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二章

說起來,到底是誰創造出九十九機關的呢?



只要循著曆史的軌跡,應該就能找到答案才對。既然是在管理、營運神明這樣的目的下所構成,九十九機關就不可能是自然出現的組織。必定會有某個主導的人物存在。

但實際上『創造九十九機關的某個人』卻不曾存在。這名足以被稱為功勞者甚至是英雄的人物,在曆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紀錄。

還是說那並非由個人所完成的事業,而是借由複數人集思廣益所提出的計劃呢?

由于不是由某個個人所完成的功績,所以才沒有在曆史上留名——難道是這個樣子嗎?

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事實上就有好幾個類似的事例。因為它們是確實存在于世界上,卻又宛如空氣般看不見實體的組織。甚至會覺得這種曖昧模糊的結局反而自然多了。

「真的是這樣嗎?」

春子如此自問。

但這是毫無意義的自問。因為在她心中早已有答案了。

九十九機關無疑是由某個特定人士任意創造出來的組織。

同時那個人的名字沒有出現在曆史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那個人說起來並非人類。

「這是作弊吧,真是的。既然是人類世界的事情,就希望能全部交給人類啊。」

也難怪她會想抱怨。雖說以人類的道德來要求某個人類以外的存在根本沒有意義,但「那個家伙」確實干涉我們這邊的事情了。祂應該要像個超越者,稍微手下留情或者有些顧忌才對吧——

「嗯,這就真的是無謂的抱怨了。」

春子搖搖頭,然後繼續考慮了起來。

非人的超越者究竟是什麼呢?

具體來說,要找出那是什麼樣的存在確實相當困難。但是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那樣的存在名字叫做什麼。

也就是所謂的『神明』。

此外看是要稱為惡魔,或者是妖怪、怪物、鬼怪等等名稱也沒關系。只不過,還是覺得『神明』這個稱呼最合適。因此她便暫且把那樣的存在稱為神明。

「然後,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了。」

春子在剛才那些前提之下繼續思考著。

這真的是最重要的問題。

創造出九十九機關的神明,身分究竟為何呢?



「神明的身分為何?你這家伙怎麼老是問這麼難的問題啊。」

妹妹的問題讓佑樹繃起臉來。

「哎呀,這真的很困難。應該說,就算認真想也得不到答案。這麼簡單就能想出來的話,就不需要哲學和宗教了吧。」

「嗯,把它當成一種思想實驗吧。」

桐島家的庭院。慣例的茶會。

春子不停地揮著手……

「不用把它想得太複雜,請以你的直覺來回答。」

「就算你這麼說也……」

佑樹的臉繃得更緊了。

「哥哥,把它當成一種游戲嘛。兄妹一起度過的美好茶會里,稍微增添一點情趣的問題探討唷。」

「考慮到這是小學生和高中生之間的對話,反而會覺得很超現實吧。」

「哥哥你是九十九機關的人,而我則是實質上支配桐島制藥的人。所以進行這種機智的對話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是這樣嗎?我不這麼認為耶。」

「順帶一提,如果想和妹妹共度春宵的話,隨時歡迎。那個時候請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唷?」

「謝謝你這麼貼心。不過別擔心,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那不用晚上,白天也沒關系唷?」

「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都不會做這種事。」

跟平常一樣與妹妹閑聊著的佑樹啜了一口紅茶。

「你是問,神明是什麼身分吧?」

「是的。」

「是以不存在正確答案為前提所提出的問題吧?」

「可以這麼說。」

「那麼我會這樣回答吧。」

佑樹轉向春子,露出嚴肅的表情。

然後以自然的態度回答:

「神明是個混蛋。」

「……哦哦,神明是個混蛋。那理由呢?」

「等等,我可沒有什麼帥氣的理由可以回答你唷。」

佑樹笑了笑後又說:

「首先呢,不論是我認識還是不認識的神明都是一樣的。從我們這些人類的角度來看,祂們全是胡搞瞎搞的大混蛋。雖然偶爾會做些有用的事,但大部分都是隨自己高興來到處散布麻煩。就算向祂祈禱也只有一時興起時才會理你。但就算是這樣,那些家伙還是神明。對人類來說是希望可以拯救自己的存在。真的很想要大罵『這個混帳東西』——嗯,不過這也是我這個人類任性的想法啦。」

