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月又快過去了。
以季節而言,就是從秋季進入冬季。
對位于南方的迷陸或是空調完善的地下世界來說,或許無關緊要。
這座廣大空間的名稱,曾幾何時也起了變化。
今天又有人如此稱呼:
「女王的箱庭」。
「……」
這已經是公開的變化了,一開始的十五兄弟姊妹計畫,如今誰也不屑一顧。恭介身邊的孩子們不用說,就連表面上管理設施的「大人們」都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白之女王」這個太過巨大的發現蒙蔽了。
不用拖泥帶水地完成什麼十五人的關系,只要有女王在就能達到目的。
或者對他們而言,什麼人類救濟已經不重要了。
大人們已經沒在看什麼關系反映圖了。
豈止開車不專心,連方向盤都沒握。
顯示情誼深淺的折線現在演變成什麼樣子,不用說也知道。
甚至還聽到一些奇怪的傳聞,說「柴郡貓」每晚忙著意味不明的暗殺行動,「紅心女王」開始向受傷的職員伸出援手拉攏信徒。
「哥哥大人,你怎麼了嗎?」
在食堂里,身為當事人的女王把湯匙握在手心里,一邊與倒了牛奶與麥片的大盤子搏斗,一邊愣愣地問恭介。很難判斷祂是真的不會用刀叉,還是只是想讓恭介照顧祂。
不過一起吃著吃著,恭介發現自己的口味也變了。
不對,真要說起來,自己應該是一枚不斷反覆「修正」飛往目標的精准導引飛彈,不會有執著于營養攝取方式的人格才對。
「沒什麼。」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隱藏起一切,曖昧地笑了笑。
(……不要緊。)
恭介並不知道這是對什麼的祈求,只是在內心深處悄悄地想。
簡直就像囚犯害怕死刑執行的前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會帶來安甯。更何況觀察著這個狀況的三大勢力領袖,不知何時會來奪走這種生活。而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刻只是遲早的事,總有一天勢必會到來。
一旦女王完殺的許可指示下來,這座「箱庭」……不,包括地表部分在內,整個迷陸將會在這個瞬間化為世界第一慘烈的戰場。以三大勢力的頂點為中心,從全世界召集而來的精銳召喚師與憑依體,對上聳立于「未踏級」巔峰的最強中的最強。只要兩者正面爆發沖突,現場還想保持原形可謂難上加難。這個地方不過是為了完成大義准備的一顆蛋,一旦破裂,黏在表面的小小生命會有何下場不言自明。
站在推動這種行動的一方,還說什麼不要緊?
明明打從一開始,自己無論是十五人還是「白之女王」都保護不了。
恭介變得真的看不見自己的立場,咬緊牙關祈求著。
真切地,一心一意地。
(不要緊,就算台面下正在發生什麼狀況,只要我像這樣獨占女王,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不管氣氛有多緊張,只要不發生具體性的「爆發」,悲劇就不會蔓延……)
甚至滑稽到奮不顧身的程度了。
就好像看著預言書上早已記載的毀滅之日,想破了頭拚命去否定一樣。
明知即使讀者照自己的意思扭曲解讀,寫在上面的文字也絕不可能自己改變。
「××。」
「什麼事?」
「答應我,雖然我一講再講,可能讓禰不高興了。」
「沒關系,當然可以。只要這樣能讓哥哥大人寬心,幾次都行。」
祂輕聲一笑。
「白之女王」稍稍舉起右手,如此宣誓: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如果這是與哥哥大人相伴同行的條件,我願舍棄最強與頂點,放棄一切武力。」
可是,其實他心知肚明。
這種狀況,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不允許隨意「爆發」的內部壓力只是一味膨脹。
膨脹到總有一天,會讓駭人的災厄真正萌芽。
2
他很不安。
不安得不知如何是好,呼吸困難。
「不要緊。」
恭介無法說出詳情,咬著嘴唇。在有如診間的房間里,信樂真沙美如此說了。她將本來不需要的聽診器掛在胸前,就表示她正在扮演很好的商量對象。
然而,這與恭介的咒語意義不同。
隸屬于「政府組織」的開發者「教授禦前」接著如此說道:
「……的確,這座『箱庭』正在發生令人作嘔的事。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曝光,逐漸發展為巨大災厄。」
她不是勉強加以否定。
而是以一件事為前提,說「不要緊」。
「我個人沒有辦法阻止那件事。不對,目前的狀況是如果想用強硬手段加以阻止,勉強維持住的均衡將會破裂,災厄會立刻從容器中溢滿而出,所以我或許沒資格說什麼大話。」
「這話意思是……?」
她與女王完殺計畫有多大關連?
這位女性真的只是表層「箱庭」的開發者嗎?
