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Opening X-01 名為箱庭的戲劇舞台

給予你的「使命」只有一個。

讓世界更好。僅止于此。

廣大的空間不像身處于地下五百公尺,地板面積可與學校體育館匹敵,還有高高的天花板。地板是紅白二色的面板,鋪得不知該說像是西洋棋盤還是格子紋,總之就是排列得整整齊齊,讓人幾乎眼花。在無數鹵素燈光照得像大白天一樣亮的圓形空間里,召集了十五個孩子。

最小的七歲左右,最大的大約十八歲。

所有人身穿淡綠色手術衣,大人們稱他們為「樣本」。

以大腸圈將黑色長發綁成馬尾,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的美女動作熟練地洗牌。那不是撲克牌。十五人各自拿起卡牌,他們的角色就此決定。

「領路兔」城山恭介。

「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紅心女王」城山京美。

「柴郡貓」比安黛妲·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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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上下的少年看著自己手中的卡牌。黑色短發配上幾乎可說機械性不帶感情的眼瞳,視線沿著圖案游走,從配色到曲線做一遍細微分析。

城山恭介。

另一個少女天真無邪地從旁找他攀談。

「我問你。」

一頭直順金發,肌膚白皙,年紀應該比恭介大一點。她沒穿內衣褲,只有一件像連身迷你裙的手術衣,耀眼的肉色肌膚從側邊打結處若隱若現,或許有點挑逗人心。

「你的圖案是什麼呢?我是柴郡貓!不過真要說起來,我只知道有《愛麗絲夢游仙境》這本書,內容倒是沒看過呢。」

……一般人的話或許如此。

然而,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看她的眼神就跟觀察卡牌圖案時沒兩樣。不是眼中什麼都沒看見,是瞳孔縮放得太具規則性,反而顯得異常。

而恭介維持著原本給人的印象回答:

「『是』,我的是領路兔,怎麼了嗎?」

「呿,沒意思。」

恭介的反應似乎讓少女覺得無聊,她揮揮柴郡貓的卡牌,坦率地嘟起嘴唇。

「唉——我可能找錯說話對象了。」

修正完畢。

他說:

「愛麗絲以繪本來說太長了『啦』,要是跟《灰姑娘》差不多長還比較好懂。」

「嗯,好像比剛才好一點。」

少女……比安黛妲環顧四周,恭介順著她的視線也觀察了比體育館大的圓形空間。這里有著從世界各地召集而來的十五人,萬中選一的怪物神童。然而即使有相同遭遇,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產生同伴意識。他們已經三五成群,組成小集團開始說話。其中也有人完全獨來獨往,四處閑晃。

這在心理學名詞稱為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

人類這種生物的性質是沒有人逼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團結,但是人數一多,就喜歡自動分組行動。一般稱這種聯系的力量為生存本能,分離的力量則稱為死亡本能。換言之,只要有這種本能,人類就不可能融為一體。人類只能也只願意整合自己與他人能夠推測的「世界」。即使「勉強」將群眾集合到一個地方,也會自然而然再度分裂為大小「合宜」的集團。

而在地下五百公尺鋪展開來的「箱庭」,目的就在于面對這個障礙。

十五兄弟姊妹計畫,記得應該屬于「政府組織」?

啪啪!傳來一陣拍手聲。是剛才那個以大腸圈將黑發綁成馬尾,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的美女。她脖子上掛著口哨,胸前別著寫有「信樂真沙美」的ID卡。


別名「教授禦前」。

是精通「第三召喚儀式」鮮血印記式的「開發者」。

「大家注意——!都知道自己的『角色』了吧。那麼今天起,請各位以這個角色過日子。往一個大家庭、四海一心的地球共同邁進!從全世界搜羅而來的各位只要能成為一個完整的框架,直接擴大應用,就意味著我們將迎接地球全人類在同一個框架下生活的系統!所有紛爭與災禍的種子將由你們進行實驗,然後由我們去除。攜手合作吧,為了更美好的未來!」

聽了這番誇張的演講,身旁的比安黛妲吐了吐舌頭。

不過她似乎無意公然造反,至多只敢在恭介耳邊講悄悄話:

「才不要呢,從世界各地購買或誘拐小孩的家伙說什麼拯救人類,根本好笑。想實現世界和平的理想,他們自己應該第一個去死才對。」

嘴上是這樣說,但她已經開始向恭介靠攏,把大人們視為眼中釘了。明明剛剛才說過「沒意思,可能找錯說話對象了」什麼的。

如果「計畫」假想的第一階段是將十五人整合為一個大家庭,那麼或許可以評斷比安黛妲已經開始中了大人們的計……?