佑樹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眼帶凶光的他做出這樣的動作,顯得更加凶惡……

「但是呢,人類其實不討厭混蛋唷。」

「是嗎?我就討厭所有的混蛋。」

「但是我不討厭。」

稍微反駁妹妹之後……

「而且也有混蛋才能做的事情。還有因為是混蛋才惹人憐愛的缺點。所以神明才會一直在人類身邊。而人類也才會一直倚靠神明。」

佑樹玩著茶匙並且這麼說著。像是要邊說邊尋找答案一樣。

「就像一對彼此間的關系讓周圍眾人都說『真是不可思議』的夫婦吧?周圍的人和他們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感情也不是一直都很好。但又很難想像他們會分手。」

冬天的腳步近了。

桌子下放著燃燒炭火的火盆。庭院里可以看見點點茶花。

「……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我不太會比喻。」

「不會,我認為是很獨特的想法。真不愧是哥哥。」

「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覺得『不可思議的關系』這樣的形容真的很合適。人類與神明之間確實是若即若離的關系——就像是月亮與太陽一樣吧。」

「是嗎?或許也有這樣的解釋吧。」

「順帶一提,我和哥哥之間也是不可思議的夫婦關系吧?既是兄妹又彼此相愛,彼此相愛卻又沒有肉體關系,可以說是相當有內涵的夫婦。就跟神明與人類的關系相近——不對,甚至可以說我和哥哥實現了神話的奧義也不為過。」

「等等,我認為言過其實了。」

佑樹還是指正了一下妹妹,結果春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了,哥哥。」

「嗯?」

「你最近似乎有很多煩惱,而且是相當相當頭痛的煩惱吧。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找我商量啊?」

「嗯。」

佑樹繼續玩著手中的茶匙。

臉上露出苦笑的他,視線依然看著手邊。

「春子。」

「是的。」

「你的第六感真的很敏銳。」

「這是我的優點啊。」

面對以光明正大態度這麼說道的妹妹,佑樹還是只能苦笑。

「其實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盡量說吧。」

「要拜托你的事情,有一半不算壞事,不過另一半對你來說或許是壞事。但是呢,整體看起來應該是好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唔呣唔呣。」

「順帶一提,事前准備幾乎都完成了。再來就只剩下獲得你的同意。」

「哦哦。」

春子啜了口紅茶。

雖然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些什麼,但是可以知道她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

「那麼,哥哥內心的煩惱是?」

「嗯。其實呢……」

佑樹說出自己的意圖。

春子雖然有好一陣子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但最後還是接受了他的提議。



「——進來吧。」

敲門之後就得到簡短的許可。

神明的宅邸。神鳴澤世界的起居室。

「打擾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佑樹走進房間。

雪茄冒出的煙、盤踞房內的美酒香味。神明所在的地點還是跟平常一樣。

「幾天不見了?」

依然看著書本的神明這麼詢問。

「大概一個禮拜還是十天吧,一陣子沒見到你了。」

「是的。因為我在工作。」

「工作?除了來我這里之外,你還有其他的工作嗎?」

「是的。因為這工作和你有很大的關系。」

「這樣啊。嗯,你隨便坐吧。」

以沒什麼興趣的聲音招呼完佑樹,神明就繼續翻著書本。雖然沒有敵意與害意,但是也沒有好意,只是例行公事的態度。

但神明這樣已經相當寬容了吧,因為佑樹知道自己曾經對她抱持著敵意與害意。

這也就表示她仍有『期盼』。

「神明啊。」

佑樹立刻進入主題。

「我今天帶來一個提案。」

「…………」

神明

瞥了佑樹一眼,然後再次回到閱讀的書上。


佑樹認為這是要他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于是又開口說:

「在那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我和你之間應該不算分手了吧?沒有離婚也沒有翻臉對吧。」