「但是不要緊,人類是有脆弱的一面沒錯,但同樣也具有堅強的一面。即使現在的狀況偏向邪惡,就像自己跳入太過巨大的汪洋而快要溺斃,但到了關鍵時刻,大家一定會醒悟的。會醒悟,然後罷手。因為人類除了前進的力量,應該也有著止步的力量。」
她沒有詳談,但聽起來絕非在逃避。
她比恭介更深入了解狀況,但仍覺得不說出來才是上策。而且她這樣做,並非出于想掌握情報以占據優勢的膚淺自尊。她的話中蘊藏了恭介遺忘許久,可說是「箱庭」之中已經枯萎殆盡的人性溫暖。
恭介忍不住問道:
「……是信樂……」
「?」
「是信樂決定塔羅牌的圖案嗎?××是能從原本的世界跳進我們這個異世界的存在,只要我們以正確方式跟××相處,就能將祂收納在一個框架里加以控制?不對,『是不是能讓祂不用殺害任何人』……」
信樂真沙美溫柔地笑了。
但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不要忘了,恭介同學。你也許覺得我看起來像聖人君子,也許有容易看見的溫柔,就忍不住依賴了。但我的這種反應並沒有什麼特別,不是只有少數人才有的特質,這本來不過是誰都具有的普通感情罷了。」
「……」
「例如你認識警衛主任艾爾維斯塔·玩具之夢嗎?」
恭介無法回答。
警衛相關人士全都戴著防毒面具,用防爆衣隱藏起身體曲線,因此性別年齡統統不明。可能因為這些裝備厚重,他們的走路姿勢或一舉一動也都有點不像人類,難以掌握個人特質,要從他們當中辨認出每一個人實在很難。
信樂真沙美輕聲笑著,接著說道:
「這位召喚師是巨大娛樂企業玩具之夢公司的繼承人,在研究童話的過程中,卻漸漸開始畏懼童話令人厭惡的部分,不知不覺間開始與夢想和幻想的國度為敵……但他的興趣是做點心,說是做好了蛋糕不在上面放個巧克力字牌或糖偶裝飾得精細點,就覺得不滿意呢。」
啊!穿著T恤配半筒褲的恭介忍不住叫出聲來。
打開廚房的冰箱看看,有時候里面會放著不知道是誰做的點心。他曾經跟還沒有失常的比安黛妲與京美她們搶著吃,所以有印象。無論切得再怎麼平均,總是會因為一個糖偶而有打不完的爭奪戰。事實上,明明是寫著「Eat Me」的白巧克力字牌比較好吃。
「換句話說,就是這麼回事。看不見所以不知道,但並不代表那個人沒有溫柔的心。我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發自溫柔內心的堅強,就算是飽浦大咲那種乍看之下讓狀況惡化的始作俑者也一樣。所以不要緊的,恭介同學。不可以認為『只有這里才是安全地帶』。這種拒絕會蒙蔽你自己的雙眼,化為讓狀況往壞方向發展的力量來源。」
她沒有明說是誰決定了塔羅牌的圖案,還有動了手腳想連「白之女王」一起救。
但即使不知道長相或名字,具體來說就是有這麼一個人。一個由衷希望能夠成真,付諸實行的人。在遭到女王的力量擺弄,不再有大人或小孩之分的欲望集團里,的確還有這麼一個人。
城山恭介不是一個人。
即使身處的環境幾近最糟,十五人與「白之女王」都瀕臨破裂邊緣,而且恭介本身就是促成這種狀況的組織成員,這點也不會改變。還有一個人也跟他一樣抱有等于忽視現實的心願,祈求能有誰都不會受傷、大家都展露笑容的未來。
「……」
恭介決定慢慢試著去
理解。
他不知道從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還能推動什麼。
但他想反抗,想反抗漸漸墮落的「箱庭」十五人,也想反抗推進「白之女王」完殺計畫的「真正的實力派們」。無論有多愚蠢可笑,有多不切實際,沒有實現的機會也無所謂。他還是想挑戰,挑戰沒有人會倒下的路,包括女王在內,能跟大家在一起的路。
恭介想跟大家分享。
希望大家借自己力量。
他並不想跟「箱庭」的大人們開打,更不想跟「真正的實力派們」開戰。這不是問題所在,在面對這種問題之前,他想跟大家多談一談。
真的無論如何都必須得到「白之女王」嗎?
真的無論如何都必須完全殺死「白之女王」嗎?
沒有別條路了嗎?
難道不能舍棄所有刻板觀念,再摸索一次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結局嗎?
「……好想要一艘船。」
然後恭介小聲地脫口說出彷佛開玩笑一樣的話。
信樂真沙美偏過頭,他接著如此說道:
「我希望有一艘船,就算今天世界末日到來,所有陸地都沉沒了,也能把大家都救上船。」
「啊哈哈!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上網要訂幾艘都行喲。恭介同學,你來這里有一段時間了吧?也許你沒有實際感受,但電子數據上的戶頭應該已經變成大富翁了……因為我們一直以來做的事就是有這麼過分。」
「……」
「所以,你說呢?假設恭介同學從來沒碰過戶頭……嗚哈!買艘漁船的話都能出海進行遠洋漁業了!但這樣好像有點土氣?啊!游艇怎麼樣!很時髦喔~~」
兩人討論來討論去,看過各種網頁。
與其說是在選船,其實過程是最開心的。
討論一個問題讓恭介覺得彷佛自己開始走在if的未來,如同想像的羽翼漸漸滑翔到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哦,這艘白色的船很漂亮嘛,那麼要取什麼名字?」
信樂真沙美把登錄需要的資料統整起來,如此問道。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想了想。
然後為了表示割舍一切前提的覺悟,他故意取了這個名字:
「White Queen號,就這個名字。」
他不再與女王「敵對」了。
城山恭介決定要與這個名字相依為命。
(……因為「白之女王」不是阻止了紛爭嗎?)
他靜靜地想。
恭介想起在圓形模擬戰場大玩厮殺游戲的每一天,「空龍」與「矮胖子」,還有「帽客」。大家理所當然地用被召物互相攻擊,剝奪對手的尊嚴,蔑視對手的那些日子,應該隨著「白之女王」的到來而中途喊停了。
(……因為「白之女王」又沒做錯任何事!)
