣的氣息。

「嗚嗚……」

而這時候她已經是泫然欲泣。

雖然上學途中(尤其是在電車里)也曾處身于這樣的狀態當中。但置身于一直以來的目的地,應該讓她的淚腺變得更加脆弱了吧。

走廊上的優樹盡可能擋住人們對世界發出的好奇眼神,並且朝教室邁進。

鑽過三年A班的大門,優樹的眼神首先和小岩井來海對上了。

「喂,優樹同學?」

「哈啰,早安啊。」

「一點都不早了,完全遲到了吧。振作一點好嗎?班代。」

「抱歉、抱歉。」

其他同學都默默看著兩名班代之間的對話。

不論是聚集在遠方的家伙,還是到剛才都還笑著跟來海聊天的團體。最多都只是擠出曖昧的微笑,根本沒有加入他們的對話,也沒有跟優樹打招呼。

如果要說這就是桐島優樹在班上所處的位置,那麼確實是如此。但班上同學今天是因為其他理由才會出現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

「啊,你好,早安啊。」

來海對世界這麼搭話。

她輕輕舉起手來,露出姑且看看情況的態度。

「早……」

相對地,世界則是……

「早、早、早、早……」

羞紅了臉,並且吞吞吐吐地回答著。

然後低下頭,忸怩地動著雙手……

「……啊嗚。」

結果什麼話都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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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海以柔和的笑容把事情帶過,又回去與友人們對話。

同一時間,原本微妙的空氣變得輕柔,教室又回歸到談笑的氣氛當中。

(謝啦,小岩井同學。)

優樹在心中道謝。

主動與對方接觸卻又不過于深入,這樣的行動讓人不得不佩服她。

托她的福,世界避免了打從一開始就遭到孤立的情勢。可以說第一階段已經成功了。

「神鳴澤。」

「唔、唔呣?」

「你的位子在那里,就是我的旁邊。」

「唔、唔呣,知道了。」

世界不停點頭。

然後以僵硬的動作站到優樹所指示的座位旁邊。

即使班上同學正做著各自的事情度過這段時間,還是會不由得注視著她。優樹也坐到自己位子上,然後窺看著世界的模樣。

「…………」

她還是一臉困擾的表情直立在現場。

就這樣站了好一陣子,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

「嗚嗚……接下來該怎麼辦?」

才用含淚的眼睛看向優樹。

要從這麼基本教起嗎?

仰天長歎的優樹靠過去說:

「這個嘛,首先你應該有帶教科書吧?把它們放到桌子里面。」

「這、這樣嗎?」

「然後下一節課上的是古文,把那本教科書放到桌上。」

「這、這樣可以嗎?」

「然後坐下來等,之後就會開始上課了。」

「唔、唔呣,我知道了。」

世界點了好幾次頭。

接著把背杆挺直等待著。

她的臉上露出明顯的緊張表情,讓在旁邊看的優樹擔心不已。

叮——咚——當——咚——

上課鈴聲及時響起,古文老師走進教室里。

第一堂課順利結束了。

剛邁入老年的古文教師是個很識相的人,所以沒有故意指名首次見到的學生,也完全沒有把世界當成話題,真是太感謝他了。要是指名世界到黑板上寫答案的話,一定會引起什麼麻煩吧。

叮——咚——當——咚——

下課鍾聲響後古文老師便離開教室,學生們也紛紛站起來。

下一堂是體育課。

「神鳴澤。」

優樹對著左顧右盼看著周圍的世界……

「我沒辦法跟你一起去換衣服,自己好好加油吧。」

「唔、唔呣,我知道了。」

「倒是你可以上體育課嗎?你的身體不好吧?」

「我想盡量努力看看。」

世界以帶著決心的聲音說:

「應該沒辦法運動,但既然有這個機會,就算換衣服也好。」

「了解——那麼,小岩井同學……」

「我在、我在。」

「可以拜托你照顧神鳴澤嗎?」

「好唷……那麼神鳴澤同學,過來吧。我帶你到更衣室去。」

這時優樹只能看著跟在班代背後離開的世界。

(嗯,應該沒問題吧。)

優樹一邊進行自己體育課的准備一邊這麼想。

(剛才的課也順利度過了,太過擔心的話反而對她沒什麼好處。)

就這樣,短短十分鍾後。

闖進優樹耳朵里的,是昏倒的神鳴澤世界被送到保健室去的通知。



「……抱歉哦,優樹。」

世界橫躺在保健室的折疊床上。

她以八字眉的模樣道歉。

「嘴上說著大話,結果卻變成這種下場。真是丟臉。」

「哎呀,別在意啦。」

反而是優樹才想要道歉呢。

沒辦法看清體弱多病的轉學生極限到底在什麼地方,這是自己的失誤——這樣的想法錯了嗎?

