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理由算違反你們的行規嗎?」
「『你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我只是來封住你的口』,此外恕難奉吿。」
(Stage 02 Open 04/30 19:30)?
底下內容引自讀切新聞二〇╳╳年十月二十二日。
被刀刃割下的社論。
一條幼小生命消逝了。她的名字是海惠祥子,是住在夏海市的十一歲少女。她在放學回家途中遭一名男子襲擊,頭部被割草鐮刀瘋狂砍了十九刀。
究竟為了何種理由,可以使人變得如此凶殘?
這名男性嫌犯……是的,由于尚未查明住址和職業等身分資料,即使確定被逮捕,仍暫時無法在報紙上公開他的姓名。據說這名男子在被逮捕的時候、莫名其妙地不停嚷著:「這個社會要求我們要守護兒童、守護女性、守護病人、守護老人,那又有誰來守護我?」在無照密醫處動過沒留下正式紀錄的基因改造手術的彪形大漢躺在地上耍賴的模樣肯定很滑稽吧。
究竟從何時開始,人們變得如此軟弱了?
為何不在那時挺身站起,宣告「既然如此,就由我來守護」呢?
剝奪他人生命本來就是極度不合理的行為。即使是在救生艇上上演爭奪戰,就算合法,世人也絕不會同意奪走人命是合理行為。因為若是必須剝奪性命才能守護性命,就更應該帶著自責,更深刻體認生命的沉重才對。
更何況,這個事件的起因竟是如此無意義的小事,更令人感到無奈。
我們所能做的,只有祈禱小女孩能一路好走,並期望天國真的存在。
不管人類所進行的審判結果為何,該名男子也絕不可能進到那里。假如天國真的存在,肯定充滿溫暖與祥和,是對祥子小妹妹而言最理想的場所。
雖說,這恐怕也只是無法讓這個世界成為天國的大人們的自私願望罷了。
2
下雨的夜晚。
無數巨大陸橋層層疊疊,蜿蜒于高層大樓群的縫隙。在這欲停又雨的漫長雨季中,細小雨珠在投影機的照射下亮晶晶地閃爍著。除一般燈飾外,夜空中還有滿滿的大型吉祥物舞動著。若將身體往欄杆外探出,眺望最下層的幽暗海洋,會發現海面上宛如被灑了一片夜光塗料般上演光之亂舞。
「雨夜光屏」活動。
這是為防止游樂園人潮減少的特別活動,但對連看好幾天的當地居民來說,五彩斑斕的炫光和指向性喇叭的音浪早令人厭煩。
由映照在大樓壁面的流動水膜上的光之時鍾可知,現在時刻是下午七點半。
由于剛才碰上的麻煩,圖書委員還是趕不及「高風險打工」的集合時間了。
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無須擔心會被店長責罵。
她撐著傘,將手機貼在耳邊,臉上浮現極度困惑。
「呃,呃呃……所以說我是來報告遲到的事……」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纏爛打啊。你說你的應徵編號是1077B?……我怎麼找都沒發現這份檔案。』
「可是店長,我上周也有去打工耶。」
『好啦好啦,假如你想唬弄我們,讓我們以為有所疏失,你就有機會無須遞交履曆也不面試就來工作的話,勸你還是打消念頭吧。大人的社會沒那麼單純的,再見。』
電話被掛掉了,圖書委員一臉茫然地瞪著手機的小小螢幕。
恭介歎氣說:
「我不是說了嗎?『不在能親眼見到的范圍內是不行的』。」
「……真不敢相信。」
「不信的話,去打電話給班上同學或家人,甚至110也行,試著撥打你所知的任何電話吧。我敢保證,沒人會理你的,就像被全世界遺忘了似的。」
「……」
圖書委員用拇指指腹撫摸手機按鈕表面。
猶豫了好一會,最後還是連一通一鍵撥打的常用電話也沒撥出。
連被只有上周與本周打過照面的打工處店長忘記,都令她如此受到沖擊。
她或許打從心底抗拒讓自己暴露在可能被更親密的人忘記、被拋下的恐懼之中吧。
「並非所有關于你的訊息都消失了。只要站在他們能親眼見到的范圍,在那段期間就能回想出來。」
「所以說……」
「這麼一來,你總算肯聽我說了吧?關于召喚儀式的事情。」
就算對一般人說明召喚師或憑依體,相信也不可能立刻被接受。
最快的方法是實際召喚出被召物,但召喚儀式基本上是對人戰,只在一對一的結構下才能實行。換句話說,要嘗試不難,但一旦展開靈場就得進行厮殺。
話雖如此,除此之外想「安全而確實地」證明超常世界存在並不是一件簡單事。甚至有人揶揄說:能輕松說明這部分時,才總算是個半吊子召喚師。
「總之,現在已用不著煩惱打工的事,把精神集中在令姊的問題上吧。或者,該稱她為『雨中少女』嗎……」
「……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只要能找到她的蹤跡就沒問題。畢竟我們召喚師使喚的是『比眾神更高次元的存在』,是不可能輸給區區人類死後變成的幽靈的。」
在下個不停的綿綿陰雨中,無數燈飾光芒的反射下,圖書委員的臉色顯得蒼白而凝重,彷佛她自己也成了在時間洪流中被拋下的幽靈一般。
恭介歎了口氣說:
「『被遺忘』的現象只是暫時的,放心吧。」
「咦?能恢複嗎?」
「等問題全部解決,解除契約就沒問題。除了綠姊那種單槍匹馬獲得恩賞等級100以上的妖怪憑依體外,基本上超常現象是依附在召喚師這邊。只需解決契約,憑依體就會恢複為一般人。」
反過來說,恭介永遠也恢複不了了。
他永遠擺脫不了不管是朋友或戀人,只要稍微離開視線,一瞬就被忘卻的狀況。
然後,一旦他死去──
被埋在墳墓底下後,再也不會進入他人視線之中。
他死去的事實,不,連曾經活過的事實都將被覆上忘卻的蓋子。
「你想解除的話,現在立刻就能解除。只是如此一來就無法解決令姊的問題。就算說召喚儀式,你大概也沒什麼概念,但你至少知道召喚儀式能帶來『與眾不同的力量』吧?沒有這種力量,恐怕無從驅走令姊。我這麼講,你願意相信嗎?」
「的確,光靠刀劍或槍炮恐怕也無法對抗那種狀態的姊姊……但話說回來,我又沒有那種輕輕一揮就能放射火焰的魔杖……我所能獲得的『不可思議力量』恐怕只剩這個了……」
圖書委員與其說是說給恭介聽,更像在說服自己。
要跨越近乎信仰的科學「常識」,所伴隨的痛苦超乎想像。
反過來說,令她跨越這個的,並非因為恭介能言善道。
而是因為她真的走投無路了。
她遇上「雨中少女」果然不是第一次。正因為她能試的手段全都嘗試了,才切身體會到「常識」是如此脆弱。
因此,她跨越了。
舍棄自己生活的世界,一躍來到這邊了。
「……首先我該怎麼做?」
「這個嘛……」
恭介撐著傘,以一如平常的語氣如此宣告:
「就從束縛你的身體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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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圖書委員保持沉默。
接著,嫣然一笑。
下一瞬間,磅~~~~~~~~!難以置信的劇烈聲響在夜晚城市里炸裂開來。
女生卯足全力甩出的巴掌具有某種神秘威力!
「噗喔,喔噗哇!」
「下流~~!你真的超級下流耶~~!城山同學,你以為掌握別人弱點就能為所欲為嗎!」
「等……不是的……讓……讓我說明……」
「說明什麼?說明你是怎麼到達這種特殊『癖好』的過程嗎!」
手上拿著雨傘和書包,用雙手環抱自己身體擺出防禦姿勢的圖書委員滿臉通紅,緊追不舍地大喊。
被人捺下「變態」烙印而輕微感到泄氣的恭介勉強打起精神說:
「召……召喚儀式的世界中,召喚師和憑依體聯手戰斗。而我現在的憑依體就是圖書委員,也就是你。但你現在除了我指定的對象外,也很容易被怨靈或邪惡精靈等髒東西附身。
」
圖書委員對恭介說的內容恐怕連一半也聽不懂。
但「怨靈」這個詞已充分使她的表情籠罩上陰霾。
「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需要一種保險機制……不管什麼東西都行,你需要某種能使心靈變堅強的『象徵』。簡單說,就像項圈或手銬這類物品,不過和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亦無妨。比方說體重計或裙子的拉煉等,只要是『能束縛行動或欲望』的事物即可。這樣你明白了嗎?」
「……為什麼你淨舉這些與體重或三圍有關的事物?」
「因為女性憑依體多半會選擇那類事物當作自我戒律的象徵啊。諸如集中托高型的胸罩或胸罩的襯墊……噗唔欸~~~~!」
恭介神經大條地說了上述發言,臉就被圖書委員代替地球上所有煩惱的少女用書包狠狠砸了下去。
「唔……所以說,只要是能帶在身上提醒別松懈的東西就好?雖然我不清楚到底有什麼效果,既然是能當護身符或符咒的東西,我就試試看吧……」
「嗚嗚……我只是在說明,為什麼要被揍……」
「嗯……我想我應該是這個吧?」
圖書委員將自己的右手腕秀給恭介看。
她的手上戴著表面約只有小指指甲大小的袖珍手表。
「我出門一定會配戴。你說到轉換心態的物品時,我率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手表。」
「OK,那應該很適合。這個手表對你有特殊意義嗎?」
「價值不菲,但說是否有特殊意義倒也還好。」
「好,那我們去鍾表行吧。我想稍微改良一下。」
「要加入符咒嗎?」
「不,只要更換表帶就好。我想加入『由召喚師改變,由召喚師交與』這個記號。那樣比較確實。」
為了完成必要的工作,恭介他們沒直接回家,而是走向市區尋找合適的店鋪。
一開始是去亦有販售該品牌的名牌鍾表店詢問,但價格比想像的多了好幾個零,立刻放棄。于是轉換方向,朝往有老爺爺當店長的修理店,現場換成以細長銀鏈制成的表帶。
「如此一來,准備就完成了。我想戴手表已是你每天的習慣所以沒問題,但還是叮嚀一聲,千萬別忘記戴表,懂了嗎?」
「我知道了。」
圖書委員撫摸手腕,確認新表帶的觸感,接著問:
「不過具體而言,今後我們要做什麼?等姊姊再度現身前每天晚上警戒?」
「不,我們主動出擊,去找『雨中少女』吧。雖不知傳聞有多少真實成分,總之先把這身制服換掉,換上方便在雨夜行動的便服再說。」
「不是說就算被看到也一下子就會忘記嗎?」
「問題是湊巧碰面的話就會想起來。用不著忙著和警察玩躲貓貓比較好吧?」
恭介用智慧型手機呼叫出周邊地圖。
