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Ending X-02 果不其然的游戲結束

與姬川美夏道別後,過了幾分鍾。

「……哎。」

城山恭介拖著疼痛的身體從擔架床上下來,一旁有兩個像是急救隊員的男子昏倒在地。雖說是出于必要,但這兩人本身也許並無罪過。恭介感到有點內疚,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拘泥小事。

他從背後抽出鮮血印記代替拐杖走路。

同時還得注意路線,用智慧型手機聯絡在玩具之夢35等候的愛歌與綠娘藍。

『……哥哥,我明白你的苦衷了,但還是請你盡量快點回來,嗝……』

「嗯?」

『說來說去,還是只有哥哥才適合照顧繭居族妹妹。那個阿婆脂肪球,每天都拿辣醬跟蠔油的大洪水攻擊我……』

『登登~~今天的點心是QQ餃子皮披薩~~』

『呀——!我這陣子都不要看到全天候中華料理了啦……!』

恭介的目的是從德爾塔斯通家操控的國際貿易展D.R.O.K.會場火速撤退。然而實際付諸行動時並不容易,畢竟這里可是籠統地蓋在北海道大草原上的甜甜圈狀臨時城鎮,不是搭個電車就能到家的。光是到最近的城市,最短也要走上幾十公里。

不只如此,還得考慮德爾塔斯通家派出追兵的可能性。不像憑依體們有「保護窗口」,恭介一旦被他們發現,瀕死的身軀很可能遭受致命一擊。

(總之先前往卡車基地吧。為了確保數萬人的食衣住行無虞,需要數量龐大的生活物資,並且會產生大量廢棄物,可以肯定這里一定建構了規模夠大的物流系統。)

這方面無論是身經百戰的召喚師還是非法移民,做的事都一樣。就是隨便挑輛合適的卡車,打開貨櫃門偷偷鑽進去。這是基本。

『哎呀,你把QQ餃子皮披薩說成中華料理,當地人士可能會扁你喔。』

『為什麼連不是中華料理的東西都要改成中式調味啊……!故意在漢堡排和炒飯里加那麼多咖哩粉,存心要我早點吃膩!你不明白繭居族的內心沒有一般人那麼從容嗎……!』

『討厭啦~~真要說起來,中華料理還可大略分成北京、上海、四川、廣東與香港,更進一步……』

『別跟我扯這些!』

卡車基地有幾座,不過與其說是露天停車場,很多地方都被馬戲團般的帳篷圍了起來。食品等生活物資要是混入異物就糟了,再加上由于這里是國際貿易展,他們一定也想預防最新器材搬進搬出時被偷拍。就連什麼東西運進了哪座卡車基地,重要程度又有多高,他們都不想讓人知道。因此重要與不重要的貨物就被放在一起,弄得越來越像黑盒子。

話雖如此,還是一句話:基本。

在限定出入口的閘門附近有感應器或人類警衛守著,但終究不過是厚布帳篷。只要繞到後面直接把布切開,想從哪里入侵都行。

里面停放著許多卡車與車屋,但毫無人的氣息。對長距離司機而言,休息等于是保命符。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也就算了,到了設備齊全的物流基地,為了盡量消除疲勞,應該會前往住宿設施休息。

恭介繞到成排停放的大型車輛後面,一輛輛看過去,比較車牌的地名與專門性較高的文字。

「我現在要出去,可以追蹤這支智慧型手機的信號來接我嗎?」

『……我盡量。然後哥哥,請你學乖,就是因為接下阿婆脂肪球這種人仲介的工作才會倒楣,到頭來還是只有優秀的妹妹才能照顧哥哥……!』

「『政府組織』的委托也大多沒好下場就是了。」

(總之只要能確實到達城鎮外,再改搭其他車子就是了。金屬垃圾運送車應該最確實,不像美術品需要小心照料,大概不用擔心他們會定期檢查物品固定狀況。)

就在恭介這樣想的時候。

那個來了。

嘶磅!!!

