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Stage 02 瘋狂信奉者絕不要求代價

1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

她年僅十四歲就成為前「政府組織」恩賞等級930「瀟灑魔王(Golden Luxury)」,又是「白之女王」信仰集團Guard of Honor的召喚師「唯一無私」之一,但這些都是過去式了。她貴為繼承了名門望族麥贊塔連恩家正統血緣的千金小姐,同時又在這個家族把持的美國最大國防工業「四元動力」擔任軍武設計開發的核心人物。運用矽質萬能細胞並加入多種動植物構造而成的仿生矽胞操兵席卷四軍,如今更進一步往民生用品發展,有意爭奪都市水道淨水或發電等大規模公共管線市場。

麥贊塔連恩家本身並非完全屬于美系,而是「歐洲貴族聯盟(Round Table)」的重要成員,一些高坐古老王位的人物不甘讓建國三百多年的新大陸擔負「世界警察」的重責大任,為了從內部操控他們而派出這個家族,可以說就像特洛伊木馬……不過這方面目前姑且不論。

留著公主卷金色長發的少女已經不再屬于麥贊塔連恩家。

纖細嬌小的少女獲得了比那更值得寄身的「象徵」。

「哎呀哎呀,還是老樣子,一片愁云慘霧的模樣呢。」

艾莎莉雅坐在中型仿生矽胞運輸機「胡蜂」圓滾滾的肚子里,語調緩慢地說了:

「果然又是玩具之夢35,所有一切都是那時的戲碼重新上演嗎,城山恭介?」

初步隔離行動本身雖然成功了,但之後由召喚師與憑依體等人展開的同時攻擊則無疾而終。主要原因是艾莎莉雅他們要的古地圖形狀不明,因此她無法從外面搗毀整棟大樓,但本質來說另有原因。

在搖晃的運輸機內,老管家依然穩穩站立,口吻流暢地提出看法。他的名字是弗雷克托·勒金斯,從他的每一個呼吸都能看出他是「侍奉者」中的翹楚。

「這不都是預料中事嗎,小姐?」

「是呀。」

我得向他看齊才行。她坦率地做如此想。

因為如今艾莎莉雅也自願成為了「侍奉者」中的一人。

「無論有意無意,城山恭介的腦中應該也在重現同一片前景。然後他會因此放心,即使本人渾然不覺,大腦仍然會自動回味過去勝利的氛圍,誤以為自己置身于同樣過程中,使得緊張感解除,全身肌肉弛緩。殊不知是我方誘導他如此。」

艾莎莉雅不會讓戰敗經驗徒然消逝。

她身為在軍武中采用各種動植物構造的仿生矽胞系列設計開發者,因此得以接觸到各種資料庫。例如以百獸之王聞名的獅子,其實主導狩獵的不是具有鬃毛的公獅,而是母獅;而且這種代表肉食猛獸的動物有時會被逃跑的斑馬或長頸鹿等草食動物用後腳踢飛,或是被河馬咬而選擇撤退。

但假如有人因此看輕獅子,那就太愚昧了,缺乏仿生觀點的觀察力。貓科動物只要對一種行為感覺到危險,就永遠不會再犯。例如養在家里的小貓碰到暖爐而燙傷,或是掉進浴缸溺水,就再也不會接近那里。而獅子身處于生死一線間的環境下,每天都在重複這種學習行為。

百獸之王不是停滯于既定頂點的生物。

它們隨時在更新,經過這種有效率的選擇取舍,獅群將自己磨練得更加敏銳,逐步獲得不直線追趕斑馬或長頸鹿,而是成群包圍,以及從側面咬噬以免遭後腳踢踹的技術。

艾莎莉雅也一樣。

少女接受「白之女王」的薰陶而褪去汙穢靈魂,然後藉由敗給城山恭介,又擺脫了身為召喚師的自滿。

如同恭介在戰斗中了解艾莎莉雅,艾莎莉雅也學到了關于恭介的種種。

就連他會厭惡如蛇蠍的語句,艾莎莉雅都能馬上想到。

「……姑且可以說,我就像是繼承了陛下與城山恭介基因的『子女』。」

一頭公主卷金發的少女輕聲發笑,手指滑過放在旁邊的好幾卷緞帶卷盤。

「不過沒有法則指出孩子不能超越父母,不如說以進化論而言,物種必須世世代代變得愈加強韌才能存活。好了,城山恭介,差不多該正式上場了。親身體會你在全世界灑下的基因有多造孽吧。」