「……這里離我的游艇有點遠,我去附近的迷你倉庫拿替換衣物好了。而你就先自己回家里一趟換便服吧。盡量打扮得成熟一點。」
說完想說的話後,恭介准備告辭。這時,他的手卻被圖書委員抓住。
圖書委員聲音虛弱地說:
「慢著,別放我一個人……」
「召喚師和憑依體是『位于外側的人』,即使離開視野也不會忘了彼此。」
「不是這樣的。」
圖書委員咬了咬下唇,接著坦白說出口:
「……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太可怕了,求求你跟我走。」
3
結果決定先解決恭介的事。
來到單軌列車車站附近的迷你倉庫,取出一整套備用服裝,恭介將學生服換成平常的連帽運動外套。
接著,兩人走向M區專門出租給學生的公寓大樓。
圖書委員的家似乎就在這里。
聳立于大都會的超高樓層建築第二十七樓……聽起來很高級,但在玩具之夢35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由于大致上每五層樓或十層樓就會有聯絡用的巨大陸橋,感覺上和「頂多二三樓」差不多。
房間格局是典型的套房。
看起來不像和家人一起住。
「你父母呢?」
「我一個人住……自從姊姊去世後,總覺得時間彷佛停止了。家里的感覺好像電梯里的難堪沉默持續二十四小時般,令人難以忍受。所以趁著升高中之際,我搬出來住了。」
圖書委員打開房間燈光,抓起空調的控制器說:
「我爸媽對我很好,問題不在他們身上。正確說來,我受到比一般家庭更多的溺愛。但我就是無法忍受這點。彷佛姊姊該接受的疼愛全部投注到我身上一般。或許我該連同姊姊的份接受這份幸福,但身為當事者心情很複雜啊,這種情況。」
一天到晚忙著打工,或許理由就是背後有這般隱情吧。
不希望獨占姊姊該獲得的關愛。
所以拚命賺錢,養活自己。
「……」
恭介瞥了桌上一眼。
上頭擺了好幾本精裝書。她在學校說自己買的只有兩三本,其余都是從父母書架借來的。看來偶爾還是會回家,並沒有斷絕往來。
情況雖複雜,倒也不見得變得疏遠了。
至少能肯定的是,她自己並不想與家人失去聯系。從她面對「召喚師或憑依體的存在會被輕易遺忘」事態時,臉上的驚恐表情可窺知一二。
……假如是對自己的人生有所不滿者,那時甚至還會感到開心呢。
「這里有令姊的照片嗎?」
「沒有。」
圖書委員從牆壁邊的衣櫃里隨手找了幾件便服,臉上浮現略帶自嘲的笑容。
她捧著衣服走向更衣間,如此回答:
「我啊,從那天起就一直不敢面對姊姊,所以姊姊才會那麼氣我吧。『雨中少女』的傳聞透過網路傳遍日本時,我立刻想到是姊姊。她到處出沒,肯定是因為她滿面怒容地在找我。」
圖書委員進入更衣間,關上毛玻璃門。
由浮現出來的輪廓可知她正在脫制服。
「她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更衣間傳來含糊不清的回答。
「老實說,我已想不起來了。並不是因為我不敢回憶。由于姊姊的遺體變成『那樣』,葬禮時棺材里並沒有遺體……就只是如此。明明一起去過海邊,去過祭典,和其他小孩一起過夜,和姊姊有許許多多回憶,我卻連她的面容也想不起來,一片空白,就和空空如也的棺材一樣。」
「……」
恭介不禁眯細了眼。
(……本來想打聽「雨中少女」生前的行動范圍與模式好先行攔截,看來沒什麼機會了。)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多問了。」
「你人真好。當年事件發生後,有一群人圍著我問個不停呢。」
「雨中少女」本身只要拋出一顆激發手榴彈就能使之消滅。
雖不知這樣是否是最佳選擇,至少圖書委員如此期望著。
既然如此……
「久等了。」
圖書委員打開更衣間的毛玻璃門說。
貼身的黑色系襯衫、米色褲裙,以及厚厚的黑褲襪。整體看來宛如巧克力的色調,圖書委員應恭介的要求做成熟打扮。這樣一來,就不會被警察攔下輔導了。
「出門的准備完成,接下來要去哪?」
「先從收集情報開始吧。」
「姊姊的嗎?」
「不只限于幽靈,和狀況有關的事項我都想確認一下。雖說如此,『幽靈這種現象』都能用召喚儀式的規則來說明。換句話說,假如有出現得很不自然的幽靈,就表示有很不自然的召喚儀式規則正在運作……所以我想確認一下現在的『業界』動向。」
作為與「雨中少女」最親近的情報來源的圖書委員無法派上用場的話,只能考慮其他途徑。恭介基于這種想法提出建議。
恭介取出智慧型手機說:
「只好從老朋友愛歌或綠姊手中買情報了……唉,欠她們太多人情,可是攸關生死呢……」
恭介一邊叨念,一邊用食指操作智慧型手機,朝愛歌的公寓發送簡訊。內容簡略說明接了新工作、和憑依體締結契約,以及想買情報,接下來要去愛歌公寓的事。
這時,恭介又想到另一點。
「……對了,那條線索姑且也追看看吧。」
「?」
「雖然幽靈現象本身是自然發生的,既然能用召喚儀式的規則解釋,就表示召喚師也能主動引發這種現象。『雨中少女』本人無疑是你的姊姊,但我很在意她為何
會突然在這個時機出現。聽說不只日本,連關島和紐約都有『雨中少女』的傳聞。假如原始出處是玩具之夢35,說不定調查一下這附近是否有召喚師在暗中活動比較好。」
恭介不待愛歌回信就准備出發。最近幾乎快轉職為「愛歌的仆人」的他手上握有愛歌公寓的鑰匙,反正超級繭居少女和第一流暗殺者是沒有晝夜概念的。
「那麼,我們出發吧。只要去超商買包季節限定的洋芋片,愛歌就會歡迎我們了。」
「啊,對了,由于打工泡湯,晚餐也飛了,要不要在路上買點東西去吃?」
兩人一邊講著這些事,離開圖書委員的套房。
外頭依然飄著小雨,但路上的行人仍舊不少。
看來這個「雨夜光屏」活動多少還是有點吸引力。
來到警察防范少年犯罪小隊准備出動巡邏的時刻,穿同校制服的男女學生仍三三兩兩在巨大陸橋上游蕩。
「啊,那不是學生會長嗎?」
「哪邊?」
「你看,就在那群人之間啊。」
圖書委員伸手指向某處,到處都是色彩繽紛的雨傘,恭介看了老半天也沒找到。
正當恭介感到疑惑時,突然間,有人拍他的肩膀。
「嗯?你怎麼了,少年?身為回家社,又沒打工的你怎麼這麼晚還在街上游蕩?」
是紅小道楓希。
兩人的雨傘相摩擦,嘰嘰作響。
「我才想問學姊呢。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剛要回家啊,你這個冷血男。不出我所料,光是照顧、仲裁學生會那些被寵壞的孩子就浪費掉我一天了。真是的,假如你那時挺身而出當肉盾,我就用不著被拖回那個窮極無聊的學生會室里了。」
「請別說這些無視世間真理的話。」
「而且回家前還碰上大問題。啊,這個你應該不知道。不知是誰惡作劇,全校廣播突然同時響起足以震壞機器的刺耳噪音,害我們緊急出動調查。而且找半天依然是『原因不明』,徹底徒勞無功,真令人傷心。」
「……」
聽到一臉疲憊的學生會長的這番話,圖書委員肩膀不禁顫動一下。
盤據在她腦中的怪奇現象已不再局限于「當事人的目擊體驗」,現在還多了一份客觀性。
此一單純事實再度將圖書委員的常識撕下一層外皮。幾近赤裸的心靈隨時會淌出血來。
紅小道楓希沒注意到她的反應,繼續毫無所感地訴說:
「所以才害我這麼晚才能回家。幸好能用智慧型手機遠端遙控錄影,不至于錯過晚上的連續劇,倘若連這個也錯過我就要哭了。」
「原來如此。」
恭介隨口應和。
只不過,學生會長似乎無意離去。
她接著更靠了過去,相互摩擦的雨傘再度發出嘰嘰聲。她抬起頭來望著恭介說:
「對……對了,城山少年,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麼事?」
恭介反問,會長用沒拿傘的另一只手撥弄耳際的鬢發。
「這件事或許會害我這個學姊的形象崩毀……說實話,我沒有這種時間還在外頭走動的經驗。聽說玩具之夢35的霓虹燈全開的時刻,『客群』會變得截然不同。可以的話,我想盡量避免夜間單獨行動……」
「!城山同學,不行!你說好要幫我的!」
「嗯?怎麼,城山少年,開始走桃花運了嗎?但我可不會退讓喔。」
「等等,等等!別各自抓我的手拉扯,這樣傘遮不住,我會淋濕啦!」
在旁人眼里或許令人羨慕,但存在于兩名少女內心深處的都是「恐懼」,兩人都絕不放手,絕不留情。不是開玩笑,恭介真的覺得肩膀關節快被拉得脫臼,痛得不得了。
但就在這時──
毫無前兆地,一切聲音突然消失了。
並非因為四周交錯的行人或底噪般下個不停的長雨消失不見了。
是精神的問題。
喀。
在來來往往的人潮絕不算少的巨大陸橋上,七彩燈飾的游行中,聽見一道彷佛將小石子拋進洞窟中的明晰聲響。
是腳步聲。
「──」
「哇!城山……同學?」
「城山少年,你怎麼了?」
沒余裕回答問題,恭介整個人轉了一圈,望向背後,視野之中發現約十五公尺前方有一名個頭嬌小的少年。
少年年紀頂多十二歲前後,身穿黑色系襯衫和運動緊身褲,配戴螢光黃頭盔和手肘、膝蓋護具。看似兒童用的直排輪護具和衣服顏色搭配起來,活像是蜜蜂的腹部。
他的雙眼不帶半點合乎年紀的開朗或天真。
沉澱在眼窩里的幽微黑暗,明顯是只有活在殺手世界者才具有的事物。
「嗨。」
嬌小的少年打了聲招呼。
緊接著從背後拔出某種東西。那是如雙節棍般將三根棒子連結在一起的武器……類似所謂的三節棍,不同的是若拉緊內部的鋼絲,就能變成一根長棒。
鮮血印記。
對手無疑是個召喚師。
就連對召喚儀式一無所知的紅小道楓希,也察覺到少年放出的非比尋常氣氛。或者,她只是在面對召喚儀式時,大腦找不到「藉口」或「解釋」而變得一片空白,持續空轉。
「他是你的朋友嗎……?」
之所以追求這種「姑且」的答案,理由或許在此。
但是,恭介沒回頭看學生會長。
大敵當前,他不想做出移開視線的蠢事。
「……你是『非法集團』的殺手吧?那個國際機場的無差別殺人魔。」
「你就算不清楚理由,好歹明白結果吧?殺手,為了殺人,前來殺你了。」
既然對手是召喚業界的殺手,理由必然是和召喚儀式有關。
但另一方面,應該不是想「再續」和公事包有關的那個機場占領事件。雖然恭介挨了綠娘藍一擊,中途昏了過去,但既然一切都如「非法集團」的期望發展,他們沒理由事到如今還來挑釁恭介。
此外,目前「不殺王」並未接受委托。恭介也是剛和圖書委員締結契約,不可能和業界有什麼摩擦。
唯有一點。
原本是圖書委員所抱持的煩惱,同時又能用召喚儀式的規則來說明的──「雨中少女」。
(……為了調查「雨中少女」,我們去圖書委員的公寓,接下來准備沿著這條路去愛歌的公寓。這家伙是從哪里得到這一連串情報?)