而且聽來海所說,世界在更衣室里,沒有任何的前兆就整個人倒下去了。要事前預測應該相當困難吧。



這下有點不妙了。」

優樹邊搔頭邊發牢騷。

「這樣的話,想要過普通的校園生活實在有點困難。看來還是不應該帶你來學校上課。」

「沒這回事唷,優樹。」

世界搖了搖頭。

「我自認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態,也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說想像一般人一樣到學校上課,而閣下也配合了我任性的要求。」

「嗯……不過……」

「而且我很高興唷。」

世界靦腆地笑著……

「來到學校和大家一起上課,我有種相當充實的感覺,這全是托優樹的福唷。沒有閣下的幫助,我就不可能待在這里。」

「這樣啊,聽你這麼說我就輕松多了。」

「我也有很多的新發現唷。」

「發現?」

「閣下和班上同學的感情不是很好。」

「…………」

「只有一個人和閣下交談,其他人看起來都不太願意與閣下相處。」

世界露出擔心的表情。

心想「你還有空擔心我」的優樹苦笑著說明:

「嗯,怎麼說呢,總之就是有很多事情啦。」

「很多事情是?」

「首先呢,我的家里經營相當大的公司。光是這樣,就讓我在各方面顯得很突兀了。」

「那其他呢?」

「我有好幾次忍不住動手揍人。」

「閣下喜歡揍人嗎?」

「怎麼可能,是剛好碰到那樣的場面。然後怎麼說呢,就像是遭到誤會之類的。」

「不用解開誤會沒關系嗎?」

「能解開的話我也想解開,但一旦被貼上標簽就很難撕下來了。我的眼神看起來比較凶惡。」

「……這樣啊。」

世界歎了口氣,然後繃起臉來。

「這個社會真的比我想像得還要複雜。」

她的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有生以來首次面對人世間矛盾的小孩子一樣,總覺得看起來很好笑。

「哎呀,我的事情不重要啦。」

優樹把話題拉回來。

「你今天有什麼打算?要先回家去嗎?」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學校待久一點。」

「不用今天也沒關系吧?既然打算確實來上課的話,明天和後天也都會來學校吧。」

「唔呣。」

世界暫時考慮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就照閣下所說的吧。今天乖乖回家休息。」

就這樣。

神鳴澤世界的第二次到校,就在第二節課途中棄權了。

優樹認為不必為此而悲觀。

反而應該認為已經有長足的進步。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既然來到這個階段,接下來應該就輕而易舉了。如果再次變回繭居族,也大概知道讓她回學校的程序。即使吵著不想到校,大概也會有說服她的勝算。


當然,只是來學校的話還算不了什麼。

必須確實地上課、參加學校的活動並且與班上同學打成一片。這樣世界才終于真正算是前進了。

(……嗯,我也沒什麼立場可以說別人啦。)

想到這里,優樹忍不住啞然失笑。

憑自己現在的立場,有什麼資格可以批評別人呢?

(我也要有所改變了嗎……)

除了小岩井來海之外,還有妹妹在。對優樹來說,自己的人際關系已經夠熱絡,而他也感到滿足了。但是站在『師傅』的立場,實在沒辦法讓『徒弟』看見丟臉的一面。



隔天早上。

他們來到學校後,發現室內鞋不見了。

不是優樹的,是神鳴澤世界的室內鞋。

(真的假的……)

優樹數次懷疑自己的眼睛。

不只懷疑,甚至還揉了好幾次眼睛。

但現實還是沒有改變。幾乎是全新的雪白室內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誰拿錯了嗎——?)

也不太像是這樣。

世界上下左右的空間都已經沒有鞋子了。如果是哪個冒失鬼不小心穿錯了的話,應該會有多余的室內鞋留下來才對。

(神鳴澤自己搞錯了?把室內鞋放到其他空格去了——)

這也不太可能。

她現在站在優樹身邊,和優樹看著同一個方向,露出茫然的表情。看得出是了解目前狀況,然後才陷入茫然的狀態。

這樣的話,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世界的室內鞋是被某個人故意拿走了。

(為什麼?)

優樹咬住嘴唇。

她沒有受到這種對待的理由,她什麼事都沒有做,只是隔了很久才又到學校上課,然後途中身體不適而回家去而已。應該沒有什麼遭到怨恨的原因才對。

但為什麼會這樣?