艾莎莉雅想了想,以前那個只穿一塊破布,讓陌生大人們拉著手的自己要是看到這幅場景,不曉得會有什麼表情。

她一定想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高高在上地命令別人吧。

她曾走過地獄。

曾經有人救她出來。

所以她必須回報那個人,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不管用的方法有多扭曲。

艾莎莉雅纖細手指的指腹彈了彈幾個卷盤,然後她抓起了粉紅色的緞帶。這個情況還是應該用六號,如果要重現玩具之夢35發生過的場景,就該用曾經敗給他的六號卷盤。

金黃色的少女在機艙悠然站起來,然後告訴管家:

「我也要出動,准備好『美加紐拉』。」

2

恭介、塞克蒂蒂、蓮華、彼岸四個人沿著孤立公寓的逃生梯往上跑。以比安黛妲為中心,守墓人們前往地下室的事情應該已經被Bridesmaid掌握到了。他們希望能趕在敵人察覺己方目的之前,到公寓高層叫出被召物,往四面八方灑下大量瓦礫,擊倒縮窄海中包圍網的Bridesmaid。想要殺出重圍,必須做到這個地步才行。

恭介原本是這麼想的。

然而下一手來自意想不到之處。

「!」

帶頭往上跑的恭介在只差一步就抵達目的地樓層的地方停下來,急忙水平舉起一只手臂。蓮華被他用平交道遮斷機般的動作擋住,還來不及說什麼,爆炸聲與瓦礫大雨先淹沒了高一層樓的空間。

「呀啊啊啊啊!」

「退回去,退回去!」

恭介幾乎是把幾個少女推往正下方的樓梯平台,讓她們避難。

「可惡的盜墓者……!」

蓮華被頭戴黃金發飾的塞克蒂蒂與彼岸兩個人壓扁,趴在地上呻吟似的發出疑問:

「怎、怎麼搞的……?又是剛才那種機槍攻擊我們……???」

「那才沒有那麼簡單……」

恭介一個人留在樓梯上,只探頭看看變得十分通風的樓層,同時低語。

在與樓層同樣高聳入云但沒有任何立足點的高空之中,有某種東西在悠然移動。那個東西以這棟公寓為中心維持圓圈狀飛行軌道,起初恭介看錯了,以為是某種妖精。

但是不對。

那人有著一頭泛紅的金黃長卷發,膚色白皙,個頭矮小。纖瘦少女的渾身上下填滿了危險不祥的成堆武器。她不只全身包覆著泳衣似的控制服,背上還配備了類似巨大蜻蜓翅膀的組件,雙腿外側則裝有大過腿部、有如棺材的追加裝備。兩側棺材本身就像巨大酬載物,無數重型武器像扇子骨架般往外側突出。機炮、火箭彈容器、刺針槍、火焰噴射器、磁軌炮、近戰用熔斷電弧刀、拋繩槍、聲波武器用錐形揚聲器……輪廓看起來,簡直就像在鉗子握把部分加裝螺絲起子或小刀的西式工具鉗。