恭介略為思考後,立刻得出答案。
方才的通訊被接收了。
只不過,被動手腳的應該不是恭介的智慧型手機或愛歌的電腦。身為專業人士的他們比普通人更留心訊息傳輸的問題。因此,恭介想到一個更輕易且更合理的答案。
(圖書委員的公寓和附近的基地台被人事先動過手腳了吧。所以由我傳送的簡訊被中繼站接收……也就是說,這名少年自很久以前起,為了監視「雨中少女」的家人而動過手腳?)
恭介能猜想到的部分只有這麼多。
由約三百三十個犯罪組織集合而成的團體「非法集團」。
隸屬于這里、只要付錢就提供專業暴力的殺手,為何如此執著名為「雨中少女」的幽靈?關于這點,恭介怎麼想也得不出答案。
只能透過戰斗來逼問了。
「問理由算違反你們的行規嗎?」
「『你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我只是來封住你的口』,此外恕難奉告。」
與回答同時──
轟!!!
小小殺手背後的大樓牆壁突然爆炸碎散了。
比磚塊更碩大的水泥碎片大量崩落,直接擊中行經附近的單軌列車的車窗,列車發出銳利刺耳的煞車聲,在軌道上拖出一道橘色火光緊急停下。驚慌的人潮互相推擠,擠斷好幾把傘,一面尖叫一面朝四面八方奔逃而出。明明每個人都有「必須盡早逃離」的共識,卻彼此扯後腿,人潮遲遲無法消散。
恭介立刻將手伸向背後,准備抽出呈螺旋狀藏在那里的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
這時,有人抓住恭介的手。
是表情驚恐、臉色鐵青的紅小道楓希。
「怎……怎麼了?剛剛的是?是那個少年做的嗎?啊,啊唔,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快叫警察!不對,先趴下!呃呃,該從哪里做起才好……?」
相對于此,正面的殺手嘴角浮現笑容,用鮮血印記擺出架式。
對准恭介臉的尖端轉而移往紅小道楓希身上。
見到他這麼做
的瞬間,恭介伸出腿來將身旁的學生會長掃倒。同時,往前踏出一步。從外套中取出激發手榴彈。
恭介在做出一連串流暢的動作後,腦子才隨後理解自己這麼做的意義。
──對了,為何需要用激發手榴彈?
因為人工靈場並未展開。
──人工靈場沒有展開代表什麼?
代表現場尚未建構出召喚被召物的環境。
──那麼,更重要的是,殺手少年的憑依體在哪?大樓牆壁崩落是事實,但那真的是被召物造成的嗎?
正當他想到這里時──
咚!!!
正後方,突然傳來悶痛沖擊。
恭介回頭一望,背部被一把大型裁縫剪刀刺入。
望向持有者。
雙手緊握剪刀,半蹲似的沖向他的,是學生會長紅小道楓希。
4
喀哩喀哩,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從外面也聽得見。
被恭介叫作圖書委員的辮子眼鏡少女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現象。
從恭介的話分析起來,擋住他們去路的小個子少年似乎是召喚師。
而且大樓牆壁被炸飛和他有關。
那麼,助召喚師一臂之力的學生會長又是什麼人?
出現在現場的助手,換句話說,她和辮子少女一樣是「憑依體」?
正常推論起來是如此,但又有許多地方說不通。
沒錯。
紅小道楓希是高中的學生會長。
假如她和恭介或辮子少女一樣,是「一離開視野便會輕易被忘卻」的存在,肯定會產生問題。但少女過去未曾感覺到不協調之處。
然而另一方面,恭介也一樣是「輕易被忘卻的存在」。換句話說,假如紅小道楓希只是個幫忙敵方召喚師的一般人,她將無法記住目標是恭介。換句話說,有計畫的「蓄意襲擊」無法成立。那麼,結果而言……
紅小道楓希究竟是什麼?
是憑依體,還是一般人?
「……原來……如此……」
背部被深深插入剪刀的恭介低聲喃喃。
「只要實行必要程序……就能自由切換召喚師和憑依體的契約。搭檔的恩賞等級是依附在召喚師身上的。」
背後傳來輕聲一笑。
幾乎是靠在恭介背部的模樣,紅小道楓希愉悅地笑了。
「沒錯,城山少年。只要解除契約,憑依體就會恢複成普通人,不會被人們忘記。」
「……所以你們頻繁地……而且是每五分鍾或十分鍾的間隔反覆締結與解除契約嗎……」
「是又如何?」
「召喚師和憑依體雖然能反覆締結與解除契約,但詳細的原理與危險性尚不明朗。日後很難說不會產生什麼副作用……」
「即使如此,還是讓我們安全解決『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不殺王』了。比起不知何時會產生的副作用,不覺得這是更能延長壽命的行為嗎?」
「原來……如此……」
恭介微微歎了口氣。
接著──
「『若是如此,我很遺憾』。」
聲音低沉。
緊接著,仍握著裁縫剪刀的紅小道楓希的表情明顯露出困惑。
嘰哩嘰哩嘰哩嘰哩!伴隨著鈍重的觸感,深深刺入身體的剪刀受到強大壓迫,想推想拉都完全辦不到。彷佛夾在巨大岩石縫隙之間,連挪動一公厘也沒辦法。
「這是……怎麼回事?人的肌肉怎麼可能如此堅硬……」
「當然不是。」
鏗!受到強烈沖擊,學生會長手中的凶器被彈開。隨著朝正上方彈起的剪刀,連帽運動外套背部整片被割開成兩半。在空中旋轉的裁縫剪刀越過巨大陸橋的欄杆,掉落海中。被割開的外套隨風搖擺。
這時,紅小道楓希總算發現。
自己所刺入的根本不是恭介的背。
「仿生矽胞制的……鮮血印記?」
「抱歉,我平常總是卷起來藏在背上。這樣才不會被人從背後用手槍射殺。」
「你從一開始就發現,並引誘我出招?不,我不可能那麼簡單就被識破……!」
「嗯,我沒打算事後諸葛地擺出早就猜到的表情。我是懷疑過你,但畢竟還是想保護你,我的確被你蒙騙過去了。」
恭介不會故意耍帥。
因為沒這個必要。
「但是,雖然我心中迷惘,身體還是自行采取行動了。恐怕連我自己也無法掌握的底層在摸索著任何種類的可能性吧。比如說,學生會長在這個時機出現豈不是很不自然?」
一面說著,恭介已展開接下來的行動。
砰!他朝正後方使出肘擊,毫不留情地攻擊學生會長的肚子正中央。
「嘎……啊!」
身材豐滿的少女慘叫一聲,身體彎成「ㄑ」字,接著恭介將鮮血印記盡可能全力朝背後刺出,企圖用有如子彈的尖端確實擊垮她的意識。
學生會長痛苦喘息,大聲喊了一句:
「……勇斗!」
宛如魔法咒語一般。
在她喊出口的瞬間,恭介的鮮血印記失去了攻擊的對象。
剎那間,原本幾乎是緊貼在一起的紅小道楓希的氣息突然憑空消失了。她不像綠娘藍擁有驚人的身體性能。區區的女高中生絕不可能躲過恭介的一擊。
那麼,她是如何躲過的?
答案很簡單。
叫作勇斗的殺手召喚師拋出激發手榴彈了。
激發手榴彈除了能展開人工靈場,還具有將召喚師和憑依體自動轉移到爆炸地點的效果。
「嘖!」
恭介咂嘴。轉動手中的鮮血印記,從體術瞬間轉換為召喚儀式戰的架式。
兩名敵人依偎在一起。
殺手召喚師勇斗,以及他的憑依體學生會長紅小道楓希。
恭介和勇斗之間,已浮現兩百一十六個「花瓣」彙聚而成的立方體──「薔薇」。同時,召喚師們手邊也出現預設數目三顆的「白棘」。
「這樣也好。圖書委員!從現在起,我會向你證明召喚儀式有多麼強大。一面戰斗,一面親身感受並學習憑依體的工作吧!」
「咦……咦咦!真的要和她戰斗?戰斗是什麼意思?她……她不是學生會長嗎……?」
「不管理由為何,他們不希望有人調查『雨中少女』的真相,無論如何都要妨礙我們。對他們而言,為了保守秘密,即使殺了我們也在所不惜。若不突破這關,一定無法抵達我們的真正目標。所以我們上吧,圖書委員!」
5
喀喀!響起堅硬物體相撞擊的聲音。
恭介和勇斗同時由雙方向想將之壓扁般,朝兩百一十六個花瓣聚集起來的立方體「薔薇」擊出「白棘」。拖曳著雷射般的軌跡沖向「薔薇」的「白棘」,一瞬將「薔薇」立方體擊個粉碎。低音、中音、高音、極低音。無數「花瓣」往四面八方飛散,撞上如地面、街燈或人工靈場角落等障礙物後,再度反射。
與「薔薇」碎裂同時,人工靈場中出現無數名為「spot」的球狀黑洞。
約有拳頭大小、彷佛迷你版黑洞的spot在空間中打開,到處反彈的「花瓣」被spot吸入後消失不見。
落入黑洞。
成為儲備的字母。
「圖書委員!」
「楓希姊!」
雙方喊叫的瞬間,憑依體少女們的外型也大幅變化。
咻嚕!圖書委員的輪廓誇張地打起漩渦。一晃眼,變成了全長三公尺、重量七百公斤的巨大黃色黏液團塊。cost1,音域為高音,名為「始祖之黃(s)」,是基礎中的基礎的被召物。
另一方面,紅小道楓希也變成相同系統的綠色黏液。cost1,音域為中音,被稱作「始祖之綠(k)」的被召物。
一切將由這里開始無限延伸。
隨著戰斗,憑依體將逐漸變化為規定級、神格級,甚至未踏級。光想就讓人膽寒,視情況甚至能召喚出最強中的最強的被召物──「白之女王」。
(……我們的「音域」在三者相克的規則中占優勢。但對手是能輕易召喚出神格級的高手,既然如此,最理想的戰法應該是在他進行大規模煉成前以快攻解決。維持優勢,不斷預測對手接下來的策略,持續以有利的「音域」進行壓制!)
如此決定的恭介心中浮現幾種被召物候補,並盤算起由該處衍生的進化系統樹,一瞬掌握了散布在人工靈場中的無數「花瓣」和spot的配置,正確計算出該由哪里射入「白棘」,才能登上所期望的軌道。
然而……
「……好,我明白了,楓希姊。」
勇斗或許正在用意念和學生會長對話,口中念念有詞。
「你是Mistress。和平常一樣,由你盡情指揮,我會努力將目標達成。」
緊接著──
戰斗開始了。
卻非料想中的黃綠黏液的最短距離對撞。
轟隆!