「紅心女王」還有「帽客」他們的確被逼入絕境了。
但那也是相處方式的問題,只要不要想在任何領域贏過「白之女王」,就不會傷害到自尊。恭介能正常與女王接觸,所以他知道。不是叫大家棄械投降,只要不把孰強孰弱當成世界的一切,就不會被女王傷害到心靈,明明就只是這樣而已。
(……因為至今全世界發生的損害,不都是因為沒用完全形態呼喚出祂才造成的嗎!)
歸根結柢,世界各地之所以會發生災厄,形成女王完殺計畫的動機,都只是「自稱」知識分子企圖用半吊子的知識或技術呼喚出女王才會引發的。既然如此,錯應該不在被呼喚出來的女王,而在沒做好安全對策的他們身上。要不是他們連一個指尖或一根頭發都駕馭不了,竟然還癡心妄想能支配「白之女王」,說不定他們也能與恭介站在同一個場域,與女王和諧溝通。
如果是這樣,那所以呢?
憑什麼「白之女王」非殺不可!
「恭介同學。」
眼前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恭介肩膀震了一下。
「教授禦前」的眼眸彷佛能看透一切。
但她只是淺淺一笑,如此告訴他:
「我不知道原因,不過你現在的表情不錯喔。再過十年,說不定我都會被你迷倒。」
「……」
「我雖然無法直接看見人的內心,不過如果你能露出這種表情,那麼胸中隱藏的也一定不會是壞事。有需要時請開口,我會全力支持你。」
恭介真想盡情宣泄一切。
但恭介是個騙子,一直在欺騙大家,無法告訴大家「箱庭」本身就是出聲勢浩大的鬧劇。
所以他靜靜下定了決心。
恭介重新這麼想:
管它左右為難還是怎樣。
他再也不會讓「白之女王」傷害任何人了。
「箱庭」的所有人也好,從外圍觀察的「真正的實力派們」也好,待在更外圍的全世界召喚師或憑依體也好,甚至是離自己最近也最遠的女王也好。
恭介要救所有人。
他要在這里斬斷這種毫無益處、連綿不斷的紛爭。
他發誓。
(有這麼一個人也不會怎樣吧。)
恭介知道這樣很愚蠢。
但是不拿這里當墊腳石,世界就永遠不會開放。
(有個大笨蛋抱持這種傲慢的念頭,希望成為不殺之王又會怎樣!)
他想起塔羅牌的第一張卡。
對,愚人才能觸及世界的真理。
(這跟最強的力量或領袖魅力無關,我只是想永遠跟女王在一起,想讓祂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有個人抱持這種心願又會怎樣!)
3
在一層薄皮底下的陰暗空間,「某人」輕聲低喃了。
那人不小心聽見了絕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即使知道那是愚笨的念頭,明白戰場上的迷惘會縮短壽命,但那人知道有些心意就算這樣還是揮之不去。
所以,「某人」厭惡又哀傷地低語了。
低聲說出本人要承認很簡單,但被別人指責時卻會帶有痛楚的一句話:
「……大笨蛋。」
4
就連恭介自己也真的不懂,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
重新下定決心的他離開信樂真沙美的研究室後,在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內圈」的路上,碰上了毀滅的開端。不幸地碰上了。
「……,——」
起初只是小小的聲音。
只是隔著門板傳來,一般人可能聽都聽不到的小小振動。
『跨越全世界,真是件不方便的事呢。』
就像對准心髒。
就像心髒吃了一記意想不到的攻擊,那個聲調給了恭介這種沖擊。
(……「白之女王」,怎麼會!)
恭介重新看向那扇門,這里是「大人們」的生活圈「外圈」,而且是他之前曾一度潛入的房間。是那個沉迷于「帽客」的調校,以最強召喚師寶座為目標的開發者——飽浦大咲的研究室。
然而女王應該斷絕了與恭介以外所有人的溝通才是。
不明就里的他,耳朵又聽見隔著門板傳來幾個聲音:
『由于我身為最高位階,因此也較難呼喚,會給哥哥大人造成許多負擔。』
『我只是希望能像這樣依偎著哥哥大人啊。』
說起來,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聲音本身自不待言,說話的內容也有問題。
既然恭介已經完成了縫界召喚,「白之女王」應該無須擔心召喚的難度或時間限制才對。誰都心知肚明的前提被除去,剩下比空轉的齒輪更空虛的對話不斷進行。
對,是對話。
回應女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令人驚愕的是,那聲音與城山恭介如出一轍。
『禰不覺得就算是被召物,也沒必要只聽召喚師的命令嗎?』
『我想聽禰更多的聲音,想聽到禰以純粹的姿態,自由說出真心話。』
『因為我們是以命相依的同伴嘛。』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恭介腦中一片混亂,在他的內心,有個冷酷,極其冷酷,無論用多溫暖的光芒照射都絕不會溶解的冰核。而絕對零度的思考嘲笑著這種表層的混亂情緒。
——其實你很清楚吧,恭介?
——你的弱點就是,沒有笨到能說不懂。
「……喀,哈……!」
呼吸卡住了。
不行,只有那個答案不行。光是在腦海里建構起假說都嫌罪孽深重,更不能假設那種事態或許正在進行當中。
真的,他真的真的會討厭起一切。
他要與大家分享,攜手合作,盡可能從走投無路的狀況中踏出一步。
這種決心,正在慢慢崩潰……!