有如暴風的一場綠色爆炸。

比學校校舍更寬廣的帳篷內側全被陰森狂舞的閃光淹沒。每輛重量從十噸到二十噸的卡車和車屋像紙箱一樣被炸飛,滿地翻滾,一輛輛互相壓爛。沒有任何東西幸免于難,恭介要不是特別小心,也早已被卷進鐵塊之中。只是想到「紫電淑女」,就會覺得這樣還算穩定的了。

想當然耳,外面開始騷動起來,然而限制出入口似乎全被堆積如山的大量卡車堵住。警衛人員只是嚷嚷,誰都進不來。

沙沙沙沙嘎哩嘎哩嘎哩嘎哩!耳邊的智慧型手機爆出雜音,不知何時通話也中斷了。

然後——

那個存在,君臨一切暴風的中心點。

「禰……是……!」

〈哈哈~~哈~~!嗨,恭介小弟弟,我閑著沒事就來找你玩嘍。〉

首先看到的是個巨人,用廉價馬口鐵做成的高達十五公尺以上的巨漢卑微地四腳著地。仔細一看,這個舍棄尊嚴概念淪為家具的東西並非用整塊鐵板制成,而是多達數百萬、數千萬根金屬杖亂糟糟地束成一把,形塑出人形。以金銀珠寶裝飾頂端的手杖自古以來不分東方西方,尤其在男性社會,都被視為權力或神性的象徵。

然而每一根都顯得十分廉價,盡是些鍍金破破爛爛剝落的手杖。

寶石的光輝俗不可耐,別說玻璃,連塑膠都比不上。

染滿俗世金錢與欲望的權威象徵。

剝掉一層皮,鍍金底下露出的是用來毆打民眾,給予無謂刑罰的汙穢笞刑鞭。

而這個「腐朽的父性權威集合體」巨人全身被一條綠色大蛇的胴體緊緊束縛。不對,那不是一條普通的蛇。那就像頂多十二歲左右的少女上半身連接大蛇的下半身,一個神話世界的角色在四腳著地的巨人背上居高臨下,踐踏他,坐在他身上。

那是未踏級「大三角」之一「非法集團」的守護者。

音域「中音」,cost18。

「以虛假財寶填滿世界的『綠』之惡女」。

外貌像是將頭發染成綠色的短發嬌柔少女,然而伸出的舌頭卻彷佛無限那麼長。正如蛇類一般的縱裂瞳孔充滿了邪惡、好戰與嗜虐之色。

無限延伸的蛇身各處被巨人表面剝落出來的無數手杖刺穿。而每當這些手杖貫穿少女,直徑一公尺以上的巨大肥皂泡般的物體就會從祂周圍空無一物的空間湧出,並以現在進行式堆積起來,像一座山那樣高。那肥皂泡也有點像玻璃雪球,內部有著影像。

有的是沒人見過的炸彈。

有的是電信詐騙般詭怪的犯罪概念。

有的是簡單至極的化學式,做出的一滴藥劑連清純聖女都會一夜失身。

只要薄薄的肥皂泡膜一破,這些事物就會萌芽。

世界將會得知新的「惡意」,然後遭到吞沒。

令人生畏的多產,露出獠牙的邪惡豐饒。那或許是人類的錯誤成長,是負向伸展所謂的無限可能性,引發多數斗爭與滅亡的結晶。

與看清一條有限的道路並拍板定案的「赤之麗人」又有所不同。

祂是讓人走上歪路的天才,三者相克中凌駕于「赤色」之上的「大三角」。

顏色為「綠色」。

為世界帶來混亂,于僵化秩序之外推進統治的「非法集團」之象徵。

姬川美夏的脖子上戴著罪過雕塑串連而成的「罪狀項煉」。

那麼「綠之惡女」呢?