「…………」

神明再次瞥了佑樹一眼。

明顯表現出「事到如今還說什麼蠢話」的意思。

但佑樹毫不氣餒。

「我可以這麼認為嗎?」

「……嗯嗯。桐島佑樹,你可以這麼認為沒關系。我確實沒有和你離婚或者分手了的記憶。嗯,說起來也只是接受求婚,並非真的締結了什麼結婚的契約。」

「沒錯,我今天要說的正是這一點。」

「…………?」

神明露出懷疑的表情。

這也就表示,她對這件事有點興趣。既然獲得機會,就不會讓它逃走。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吧。」

佑樹毫不猶豫地說出主題。

「我們去度蜜月吧。」

「你說度蜜月……?」

「是的。請務必陪我一起參加。」

「…………」

神明似乎相當驚訝。

她停止翻頁的動作,甚至忘了眨眼,只是持續凝視著佑樹。

「雖說接受了我的求婚,但我至今為止都沒有盡到任何做丈夫的責任。雖然真的是太遲了,但請務必跟我一起去度蜜月。」

「…………」

神明還是保持著沉默。

隔了一陣子之後……

「呼……」

她發出了歎息聲……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有什麼話盡管說,任何疑問我都願意解答。」

「那我就不客氣了。首先,你應該不知道——」

「我知道世界不久之後就要毀滅了。」

「…………那麼關于我的事情……」

「這我也知道。你不久後就會用盡力量,所以世界也會跟著終結。」

「…………」

神明再次沉默下來。

佑樹又繼續說:

「順便提一下,這件事情完全獲得九十九機關的同意。另外九十九機關也會全面支援我們的蜜月旅行。」

「這是怎麼回事……?」

「即使我們的任務是要讓你進行『工作』,但這次也可以不用考慮這一點。完全的自由正在等待著你。不用再獨自背負那該死的『工作』,也不用在這個不算寬敞的宅邸里過著抽煙喝酒看書的日子。」

「…………」

「嗯,說起來只要你有那個意思,隨時都可以放棄工作吧——關于這一點,真是受到你很大的恩惠。人類欠了你很大的人情,那是怎麼還都還不完的人情。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現在終于可以償還了。」

神明一直眯著眼睛。

而佑樹則是抬頭挺胸地接受她的視線。

「桐島佑樹。」

「是的。」

「你在想什麼?」

「蜜月旅行的計劃。」

「說謊不是件好事。」

「如果你這麼認為,那要不要離開這間宅邸找個地方喝茶啊?比如說我老家就是個不錯的地方。我保證可以提供不輸給千代小姐泡的紅茶。」

「…………」

神明點燃了雪茄。

然後沉默了下來,很明顯是為了佑樹的提案而感到疑惑。

「真讓人不愉快。」

吸了一大口煙並且緩緩呼出之後。

神鳴澤世界才丟出這麼一句話。

「也就是用這個來代替退休金嗎?長期以來辛苦你了,請用它來安度你短暫的余生吧,是這個意思嗎?」

「就算是一點小錢也應該收下來。總比默默等待毀滅要正向多了吧?不論是神明還是人類,都應該充分利用獲得的物品不是嗎?」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就只是蜜月旅行的計劃。」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這種話?」

「也難怪你會懷疑,要不要實際試試看呢?」

佑樹伸出手來。

「因為你早已自由了。到外面去看看吧。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直接到我家來走走呢?」



神明的步伐極為緩慢,光是走到宅邸的門口就不知道花了幾分鍾。

「等您很久了。」

在那里等待的是擁有銅牆鐵壁般笑容的女仆。

「我來陪您一起出門吧。那麼主人,您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千代要陪我一起出門?」

神明瞪著佑樹說:

「你這家伙立刻就露出馬腳了。這女的跟著一起來的話絕對沒有好事,一定是想找機會把我帶回來。」

「不。她只是隨從而已。」

佑樹接下來又笑著說:

「與其說是隨從,倒不如說是你的專屬護士。你的腳不方便,而且必須按照各種情況來吃藥吧。我認為到時她很適合在旁邊提供幫助。」

「就是這樣。」

千代這麼回應。

「我絕對不會阻礙您,請自由享受宅邸之外的世界吧。萬一不小心累倒了,我也會負起責任在旁邊照顧您。」

「……哼。」

很不高興般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神明便開始往前走。而佑樹與千代則是若即若離地跟在後面。