由紅小道楓希變化而成的「始祖之綠」毫不留情地折斷了巨大陸橋。
恭介他們的身體也同時落下。
被重力牽引。
立足點突然崩毀,但同為召喚師的城山恭介立刻看穿對方的目的。
「你這像伙……!」
「哈哈,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
召喚儀式的規則如下:
「人工靈場隨著激發手榴彈的使用而展開。」
「人工靈場以激發手榴彈爆炸時的『接觸面』為基准展開。」
「不只地板或地面,也能在牆壁或天花板展開。此時,召喚師及被召物將能無視重力站立在牆壁或天花板上。」
那麼──
一旦作為人工靈場基准的「接觸面」被破壞,情況會變得如何?
答案很簡單。
「展開人工靈場那一方的召喚師,以下次站立的『接觸面』為基准重新構築。」
「如果所站之處是牆壁或天花板,虛擬重力的方向也會隨之適當調整。」
「這種情況下,不同于激發手榴彈炸開時,對方的召喚師和憑依體也會被拉往新的重力方向。」
一邊墜落,殺手少年勇斗以讓自己的身體整個砸上去的方式,使雙腳勉強貼在大樓牆壁上。
同時,恭介和「始祖之黃」墜落方向也跟著劇烈變化。
往大樓牆壁掉落。
來不及做好著地准備,身體重重地跌在牆上。
〈呀啊!〉
「圖書委員,舍棄人類的感覺!現在的你已變得刀槍不入,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什麼?什麼?這是……怎樣!我的身體怎麼了?為什麼被黏糊糊的東西包住……不對,這是我的身體?怎麼會這樣!〉
看來她尚未進入狀況。
就算喜歡童話或夢幻風格,也沒辦法馬上接受「真正的奇幻世界」。
只是,恭介這邊還在拖拖拉拉,事態已經開始了。飄浮于原本人工靈場中的無數「花瓣」彷佛被巨大手掌拍打一般,全數迅速落往新的人工靈場。用不著使用鮮血印記和「白棘」,「花瓣」已在空間中彈跳反射個不停。
勇斗瞄准其中一顆,正確擊出「白棘」。
在恭介適應狀況,勉強站起前,紅小道楓希的「始祖之綠」再度將大樓壁面整個擊碎。
連保持平衡的時間也沒有。
每次墜落,每次沖撞,每次形成新的水平面,不到數秒,被召物就將接觸面敲個粉碎。而恭介他們和無數的「花瓣」也一次次地被甩得東倒西歪,陷入彷佛變成被無形鎖鏈綁住的流星錘的錯覺。
「……!」
肉體無比強韌的被召物或被防護圓守護的召喚師並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殺死。
但身體一直處于搖晃狀態的話,難以掌握射出「白棘」的時機。
召喚儀式中最基礎的擊出技巧是「白棘」和「花瓣」與spot呈現一直線時,用鮮血印記撞擊「白棘」中心,不加入回轉地射出。
這樣的話,「花瓣」只會筆直前進。
只要會這招,就連菜鳥都能輕易地進行煉成……但在現在這種狀況下,百分之百無法使用。
因為每次切換人工靈場,存在于現場的所有「花瓣」又會開始到處反彈,重新洗牌。不同于靜止的「花瓣」,就算成功用「白棘」命中正在移動的「花瓣」,方向也會產生偏差,射出「白棘」時必須考慮兩者的向量才行。
而且是在虛擬重力忽縱忽橫地不斷在牆壁或天花板移動,召喚師整個身體被甩來甩去當中。關于舞台接下來會怎麼變換。
能否事先知道,絕對會造成反應速度的差別。而這個時間差將會明顯地反應到被召物的煉成上頭。
只為取得此一小小優勢,敵方不停破壞。
街道、風景、住家、毫不知情的一般民眾的休息處。
咚!砰!響亮的著地聲連續響起。
大型辦公樓層之中,支撐樓層的粗柱現在宛如獨木橋般呈現水平排列,恭介他們各自站在不同的柱子上。
無人接觸的「花瓣」落入spot,無意義地消失了。
大量垂直排列的鋼制辦公桌與附腳輪的椅子。
在他們下方的廣大深淵其實是玻璃碎掉的整面窗戶。
彼此的被召物也同樣隨著時間經過,不斷改變外型。
恭介這邊是「吞食惡鬼的貪欲蜘蛛(nu.wm.ei.lvz.fc.o.zi)」。
cost14,音域為「高音」。
這是全長約三公尺、紅黑相間的凶惡大蜘蛛。從不麻煩地築巢等獵物上門,而是直接撲向目標,用利牙注入消化液,使敵對被召物從內側溶解的可怕怪物。
勇斗這邊則是「侵蝕虛空悲劇腫脹的可憐毛蟲(lu.wi.map.ab.ou.od.nu.mel.o.yi)」。
cost21,音域為「中音」。
這是外型比汽車更雄偉的巨大毛蟲。每次蠕動與貪心地張開嘴,就會讓景色有如被蟲蛀的樹葉般受到侵蝕的貪食怪物。
〈……愈……愈想愈覺得不爽。〉
圖書委員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話語音色扭曲,透露出她的混亂,但她似乎發現必須更優先去面對的問題。
〈冷靜想來,他們毫不猶豫地背刺別人,為了一己之私把街道攪得亂七八糟……難道只要別人不會生氣、不會記得的話,怎麼胡作非為都可以嗎7……我沒辦法放任不管這種只為了小小理由,就能毫不在乎地殺人的家伙!〉
她的喊叫或許滲入了些許對家人悲劇的憤怒吧。
名為「雨中少女」的亡靈。
曾經是她姊姊的鬼怪。
少女被不合理的暴行奪走了家人,無法原諒同樣不合理的事情繼續橫行。這份憤怒,蓋過了自己對于突然變化成無以名狀的怪物所帶來的困惑與恐懼。
〈我該怎麼做?城山同學,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一拳揍倒這兩個混蛋!〉
「有這份氣概就夠了。抓緊被召物意識的缰繩,讓隨時搖晃的准心對准對方!如此一來,怪物就會自行朝『對手』攻擊!」
6
不停地破壞人工靈場的「立足點」,頻繁切換成牆壁或天花板,在上頭移動的虛擬重力控制戰術。
掌握主導權的殺手召喚師勇斗不積極強化自己的被召物,而是將戰術主軸放在阻礙對方的成長上。
但就算看穿他的策略,也沒有破解之道。
第一,使用鮮血印記和「白棘」煉成被召物的行為和狙擊一般,極為耗費精神。若被頻繁更換「虛擬重力方向」,在空間中忽縱忽橫地被甩動,集中力難免會被擾亂。
第二,每次切換人工靈場,一切「花瓣」又會由原有位置移動到新靈場。比起瞄准靜止的「花」,將不停移動「花辦」擊入spot困難多了。
然後,人工靈場的立足點基本上是以發動戰斗方為基准形成。
就算恭介也破壞地板,下一次的人工靈場「基准面」仍是以勇斗的腳為中心展開,有樣學樣並沒有意義。
更糟的是,由于「發動者」是勇斗,自然也能事先知道下一個立足點是地板、牆壁或者天花板。
不管是被甩來甩去的召喚師,或被移來移去的「花瓣」,都深受始動者勇斗所影響,因此他能輕易地在狀況變化前先行計算。
有備而來、精神集中的勇斗,和實際上只能等甩出去後才能忙著應付的恭介,在著地後恢複之前也有時間差。長期累積下來,對揮動鮮血印記的手臂亦會造成影響,使得煉成被召物的速度產生致命的差距。
但在這種狀況下,城山恭介仍緊咬著殺手不放。
不斷切換成對方棘手的音域,藉以彌補逐漸擴大的cost差距。
然而,那沒辦法永遠持續下去。
等到cost差距達到10以上的話,相克「音域」的優勢將會被暴力所碾壓。
(現在的cost差距平均在5上下。我們持續處于優勢,對方接下來應該沒有機會反敗為勝了。)
時而站在辦公室內並排的圓柱上,時而站在一整片的窗戶,時而穿破窗戶來到巨大陸橋的背面,時而在高層大樓的外
側壁面,勇斗連續變換地面,徹底擾亂「不殺王」兩人組。「花瓣」群拖曳著彷佛車尾燈的鮮紅色光芒,追尋他們的軌跡。
每一次變換,又會造成四周嚴重被破壞,但恭介無暇顧慮這些。
殺手們無須躲在黑夜里偷偷摸摸地進行工作。
一旦發生事件,人們會憤愾。戰爭會帶來更長久的憎恨連鎖。但是,在面對完全非人智所能及的天災時,人們還會憤怒嗎?
答案是「不」。
規模過于龐大的破壞,會奪走人們理所當然的情感。使喚不應存在于世的被召物進行殺戮的殺手,可說已立于那樣的領域。因此,勇斗和紅小道楓希兩人一旦實行起召喚儀式便無須逃跑,無須躲藏,無須隱瞞。威風凜凜地行使暴力,直到目的達成為止。
所以,站在他們面前的人們只會被咬碎。
即使是「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的「不殺王」也一樣。
「原本應該如此」。
「……怎麼回事?」
借用紅小道楓希的力量,連續從側面貫穿三棟份的高層大樓窗戶,垂直降落在因為下雨停開的寂寥云霄飛車軌道側面,勇斗輕聲表示困惑。
城山恭介所使役的被召物仍未被擊破。
無法打破形成致命cost差距「10」的牆壁。
不僅如此──
(為何他能緊咬不放……?)
恭介召喚出「啖風碎壁的魔馬(va.ei.lvz.km.ei.ox.cec.uy)」。
cost18,音域為「高音」。
如名所示,是身軀巨大足以和列車匹敵的悍馬。攻擊方法也很單純,就只是突擊,將存在于眼前的一切隆起夷為平地。
勇斗這邊則是「全身紮滿憎惡鐵樁的悲哀人偶(jok.bf.wi.md.a.xov.wuz.r.mel.oq)」。cost22,音域為「中音」。
這是一種全身被鎖鏈綁縛、與人等高的人偶被插入無數鐵樁,能將貫通身體的鐵樁以血的力量高速射出,創造大量陪葬者的被召物。
(為何cost差距逐漸縮小了?)