周圍整面高高堆起的毀滅山脈必定就代表著祂的罪狀,而且理所當然地不是感到羞恥,而是抬頭挺胸地引以為傲。

姿態恰似坐在椅子上的惡女,身穿在脖子周圍交叉成八字形的比基尼式蛇皮裝束的未踏級告訴恭介:

〈別那樣一臉震驚嘛,雖然經過一番波折,我的出場機會都被可恨可惡的純白搶走了,但伏魔殿這座皇宮本來是為了我所准備的玩具耶~~〉

「……」

〈好吧,不過再過幾分鍾,我也會因為失去「錦匣」支撐的對話功能而從世界上消失就是。我不是不能體會你想搗毀那個的心情,但事前沒問過我就太不應該了。想建造或拆除神社,總該念個祈禱文或獻杯神酒才叫禮貌吧?所以啦,我現在要來整整你。好好享受最大級的老天報應吧,恭介小弟弟。〉

「禰……都到這時候了,還想做什麼?」

〈呵!呵!呵!別這樣緊張兮兮的嘛,我說要整你,並不是要把連防護圓都張不開的活人全力做成絞肉。那樣一瞬間就結束了,不好玩。我的惡意可沒那麼溫柔喔,死纏爛打地凌虐對手到上癮才合我的胃口。〉

「綠之惡女」將小巧的食指抵在可愛櫻唇上。

〈我知道什麼「赤之麗人」的把你當個寶在培植。但那種潔癖假正經娘們的主張我才懶得管,我要讓事情變得能讓我享受最大樂趣。我要毀了這一切,恭介小弟弟。你玩

完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麼做好覺悟受死了嗎?〉

不懂祂的道理。

也許是生理上的問題。

總之恭介知道「大三角」之一明確地將自己視為敵人了。而這在與「白之女王」的斗爭當中,很明顯會帶來負面效果。

「……能不能理性溝通?」

〈沒辦法,而你也別難過了,恭介小弟弟。畢竟我可是「綠之惡女」喔。我這個未踏級最大的樂趣就是不講理地打罵別人,所、以、說,光是與我為敵,就是件值得抬頭挺胸的事了。因為這也就是說,你已經爬到了我認為「有資格與我為敵」的位置。〉

祂的邏輯與「赤之麗人」明顯不同。

與「白之女王」的瘋狂愛戀也有所差別。

真要說起來,恭介根本不認為祂的思維正常到能溝通。憎惡、敵意、嫉妒、優越、唾棄與暴

力。祂是個只能用這些要素測量與他人距離的狂人。就像應付重度虐待狂或戀尸癖者,全身會籠罩著無論投以何種話語都會得到利刃做為回應的緊張感。

〈恭介小弟弟,「赤之麗人」扔給你的疑問應該一直卡在你心里吧。人類對召喚儀式有著根本上的誤解,用鮮血印記式挑戰「白之女王」根本大錯特錯……但你就是弄不懂它的意思。〉

「……」

〈啊啊,啊啊,我可沒打算撒謊混淆你喔。那樣絕望的程度太小,不好玩。我願意舉起右手發誓,在今天這個場合,我只會說真話。那麼,回到正題吧,恭介小弟弟,找不到謎題的答案永遠是因為資訊不足。「赤之麗人」那個做作女像個處女似的忸忸怩怩,所以就由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

「綠之惡女」扭動著無數手杖刺穿的蛇身,妖媚地笑著。

祂豎起食指說:

〈那麼第一個提示。恭介小弟弟啊,你覺得我們未踏級為何全都呈現人類女性的外形?〉

「禰說什麼?」

恭介忍不住反問,不過少女毫不理會,豎起中指。

〈然後是第二個提示。我們未踏級全是賦予了「顏色」的存在,這是為什麼?其中可是有著明確理由喔,恭介小弟弟。〉

「……」

〈哼,哼,不說話了吧。不是不懂,是慢慢開始注意到了吧。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卻拚命遮起來不去看對吧?啊哈哈哈!對!人類的絕望就該是這樣,能勉強直視的恐懼算不上絕望,真正可怕的答案就是擺在眼前也看不到!人類就是這樣才讓我玩不膩,值得讓我授予恩賞!〉