首先發現樹葉大部分掉光的櫻花樹。家家戶戶的庭院里,南天竹的漿果已經變成鮮豔的紅色,有時甚至可以看見結了柿子的柿子樹。

初冬的沉靜街道。

沉穩溫暖的陽光。

「哼。」

走在路上的神明不停左顧右盼。

雖然看起來明顯保持著警戒,不過也難掩對于外界的好奇心。

三人就在沒有對話的情況下往前走。

不久之後就來到一條熱鬧的街道,同時也能看見車站和鐵路。

「雖然也准備了車子。」

接著便由佑樹來帶路。

「但搭電車前往也別有一番趣味。神明啊,這樣應該可以吧?」

「……你決定吧。」

看來她緊張的程度已經勝過警戒心與好奇心了。神明的表情一看就相當僵硬,走路的模樣也有點不自然。

買好車票經過剪票口,三個人便坐上電車。

坐在搖晃的長椅上時,神鳴澤世界的表情依然很僵硬,而且臉龐還沒有任何血色,額頭上甚至已經浮現冷汗。

三人移動一陣子後下了電車。

來到一條綠意盎然且天空遼闊的街道。這里是與神明宅邸所在之處不同的高級住宅區。

「桐島佑樹。」

「是的。」

「你就是在這里出生長大的嗎?」

「是的。」

「唔呣,這樣啊。」

或許是錯覺吧,神明的表情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離開車站後看著街上的氣氛,她就像是感觸良多般發出「唔呣、唔呣」的聲音並且點著頭。

接著開始行走。

古老的房子持續往前延伸。經過了葉子掉光的櫻花樹、南天竹、柿子樹。

最後來到一間極大的宅邸。

「這里就是我的老家了。」

「哦。」

神明眯起眼睛。

非常巨大。

往左右兩邊延伸的漫長外牆、院里宛如森林般茂盛的樹木。

「好寬敞。」

「是的。」

「超級寬敞。」

「確實是這樣。我們家是經營規模尚可的制藥公司。」

「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啊。」

「不敢當。」

佑樹雖然低下頭來,但神明還是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就像要表示『好大的膽子,住的地方竟比我還大』一樣。

一行人走進家門,沒前往玄關而是直接往庭院前進。

「嗚哇哦!?真的來了唷!」

迎接神明的是興奮且尖銳的聲音。

「哈啰,佑樹同學。這邊這邊,我來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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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小岩井來海。

而且桐島春子也在。她則像是很不高興般繃著一張臉坐在桌子前面,仿佛感到很難喝一樣啜著紅茶。

「好了好了,快到這邊來,讓我們舉行茶會吧。春子小妹也快點來迎接神明嘛?別一直繃著一張丑臉啊。」

「沒禮貌,誰繃著丑臉了!我不論何時都是美少女!真是的,來人家家里作客竟然還敢講這種話?你果然是配不起哥哥的——」

「好了,神明來坐這邊!我已經等好久了。啊,順便要說聲初次見面,我是小岩井來海,隸屬于九十九機關。然後這位是桐島春子,她是佑樹同學的妹妹,還是個超級兄控。好了,坐下吧坐下吧。」

來海的節奏相當快。

神鳴澤世界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就坐了下來,然後立刻有紅茶與茶點放到她面前。

「嗯,那麼……」

而且來海還很喜歡掌控現場。

她催促佑樹與千代坐下來之後,就干咳了幾聲……

「那麼馬上就開始歡迎神明的茶會吧。請大家盡量吃盡量喝,千萬不要客氣。不想喝茶的話也有酒,肚子餓的話也准備了食物。還有我們這里不禁煙,想抽雪茄也沒關系。那麼請大家多多指教。干杯!」

不知道為什麼,連干杯都出現了。

佑樹這時露出苦笑,千代則依然掛著微笑,而春子的嘴巴閉成ㄟ字形,神明則仍處于混亂狀態。不過大家依然應和著「干杯」。

「哎呀,歡迎神明的茶會就這樣開始了呢!稍早之前真的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發展。你說對吧,佑樹同學?」