難得她能夠來到學校上課啊。

這樣的話又會變回繭居——

「啊……那個,神鳴澤。」

現在不是發飆的時候。

神鳴澤世界是個很纖細的家伙。

說著到車站的路怎麼這麼長然後就哭了,在通勤尖峰時段的電車里擠得像沙丁魚一樣也哭了,連喝罐便利商店的罐裝咖啡都哭了,她就是這樣的家伙。

這時候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打圓場。

就算是藏室內鞋這種令人失笑的、老舊又粗糙的惡整,對世界依然能造成很大的效果。

「先冷靜下來,不用擔心。這應該是有人搞錯了。」

「優樹。」

僵在現場的世界忽然這麼說。

聲音雖然小,卻有種吸引人注意的魅力。附近的幾個學生都轉過頭來,心跳也跟著加快的優樹回過頭去。

然後他看見的是……

神鳴澤世界臉部誇張地扭曲,並且不停流下淚水的模樣——

不是這樣。

「優樹。」

她正在笑。

神鳴澤世界正在笑。

那絕對不是硬擠出來的表情。

而且,她的眼睛甚至還閃閃發亮……

「我現在非常感動。」

然後這麼說著。

優樹則是露出「啥?」的表情。

「我太感動了,優樹。我的心被打動了。」

世界重複了同樣意義的話。

但優樹還是只能露出「……為什麼?」的狐疑表情。

世界就像老師要吊理解能力低的學生胃口般,以身體動作和手勢說著:「看吧,優樹。我的室內鞋消失了。」

「嗯、嗯,好像是這樣。」

「應該是有人把我的室內鞋藏起來了。」

「嗯,或許是吧。」

「也就是說,這就是所謂的霸凌。」

「等等,還不一定就是這樣。所以你不用感到沮喪——」

「我覺得很高興。」

……果然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就像對方一臉認真地回答1+1=3一樣。

也像明明對地動說深信不疑,卻被教導天動說才是事實一樣。

「那個……神鳴澤……」

優樹畏畏縮縮地問著。

「如果說你是被霸凌了,你為什麼會高興呢?被人霸凌也就表示有人討厭你吧?而且是頗為討厭吧?一般來說應該不會感到高興才對。」

「那還用說嗎?」

優樹反而被對方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

世界接著這麼告訴他:

「因為有種『活著』的感覺啊。」

「哦……」

「我來到學校,有某個人不滿意這種狀況,結果就是我的室內鞋不見了。我和某個人有關系的事實,以具體的形式呈現在眼前,這還不令人感到高興嗎?」

「這樣啊……」

這話如同從完全沒有想像過的角度飛過來的變化球。

對優樹來說,她的發言就像這種感覺。但看見世界真的很高興的臉龐後,就開始覺得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了。

「嗯,說的也是。你原本是很嚴重的繭居族呢。」

「唔呣,是啊。」

「從這一點來考慮——就會覺得原來如此,也有這樣的思考方式啊。」

「唔呣,就是這樣。」

「不過你啊……」

優樹半眯起眼睛來指責她。

「沒有室內鞋,你今天該怎麼辦?腳底會弄髒,而且也會痛吧。」

「弄髒也沒關系,痛也可以忍耐。」

「只有一個人沒穿鞋會很顯眼唷?而且也會被發現遭到霸凌唷?被發現的話就沒辦法和班上那些家伙交朋友啰?」

「完全沒有關系。『沒有辦法交朋友』也是人際關系的一種形式,繭居族的我對此也覺得很高興。」

耶嘿嘿、嗚嘿嘿。

世界很高興地笑著。已經不只是笑,而是笑開了。

(照這樣子看來——她應該是說真的吧。)

真是讓人嚇一大跳。

沒想到會有如此看待這種狀況的家伙在。

「嗯……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今天就這樣回去也沒關系吧?得向老師報告發生了這種事吧,應該說還是要想一些辦法比較好。」

「沒有必要。」

世界用力搖了搖頭。

「我不想那麼做,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等等,但是——」

「我們走吧,優樹。拖拖拉拉的會遲到唷。」

這麼說完,她便在沒有穿室內鞋的情況下在走廊上前進。而且還露出意氣風發的態度。

結果,世界在第三節課途中早退了。

原因跟平常一樣是身體不適,和沒有室內鞋無關。躺在保健室床上、聽見裁判宣告中止比賽的她看起來感到很遺憾,完全沒有硬撐或者逞強的模樣。

(真是個怪人。)

優樹再次有了這種想法。

感覺和世界扯上關系之後,就可以從許多不同的切入點來看這個世上發生的事情。

或許,這就是最能表現出她魅力所在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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