「等一下,讓我整理一下資訊。」

〈不,我先說第三個提示。〉

祂豎起無名指。

「綠之惡女」邪惡地撕裂嘴角笑著。

〈規定級是人類為了觸及神明,以人為方式嵌入的墊腳石。神格級是各別自由誕生的獨立存在,那我們呢?未踏級是異界的真理,以色彩為基礎,有的是火,有的是水,有的是風,有的是土,時間、生死、功過,總之種類繁多。講得明白點就是一般說的「屬性」吧,每人支撐一種,藉以形塑所謂的世界。〉

「還真是抽象啊,禰是說未踏級的本質不是人格神?」

〈人類會祭神,為的是隨便找救兵拯救自己的世界。但就算是神也贏不過真理。如同克洛諾斯從一開始就無法逃離宙斯,又像奧丁直到最後都活在芬里爾的恐懼之下。〉

祂像吟詠一般說著。

〈換個說法,把統整神格級這個類別的法則擬人化,就成了未踏級。我們背負著治理天下的職責,轉動整個異界的齒輪……原本是這樣的。〉

「……原本?」

〈是啊,沒錯,就是這樣!好笑的是,有一天某人不幸地注意到了。如果只是要管理異界分區運作,何必需要這麼誇張的機制?不是可以更簡略一點嗎?我們每個人各自負責一項異界真理,全體加起來擔負一切,是不是有其他不同的用意?〉

「不同的……用意……」

恭介稍做思考後……

「不會吧,果真是那樣嗎!」

〈沒錯,所有未踏級呈現人類女性的外形,以色彩分類。把所有顏色的光結合在一起看看,你覺得會出現什麼顏色?〉

「禰們是為了形成『白色』……不對,『是為了對抗祂而被催生出來的嗎』!」

〈怪不得啊,那麼危險的東西,我們這些真理怎麼可麼放著不管。而不管「白之女王」有多強大無比,只要將支撐祂力量或存在的真理、色彩一個個拔除,祂的力量終究會歸零,會失去光彩,這麼一來就能封印了。〉

怦、怦、怦、怦!恭介的心髒像警鍾連續猛敲。

這項資訊相當大,太大了。

沒錯。

就是啊,自己怎麼會忘了呢?幾年前的秘隱大戰,當時不就是以未踏級同時進行飽和攻擊,擊退了「白之女王」嗎?如果那不只是靠蠻力來硬的,而是有著理論的話……集結各種色彩對抗終極純白的機制……將無限重疊的最強面紗一層層掀開剝奪其力量的機制,如果從一開始就准備好了呢?

世界。

這個世界是多麼洋溢著慈悲與溫柔啊!

〈別急,恭介小弟弟,而且我一開始不是說了?〉

只是,同時……

〈「我說過我是來懲罰你的無禮」。〉

「什……麼……?」

對著困惑的恭介,「綠之惡女」豎起小指說:

〈現在是第幾個?對對,來公布第四個提示吧。即使是如此完美無缺,事先就准備好封殺「白之女王」的機制,而且投入了我們所有未踏級,結果秘隱大戰整體來說還是失敗了不是?因為那家伙現在還好端端的嘛。你認為是為什麼?〉

「啊……」

然後,祂豎起拇指。

⑧BoOk.Cоm


祂張開手掌笑著。

〈第五個提示。睜開眼睛啦,「其實你心里早已預測到這個答案了吧」?問題呢,在于我們不但是用來阻止「白之女王」的一群人,同時說到底,還是管理異界的真理。我說啊,恭介小弟弟。假設你把一只怪物扔進絕對不可能逃脫的黑洞,結果那家伙卻一臉若無其事地撕裂黑洞跑出來,你會怎麼辦?這下常識就宣告結束,真理全盤崩潰,對吧?祂拉長時間與空間,拖著到處跑,嘲笑無法解釋這個機制的世界才叫無知,結果變成個人站在一切的中心。要是牛頓真的超越光速,教科書面子該往哪里擺?那家伙除了恭介小弟弟以外,什麼都不看在眼里。但一切都是相連的,連殘骸都讓祂拖著走。〉