「是啊,能夠實現我也很高興。」

「哥哥,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唷?這茶會是只屬于我和哥哥的特別享受才對吧?光是有小岩井來海這樣的閑雜人等混進來就已經讓我想翻桌了,現在竟然又有兩個莫名其妙的闖入者……而且那個白頭發的還說是神明?甚至還詐稱跟哥哥結婚了對吧?不但招待這種蠻橫的家伙來我們家,還請她喝茶……這根本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

「哎呀,春子。這是哥哥一輩子的願望,我會給你獎賞的。」

「哥哥,那就這麼說定了哦?這次只有摸頭和抱抱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唷?一定要用肉體關系來清償債務唷?」

「哎呀,春子小妹。今天還有客人在,你就給他個面子吧。春子小妹怎麼說也是主人嘛。啊,還有千代小姐?」

「是的。有什麼事呢,小岩井來海小姐?」

「今天不用做女仆的工作也沒關系唷?從剛才開始好像就幫忙做各種事情,但你今天是客人啊。」

「不不不,這是我的工作啊,這樣我也比較習慣。請務必讓我幫大家服務。」

「OK,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這樣吧!來,盡量喝盡量喝!神明您喜歡喝酒吧?那就比比看誰酒量比較好。我自己不能喝就是了!」

「…………」

神明露出咬破膽般的苦澀表情。

猶豫了一陣子後。在她想說些什麼之前……

「這些就是要參加蜜月旅行的成員。」

佑樹就這麼表示。

「…………」

這似乎出乎神明的意料之外。其實也難怪她會這樣,因為一般來說蜜月旅行都是只有夫婦兩個人而已。沒想到還會加入好幾個不相干的人士,而且還全是女性。

「我覺得熱鬧一點比較好。」

佑樹以極為認真的表情這麼說。

「而且千代小姐不在的話,你的生活起居也會有問題吧。別看小岩井同學與春子這個樣子,她們其實都很優秀。不論到哪個地方,她們都能做出最佳的安排。」

「我說哥哥啊,別把我當成這個小矮子的手下好嗎?我只不過是為了陪哥哥才會一起去的唷,我沒有打算為了那個白發女工作。」

春子說完就把頭別到一邊,並且將臉頰鼓到極限。她雖然鼓起臉頰,但也沒有繼續抱怨。看來是事先已經跟佑樹交涉好了。

「…………」

神明閉緊嘴巴並且凝視著桌面。

最後「呼」一聲輕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接受你的提案。」

然後同意了佑樹的提案。

「反正我本來就是被你們壓榨的存在了,那就任由你們擺布吧。隨你們高興怎麼做。」

「那就這麼決定了!耶!」

有所反應的是來海。

她從位子上站起來,高高舉起紅茶杯。

「今天是出發前的派對!大家拋開一切拘束!盡量喝到掛吧!那我要喝啰!你們這些家伙最好有所覺悟!嗚耶!」



然後來海最先發出求饒的聲音。

「嗯……我不能再喝了……」

一開始威風的態度已經消失無蹤。只見她一臉鐵青地趴在桌上。

「真是的,只會虛張聲勢。」

另一方面,春子則精神十足地挺直了背杆,把紅茶杯放到嘴邊並且說道:

「說了一堆大話,結果現在這麼狼狽。憑這種實力還想待在哥哥身邊,臉皮實在太厚了。看看我的樣子然後好好學學吧。不論處于什麼樣的狀況,我都能泰然自若且毫無破綻——這樣才是配得上哥哥的女人吧。」

雖然驕傲地這麼說著,但她的臉色也相當難看。拿著茶杯的手正不停地發抖,喉頭也持續發出「嗚惡」這種危險的聲音。

「兩位都很強呢。」

千代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也很久沒有參加這樣的場合了。何況今天還能拋開一切拘束,我決定接下來要盡情享受。來吧來吧,請盡量喝。」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她在來海與春子的杯子里倒了滿滿的液體,兩個年輕的女孩看見了之後,臉就變得異常憔悴。