「艾莎莉雅……」

恭介的視線與輕聲一笑的少女好強的視線交接。

她用右手比出的手槍手勢對准他們。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

扇子般開啟的各種裝備啪答啪答地彎折,明確地集中瞄准他們這邊。恭介背脊一陣寒意,但這時發生了更奇怪的事。喀的一聲,他的側面響起了腳步聲。

「既然如此就如同剛才那樣,嚴懲粗俗的盜墓者。」

是銀發褐膚的「護陵女祭司」塞克蒂蒂。

她直立原地,淡藍眼光十足尖銳,將雙手往正前方筆直伸出。

「哈啊……喝!」

那是支配者的「高牆」,剛才曾誘使機炮手操作失誤。

是有史以來各種族群磨練出的領導眾人所需的技術結晶。

然而艾莎莉雅笑容不變,右手的手勢動了一下。就像重現開槍後的反作用力,食指槍口輕輕往上一跳。

「笨蛋!」

恭介不假思索地撲向塞克蒂蒂的腰,跟她一塊橫著倒臥在地。動作太大導致兩人摔倒在危險區域的樓層地板上,但也無可奈何。

磁軌炮將多余電力纏繞在炮身上,發出了低吼。

伴隨著撕破空氣的爆炸聲,鋼筋水泥輕而易舉地灰飛煙滅。不只如此,連通往樓上的逃生梯都被斬斷了。留在樓下樓梯平台的蓮華與彼岸也令他掛心,但沒那閑工夫回去接她們。憑著這種威力,連充當防盾的地板都能整塊削掉,把樓梯平台炸飛,達不到遮蔽之效。況且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讓艾莎莉雅知道雙胞胎巫女的存在。

「……哎呀?」



好了啦,快把頭壓低!」

塞克蒂蒂就像在ATM前面把金融卡密碼忘得一乾二淨的年輕太太,毫無緊張感地偏了偏頭。恭介重新抓住她的手臂,壓低姿勢在樓層中奔跑。單薄的室內牆壁根本當不了防盾,但長時間留在艾莎莉雅看得見的位置等于自殺行為。現在就算是一張薄紙也好,持續躲進死角,從她的視野中消失才是明智之舉。

嗡……嗡……與其說是蜻蜓,毋甯說是經過放大的殺人蜂振翅聲撞擊著恭介的耳朵。

恭介從一塊塊碎裂的薄牆邊緣看向已經連玻璃碎片都不剩的界線之外的高空。

艾莎莉雅只要有那個意願,大可飛進公寓來,但她沒做進一步行動,只是沿著以這棟大樓為中心的圓周軌道,一邊左右小幅移動一邊保持一定距離。假如使用攻擊直升機襲擊高樓大廈,這應該是最有效的方式。她回避召喚儀式之戰,想讓恭介等人保持肉身,在無法以被召物或防護圓護身的狀態下變成絞肉。

以前的她尊嚴受到刺激,聽從「貴族之血」的沸騰而行動,不會采取這種攻擊程序。

也許是自己教會了她如何將敗北化為力量——恭介如此心想,表情變得有點苦澀。

「……基礎是四元動力制個人飛行組件『美加紐拉』。但那個只不過是用來支援步兵的移動,應該是以懸掛式滑翔的後繼系列為概念才對。未免裝太多怪東西了吧,該死……」

「無論如何,繼續單方面挨打下去,公寓會整棟倒塌,在樓下待命的守墓人們也會被壓死,得盡早想想法子才行。」

「我知道。」

由于對手在空中,要發動召喚儀式之戰的確很難,不過那也要看程度。人工靈場會以激發手榴彈爆炸地點為中心,形成每邊長二十公尺的立方體空間。換言之,就算艾莎莉雅人在空中,只要趁背後有其他大樓的整面牆壁時扔出激發手榴彈,就能將她關進召喚師們的牢籠,在大樓牆上展開戰斗。