『好棒喔,好棒喔!』
『沒有十分鍾的限制,也沒有對人戰的限制。真的能在喜歡的時候讓喜歡的人呼喚我。』
『啊哈哈,這樣隨時都可以來找你玩了!什麼事都能為你做了!』
想否定都辦不到。
所以,他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恭介沒有特地照著步驟偷偷摸摸開鎖從門縫偷看,而是一腳踹破了門。那是一扇二位數的鎖頭直線排成一排的厚重門板,但他踹破了所有金屬零件,跌進房間深處。
女王在里面。
而理所當然地,並沒有兩個城山恭介。
只有個穿著連身工作服的郁悶男子。
坐在女王正面的飽浦大咲隨便看了恭介一眼,用跟他本來的嗓音判若兩人,彷佛變聲期前小男孩的假聲高音謳歌:
『女王,這里很危險,躲到我後面。』
5
「箱庭」各處化為密室。
如今別說「大人們」,連十五名「兄弟姊妹」之間都不再有交流。
那麼他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這麼專心都在做什麼?
『女王,來,今天我教禰打撞球。』
「咦咦!真的可以嗎,哥哥大人!」
這就是答案。
並不是飽浦大咲一個人獨占了「白之女王」。
那樣說不通。
畢竟城山恭介直至今日都跟「白之女王」在一起,由他一個人獨占。
『女王,禰頭發上黏到東西了,我幫禰拿掉。』
「謝謝你,哥哥大人!」
所以這個狀況,第一項前提就弄錯了。
錯誤的前提是:「唯一一項不在場證明」這種理所當然的限制能用在「白之女王」身上。
太過巨大的女王即使是完全單一的存在,出現在表層舞台上的短暫個體卻不見得只有一個。
這是有前例的。
「未踏級」無音域,cost21。
「清濁萬象吞噬殆盡『漆黑』之顎(nu.lp.eu.bf.zuh.ei.jkv.iu.a.xw)」。
那是拼法改變,使用的文字卻完全相同的「未踏級」。是作為召喚儀式的懲罰而出現,毫不留情地吞噬違反規定者的恐怖被召物。那個存在與「白之女王」即使是同一存在,卻也能像另一個生命般行動自如。
『今天要吃什麼,女王?』
「嘿嘿,只要能跟哥哥大人一起吃,我什麼都好!」
換言之——
只要湊齊條件,「白之女王」就會分化、分歧。
而所有個體都會作為獨立的「白之女王」開始活動。
路易斯·卡羅的故事里不是有這麼一段?愛麗絲被「領路兔」誤認為下女,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名字而暫時扮演新角色的場面。
『女王,禰願意答應我,永遠不讓我孤單嗎?』
「當然了!就算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永遠伴隨哥哥大人左右!」
而在路易斯·卡羅的世界里,兔子不只有一只。
除了最有名的「領路兔」之外,還有幾個冠有兔子之名的角色登場。
換言之……
所以……
『那麼女王,我們……』
「是呀,是呀!我們要永遠一起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他們在呢喃。
在各自的房間里,對各自的「白之女王」呢喃。
「帽客」也是,「空龍」也是,「紅心女王」也是,「矮胖子」也是,「女公爵」也是,「渡渡鳥」也是,「柴郡貓」也是……
大家都一樣。
發出好幾陣兔子的叫聲……用跟恭介完全相同的聲調。
『我好高興,女王。』
「啊啊,啊啊!能聽到哥哥大人這句話,我就……!」
既然不能搶走,那就直接利用。
就維持城山恭介的樣子,踐踏對方的好意,讓祂認錯人。
連「白之女王」的淡淡情意都欺騙到底,控制抱持著善意的祂。
這個……這種最巨大最惡劣的邪惡。
正是「三月兔」行動的真相。
6
「嗚……」
眼睛……不對,是頭腦暈眩了。
意識劇烈搖晃,惡心感猛烈湧上喉嚨。
恭介只能勉強用自己的雙腳站立,面對無藥可救的惡意。
他往前踏出一步。
在飽浦大咲的研究室。
即使很清楚,明明早就知道。
然而打進體內的沖擊實在太嚴重,他忍不住慘叫出來。
「嗚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自己撕裂自己喉嚨的痛楚爆炸開來。
兩眼淚流不止,但眼前的惡夢仍然不肯變得模糊而消失。
太殘酷了。
太過分了。
「白之女王」的確不是人類。祂只是頂點中的頂點,是打壞一切平衡的極大最強存在。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任何人能踐踏祂的淡淡情意。自己也是想暗算祂,跟一群人圍攏著要暗殺祂,沒資格這樣說,這點恭介再清楚不過。只是,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忍不住覺得這樣做絕對是錯的。
讓祂誤判對方的好意。
讓無神的雙眼看不見正確的形像。
笑嘻嘻的也不知道被誰依偎著,只是力量不斷被拿出來利用。這種事能被允許嗎?允許這種事發生對嗎!
都在騙人。
大家全都在騙人。
假如現在能看到顯示十五人情誼的關系反映圖,恭介的折線一定離大家遠遠地亂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罪過最大的恭介或許沒資格譴責大家,或許大家只會用同一番話譴責回來。但是不對,不該是這樣的。恭介原本以為只要有「白之女王」在,大家或許就能齊心協力。他原本相信只要不弄錯相處方式,十五人或大人們都不會失去自我。結果,這是怎麼回事?不單純只是因為意外而失去自我,就連比安黛妲或京美她們都在欺騙並利用「白之女王」的過程中感受到喜悅,其中毫無信賴或信用之類的溫情。
只要最強。
總之就是最強。
就因為他們比起溫暖或柔軟的情感,優先選擇了那種簡便又無藥可救的「力量」……!