「來海小姐,這個惡魔是怎麼回事啊?」

「咦,跟我說也沒用吧。嗚惡……」

「從剛才開始就面不改色地暢飲唷?就我目測,她喝的量至少是我們的十倍。她的肝髒到底是什麼做的?」

「我怎麼知道。我想這家伙應該不是人,不論喝多少可能都沒關系吧,噗惡……」

兩個人發出痛苦的歎息並且抱怨著,千代則是帶著燦笑把手邊的紅茶一飲而盡。

順帶一提,紅茶並非平時的紅茶,而是加了東西的紅茶。至于加了什麼東西其實很容易就能知道,從她們的樣子就能一目了然吧。

「那個人果然是怪物。」

佑樹享受著與威士忌同樣顏色的紅茶,然後以無奈的口氣說:

「我被灌了許多酒之後,自認為酒量變好了一些,但還是不會想跟那個人較量。那個人一定是肝髒之神吧。」

「那根本是在欺負小孩子。」

神鳴澤世界啜著與威士忌同樣顏色的紅茶,然後皺起眉頭說:

「她們是叫來海與春子嗎?那兩個根本是外行人吧?一個內行人把外行人耍著玩,實在是太難看了。」

「神明啊,雖然你這麼說。」

佑樹翻著白眼同時表示:

「但你也沒有資格指責別人吧?我記得初次見面時,你也很幼稚地狠狠鍛煉了我吧。」

「我沒關系啊。」

「為什麼沒關系呢?」

「因為我是神明,用人類的常識來判斷我本來就沒有意義。」

「真的是這樣嗎?我記得你本來也是人類吧?」

「那麼古老的事情我全忘了。畢竟我是活了一千年的老人。」

神明大剌剌地這麼說。

「這神明真是太過分了。」

佑樹的白眼雖然翻得更加誇張,但內心其實松了一口氣。在酒精應該也發揮了一部分功效之後,神明的態度似乎已經軟化多了。

「嗚惡。頭好痛。」

來海發出呻吟聲。

「好不舒服。真的喝不下了。好想吐,應該說要吐了。」

「這是投降宣言嗎?」

春子立刻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

「看來你就只有這點程度了,小岩井來海小姐。想進入我們桐島家的女性,一定都要有一流的水准,當然肝髒的機能也是一樣。像你這樣的家伙,想討好我哥哥還早一百年啦。」

「等等,春子小妹,你為什麼一臉驕傲?你的嘴角已經不停流下紅茶啰?從剛才開始就一滴都沒喝進去了吧?」

「哼哼,你在說什麼蠢——呣呣?真是奇怪了?為什麼我的和服會變這麼濕?今天下雨了嗎?」

「不是下雨,是春子小妹流下來的紅茶弄濕的。還有呢,差不多該正面對著我了吧?春子小妹你從剛才就用驕傲的表情對著千代小姐說話唷?」

醉得一塌糊塗。

看來今天差不多該散會了。

「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千代在絕佳的時機下說出這樣的提議。

「兩位先睡一覺,養精蓄銳一番如何呢?等睡醒之後再一決勝負也不遲。」

「千代小姐,你不用多管閑事。說起來這里是桐島家的庭院,我沒必要接受外人的指揮。咕噗。」

「對啊對啊。春子小妹,再多說一點。這里可是你的主場唷。就算能力超乎常人,也不用那麼臭屁啦。」

「倒是來海小姐,這里也不是你的主場唷?說起來呢,我也不記得曾經允許過你一直跟在哥哥旁邊,咕噗。」

「好了,兩位別吵了。漫長的戰役里也需要休息時間。現在就各自暫時收起矛頭,等下次再戰吧。嗯,只不過呢,如果真的再也無法戰斗下去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們唷。呵呵。」

「你說什麼?」

「我說來海小姐啊,這個傲慢的女仆是怎麼回事?讓人很火大耶。」

「春子小妹,既然這樣我們就組成共同戰線吧。兩個人合力讓這個最後的大魔王求饒。」

「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好吧,今天我就特別助你一臂之力吧,咕噗。」

三個人就在互相斗嘴的情況下退場了。

再來就只剩下佑樹與神明留在現場。

「那些家伙真是吵死人了。」

神明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然後親手把威士忌倒進紅茶杯……

「實在是受不了,一點常識都沒有。像那種小女孩,只要讓她們喝泥水就夠了啦。」

「真的很抱歉。」

「記住了,這都是你不好。」

「您指責得是。」

佑樹雖然乖乖低下頭來,但是臉上明顯露出放心的表情。如果真的不高興,這個神明什麼都不會說,只會保持沉默。

(時機差不多成熟了。)