恭介又召喚出「天真無邪漆黑膨脹的食人布偶(mul.o.iu.ou.dhc.weq.ei.lvz.a.icg)」。
cost23,音域是「低音」。
這是被撕裂得破破爛爛的巨大熊布偶。從被割碎的布縫間冒出的不是棉花,而是紅黑色的黑暗。不會咬人或撕裂人,而是將目標吞入腹部,使之受到汙染的被召物。
勇斗召喚出「紫電渦旋灼熱的殺意笑臉(kub.miq.a.sx.wzb.mu.ou.vew.l.a.zfc)」。
cost24,音域為「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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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浮現在空間,有如霓虹燈的紫藍色閃光。能創造出十數公尺的巨大笑容。不僅觸碰到祂的物體,連不小心靠近者都會被燒個精光。
……一點一滴,逐漸地,彼此被召物的cost差距正在縮小。而且恭介隨時維持在比勇斗有利的「音域」。
照這樣下去的話,被逼進困境的是勇斗。
不,不僅如此。
(我會被追上……?不,說不定會被超越?明明「立足點」是由我們創造,對方只能被迫被動啊。)
就連現在,體感上世界已經不知轉了幾圈,一次又一次在牆壁或地板或天花板更換新立足點。大樓、巨大陸橋、游樂設施軌道或柱子,每次變換立足點,一切前提條件又會改變。
一般說來,別說平穩著地,光是想在劇烈搖晃中確保視野不受限制就有困難。
「道理很簡單。」
恭介手握鮮血印記,彷佛看穿對方心思般如此宣告。
他比這個場子的主宰者勇斗更靈巧地在立足點著地後,開口:
「和跳遠或跳高相同。選手們並不是跳了之後才開始做著地准備,而是從跳躍之前,從助跑前就已選定了准備著地的位置。決定好目標後,再進行實際行動。」
「難不成……」
「呼吸、視線的動作、肌肉的緊繃、重心的平衡調整……必要的情報『全部都在你身上』。我只是讀取這些情報,理解了『下一個立足點』會在哪里罷了。」
咚!恭介和勇斗兩人在呈九十度垂直的世界中,各自在路燈和紅綠燈的柱子上著地。
「至于動個不停的『花瓣』的算式也很簡單……以四十五度為起點來思考就好。面對運動中的『花瓣』,若讓『白棘』以相同速度垂直命中的話,『花瓣』就會朝斜方向四十五度前進。這樣不是比用手表指針來測量太陽位置及方向更簡單嗎?」
沒這麼簡單。
那只是理論值。如果無法命中「花瓣」中心點,或是其中一方帶有些許回轉,「花瓣」就無法筆直前進。
但是恭介就是達成了。
他擁有足以達成的力量。
但是,勇斗無法接受。
(那樣的話,只是透過看穿我的行動類型,預測立足點和「花瓣」的變化進行行動。就算能追上我,也不可能超越我。)
「不,慢著。」
殺手少年喃喃自語,低頭看自己的腳。
站在彷佛獨木橋的紅綠燈柱子上,勇斗總算領悟了什麼。
(這和將棋或西洋棋一樣嗎?「立足點」的決定權雖然在我,我所能做的選擇卻不是完全不受限制。人工靈場必然以「下一次的著地處」為基准生成,第一步無法抵達的場所便不可能是「立足點」。)
既然如此──
(召喚師的站立位置、被召物的cost或「音域」、地形的條件……只要能正確分析這些,不同于隨機性高的猜拳,就能歸納出樹狀圖的大致路徑。難道說……這家伙……已經將這些……全部看穿了……?)
「你怎麼了?」
聽到人聲。
多半是比殺手少年自己更早預測出下個「立足點」的召喚師的聲音吧。
「難道你到現在才發現嗎?」
「哈……哈哈。」
勇斗笑了。
這時,他的優勢已經快要消失了。
恭介召喚出「紫電渦旋泅泳虛空之海的鯊魚王(kub.miq.sx.lu.a.hf.ei.tok.enl.a.vjz)」。
cost25,音域為「中音」。
與大型聯結車大小相當,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游泳的鼓脹食人鯊。每次打響銳利牙齒,就會迸射出青白色火花,以比電弧焊槍更劇烈的超高溫將對手徹底撕成碎片。
勇斗召喚出「轟散眼前一切敵對物的銳利沖擊波之翼(du.vo.a.cuw.bf.ei.zix.nal.me.a.qi.a.fd)」。
cost26,音域為「低音」。
宛如螺旋槳的四對翅膀呈現圓形排列的無比怪異巨鳥。一旦振翅,不僅對四周一帶無所遺漏地放射沖擊波,還能如同凹面鏡收集光束般將沖擊波集中于同一處,徹底壓碎敵對者。
……彼此的cost差距已所剩無幾。
三者相克的「音域」對勇斗不利。
從狀況考慮起來,再這樣下去,cost的優勢將會被趕上並追過。如同因表面張力而脹起的水面一樣,一旦崩潰就再也回不去,一切都會結束。
時間已超過九分鍾。
使用激發手榴彈展開的人工靈場極限只能維持約十分鍾。只剩幾十秒的時間,卻連這段時間也令人心急如焚。一秒一秒,籠罩在死與敗北的氛圍里,猶如永恒般漫長。
但是──
「『你以為我只有這點能耐』?」
「有秘招的話就快點使出吧。你沒時間了。」
「用不著你說我也會做的。」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
砰!
與紅小道楓希同化的被召物從正上方將勇斗腳站立的紅綠燈柱子猛然折斷。
失去「立足點」,人工靈場尋求下一個「基准面」。
與方才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行動。
「……?」
恭介的眉毛略為動了一下。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無法預測勇斗的行動。並不奇怪。
因為下個瞬間──
咚!被召物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從正下方將墜落中的勇斗猛然擊上。
因為有「防護圓」保護,召喚師不會被打扁。
彷佛被金屬球棒擊出的高飛球,勇斗高高地往正上方彈出。接著,他重新在等間隔垂直排列的街燈之一著地。
距離為五百公尺。
只不過……
(比起人類的墜落速度,被被召物打飛的速度壓倒性快多了。在這種狀況下創造出新的人工靈場的話會如何?)
解答立刻來臨。
(你將會被全新產生的人工靈場的牆壁撞上,並且「不自然地加速」。如此一來,已不是彈簧墊所能比擬,彷佛被投石器拋出半空。)
秘招。
垂直投射戰術。
唰砰!慢了一瞬,恭介的身體垂直地追過勇斗的身體。
伴隨著同樣被甩上來的大量「花瓣」。
光用「簡直像朝上方墜落一樣」來形容還不夠。彷佛被塞進大炮射出般,恭介被拋到重新生成的人工靈場上端。
不同于勇斗,恭介沒有立足點。
這個差異雖然單純,卻很致命。
召喚師能驅使不應存在于現世的被召物,自由自在地發揮超常力量,但作為基礎的,無非是使用鮮血印記的肉體運動。雙腳是否站穩大地,是否能用全身力量擊出,將會產生絕對性的差距。就和運用全身肌肉,扭轉腰部揮出拳頭,跟只靠手勁出拳,不管在威力或精度都有極大落差相同道理。
像是瞄准了被拋上半空的恭介一般,勇斗舉起鮮血印記,尖端向前擊出。
雖然有被追上、被超越的風險,畢竟只是預測。現狀是勇斗仍占有優勢。既然如此,就該立刻斬斷這個趨勢,在被實際追上以前將可能性完全碾碎。
恭介被砸在人工靈場上端,在他于新形成的「立足點」著地前,恐怕沒辦法正常地煉成。在這段期間,被召物所受的傷害會繼續累積。
終將被啃噬撕裂。
「……結束了,『自由勢力』,別小看殺手的本領。」
然而──
與此同時。
被猛然拋往上空的城山恭介的身體似乎出現了異狀。他開始有如體操選手般扭轉身體,明顯不同于可憐地被拋出、慌張揮動手腳的模樣。也因為他讓身體旋轉著,明顯令人感覺到有「軸心」存在。
那種狀況下,仍然維持著姿勢。
霎那間,他的視線確實貫穿了勇斗。
「難……道……」
腳站在路燈的柱子上,殺手少年全身湧現僵硬的緊張。
握著鮮血印記的手心狂冒冷汗。
(這家伙,即使這種狀況下,仍能繼續進行戰斗嗎……?他打算正確地射出「白棘」嗎!)
喀!彷佛打雷的轟然巨響交錯。
是恭介和勇斗各自使用手上的鮮血印記卯足全力擊出「白棘」的聲音。
是恭介追上,還是勇斗甩開?
可惜沒能得到結論。
咻……
因為人工靈場乍然消失了。
十分鍾經過,時間到了。
模樣無比奇妙的被召物各自恢複成可愛少女。同時,重力的方向也恢複為正確方向。
勇斗和紅小道楓希滑落般在巨大陸橋上著地。
但恭介和他的搭檔則大大偏離巨大陸橋外側,迅速地從大樓林立的縫隙間墜落下去。恐怕會穿過無數交錯的陸橋之間,直達最底層的浩瀚大海吧。
手擺在欄杆上,視線望向遙遠下方的幽微海面,紅小道楓希嘟囔:
「沒能成功解決他們嗎……」
「……Mistress,要追擊嗎?」
「不,奇襲的種子權用掉了。想殺他們,接下來只能重新研擬策略。我們不追求對等的戰斗。對殺手而言,唯有確實殺死對象的方法才有探索的意義。」
7
少女發出的尖銳驚叫響徹大樓之間。
「……」
恭介有如高空跳傘般張開雙手雙腳,增加空氣阻力,調整水平方向,躲過無數次層層疊疊的巨大陸橋。一旦撞上,必然死亡。但一旁的圖書委員卻追過恭介,邊垂直旋轉,迅速墜落。
無法保持平衡。
照這樣下去,終將撞上陸橋。
看到她的危機,恭介立刻轉換行動。
雙手雙腳貼緊身體,讓身體變成一根棒子,徹底減低風阻,一口氣增加墜落速度。帶著極度的風險朝地球直線突進,想辦法追上前方的圖書委員。
抓住了她的手。
揮動手腳,讓整個身體轉了一圈。
穿過距離巨大陸橋僅二十公分的位置,恭介他們繼續墜落。
黝黑的海面逼近了。
穿破水面,激起比一個人還高的水柱,巨響震撼耳膜。
恭介想迅速游回海面,在海中見到如海藻般搖晃的圖書委員的身體。
她因為入水的沖擊而失去意識。
再次抓住她的身體,朝向海面。
好不容易臉浮出水面,總算能大口呼吸氧氣。
「圖書委員!圖書委員!」
「嗚……啊嗚……?」
隨著意識的恢複,她的呻吟化為激烈咳嗽。
「嘎哈,咳呵咳呵!我……究竟是怎……?」
「勉強甩掉他們了,但還不能放心。我們隨便找棟大樓登上,隱瞞行蹤吧。繼續被他們追擊只會磨耗氣力。」
「他們……究竟是什麼?」
「召喚業界的殺手。總之應該是這方面的人物。」
「……這麼可怕的家伙,為什麼會和姊姊的幽靈扯上關系?」
「我也不知道。但是因為他們的伏擊,使得狀況有點不同了。」
「?」
「總之,先經由安全路徑前往愛歌的公寓吧。情報是愈多愈好。」
8
但在這之前,兩人渾身濕透了。
由于玩具之夢35周邊地區長雨漫漫,所以忘了帶傘的人或進店里買東西時被偷走的人會選擇乾脆用跑的回家。但是,一身海潮味還是令人難以忍受。除此之外,城山恭介身上的連帽外套在方才的戰斗中破了。縱使立刻會被忘記,倘若連衣衫襤褸都不在乎,作為一個人也沒救了。
身為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又不是刻意要以一絲不掛、渾身濕透的模樣在街上信步而行,這種放棄羞恥心的打扮是絕不允許的。
因此──
「呼……這種時候,有迷你倉庫真的很方便。」
「對了,城山同學,你為什麼要買好幾件相同款式的連帽外套和運動褲?」
「啊,因為我沒有堅持。這間廠商最暢銷的就是這一套。就算在工作現場被同業者見到,比較不容易因為服裝特徵被看出身分……雖然這種說法在這個看似寬廣實則狹隘的業界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對了,我的替換衣物呢?」
「你以為我會有女用服飾嗎……?」
恭介反問,結果被圖書委員揪著耳朵,拉到隔壁的自助式洗衣店。
身上穿著濕透便服的她說:
「城山同學,把外套脫下來給我。」
「突然宣告搶劫嗎!」
「我啊!必須洗這件衣服並烘乾耶!全部加起來要一小時左右,難道你要我光著身子等嗎?總之給我脫下就對了!喔啦!脫吧脫吧!」
住手,等等,哇哇~~!恭介連抗議都來不及,就被圖書委員搶走連帽外套了。
面對雙手抱著身體不停地微顫的召喚師,圖書委員立刻警告般要求:
「那麼城山同學,往後轉一百八十度。在我說好以前絕對不可以回頭喔!」
「好冷……我覺得快感冒了……」
「有女生待會就要毫無遮掩地脫衣服耶!好歹臉紅一下嘛!」
恭介聽從命令等候,背後響起濕答答的聲響。也許是濕掉的布料貼在肌膚上的聲音吧,有時還混雜了苦戰的歎息。
等到排滿整面牆的洗衣機開始傳來哐鄉哐啷聲音時,圖書委員宣告:
「我換好了。」
轉頭,圖書委員穿著恭介的連帽外套。從外套下襬隱約可見白皙大腿根部。由她背後正在轉動的洗衣機不只一台,還有使用絲襪或內衣專用模式運作中的機器考慮起來,恐怕她現在的狀態為「全身赤裸,只穿了一件外套」才是正確解答吧。
……圖書委員和上半身赤裸的恭介並排坐在板凳上等候,總覺得有種誘人犯罪的氣氛,非常尷尬。不受社會規范約束的召喚師只能靠信念自我約束!