「……,——」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嗤嘰嗤嘰嗤。
「白之女王」的脖子慢慢轉動,無藥可救的眼眸射穿了恭介。
不對,看在祂的眼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恐怕只要握有控制權限的飽浦大咲一個命令,「白之女王」就會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毫不留情地對恭介露出獠牙。祂是「未踏級」的頂點,最強中的最強。如今恭介沒有防護圓或任何保護,女王的一根頭發都能讓他灰飛煙滅。
贏不了。
絕對贏不了,他會死在這里。
——不對,其實你清楚得很。
——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特地踹破上鎖的門?
「啊……」
恭介聽見了腦海深處的冰核呢喃。
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逐漸浮現于腦中。
——你一定無法原諒吧,一定很想毀了一切,讓計畫泡湯吧。
——所以「會那樣」的。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願,如你所計算。
「啊啊!」
下一刻,事情發生了。
啪滋一聲,就像極細的線路燒斷了。
⑻BOΟK.cоm
「白之女王」原本正確鎖定恭介的眼眸恢複原狀了。祂在「大人們」的研究室里愣愣地偏了偏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然後環顧整個房間。
男子笑容發僵,但仍無法舍棄希望,發出不自然的假聲男高音。
『奇怪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喂,女王,禰聽見我說話了吧!看著我,說說看我是誰!』
然後「白之女王」維持著那雙眼眸說了。
如同剛才鎖定穿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那樣,用無藥可救地不帶感情的眼眸說:
「『你誰啊』?」
7
趴噗唄咕哆噗喳啊!!!
世界染成了紅黑二色
。
8
「啊……」
恭介的心中也有某種東西毀壞了。
那已經完全不成人形了,可能連殘骸都說不上,只是把牆壁、地板、天花板,室內六面全染成紅黑色的糊狀「某物」。
「嗚呃,啊……」
女王下手了。
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了。
再也回不去了,恭介那笨拙傻氣的希望——與大家商量,放棄女王完殺這個艱钜任務,慢慢摸索別條道路的可能性,在眼前化為泡影。
「嗚咕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慘叫。
恭介拒絕接受一切,亂抓頭發,像只無頭蒼蠅不停奔跑。途中他一次又一次摔倒,身體撞上牆壁,但連一一喊痛的多余心力都沒有。
腦中另一個聲音嗡嗡吵鬧。
冰核在笑著。
——這樣不是很好嗎?如了你的意。
——女王從本尊與假貨中選出對的一個,大快人心,對不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下「白之女王」的力量就是屬于你一個人的了,是專屬于你的「特別」。
——不對,差點忘了,還有一群蠢貨借用你的聲音,竊取了你的蜜月呢。
「住口!可惡,住口!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希望發生這種事!不是的,這是什麼計算的結果?我才沒有期望發生這種事!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我是想跟大家一起歡笑!希望一切能平安結束,不要傷害任何人!結果怎麼會是這樣,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還問什麼狀況,這就是大家要的「最大公約數的城山恭介」啊。
——如果可以用你喜歡的方式來講,或許該稱之為精准導引飛彈嗎?
慘叫停不下來。
恭介無法相信自己會這樣。
信樂真沙美說過,任何人都有發自溫柔內心的堅強。但反過來說,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就是「也懷有除此之外的部分」。也就是說:人類有溫柔的部分,但是從一開始就同樣也有一樣多的邪惡。
自己內心萌生的溫柔,其實是什麼?
精准導引飛彈。
為了將一開始輸入腦中的目標逼入絕境,只是不斷地反覆「修正」,對軌道做細微變更。一切都如同「真正的實力派們」的企圖。高舉的目標只有一個:按照步驟完全殺死女王。
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面對遲遲沒有結果的狀況,恭介的核心選擇了「最佳解」?
披著正義的外皮,呢喃著要幫助大家。
其實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沒有變。
那只是為了讓自己走上最短的道路。
只是暫時性的,善念……
「嗚喔喔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吧叫吧,這樣大家都會察覺到異狀,擠到這邊來。
——等不該存在的多個女王互相見到對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喔。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急忙閉嘴,但太遲了。
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響起,而且還是來自好幾個方向,全都是相同的腳步聲。
不行——恭介心想。
這個趨勢誰也擋不住。一旦祂們碰上了,至今一直受騙而認錯對象,被人恣意操縱的「白之女王」會怎麼回禮,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可是,這種話說得出口嗎?
喊著叫祂們不要來,真的會有人就停下腳步嗎?