「啊啊……」

世界的真理屈服了。

被「白之女王」制伏了。

換言之——

換言之——

換言之——

〈好可怕喔,這整件事真是太可怕了。我雖然自稱為惡女,但敬畏之意可還沒完全消失。黑幫背上也有十字架的刺青,要是眼前一片槍林彈雨,也會向聖母瑪利亞祈禱。雖然讓人氣惱,但只有這件事就是無可奈何。〉

忘了眨眼的眼球乾燥得作痛。

忘記怎麼呼吸的喉嚨完全乾掉了。

城山恭介呆站原地,從他的背後,一種水潤的觸感覆蓋上來。溫暖的體溫靠在背上,纖纖手臂帶著細滑膚質繞過肩膀纏上脖子。也許是從銀發散發的薔薇般溫柔香氣飄來,滾燙呼氣落在耳邊。

然後——

名符其實,最糟的正確答案來了。

「也就是說我已經反過來把身為異界真理的未踏級一次全部擊潰,因此無論用上現有的任何存在,都絕不可能真正地殺死我。誰叫『攻略法』所需要的法則或公式被不小心弄壞了呢?哥、哥、大、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意識。

精神。

自我。

魂魄。

少年這次確實聽見了這一切四分五裂,化作齏粉,一片空白,終于徹底破碎的聲音。

眼淚從兩只眼睛灑落,他難看地流著鼻涕,嘴角噴著泡沫,兩手幾乎要把頭發扯下來般亂抓一通,背部彎曲到超出極限,尖叫,尖叫,再尖叫,即使如此還是什麼都無法改變。如同胃里灌鉛的沉重壓力一點都沒變,反而是城山恭介認輸了。他連站都站不住,四肢就像大熱天路上曬乾的蚯蚓一樣越縮越緊,最後終于在地上縮成一小團。

恭介把額頭按在地上,擺出盡量保護身體的姿勢,牙齒格格打戰地咬著拇指,讓暗紅液體四散,兩眼無法對焦,只是不斷地咆哮。

他聽見嘻嘻笑聲。

不是「白之女王」,是「綠之惡女」發出來的。

她的濕潤眼眸與火熱呼氣流露出期盼看到這個結局已久的愉悅,但還來不及沉浸于余韻,祂就像溶化在空氣中漸漸消失。即使身為惡徒,對神秘的敬畏並未完全消失。祂將一切禮讓給「白之女王」,就像按照自己方才所言。

那整個過程。

身分高低。

全部在在證明了無可挽救的力量差距、搞錯方向的攻略法,以及所有線索根據的付之東流。這一切就連微米單位的突起都被精密削除,純白峭壁磨亮到如同天文台巨大反射望遠鏡用的那種極其精密的凹面鏡,屹立在恭介的精神世界當中。

「我受夠了……我受夠這種世界了啦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一點希望都沒有!本來應該成為制止者的未踏級全都敗退了?所以召喚儀式中打倒女王所需的構成主因已經破損、消失了?這種理論已經蕩然無存了?打不倒,沒辦法,沒有攻略法,那是要我從哪里下手啊!神格級與規定級都只要看到女王就會嚇得動不了!真要說起來,管他是核彈還是什麼,物理攻擊就是對被召物沒用!這樣不是完全死棋了嗎?唯一的可能性本來就只有借助未踏級的力量,或許還能向女王報一箭之仇,現在要是拿『事先聲明不會死』當前提講下去,那不是連紙上談兵都不用談了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過分了。

現世有現世的規則,異界有異界的。他本以為兩個世界有不同的規則,結果卻是這麼過分。

他本來還相信著。

相信即使力量、技能與條件差距極大,未踏級還是有未踏級的驕傲,擁有各自色彩的諸位女性是自由不羈、敢于挑戰那個「白之女王」的孤傲存在。相信祂們本身就是信仰的對象,即使與不受萬物侵犯的「頂點中的頂點」相對峙仍然毫不退讓,能夠維持互相僵持不下的威嚴。

相信只要積少成多,總有一天能企及「白之女王」。

結果。

結果!!!