圖書委員像個牛棚里的替補球員般坐在板凳上,望著在透明玻璃蓋內部旋轉的自己的衣物。
她將辮子解開,濕答答的頭發帶有波浪,加上眼鏡也拿下了,意外地顯得清新脫俗,與平常印象大不相同。
「城山平常都做這種事嗎?」
「……呃,並沒有,很少有機會被憑依體搶走衣服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圖書委員面對洗衣機,搖晃白皙的雙腳。
「你平常總是像這樣……呃……華麗地大鬧一場嗎?」
在現實世界里使用「戰斗」一詞似乎令她有抗拒感。
恭介歎了氣問:
「……和被召物同化的感覺果然很可怕嗎?」
「可怕是可怕,但比起那個……」
圖書委員猶豫了一會後說:
「被任何人遺忘的感覺更令人驚顫……會被人遺忘,表示就算我不在,這個世界也照常運作,彷佛我早就死去,只能孤單凝視著我不存在的世界一樣。」
之所以有這種感想,或許是因為她姊姊。
「雨中少女」。
「城山同學,你不害怕嗎?」
「早習慣了。」
「沒想過回歸原本的日子嗎?」
「所以我即使變成『這樣』也仍繼續上學啊。」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
達到1000的話,隸屬的世界將會轉換,成為「另一側」的生命體,成為新神話的主角。
雖然存在著這種說法,但在這時提出來也沒有意義。
圖書委員只要能解決姊姊的幽靈「雨中少女」的問題就心滿意足。而恭介也一樣,不會受到如此露骨的欲望誘惑。
這是一個更小的故事。
是為了那樣的事物賭上性命的兩人的故事。
「學校……」
「明明還沒過一天,感覺卻很遙遠了。城山同學,你看教科書難道不覺得無聊嗎?『學那些也沒有任何幫助……』這句話就算從你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像不服輸,反而很有說服力。」
「倒也不見得。」
對于這個問題,恭介不假思索地回答。
「……沒活到二十年的死小鬼,對世界又怎能有透徹了解?我相信自己還不至于傲慢到那種地步。」
或者說,仍相信世界尚有可取之處。
那個象徵,便是學校這個小小的場景模型。
一旦脫離視野就被忘記的恭介,根本無法透過正常考試管道入學。即使在考試中取得滿分,也不會有人記得。即使如此,他還是能在高中上課,表示他用了非正規的手段。換句話說,他對學校就是如此執著。
圖書委員雙手緊抓著連帽外套的下襬,輕聲笑著如此說道:
「太好了,城山同學不是像個機械人般的冷血人物。」
「因為人類不是如你所想的那麼堅強的生物。召喚師當久了,反而會明白這種事。」
例如說,愛歌因「被人忘卻」這件事而深受打擊,再也不對外在世界抱持希望。
例如說,綠娘藍的人生被優秀的技術所拖累,無法脫離「非法集團」。
不論是誰,都在掙紮中度日。
愈是在旁人眼里的超絕神人,這種扭曲的部分就愈嚴重。
「學生會長也很驚人……」
圖書委員一字一句地這麼說。
畢竟她是從背後用裁縫剪刀刺人,且能身為憑依體接受怪物的人物。
恭介自己也不明白紅小道楓希的本質是在何處。或許她從一出生就如此,或許人生碰上某種重大轉折。不過,圖書委員似乎以為她只是「和業界略有牽扯」而已。
「城山同學……你不覺得深受打擊嗎?我看你們在學校交情還不錯。」
「交情……算好嗎?」
「至少從旁看來是如此。」
圖書委員對恭介的反應反而覺得意外。
但是,那與其說是兩人的交情很好,更像是恭介自己有著難以捉摸的距離感的緣故。
停頓了一會,恭介如此回答:
「嚇了一跳是事實吧。」
「會受到沖擊,表示交情還不錯。」
「……原來如此。」
「不會不甘心嗎?」
「一想到明天開始不知道會變得如何,以及今後恐怕再也無法在學校里輕松聊天,多少有點寂寞。」
「感情真好。」
圖書委員輕聲笑了。
她似乎想起自己剛才說的「不是像個機械人般的冷血人物」這句話。
「只是……你難道不想順便幫助學生會長嗎?當然,姊姊的問題必須最優先處理,但如果你想救她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喔。」
恭介略為眯細眼睛後說:「我應該不會救她吧。」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幫助向我求救的你。抱歉,我無法做出可能得舍棄某一方的承諾。」
說完,恭介正面凝視圖書委員的眼。
「這……這樣啊……」
少女臉頰染紅,移開視線。面對她的反應,恭介做出「錯誤的解釋」。
「你覺得我很冷血嗎?」
「咦?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方便說明……」
「放心吧。之前也說了,召喚儀式的特異性主要依附在召喚師身上。除非是綠姊那種異端,只要結束工作,解除和我的契約,你『容易被遺忘』的特性和『容易被怨靈或邪惡精靈附身』的特性就會消失了。把這件事情當成一趟小小的海外旅行就好。」
能回到原本所應歸之處。
這句話讓圖書委員的表情一瞬明亮起來,但她立刻想到另一件事。
「……吶,那樣的話,城山同學又會如何?」
恭介聳聳肩,回答她的問題:
「關于這點,我自己也想知道呢。」
9
「……哥哥,我之前也說過,這里是繭居少女的最後堡壘……」
「所以?」
「……所以你又基于什麼道理隨便把其他女人帶來這里啊!哥哥的想法我真的不懂……!」
現在時刻是晚上十點前。
和那對召喚師殺手搭檔接觸是在七點半過後。經過十分鍾的戰斗,在自助式洗衣店等候一個小時後就直接前往這里,可見一路多麼慎重地繞道而行。
這也顯示出恭介有多麼警戒對手。
附帶一提,透過洗衣店的洗衣機和烘乾機,圖書委員的衣物大複活,連帽外套也歸還給恭介了,扣除連帽外套上帶有些許肥皂香味外,外表看起來一切正常。
「對了,這個是便利商店賣的『迷你可樂餅』的新口味,附有只在『雨夜光屏』活動中能入手的西洋山葵粉。」
「……哼,東西我就收下了。但這不代表我已經原諒隨便帶女人過來的哥哥喔……!」
愛歌一面抗議,一面忙著將用來搖晃可樂餅的紙袋打開。
另一方面,綠娘藍則說:
「嗯……恭介,晚餐只吃油膩食物不會太不均衡嗎?你沒買普通的便當嗎?」
「我在路上買了夾煎豬肉片和烤蔬菜的三明治吃了。先不提這個,我有件事想問綠姊……」
「在你問之前……」
「?」
「不先去照顧一下對面那孩子嗎?我看她從剛才似乎就快嚇死了,沒辦法融入談話圈。」
經特制旗袍美女指出,恭介回頭看背後。
平時開朗活潑的圖書委員一進入寬廣的客廳,立刻變得像只小貓般乖巧。服裝是剛剛在自助式洗衣店烘乾的那套「自認成熟大方的服裝」。她一臉尷尬地用手指玩弄綁成一條的辮子,只不過她怯生生的態度倒不是因為害怕其他兩名怪人。
理由很單純。
當然是泳裝少女將全身依靠上去的那座「沙發」。
突然見到現場有只體長五公尺的猛獸正在打盹,任何人都會嚇得全身僵硬。
「呃,呃呃~~城山同學。這只……應該是寵物對吧?應該不會突然起身『嘎喔嘎喔~~』地叫吧?」
「我也不確定。依愛歌那種個性,肯定完全沒在管教。況且我也不確定白獅虎是否是會和人親近的動物……」
「既然如此,大家怎麼那麼冷靜!」
「噓~~!大吵大鬧或背對它很危險!」
然而另一方面,飼主愛歌卻穿著極致無防備的衣服,以慵懶的姿勢靠在猛獸身上,而且還享用散發著怎麼想都會刺激猛獸胃囊的氣味的垃圾食品。已經讓人搞不清楚什麼是安全,什麼是危險了。
「一旦覺得不妙,立刻躲進綠姊背後吧。那個人的話就算猛獸突然暴怒,也能靠赤手空拳解決的。」
「……呃,這樣聽起來更嚇人耶。她的職業是在深山修練的仙人嗎?」
圖書委員聲音發顫地說。
擁有靠徒手和暗器就能滅絕一切召喚師的實力,某種意義下確實是比白獅虎更該嚴加提防。
「所以說,恭介,你想問什麼?」
「先前在機場的騒動中,最後不是有個『非法集團』的殺手登場?」
恭介說了。
「那家伙剛剛來找我們麻煩了。綠姊認識那家伙嗎?」
「啊~~他啊~~」
綠娘藍似乎難以啟齒地說:
「我也覺得那家伙很討厭,就去查了一下……卻怎樣也無法在『非法集團』的紀錄中查到他的存在。」
「什麼意思……?」
「由于在那個場面現身,只會對『非法集團』帶來好處。若不是他為了與那個事件完全無關的事而來,就是『非法集團』委托『自由勢力』派遣的召喚師,再不然……」
「……隸屬于『非法集團』,但存在被隱瞞的神秘人物之類?」
線索斷絕了。
經過剛才的戰斗後,假如對方能知難而退是最好,但多半不可能。既然如此,能多得到一點關于對方的習慣或特徵、弱點等情報是最好……
「附帶一提,恭介,那個不明人士的實力如何?」
「與其說強,應該說很難纏。整整花了十分鍾戰斗,卻無法從規定級升上神格級。」
「原來是妨礙型的戰法啊~~看來真的很麻煩。」
綠娘藍笑了笑,搖搖手說:
「那麼,除了身為召喚師的技術以外,你從他們身上有感受到主義或信條……類似『鐵之紀律』之類的氣氛嗎?」
「嗯?」
圖書委員睜大雙眼,一頭霧水。特制旗袍美女豎起食指,如此說明:
「像我這種『非法集團』的分子,對現存的法律或條約並不放在眼里。因為『非法集團』就是以『遵守那些規矩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政府也不會保護我們』為大前提成立的組織。如此一來,我們又該奉行什麼才好?答案就是團隊的鐵之紀律或家族的血之羈絆。」