「……」
恭介無計可施,等著最後一刻到來。
然而這時他又犯錯了,或者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好幾尊「白之女王」不期而遇。
其中混雜了一尊女王,不知道為什麼,恭介不可思議地就是認得出祂。
祂就是至今一直與恭介在一起的存在。
不假思索,真的是不假思索地。
恭介叫出聲來:
「『不可以,瑪麗』!不要過來!!!」
巧的是……
瑪麗·安是「領路兔」錯將愛麗絲當成了下女使喚而誕生的新名字,在那段情節里,只要還在使用這個名字,旁人就真的會將她當成下女看待。
這是為了給予永恒的少女另一個角色而存在的名字。
是兔子贈予少女的名字。
『Alice (with) Rabbit如何?這樣一來,我們就永遠不會被拆散了!』
過去……
女王天真無邪地提出這個點子時,其實恭介有點為難。
『這樣就還是「箱庭」給禰的名字啊。』
所以……
所以……
所以……
『從一開始見到禰時,我就是這樣稱呼禰的:瑪麗,瑪麗·安。既是愛麗絲又不是愛麗絲,是兔子命名的另一個角色。這樣禰就能成為脫離一切枷鎖的自由存在。』
那時恭介本身還困在女王完殺的計畫里,是為了欺騙女王才接近祂。然而,這個無聊的謊言直到最後都成了恭介的支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誰知道……
他怎麼會沒注意到?
其他沒有得到這個名字的愛麗絲,一群沒有特別待遇的路人甲,聽到恭介這番話,受到的傷害會令祂們發瘋到什麼程度。
自己終究只是贗品,能受到他寵愛的只有一個人,而且不是自己。
這一點……
這項事實……
在世界中催生出連續性的純白爆炸。
光是一個人都能大逞淫威的「白之女王」情緒一齊沸騰,掀起破壞風暴。
9
全身遭到白色爆炸痛打。
不知道自己是昏倒了短短幾秒,還是一小時以上。
「喀!哈……」
視野搖晃不定,連最低限度的空間掌握都做不到。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壓抑著喉嚨深處卡著東西的感覺,拚命確保呼吸順暢。
剛才那場爆炸,死了多少人?
比安黛妲、京美,還有信樂真沙美……大家都怎麼樣了?
還有……
「白之女王」呢……???
「……哥,大人……」
那時,聳立于圮毀世界的只有一人。
所有人互相殘殺了。
為了獨占唯一一份愛情,基礎能力完全相同的女王們全打了起來。
彷佛在說女王就該如此,只有一尊存活下來。
「……哥哥大人……」
恭介已經無法判斷那是「哪個」「白之女王」了。
簡直就像蠱毒之甕,死斗到了最後睥睨群英的究竟是誰?
不過,恭介只知道一件事。
(那不是瑪麗……)
他敢斷言。
為了瑪麗,非得如此斷言。
(祂向我發誓過不會傷害任何人,所以祂一定直到最後都不肯動武,就這樣被殺了。)
要不是做過那種口頭約定。
要是能全力揮動獠牙與利爪,說不定還能存活下來……
他好傷心,好難過,甚至希望能用憤怒逃避現實。
但是不行。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壓制住「白之女王」。祂也沒有罪過,只是受詛咒所困罷了。正是恭介自己斬斷這條鎖鏈,把恐怖的反作用力強押在祂身上。
已經不可能奢求最好的結果了。
但是不能死心,要盡可能阻止祂,停留在第二
好的結果。
不能再讓祂繼續令人哀傷的失控行為。
——還要掙紮下去?
「吵死了……」
——這樣女王完殺行動就要開始了。如同預測,只要在縫界召喚之下,女王即使遭到殺害也無法逃往異界,這點已經獲得具體證明。再來只要「實力派們」用人海戰術擊垮女王,這次祂真的會一個不剩,就算是「白之女王」也一樣。
「吵死了!!!」
啪嘰!腦海深處有某種東西燒毀了。
就像理應永不融化的冰核全部一起燒壞的感覺。
耳朵深處傳來液體黏稠流動的感覺。
恐怕這就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修正」了。他再也不能使用令精准導引飛彈發揮本色的殘酷思考能力。
那也無所謂。
壞掉也無所謂。
恭介要擺脫他人決定的命運,掌握自己的未來。
所以相對地,他想要能拯救別人的力量。想要縱然犯下了某種決定性的錯誤,也不會因此灰心喪志的堅強!想要能夠將發狂的人抱進懷里,告訴他「不要緊」的終極光輝!
變成了一個普通少年的他,拖著站都站不起來的身體開始移動。
不是去找「白之女王」。
戰斗沒有意義,用人的力量挑戰「未踏級」的頂點根本是有勇無謀,更何況選擇傷害祂本身就是錯的。
快找出讓女王瘋狂的力量源頭。
快破壞它,從祂的胸中除去短暫的愛意或深情等枷鎖。
「……」
(「大人們」將路易斯·卡羅的故事收進了七十八張卡牌里。)
恭介回想起寬敞如蛛網的「箱庭」構造。「箱庭」本身應該也是模仿兔子洞深處鋪展開來的迷幻繪本世界打造而成,他開始計算在什麼地方添加何種象徵或記號,才能以最高效率讓「三月兔」的影響力填滿整個空間。
(這項行動是在嘗試將「白之女王」比作永恒的少女,關進故事的世界之中,配合我們這些各自獨立扮演角色的卡牌采取的行動,藉以操縱「白之女王」。)
然後他導出答案,知道前往哪里拆除什麼才能讓祂恢複正常。
(不只如此,還要讓「領路兔」與「三月兔」混淆,從旁奪走我的角色——如果這就是「現況」……)
「哥哥大人,你要去哪里呢?」
「除了天堂以外,哪里都好……」
只要拯救祂的方法沉眠在那里,就算前往的地方是地獄底層也行。
恭介咬緊牙關,即使速度慢得可以,仍拚命前進。
最後的最後,他要抓住。
在一開始被大家抽到的卡牌組,那應該是以路易斯·卡羅的名作為基礎,編纂出來的原創塔羅牌。其中的一張「三月兔」沒有任何人抽到。
第二只兔子。
混淆的原因。
「沒事了。」
恭介氣喘籲籲地宣言。
說出信樂真沙美對他講過,由衷撫慰了他的那句話:
「我現在就去救禰,女王。只要撕破那張『三月兔』的卡牌,混淆與誤認都會停息,禰會完全恢複原狀。這麼一來,禰就不會再被『錯誤的愛慕之情』所擺弄……!」
10
那時。
「白之女王」連自己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在屢次同類相食之下,最後的最後剩下的一個個體,直到前一刻的記憶全都是「誤認」而不可信,沒有任何事物能證明自己是誰。所以,空虛的自己或許沒有任何值得執著的事物。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祂還是有著眷戀之情。
(……「完全,恢複原狀」……?)