本來該有的安全設施或制動裝置早就壞了,原本按部就班進行准備,能夠用來打倒「白之女王」的法則或公式整個早被打壞、清除了。

這算什麼?

那至今的戰斗都有什麼意義?

的確,鮮血印記式不過是人類擅自安排的方法。不過是擅自把異世界的存在稱為「Material」,按照人類自己的理由命其戰斗罷了。可是,但是,恭介他們至今進行的未踏級與未踏級的激戰,就連同時進行飽和攻擊勉強擊退「白之女王」的秘隱大戰,原來都是結果早已確定的事,以祂們的標准來說根本不足為道?若是這樣,那在秘隱大戰中喪失的性命、之後混亂情況下發生的種種事件、被波及的人們又算什麼?他們有什麼價值,有什麼意義?

還有「教授禦前」的犧牲。

就連她遺留下來的事物。

都這麼簡單。

就這麼容易。

「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嗚嗚嗚嗚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唔唔嗚嗚嗚嗚嗚嗚!」

恭介像一顆包子般把身體縮成一小團,只是不住發抖。

惡心。

一切都令人惡心。

「不殺王」這個女王賜與的別名也是,「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這堆烙印在靈魂里的獎賞也是。他厭惡、唾棄此時此刻構成自己血肉的一切元素,忍不住用十只指甲狠狠搔抓自己的胸口。若是能取出藏在其中的骯髒魂魄,把變得烏黑的生命洗滌乾淨,不知道有多幸福。

什麼最強的召喚師,什麼確立縫界召喚理論的神童,什麼點燃秘隱大戰導火線的大罪人,什麼世界一半災難的罪魁禍首。耍了半天帥,沉醉于連未踏級都能使喚的自己,一頭熱地以為只要持續鍛煉本領,總有一天或許連「白之女王」都能打倒。

結果就是這樣?

一切都在「白之女王」的掌心里,以及一堆無關意志被擺弄的未踏級們留下的爪痕。已經沒有敵我之分了,因為整個鮮血印記式對女王而言,不過是連一根針或一片玻璃都清除得乾乾淨淨,舒適愜意的舞廳罷了。

原來自己連這麼簡單的事實都沒注意到,只是把召喚儀式的瑣碎規則乖乖地背起來,自以為天才罷了?

真是名符其實的兒戲。

小孩子玩游戲。

就像微笑看著小寶寶讓大人稱贊著東搖西晃學走路,那種絕對性的力量差距。好像自大的怪獸小孩在大人除去一切危險的搖籃里越長越肥,卻對情況絲毫不覺,也不做什麼努力,毫無根據地以為自己有無限大的可能性,那種丑態畢露,驕矜自滿,寡廉鮮恥。

難怪「赤之麗人」要傻眼了,難怪祂會說恭介大錯特錯。


贏不了。

因為通往勝利的步驟不完整。

就像打棒球時,如果從頭到尾每回合都是敵隊進攻,自己這隊有機會逆轉嗎?就像踢足球時,如果敵隊的球門被撤掉,還有辦法得分嗎?

就是這種程度的犯規。

就算每天拚命練習,迎向比賽時刻,在這種惡意下一切都會變成搞笑。

蠢斃了。

竟然長久把性命寄托在這種東西上,真是蠢到家了。

如果想真正打倒「白之女王」,首先必須逃離這個詛咒。但是在這世上,除了召喚儀式,有對抗女王的辦法嗎?假設目前還沒有,那麼靠恭介一個人的能力有可能架構起來嗎?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要花上多少時間,跳過人類整個文化史的多少階段進化,才有辦法成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覺間,他連叫的力氣都沒了。

視野一片黑暗,連掌握自身位置的能力都失去了。

都無所謂了。

哪里都一樣。

在這毫無救贖的世界,還能有一小塊安息之地嗎?從一個盡頭到另一個盡頭,走遍能夠感知到的整個世界,甚至游覽過存在于背面的異世界,還能找到能逃離「白之女王」的場所嗎?