想著這些的時候,信樂真沙美還在演講。

「除非發生意外狀況,否則我們不會干涉各位的生活。照喜歡的方式生活,照喜歡的方式做出成果就可以了。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這一切都會成為地球人的養分!」

大家似乎當真了。

當十五人當中的獨行俠信步離開圓形空間時,本來像聽校長致詞那樣以為一定得乖乖聽完的「潛規則」就被推翻了。大家還是一樣自然而然分成幾個小組,小型集團各自散去。

身穿手術衣褲的恭介一直聽到背後傳來信樂真沙美的聲音。

「那麼各位,祝有個愉快的生活!」

「吵死了。」比安黛妲在嘴里咕噥。

恭介偏過頭,然後說了:

「比安黛妲為什麼走這邊?」

「叫我姊姊,我比你大!叫我黛妲姊姊好了。」

金發少女得意地抬頭挺胸,但果然不出所料,她受的「影響」最明顯。與嘴上說的話正好相反,這麼快就被大人們說動了。

「我是姊姊,所以……呃呃,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城山恭介。」

「恭介弟弟!總之我一定要照顧你才行,因為我是姊姊!」

無論在監獄還是軍事基地,只要限制一定空間的人員出入,並且將一個人扔進擁有相同價值觀的集團當中,當事人就很容易調整並統一精神的方向性。邪教的總部大多蒙上一層神秘面紗,拒絕與外人接觸也是出自相同理由。最簡單的洗腦並不需要誇張的用藥或鍾擺催眠法。

附帶一提,類似的封閉系統近在身邊,而且隨處可見。

也就是「家庭」與「學校」。

「恭介弟弟已經逛過『箱庭』的所有房間了嗎?」

對于這個問題,恭介搖搖頭。

「我沒有『實際』全部看過。」

「這樣啊,這樣啊——!那我來說給你聽吧,免得你迷路!」

比安黛妲筆直豎起細細的手指說:

「這座『箱庭』是位于地下五百公尺的廣大設施,大致來說分成三個區域。以剛才位于中央的模擬戰場為中心,通道就像蜘蛛網一樣擴散出去,內圈是我們十五人的生活空間與個人房間,外圈則是整排大人們的研究室或警衛室之類。」

她說通道,不過恭介他們現在漫步的道路寬廣到大型拖車都能直接通行,天花板也很高。比安黛妲精神飽滿地到處奔跑為恭介帶路,但身上的手術衣太短,從各種意義來說很危險,主要是側邊的打結處附近。

關于天花板,「大人們」給了它一個特別名稱叫「大天花板」。描述起來就是首先有個高度一樣高的天花板,然後底下收容了高度各異的建物。房間的是小天花板,整體建築則是大天花板。說得明白點,很像是把街道放進龐大的地下空間,再鋪設出蛛網狀道路。

而且通道長得看不到盡頭。據說合眾國的地下避難指揮中心因為太過廣大,還得用電動代步車等載具移動;而這里看來規模更大。通道正中央有著明顯為車輛設計的分隔線,還能看到路邊畫出了隔開車輛與行人的標線。

「生活空間看過了嗎?絕對會讓你嚇一跳!里面有整座游泳池、網球場跟保齡球館什麼的,還有,還有那個,那個!飛鏢跟撞球!也有很多大人玩的運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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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介一再地想那些是大人們准備的,自己或比安黛妲都沒什麼好得意的……但他沒說出口。看到比安黛妲越來越沒心防的樣子,自己或許該設想到搞不好只是說那些大人的壞話就會惹得她不高興的神奇發展。

「比安黛妲知道具體而言我們該做什麼嗎?」

「唔……!當然知道,我可是姊姊呢!呃,我想想,是什麼來著?記得是讓素未謀面而且沒有共通點的十五人置身于共同生活的環境,不定期給予『試煉』或『災難』什麼的,而我們要努力克服這些考驗……」

透過互助、交涉或自己人之間的對立,逐步化解心防。每當

大家團結一致,向心力就會越來越強,不知不覺間,原本陌生的十五人就漸漸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大人們的目的就是推算出這種過程的「最短最快路線」,然後加以擴大解釋,應用在地球全人類身上,找出讓六十億或七十億人口整合為一支集團的方程式。

將地球納入一個屋簷下吧。

藉此消除所有戰爭的火種吧。

「難懂的問題先放一邊,總之大家和睦相處就對了。不用被那些大人們的問題擺弄,乾脆解決掉他們也行!」

比安黛妲態度像在反抗,卻沒發現其實是在忠實從命。

將降臨在「孩子們」身上的「試煉」或「災難」應該會分成幾個階段提出。沒人能保證會循序漸進地提高難度,很可能會忽高忽低,或是突然出現斷崖絕壁,用上所有模式讓恭介等人措手不及。