一切就看時機。

首先不能讓對方察覺己方的打算,一旦被對方知道己方想發動召喚儀式之戰,艾莎莉雅會開始對自己背後的大樓提高警戒。

更進一步來說,激發手榴彈從拔掉插銷扔出到爆炸,需要等上數秒的時間,而恭介現在拿在手上的種類要五秒。也許有人會覺得不過才五秒,但就拿從艾莎莉雅小惡魔般的雙腳往外側張開的任何一件裝備來說好了,例如機炮的射數每分鍾可達兩千發,每一發子彈都是比一般所謂反器材步槍大上近兩倍的「炮彈」。沒有防護圓遮蔽的話,恭介也只是血肉之軀,一發炮彈擦過肩膀就能把半個身體轟掉。而這種等級的裝備一次會來個五座十座同時追趕恭介,因此對這五秒絕不能樂觀視之,最好假設那一架重裝美加紐拉擁有一整隊既有攻擊直升機以上的火力。

不用大腦就去挑戰,並不會發生奇跡。

恭介使用仿生矽胞制的鮮血印記,迅速將遠處的滅火器勾到手邊。不過光靠這個還不夠放心,他集中精神在聽覺上,聽見不只一個地點發出危險的聲音。不是來自艾莎莉雅,而是像遭到轟炸而只剩地基的遺跡一樣,幾乎失去所有牆壁與柱子的這層樓。

(……原本是廚房與浴室的位置,兩邊都有瓦斯外泄。)

他從散落滿地的瓦礫中撿到壓壞的手機電池與金屬夾,正好適合當成火種。

恭介慢慢吐出一口氣,提議道:

「為了避免在扔出激發手榴彈後的五秒內喪命,我要在各處設下機關。用滅火器張開煙幕,並且將火種扔進廚房與浴室引發瓦斯爆炸。如果能趁艾莎莉雅被強光與聲音擾亂時撐過五秒,就是我們贏了;如果她不受影響,狀況就會相當艱難。做好心理准備吧。」

「好、好的。只要能對盜墓者做出反擊,怎樣都行。」

其實本來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即使如此,恭介還是確定塞克蒂蒂點頭後,才將手伸進褲子口袋,取出賴以活命的激發手榴彈。它看起來就像在發膠噴霧罐的頂端加上圓形插銷與握把,若是對召喚業界缺乏認識,應該會想像到閃光手榴彈。

恭介靜待時機。

經曆過敗北的艾莎莉雅不會受到引誘而大意,她不是沒有天敵的猛獸,而是受傷的野獸。從她保持一定以上的距離絕不靠近過來,只專心以充足火力輾死他們,就可略見一斑。

恭介身體緊貼勉強剩下的室內牆壁,在手中握緊激發手榴彈與握把。

他空著的手伸出食指穿過拉環,有時勾起有時伸直,輕輕把玩。

汗水沿著鼻梁流下,身旁的塞克蒂蒂像替手術中的醫生擦額頭上的汗那樣,小心翼翼地幫他擦掉。他就這樣集中全副神經,用耳朵搜集從外面傳來的有如殺人蜂振翅聲放大後的聲音。

(來啊……)

一心一意觀察對方動向的恭介或許很像挑戰拍攝全日蝕的攝影師。他屏氣凝神,持續關注反射上午明亮陽光的對面大樓牆壁與另一個不同影子重疊的瞬間。

(來啊!)

忽然間,光線扭曲了。

在平面玻璃牆造成的整片白光中,浮現出卷發少女纖細蠱惑的人形身軀與呈流線型但有分量的軍武組合而成的黑色剪影。

恭介他們幾乎是用跳的動了起來。

以金飾點綴全身的塞克蒂蒂負責聲東擊西,她從掩體後方丟出滅火器,又把用電池點燃布團做成的火種扔進原本是廚房和浴室的位置。每次動作都引來艾莎莉雅的一陣機炮掃射,不過不需要全部陷阱都正常發揮功效。簡言之,只要重裝美加紐拉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處即可。