答案很簡單。

不能。

無處可逃。

「……我受夠了……」

城山恭介縮成一團,口中不斷重複默念。

像在請求饒恕。

像在詛咒全世界。

一次又一次。

再也受不了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堅硬的「喀」一聲。

靈魂早就碎裂了,連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這五感也七零八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里,發自外界的刺激本身就是件新鮮事。

然而恭介失去了常態。

他簡直像嚇壞了的孩子那樣,全身震了一下。

一副熟悉的面容悄悄來到丑態盡出的少年身旁。

「赤之麗人」。

那是擁有不只能看穿一切不幸事件,甚至能拍板定案而令人畏懼的深紅眼眸,身穿衣襟敞開的和服搭配連身泳衣般的裝束,長著雙角的女性。赤紅長發與背後聳立的大小各異的無數齒輪連結,展現彷佛掌握了整個世界命運般威儀的未踏級。

祂的眼眸瀟灑自若地闔著,臉上並未浮現侮辱或嘲弄。

有的只是悲哀與沉痛。

然而——

這樣反而……

「禰來做什麼……」

恭介爬都爬不起來,哭乾的雙瞳帶著驚恐與憎惡,吼叫著說:

「現在還來做什麼!禰也是來笑我的嗎!看我從一開始就被那家伙玩弄在手掌心,知道這是絕對打不贏的一場仗,心里嘲笑一無所知的我還一副意氣昂揚的樣子!眼睜睜看著我絕望到這個地步,現在是來高高在上地看落敗者失去一切嗎!」

「赤之麗人」沒有立刻作答。

祂聽完可悲人子的所有話語,然後緩緩地搖頭。

〈站起來。〉

祂語氣柔和。

但「赤之麗人」以堅決穩重的語氣如此告訴恭介:

〈盡量喊叫,盡量發泄,吐出胸中累積的一切之後,再次用你的雙腳站起來,城山恭介。縱使這是所有地球人都辦不到的事,只有你應該有能對抗此種絕望的「力量」才是。〉

受傷的野獸眼中有著凶光。

恭介維持著錯誤的排斥感與斗爭心,齜牙咧嘴地吼道:

「為什麼……?為什麼我得繼續做這種事?別開玩笑了,這本來是禰們的職責才對吧!要不是禰們沒解決掉『白之女王』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反正禰一定是看著我拚命向禰求取建議,心里竊笑這個世界、未來與命運老早就拱手讓給女王了!該死!我本來還相信咧,我本來還相信世界的規則!相信真理,相信禰們是對的!以為這里還剩下一小片善意,以為只要乖乖守規矩就會有好報!結果禰們都把我當白癡,為什麼?為什麼只剩下這麼殘酷的機制啊啊啊啊!」

〈城山恭介。〉

不管當面說出多少怨言,未踏級都毫無動搖。

因為祂明白。

看透所有真實的「赤之麗人」實在太能體會少年的痛楚了。

所以祂絕不拒絕。

美貌的麗人接納一切,仍繼續訴說:

〈的確,你勢必無法親手打倒「白之女王」……不,是徹底擊敗以那存在為中心的全體未踏級,那不是你能達成的豐功偉業。並非因為你實力不足,而是即使集結地球全人類,也不可能突破這堵種族的高牆。縱使憑著我的「眼瞳」,也看不見你擊倒那尊女王……消滅那個將「彼方」世界整個真理抓在手里甩動的怪物的影像。事情本來就是這樣。〉

換言之,那是既定的未來。

縱然眼前有著數萬數億的選項擴展開來,也絕對抵達不了,「答案」極其明確。

〈可是,你不是跟我約定了嗎?〉

「……」

說完——

「赤之麗人」在悲哀之中添加一點小小希望,如此告訴他:

〈你不是向我發誓會粉碎如此殘酷的命運,打倒「白之女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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