有種東西稍稍刺痛了一下胸口。
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楚化為終結世界的起爆劑。
(「錯誤的,愛慕之情」……???)
祂輕咬了一下嘴唇。
一片空白的思緒開始滲出某種詭異的物質。
(「那麼,既然這樣」……)
的確,或許很難說它純粹。
在廣闊的湖泊里,或許被滴進了一滴毒液。
但是,這樣就全都不該存在?
必須被一點不剩地全盤否定?
換言之。
也就是說……
如果我恢複原狀。
哥哥大人自己說過「永遠陪在我身邊」的約定呢?
11
鏗喀!!!駭人的閃光爆發。
所謂的毀滅,指的正是這一瞬間。
至今發生的一切雖然超乎規格,但還只是前哨戰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恭介慘叫著,全身被白色重擊。
他整個人被吹飛,背部激烈撞上牆壁,連牆壁都脆弱地崩塌了。
呼吸變得困難的恭介感覺到一股滑溜的觸感,渾身顫抖。
那不是自己的血。
被無數水泥塊重擊全身,身體各處被突出的鋼筋刺穿的是……
「『紅心女王』……!」
城山京美,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濃黑,喜歡cosplay,是大家的大姊姊。但她無法挽救地死透了,遺體淒慘到讓人連想急救都有所顧忌。
好簡單。
實在太簡單了。
眼前沒有戲劇化的演出,也沒有重大意義,什麼都沒有。一旦心髒停止跳動,血流停滯,腦部組織一路遭到破壞,人就會死。作為生物理所當然的事實,空虛地剝奪了人類的一切尊嚴。
這種蠻橫行徑能被允許嗎?
就算對手是頂點中的頂點,世界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嗎?
不顧恭介爬都爬不起來在血海中掙紮,「白之女王」不知道在蠢蠢蠕動什麼。
一張卡牌掉在地上。
祂撿起了愚弄過自己的「三月兔」卡牌,視如珍寶地用雙手擁進懷里。
「為什麼,女王……」
恭介無法理解。
「城山恭介是真的無法理解『白之女王』的心情」。
「禰為什麼要拒絕被救,增加傷亡!女王!」
相較之下,「白之女王」淡淡地,就只是淡淡地笑了。
祂對著曾經叫自己瑪麗的某人,如此宣言:
「現在的哥哥大人一定不會懂的。」
「禰說什麼……」
「就算其中混雜了錯誤也沒關系,就算無法區分自己也不要緊。哥哥大人你不明白,一個人能夠如此深愛另一個人。」
「少開玩笑……少開玩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就成了訣別的信號。
追求正義而無法理解愛意的恭介,與追求愛意而割舍正義的女王。
將一切推落地獄的最糟戰爭,即將開始。
時序不明的幸福記憶 三
說起來,最初的目的是思想實驗。
召喚儀式能叫出的被召物,把規定級、神格級與未踏級全部加起來,數量多如繁星,呼喚什麼能煉成到哪里,以什麼為目標該描繪何種路徑,預測敵方召喚師叫出的被召物以及接下來要叫出的被召物,如何迂回或是先發制人,而它的cost或「音域」又是……這些途徑都像蛛網複雜地星羅棋布。
其中還必須加進「花瓣」或spot的配置、「白棘」的保有量、地形或敵方召喚師的動作等等。不過這些就先擱一邊,這次的目的純粹只著重于思想實驗。
如何才能有效率地記住這麼多被召物,親身感受,用身體記住?
什麼才是最恰當的媒介?