「……綁架、監禁、暗殺……什麼壞勾當都干得出來的變態犯罪集團,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麼……」
「在你們『政府組織』的眼里看來或許是如此。但對我們『非法集團』而言,那也是基于正當規矩的維安行動,換句話說,和搜查、逮捕、起訴、審判、刑罰這類冠冕堂皇的行動沒兩樣。當現存的法律和鐵之紀律相沖突時,我們會以什麼為優先,應該用不著我說了吧?」
所以,「政府組織」和「非法集團」之間決定性地不和。
高高在上地想用國際規則掌握一切的天上人,以及想從內部腐蝕作為基礎的民眾,增加自己地盤的天下人。
「自由勢力」雖然兩邊都不逢迎,但來自兩邊的工作都接,因此獲得類似過去長崎的出島(注:日本江戶時代鎖國時期唯一的對外窗口)的治外法權地位……當然,「自由勢力」也不是只知盲從,只要有一方過度壓制,就打算掀起熾烈的戰爭,反咬一口。說起來,就像是單槍匹馬對抗多國聯軍或跨國黑手黨的個人召喚師的集合體。此即(原本意義下的)「自由勢力」。
「這個鐵的紀律或血之羈絆,並不是『非法集團』中的統一規則。假如偷襲恭介的真的是『非法集團』……因為各團隊或家族都有各自的規矩,倘若能明白召喚師的主義信條的話,就能縮小范圍。」
受到綠娘藍暗示,恭介聳肩回答。
「很遺憾,沒得到太多訊息。頂多知道他們『對殺手的工作十分自豪』、『肯與殺害目標對話,但不抱任何情感』、『只要能解決目標,即使是用奸計或暗殺也在所不辭』、『對「雨中少女」有所執著』這麼多。」
這時,圖書委員怯怯地插嘴:
「……剛才也問過,殺手們和我們究竟什麼瓜葛?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雨中少女』都只是傳聞而已吧?而且由城山同學的說詞聽來,幽靈對召喚師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綠姊。」
「早~~說~~了~~那個不明人士是不存在于『非法集團』紀錄的人物,問我我也回答不了啊。」
「對了,雖然可能是假名,你有聽過紅小道楓希這名人物嗎?她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同時也是對方召喚師──名字似乎叫勇斗──的憑依體。」
「紅小道嗎?嗯~~你們等等,我傳送郵件給『非法集團』的部下,叫他們收集資料……」
綠娘藍一面用食指操作智慧型手機一面說。
似乎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或許嫌味道太淡,愛歌把吃了一半的可樂餅放回紙袋,邊用力搖邊說:
「……我看那個殺手多半就是作為鬼故事的原始殺人事件的元凶吧……?害怕追查幽靈的哥哥會查出事件真相,所以把你們視為危險人物……」
「我想應該不是。」
圖書委員立刻否定。
理由很單純。
「因為那個事件的犯人早就被逮捕了。他是個精神異常的男人,爸媽要我別看新聞,但我還是記得這件事。據說好像動過基因改造手術,變成無視于人體骨胳結構、長滿大塊肌肉的壯漢。更何況剛才那個孩子頂多只有十二歲吧?怎麼可能是過去發生的殺人事件幕後元凶呢。」
恭介也贊同她的看法。
「雖然我不贊成圖書委員所說的『年紀小無法殺人』這樣的觀點……但我也認為他們不是真的犯人。」
「為什麼呢……?」
「雖然目前他們的身分不明,無法確定是否隸屬于『非法集團』,但至少自稱殺手這點應該沒有騙人。換句話說,他們不為了個人欲望而殺人。再來,考慮到圖書委員家的情況,我看不出有特地聘請職業殺手殺害她姊姊的必要。假如她家是跨國企業的高層人士或政治人物,或許還有可能。」
「但這麼一來,狀況又更撲朔迷離了呢。」
綠娘藍說:
「現實問題是,一名不明人士擋住你們的去路。他擁有強大而穩定的實力,而非只倚賴初學者的幸運。是能遵循正規方法呼叫出神格級被召物,一瞬解決機場占據事件的一流高手。這樣的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出面呢?」
「……也許我們被蒙騙了,再不然就是搞錯方向。」
恭介喃喃地說:
「『雨中少女』、過去發生的殺人案、『非法集團』的召喚師、職業殺手……乍看之下,我們的前提已經錯了,所以各項事實兜不起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我們發現了某種足以讓殺手追殺的事物。我們究竟找到了什麼?」
愛歌和綠娘藍面面相覷。
身為「局外人」,她們隨心所欲地提出客觀意見。
「說不定『雨中少女』其實是和過去的殺人案毫無關系的其他事件……?」
「我不可能把姊姊認錯的。」
「不然,不明人士其實不是職業殺手,而是如此自稱的隨機殺人魔?」
「卻具有那般實力與專業意識?不太可能吧。」
愛歌她們當然也不是真心如此認為。她們只是依序將絕不可能的條件刪去而已。
一番討論後,最後浮現的中樞部分是……
「也許這個事件的核心並不在于『雨中少女』。」
恭介低聲嘟囔。
圖書委員皺起眉頭,反問:
「慢著慢著,什麼意思?不是所有『怪事』都在幽靈開始被目擊以後才發生的嗎?」
「……所以說,或許這個前提本身就錯了。」
恭介慎重地遣詞用字。
「『雨中少女』無疑貨真價實,我也一起親眼見過……但那真的是『自然發生的幽靈』嗎?幽靈這種現象能用召喚儀式世界的規則說明,能說明的事就意味著能被重現。既然如此……」
「啊啊,原來如此。」
綠娘藍用手拍了一下額頭。
對于仍一頭霧水的圖書委員,恭介做出此一結論:
「簡單說,有毫不相干的計畫正在進行。該計畫的『副作用』恰好使『雨中少女』浮現了。事件的核心不是幽靈,所以不管我們怎麼研究也無法看清事件真相及圍繞事件的關系圖吧。」
因此,追查「雨中少女」的產生原因,可能會接觸到殺手們的「計畫」。于是,害怕計畫全貌被摸清的他們先出手了。
由他們持續監視圖書委員家及附近的基地台看來,殺手們想必也一直將「雨中少女」視為自己的弱點吧。
他們不使用激發手榴彈直接使幽靈消滅,必然有某種理由,再不然就是「雨中少女」神出鬼沒,不是想遇就遇得上的。
「怎麼可能……」
圖書委員反射性想否定,但又重新思考。
「只不過……『雨中少女』的傳聞席卷網路是在我進高中以後的事。至少,在我小學或國中時,從未見過姊姊的幽靈……」
「直到現在才現身,視
為最近發生了某種事件或許比較好。」
「嗯……」
愛歌低吟,吸吮沾在指頭上的可樂餅油脂。
接著拿起玻璃桌上的筆記本尺寸的平板電腦。整面天花板化為投影機的巨大銀幕。
畫面顯示出玩具之夢35的詳細地圖。
地圖角落有紅、黃、綠、藍的色條,彷佛天氣預報的降水量圖表。
「愛歌,這是?」
「封包風向圖。『政府組織』建立的一種情報系統,簡單說就是能讓傳聞分布可視化。」
「麻煩解釋得更清楚、更易懂一點。」
「……請不要小看繭居族的表現能力。這個系統和大型行動通訊型社群網站合作,能自動搜尋從哪一台行動裝置何時輸入了什麼關鍵字,並以小時為單位在地圖上顯示出來。這麼講總該懂了吧……?」
比方說,有調查報告顯示,用搜尋引擎搜尋流感的件數爆發性增加的地區,會發現流感真的在流行。俗話說,需要為發明之母,正因眼前發生了事件,人們自然會去搜尋。
愛歌使用的是能更精確搜尋的系統,將關鍵字輸入搜尋引擎時,會從龐大數量的日記或留言中尋找符合條件的行動裝置,並建立清單,配合行動裝置的GPS定位直接在地圖上顯示出來。
比方說──
「搜尋『火災』的話,就像這樣……」
玩具之夢35的地圖立刻染上顏色。除了藍或綠等點點斑點以外,明顯有光點集中在幾個小區域。顏色是紅或黃的警戒色。
「……恐怕這些地方就是實際有火災發生的地點附近……」
「這個系統根本徹底漠視個資及隱私嘛。真不愧是政府及企業勾結串連的『政府組織』。」
「……社群網站本來就是愛公開自己生活的人們才會使用的,我們只是利用程式將龐大數量的文章『篩選出來』而已,並不會實際去閱讀日記內容……」
「慢著,愛歌,光你們擅自盜用GPS定位資料就算違法了吧?」
「……哥哥是那種會用常識來踐踏努力想幫忙的少女所懷的善意的壞哥哥嗎?不管如何,只要使用這個,立刻就能知道『雨中少女』的謠傳擴展到什麼程度……」
將主要目標集中在玩具之夢35之中,愛歌操作平板,結果立刻顯示出來。
宛如天氣預報圖,將時間快速倒帶到過去,紅、黃、綠、藍的光點的集合有如生物蠢動。
「雨中少女」一個月前首度在社群網站亮相。如同圖書委員所言,是在四月初前後。
從那時候開始散亂地有光點出現或消失,某些地區有時彷佛突然想起般爆發性增加。
「R區,四月十五日下午十點。S區,四月十七口下午二點。D區,四月二十三日晚間十一點三十分……」
「這些紅色地帶,是姊姊的幽靈被目擊的地方?」
「這是有目擊者上傳到社群網站上的部分,幽靈說不定也會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出沒。」
「這麼說來……我碰上的也不是這里……」
圖書委員一臉嚴肅地抬頭看著顯示于天花板的地圖。
恭介問愛歌:
「能查詢這些時機發生什麼事嗎?像是電視上正在播映恐怖片,或者惡魔相關的宣傳車在到處宣傳、化妝游行正在進行之類,總之什麼都好,一定有『什麼』和幽靈出沒日期時間湊巧完全一致。」