這時,比安黛妲咧嘴一笑。

「……其實,我已經搶先那些大人了。」

「?」

「我偷偷聽到了他們珍藏的秘密武器,也就是『試煉』當中規模最大的主力商品喔。想知道嗎?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既然事前已經准備好,恭介他們不需要做什麼遲早也會碰上,但他決定不多嘴。

「是什麼?」

「就是……」比安黛妲好像要講一個大秘密似的,把嘴湊到恭介耳邊。

伴隨著甜美呼氣,她如此說道:

「聽說大人們打算讓我們對付『白之女王』。」

一段沉默。

透露秘密的比安黛妲恐怕自己都沒發現這句話的嚴重性。

要是知道,應該會更害怕才對。

「……」

「不過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了。我是柴郡貓,你是領路兔。嗯——早知道或許至少該看一下電影,有出現白色女王這種角色嗎?」

講著講著,兩人走到了內圈——十五人的生活空間。

巧的是,這個方向正好通往恭介的房間。

「要進來坐坐嗎?」

「不了不了不了!絕不!」

不知怎地,比安黛妲按住短版手術衣,高速搖頭。

「畢竟我們可是男生跟女生呢!咦,可是我們是姊弟,所以或許沒關系?不不!不?不對,還是不行!今天不行!那再見了——!」

比安黛妲的思考到處連接了半天,結果做出的判決似乎是否定。她俐落地舉起單手告別後,臉有點紅紅的,動作僵硬地離開了。

恭介站在門前目送天真無邪的她,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沒走進分配到的房間,背靠著門。

仰望遙不可及的天花板。

「……『白之女王』。」


試著從自己口中發出聲音,就覺得世界似乎變得更沉重了些。

好像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將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直接壓上來。

「白之女王」。

就在恭介再度于腦中想像這幾個字時……

「哎呀。」

有另一個人正好路過。

是剛才在中央的「模擬戰場」說話,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黑色長發用大腸圈綁成馬尾的成年女性。信樂真沙美,「教授禦前」。她坐在類似雙人座敞篷車的交通工具上,但連方向盤都沒握,大概是配備了自動駕駛功能的電動代步車吧。

「……或許『獨處的時間』也是必要的?目前我們不打算干涉各位的生活,不過你覺得你跟大家處得來嗎?」

「『大人們』就是為了這個而讓我來的啊。」

一如預定的對話。

然而信樂真沙美聽了,把脖子彎得喀嘰一響,面露與原本截然不同的嘲弄笑容。

那副表情明顯不同于在圓形空間長篇大論時的神情。

簡直就像游樂園的員工,公私兩面的笑容內涵完全不同。

「可是,那樣就不有趣了……這種系統只是正確,卻缺乏人情味。」

「?」

「恭介同學,讓我給你輸入一項知識吧?這樣吧,首先就從『早上見到別人要精神飽滿地打招呼』這方面開始好了。」

恭介一時無法掌握這項命令的用意。

看到恭介一臉疑惑,馬尾美女輕聲笑著說:

「覺得沒意義嗎?但我告訴你,恭介同學,現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什麼事物是沒意義的。」

她這樣說。

「因為你想想,直至今日有多少國家或文明毀滅,只有殘存下來的事物組成了『現在這個瞬間』。所以現在存在的一切一定有它存在的特別重大意義,有它值得存在的價值。恭介同學,你要明白這一點。這或許只是跟十五兄弟姊妹計畫成敗無關的『游戲』,但在更大的框架當中,必定會成為對你有益的『從容』,這麼一來……」

「這麼一來?」

「『你們即使碰上「白之女王」也一定能保持理性』。」

又是一段沉默。

坐在類似雙人座敞篷車的電動代步車上,信樂真沙美輕輕揮揮手說:

「我的意思是:不要忘了平淡日常所具有的力量,以及平穩生活的意義。無論身處多嚴苛的環境,都不要忘了。那麼再見嘍~~」

說完想說的話,電動代步車就滑行似的駛去。

恭介沒打開近在身旁的個人房間的門。

他就這樣再次躍上寬敞的通道,走著,走著,走著,走著,徒步抵達外圈——開發者們生活起居,並花更多時間在工作上的空間。

他來到邊緣的邊緣,最靠外側的牆邊。

這面牆後應該沒有任何人工物品,只有厚厚的天然岩層才對。

恭介確認沒有任何人看到自己。

一個快速的大動作。

城山恭介把本應空無一物的牆壁像門一樣滑順地大大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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