佑樹收起放松的心情。

然後面對神明……

「可以跟你說幾句話嗎?」

「什麼事?」

「應該說差不多該盡自己的義務了。我想先在這里做個了斷。」


「?你在說什麼啊?」

「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是個相當重視順序與步驟的人。任何事情都盡量想按部就班來進行。」

「實在搞不懂你想說什麼……不過可以理解的是,這不是一個忽然對人求婚的男人會說的話哦?」

「關于這一點我實在無話可說。」

佑樹說完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地……

「我說世界啊……」

突然開口說話。

准備把茶杯放到嘴邊的神明停下動作。

「雖然已經太遲了,但還是要跟你說。我會讓你幸福的。我會拼盡全力讓你幸福。只要能讓你露出最棒的笑容,不論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對于向你求婚的家伙來說,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嗯,真的有種事到如今說這個太晚的感覺啦。」

「…………」

神明僵住了。而佑樹則看起來相當自然。

一陣子之後。

神明——世界的臉開始染紅。

「你、你……」

「嗯。」

「剛才叫了我的名字吧?還有你說話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嗯,我當然是故意的啦。」

佑樹一邊把威士忌倒進自己的杯子里……

「既然要做,就想盡量讓你嚇一跳啊。因為都把你拖到這里來了。總是會想來一記猛一點的攻擊。」

「猛一點的……攻擊?」

「啊,肩膀好硬。我真的不適合干這種事。」

佑樹高舉起雙臂,全力伸著懶腰。

世界則是不停眨著眼睛。

「事情就是這樣,今後我就用這樣的態度來面對你了。請多指教哦。我們是夫妻,這樣應該沒關系吧?不行嗎?」

「沒有,唔呣。不會不行。」

「如果還是覺得像平常那種一板一眼的說話方式比較好,那我也會照辦。不過老實說呢,我也不想在世界快要終結之前還做些不符合自己個性的事情。好啦,講句實話好了,就算你討厭,我今後也打算用這種態度來面對你啰。」

「……那我不是根本沒有選擇權嗎?」

「可以這麼說。你不知道嗎?其實我是大男人主義者。」

「…………」

神明的疑惑逐漸變為受不了的表情,佑樹則在內心做出握拳的勝利姿勢。這種時候讓對方露出明顯受不了的表情反而比較好,那通常是情勢有了很大變化的證明。

「那麼必須要等價交換。」

世界半眯著眼睛做出這樣的要求。

「我們是夫妻。大男人主義是沒關系,但身為妻子的我也必須要主張自己的權利。這樣才叫做結婚。」

「那是當然了。你盡管說吧。」

「我也要直接叫你的名字。」

然後世界又以傲慢的態度表示:

「本來就應該這樣吧?至今為止雖然叫過你的全名,但我只能說那樣還不夠。應該只叫你的名字才對。」

「什麼嘛,就這種小事嗎?」

「這、這種小事?」

「不然也可以叫我『親·愛·的』哦?」

「…………!」

世界的臉染成紅色……

「這、這就有點……」

「別客氣,快點叫。」

「咦,我不是客氣……!」

「還是叫達令比較好?」

「達……!?」

世界不停眨著眼睛,現在可以說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這就是下定決心與否的差異吧,佑樹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有所覺悟了。

「來吧來吧,快點叫叫看啊?你不是要主張妻子的權利?只有你能夠叫我達令哦?連我妹妹都沒這樣叫過我了。」

「嗚、呣……」

「嘿嘿,Come on。我干脆錄音下來吧?因為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做出符合夫妻身分的事情哦?」