「簡單,放心交給我們『政府組織』吧……」
愛歌先將「封包風向圖」的視窗縮到最小,接著啟動另一個應用程式,高速卷動文字列,不久,開始一一顯示出人眼看得懂的文章。
「檢測到好幾次與投訴噪音公害的時間重疊的情形……」
「具體而言是怎樣的噪音?人、車、建築,噪音也有許多類型。」
「似乎是建築物……你們看。」
愛歌得出結論。
「……找到了。和位于玩具之夢35外圍的戶嶋工業第三玩具工廠的動工紀錄一致。」
「那個是……制造玩具之夢35販賣的角色商品的工廠吧?」
圖書委員疑惑地問。
雖然玩具之夢公司實施將陷入財政困難的地方都市整個買下、改造成巨型游樂園的國際再生都市計畫,理所當然地,當地居民不可能完全沒有不安或反對。為了抹去這種印象,游樂園都市幾乎沒有生產設施。不管糧食或工業制品,大部分都必須仰賴周邊都市。為了顯示玩具之夢公司無意獨占財富,主張與地區居民共生共存。
「……新增設的生產線正在試營運中,動工期間恰好和『雨中少女』的傳聞完全一致。也許這件事造成了某種影響吧。」
「雨夜……工廠試營運……」
恭介喃喃地說,但是光這些條件無法推測出答案。
「他們這麼做,果然不可能只為了喚出姊姊來嚇唬我而已吧……?與其讓幽靈殺了我,還不如去買一把菜刀更確實。」
「幽靈的存在是目的本身還是副作用,只能從這件事開始調查起了。」
雖說,要實際潛入城市外圍的玩具工廠絕非易事。
那里恐怕已成為有勇斗和紅小道楓希鎮守的敵方根據地了。
「圖書委員。」
「名字名字……什麼事?」
「你的期望是保護自己不受『雨中少女』侵犯對吧?若只是要辦到這點,或許沒必要深入工廠內部。只要像我們一開始講的,找出神出鬼沒的『雨中少女』並使之消滅,問題便能解決。」
「可是……對手是殺手吧?而且還是光認為我們礙事就想殺掉我們的凶狠家伙。事到如今還能全身而退嗎?」
「考慮到襲擊時的狀況,他們過去只監視你家及其四周,並沒有對你下手。我個人姑且不論,我想那些殺手應該不會直接殺害你。只要不去接近真相,他們就會放任你不管。」
「……」
「我們厘清了事實關系,接下來我要問你,你打算怎麼做?由你來決定行動方針吧。」
「這種事還用問嗎?」
圖書委員毫不猶豫地回答。
明明親身體會過對手召喚師並不好惹。
「……我現在還是很怕姊姊,也認為她是真心想殺我。但是,問題並不在于她。不管我們怎麼打倒姊姊,只要工廠繼續運作,也許她又會出沒。我……我無法接受她承受那種痛苦。他們把人當成什麼?即使死後,人仍舊是人啊。難道不特別主張的話,就不懂得維護死者的人權嗎?那群混蛋……!」
「說出你的方針。」
「我想徹底破壞那間工廠。為了辦到這件事,我需要力量。城山同學,請你幫忙我吧。我相信如此一來,一切事情都會恢複正常。」
和那時不同,沒有喊出「救我」。
不是只知期望有人替自己做什麼,而是為了實行自己的意志,徵求挺身協助者。
恭介輕聲笑了。
之後他這麼回答:
「那麼,就這麼做吧。」
明確地──
彷佛在激勵自己。
「我不知道那群人是何方神聖,但接下來就是戰爭了。」
某對雙胞胎的調查紀錄02
若是在末班電車或回送列車中打瞌睡便會行蹤不明,再也回不來。但不知為何,新聞卻不報導有人消失的事實。
傳聞尚有許多衍生形式。像是能與長期忘卻的初戀對象重逢、走失的寵物回家、寶物失而複得等,有恐怖類型以外的故事。只不過衍生類型的故事在關島等國外地區很流行,可信度又更低了。
來到即將換日的時間。
蓮華仍未找到「妹妹」彼岸。
「……」
滿腦子混亂,冥乃河蓮華回想剛才發生的事。
……單軌列車停駐處似乎是玩具之夢35的調車場之一。徹底尋找全車廂的一切角落後,想辦法用雙手掰開停電的車門,走出車外。在外頭的黑暗中,蓮華還是沒找到「妹妹」。
調車場廣大歸廣大,畢竟是室內設施,而且沒什麼窗戶,無從確認這里是位于地下還是懸掛在空中。
在這個時間點有幾個可能性。
比如說,彼岸在蓮華打瞌睡的期間,于中途車站下車了。
比如說,抵達調車場後,彼岸醒來,獨自往前進。
比如說,消失的不是彼岸,而是蓮華。
「手機……果然沒有訊號。」
蓮華確認便宜手機的螢幕,不知為何訊號強度零格。筆記本尺寸的平板也同樣是沒有訊號的狀態。
蓮華繼續調查調車場,在水泥地上找到濕腳印,和她自己穿的木屐很類似,但應該不是「自己四處奔走
留下的腳印」。一路朝往深處的那道腳印,恐怕是彼岸的吧。
(雖然不確定是彼岸本人還是有人偷了她的木屐……)
就算是陷阱,無疑是通往下個提示的線索。
咕嚕咽了口水,蓮華一步步循著濕腳印前進。
不久,她發現了一3件奇妙的事。
地點確實是調車場,各種維修器材卻毫無運作過的跡象。彷佛警察為了保全案發現場一般被披上透明塑膠布,感覺不到一絲機油氣味。
蓮華雖覺得疑惑,仍決定繼續往前走,突然發現提示中斷了。
足跡通往外頭,而在不鏽鋼門門外的是夜空中綿綿不絕、彷佛要滲透地面般的細雨,路面整體濕漉漉的,「濕掉的腳印」也失去了蹤影。
「該死!」
蓮華忿忿地咒罵一聲,無視下個不停的雨勢走出門外,以門旁為中心尋找「下個提示」,卻怎樣也找不到「妹妹」的線索。焦躁難耐的蓮華,這時發現某個奇妙的事實。
死寂……
整座城市安靜無比。
過去經過這里時,明明是個二十四小時亮著七彩霓虹燈的熱鬧地方,現在卻連一顆燈泡也沒亮起。往來車輛的排氣聲、人們的對話聲,現在什麼也沒聽見。路上沒有一片垃圾,沒有一絲生活感。
(這……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這明顯是比全國播映的電視台突然停播更怪異的現象。玩具之夢35是靠觀光營運的都市,「若不能隨時維持一定數量以上的觀光客,財政百分之百確實會出問題」。
蓮華啞口無言地觀察四周。又找到一條線索。
是掛在大樓牆壁上的大型看板。與調車場的維修器材一樣,被用透明塑膠布與膠帶封住。看板上躍動的文字從被大顆雨珠打濕的透明膠布中透出,闖進蓮華眼睛里。
『現在正在實施「一起來決定玩具之夢35的可愛昵稱」活動中!發揮您的想像力,為這個城市提供一個新名號吧!』
「……這是什麼……?」
蓮華不禁嘟囔。
玩具之夢35就是玩具之夢35。從沒聽過有其他名字。
熟悉的城市滲進了明顯異樣的事物。
彷佛整座城市尚未完成一般……陷入非現實妄想的蓮華抬起頭,又見到奇妙事物。
大樓牆壁上掛著類似機場翻頁顯示板的複古大時鍾。但是以夜光塗料寫著的那些數字排列明顯不合理。所顯示出的年月日是幾十年後。
即使是同一棟建築,各樓層經年累月的舊化痕跡或汙穢也全然不同。
整排的行道樹也像是未經修剪般,每一株的生長狀況皆不一樣。
彷佛把多張照片撕成碎片再重新組合似的,拼拼湊湊的風景。
蓮華略為思付,接著將視線移往光源替代品的筆記本尺寸的平板電腦上。里頭除了剪報以外,還收集了一些與「調查內容」或許有關的傳聞。
蓮華用指頭卷動畫面,一一審視掃描的剪報。
最後,在資料中發現了和現在狀況一致的傳聞。
一個是「據說是」城市情報志的記者撰寫的玩具之夢35恐怖故事特輯。
「我在電車上打盹,醒來後發現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乘客都消失無蹤了。由于很可怕,不敢去車輛前方駕駛座確認,只能坐在座位上發抖。但在眨眼的瞬間,發現自己又回到原本擁擠的車廂內。或許我只是作了個白日夢,在夢中徘徊了一會吧。或者說……?」
另一個是周刊報導的人氣冷知識專欄「留存于官方紀錄中的奇妙報告集」的剪報。
「規劃師視察現場,一手抓著手機破口大罵:『你們掛在那里會被前面的巨大看板擋住,沒辦法從車站看到我們的廣告!』位于事務所的施工人員們看著設計圖,無不歪頭疑惑。那里根本沒有巨大看板吧?那家伙到底看見什麼了?」
冥乃河彼岸消失到哪去了?
不對。
並非如此。
「……我現在所站之處究竟是哪里……?」
無人的城市。
燈火通明的不夜城中失去一切光明的場所。
混入絕不可能存在于真正的玩具之夢35的異物的景色。……既然如此,有誰能保證這里是玩具之夢35呢?
Facts
◆學生會長紅小道楓希是敵方的憑依體。她以短短五分鍾為單位頻繁地重複締結與解除契約來融入一般社會。但是這麼做有不小的風險會引來不可預期的副作用。
◆人工靈場以激發手榴彈炸開時的面為基准展開。除了地板或地面,連牆壁、天花板或交通工具等也能當作立足點。這時會產生虛擬重力,讓召喚師們能站立于牆壁或天花板上。
◆人工靈場的「基准面」被破壞時,發動戰斗的召喚師下一次站立的地點將成為新的「基准面」。這時,不同于激發手溜彈炸裂時,對手召喚師和憑依體也必須遵守新的虛擬重力。spot重新于新人工靈場內形成,但「花瓣」則會被從舊人工靈場帶往新地點。
◆沒觸碰到「白棘」就落入spot的「花瓣」不會發生任何作用,就這樣消失。
◆召喚師勇斗、憑依體紅小道楓希所屬組織不明。至少在綠娘藍能查到的范圍內,他們並未登錄在「非法集團」的名冊內。附帶一提,勇斗稱呼紅小道楓希為「Mistress」。
◆位于玩具之夢35外圍的玩具工廠的新生產線試營運時間和「雨中少女」的出沒時間一致。下雨的夜晚,以及這間工廠的動工情況極有可能對「雨中少女」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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