換言之……
「好,從『突變箱(rum.te)』開始三連擊,從牌組中抽出字母卡煉成『吞咽消化的皮袋(jkv.jkv.kmol.m)』結束,cost11音域中音,換句話說,cost10低音的『暗藏獠牙的圓球(t.ei.d.ko.fb.ji)』無論在cost或是弱點音域上都受到嚴重傷害。然後再拋下暫停一回合的比安黛妲繼續煉成,往神格級沖啊!」
「哇啊——!」
就是
手工制作的卡牌游戲。
聽到城山京美的宣言,被大量傷害打得落花流水的比安黛妲發出慘叫,在寬敞的派對房里頭回蕩。
「大人們」想用背誦學習或是反覆練習的方式,將被召物的模式灌輸進十五人的腦子里,重複進行了多種試錯法,結果信樂真沙美在旁邊看到,喊著:「無聊死了無聊死了——這樣無法提升大家的干勁啦——」然後一個人做出了這套卡牌游戲。
規則中包含了連擊還有暫停一回合等等,雖然與實際上的鮮血印記式有些許不同,但是單純拿來記「哪種被召物克哪種被召物,用哪種被召物當踏腳石比較容易召喚出哪種被召物」倒是很好用。
恭介在稍遠的位置看京美與比安黛妲對戰,然後向身旁的人問個問題。
就是「開發者」信樂真沙美本人。
「信樂不去跟她們一起玩嗎?」
「給我加上小姐,菜鳥兵。再說我加入要干嘛?這是為召喚師准備的學習教材耶。」
她傻眼地說著,自顧自喝著玻璃杯里的透明液體。
好像在表示:現在不是工作時間。
「……」
信樂真沙美乍看之下態度馬虎,但恭介本身對她有點好奇。這套卡牌游戲雖然加工得適合兒童游玩,但究其根源,可是網羅了「第三召喚」鮮血印記式召喚儀式中能叫出的所有被召物。其中包括規定級、神格級、未踏級……甚至是頂點中的頂點「白之女王」。
卡牌圖畫也是她親手繪制,采用Q版造形……那麼制作這套卡牌的信樂真沙美本人,是如何得知這麼多被召物的外貌與特徵的?
激發手榴彈爆炸時會展開人工靈場,在那當中,任何攝影機或感測器都拍攝不到召喚師或被召物。換言之,她不是參考照片或影片等資料制作的,不對,是沒辦法參考。
也就是說,她是直接看過這所有的被召物?
不是像其他開發者那樣,從目前已經判明的被召物的文字排列依此類推,找出理論上存在的個體名稱,而是親眼所見?
光是統整名稱或音域等片段情報,應該就會耗上相當大的勞力。
就連位于「箱庭」中央的圓形模擬戰場都還沒呼喚出所有被召物,她卻……???
「嗯~~?你怎麼啦,小伙子,我看你是被妖媚大姊姊的性感魅力迷昏了吧?」
用迷醉眼眸看著恭介的「開發者」還是一副馬馬虎虎的調調。
恭介正想開口時,輸得慘兮兮的比安黛妲出聲叫他:
「恭介!你也過來,把老愛用壞心眼連擊欺負我的『紅心女王』還有『帽客』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你怎麼不召喚被召物,召喚起人類來了啦……好吧,沒差,恭介!接下來讓我好好調教調教你。」
看到「姊姊」彎彎手指叫自己過去,恭介歎口氣,離開信樂真沙美身邊。大人也只是揮揮手而已。
彷佛兵棋推演的桌上戰爭開打。
負責當裁判的比安黛妲說了:
「預備~~開始!」
然後恭介與京美兩人同時放出一張卡牌。
「『始祖之黃(s)』。」
「討厭,是『始祖之綠(k)』,音域輸了——」
「紅心女王」雖然在怨歎,但並不怎麼慌張。這套卡牌游戲並不像西洋棋或黑白棋會因為先攻後攻而明顯改變難度,因此雙方抽的第一張牌沒那麼受到重視。
之後兩人繼續放牌重疊,連接各種煉成,被召物越變越強。
然後恭介宣言:
「將軍。」
「?」
「抱歉,『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這樣京美就當場死亡了。」
嗚嘎——!城山京美大叫一聲,把一疊卡片一丟。
「白之女王」。
一呼喚出來就確定必勝,最強中的最強。
祂的存在就像大霹靂,只知道理論,但一般認為沒有機會親眼目睹。
以撲克牌來說,就像慢慢收集牌型湊齊了葫蘆而正在竊笑時,對方突然當著面丟出一副同花大順。
「你、你只是運氣好啦,運氣好。這樣不算,恭介,再比一場!」
「唉……京美是打算實際上陣時也要這樣跪趴在地唉唉叫嗎……」
「再啰嗦就判死刑!竟然敢讓高雅大方的姊姊屈服得進入敗北模式,像什麼話——!」
恭介與滿臉漲紅的「紅心女王」再比一場。
然而,結果又是……
「啊,是『白之女王』。」
「唔哇——!」
「對不起,又是『女王』。」
「呀——!」
「『女王』。」
「……!??」
結果比了老半天都不能換人,比安黛妲繼續當裁判,一副閑得發慌的表情喊暫停。
「等一下,『白之女王』也未免太集中在恭介那邊了吧?你是不是耍了什麼老千?」
「比安黛妲這樣說,我也不能怎麼辦啊。」
兩人試著交換整套卡牌。恭介將卡牌呈扇狀攤開,由比安黛妲從背後檢查,在這個狀態下與「紅心女王」、瘋狂「帽客」或穿太空衣的「矮胖子」試著對戰看看……
「是『白之女王』。」
「呃啊!」
「唉……莫名其妙就是會抽中呢。來,『白之女王』。」
『噗咻呼……這、這才不是你的實力,知道嗎——!』
結果把哥哥姊姊們一個個打得體無完膚。
然而,比起躺得尸橫遍野的哥哥姊姊,全身發抖得最厲害的是從背後觀察恭介手上卡牌的裁判比安黛妲。
她比誰都清楚,恭介沒有做什麼可疑舉動。
但是每次一回神,就會發現「白之女王」的卡牌又傳到恭介手里了。
該怎麼形容這種蠻橫無理的狀況?
是奇跡,還是惡夢?
「嗯——好像不只是單純的適性問題呢……」
在遠處把透明液體當水喝的信樂真沙美用難以言喻的表情低喃。
「嗝,也許他生來就注定要深受女王寵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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