「或許是這樣沒錯。只不過……」

「怎麼了?不叫嗎?害怕了?」

「少說蠢話了,我怎麼可能害怕——」

「那就快叫啊。我已經等很久了。何況大家可能會回來哦?如此一來就沒有機會了哦?」

「呣咕唔咕……」

世界雖然咬緊牙根,但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

「達……」

「達?達什麼?」

「達。達……」

「嗯?」

「達。達、達。達。達……」

世界的臉頰染上粉紅色,同時就像是在唱饒舌歌曲一樣。

「達、達、達、達……呣咕——達、達、達……」

「嗯?嗯?嘿,Come on,世界。」

「達、達、達、達——誰要說啊!」

世界爆炸了。

她用力拍打了桌子之後,發出宛如裂開般的「磅咚!」一聲。

但佑樹還是相當冷靜。

「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因為很不好意思啊!」

「為什麼要不好意思?我們明明是夫妻。」

「你太卑鄙了!這樣不公平!為什麼你能露出這種輕松的表情!?」

佑樹沒有明確說出「先發制人本來就比較有利了」。

「說起來呢,這才是正常的情形啦。像這樣輕松說話,毫無顧忌地惡作劇,有時候甚至會吵架。我們之間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關系才對。」

「呣唔……?」

「然後呢,這次真的是我不對。雖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自己也豎立起心牆。嗯,就算有立場上不允許這個因素……不過還是應該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才對。應該更進一步改善和你的關系。當發現世界快終結時,我才終于注意到。這真的是我修行不足。」

「…………」

「雖然你說是『代替退休金』……」

佑樹筆直地凝視著世界。

表情自然就變得溫柔。

「但我認為這是夏天結束時最後的煙火哦。你知道煙火嗎?」

「太瞧不起人了吧,這種東西我當然知道。沒有實際看過就是了。」

「那讓我來告訴你吧。就是呢,夏天結束時最後的煙火都有一個所謂的潛規則。」

「你說潛規則?我可沒聽過有這種事——」

「不,真的有。」

佑樹用力且堅定地說著。

「也就是『最後的煙火必須相當華麗』這樣的規則。你不知道嗎?真是令人意外,想不到神明竟然如此不用功。」

聽對方這麼說,世界便緊閉起嘴巴。

然後一邊用手指揉著眉間一邊發出「呣唔?」的低吟。

接著有好一陣子露出煩惱的模樣,最後才回過神來。

「桐島佑樹,你別說謊。」

世界翻白眼並且這麼說。

「我從未看過或者聽過這種規則哦?我也不是白白活了這麼多歲數。我貪婪地閱讀各種書籍,所以身負許多知識。我可以用這些知識來斷言,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個世界都沒有你所主張的那種法律。」

「那是當然啦,因為這是我剛才創造出來的規則。」

「……喂,你這家伙……」

世界的視線開始帶著寒氣。

但就算是這樣,佑樹依然沒有絲毫動搖。

「我呢,已經不允許你有這樣的反應了。我所說的規則,本來就不是拿出度量衡來測量並且進行檢討的東西,而是本來就應該知道的事情。但你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類,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哦。」

「…………」

「所以就由我來教你。」

佑樹的口氣依然堅定。

帶著絕對自信與覺悟的佑樹,甚至震懾住神明,讓她說不出話來。

「讓我們來一場世界上最棒的蜜月旅行吧?這就是現在我能盡力為你做的事情了。我跟你保證,一定會讓你有高興到難以置信的回憶。你可不要拒絕哦?嗯,就算拒絕,我也會用身為你丈夫的權限硬把你拖去就是了。」

「…………」

「小岩井同學和我妹妹,當然千代小姐也都知道。她們都是做好心理准備才會參加我們的煙火大會。」

「…………」

「你不用擔心也不必在意任何事情,當然也不用『工作』了。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也就是盡情享樂,把至今

為止工作的辛勞徹底地彌補回來。」

「…………」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任性的要求。雖然我認為全是為了你,但這不一定是你想做的事情。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問一句——你能陪我嗎?世界。」

「…………」

神明低著頭。

但時間並不長。

「我當然會陪你了。」

她抬起頭來這麼回答。

臉上掛著的笑容,就好像冬季從窗邊照射進來的陽光一般。

「我決定任由你擺布了,要我跳舞就跳舞吧。同時也贊成你的主張。既然要跳的話——當然要跳一支華麗的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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