于同一時間,恭介拔掉了手中激發手榴彈的插銷,從薄牆後面探出身子,往建物與高空界線之外全力扔出了金屬罐。

在樓層內被射穿的滅火器到處噴出白煙,火種雖然沒生效,但隨之而來的機炮炮彈引爆了泄漏的瓦斯管線,所以仍算收到了效果。

激發手榴彈沒被擊落,直線飛過艾莎莉雅的旁邊,打中她背後另一棟大樓鋪展的牆壁。手榴彈反彈一下,轉了一圈,然後爆炸。

「我們上,塞克蒂蒂!准備好!」

召喚師與憑依體會自動被吸往爆炸地點,但不能大意。只要中間隔著一條突出的鋼筋,兩人就會直接被刺穿,而且艾莎莉雅也仍然有可能開槍掃射。直到兩人降落在對面牆上,打出「白棘」叫出被召物並展開防護圓之前,都還得不到「物理現象無效」的恩惠。

以風險而論,就跟剛才恭介他們用鮮血印記一口氣掃倒從窗戶闖進來的召喚師們的脖子一樣。恭介從現在的艾莎莉雅身上能深深感覺出自己的遺傳基因。

然而情況遠遠不只如此。

孩子超越了父母的預測。

什麼都沒發生,明明激發手榴彈已經爆炸了。

即使是恭介也吃了一驚。他以肉眼捕捉到對手的身影,趁對手待在人工靈場效果范圍內時,朝著大樓牆壁扔出激發手榴彈,並實際引爆了它,但唯一能依靠的人工靈場卻沒展開,也沒有那種無視重力被拉扯的感覺。

(沒生效?可是為什麼……)

在疑問完全化為言語前,身為優秀召喚師的他頭腦已經找出了答案。只有一項假設能夠說明這種不合理的狀況。

仿生矽胞是運用矽質萬能細胞搭配其他動植物的構造,一躍成為全球暢銷的軍事武器。

而召喚師只能向人類提出召喚儀式的挑戰。雖然有時會破壞關進同一人工靈場的戰車和戰機,有時則是魔龍吐息或巨人投出的炮彈等破壞了人工靈場外的街道,但追根究柢來說,人工靈場無法對准完全無人武器展開。

這就表示……

「……我就覺得奇怪,以追求極致合理與效率的武器來說,肌膚似乎露出太多了。控制服像泳衣一樣,臉與頭部又沒戴頭盔暴露在外。但原來我想錯了。」

悠然自得地用蜻蜓翅膀在高空水平移動的「武器」重新瞄准了他們。

不對,重裝美加紐拉的本質根本不是蜻蜓型,而是……

「難不成,那個盜墓者……」

塞克蒂蒂的支配者技術之所以不管用,也是有著其他理由。

也就是說……

「難道『包括里面的艾莎莉雅』,那從頭到腳全都是仿生矽胞嗎!她早就料到那種外形的少女型完全無人武器能讓激發手榴彈失效了,該死!」

緊接著——

在武器構造中加進「人類」的無生命仿生矽胞噴出了火焰。

3

轟轟!一陣不規則的震動傳來。

在地下室待命的守墓人們嚇得叫出聲來。只有身穿特制浴衣的比安黛妲把手上的銀制鮮血印記扛在肩上,任由白色大蛇從花魁般敞開的豐滿胸口爬向全身,一臉滿不在乎地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冒出好幾條不規則裂痕,切割出

來的水泥塊就砸在她旁邊。更何況地下室位于海底,隔著整面玻璃,外面如同水族館般填滿了大量海水。只要玻璃一裂,鐵定統統溺死。

但有角惡魔並沒表現出多少緊張感,動動豔麗的嘴唇說了:

「……那個混帳,出狀況了。」

在後方待命的「胡蜂」里,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嘻嘻笑著。她並沒有穿著類似泳衣的暴露控制服,托高金色卷發展現出後頸,就好像抱持著某種玩心般,配合玩具之夢35的活動穿著藍色系浴衣。浴衣雖然略顯寬松,但衣襬很短,幾個重要部位加上了哥德蘿莉風的蕾絲和荷葉邊,還有大量的薔薇花朵與花刺的設計圖案,倒是添了點俏皮。

她用戴著白手套的一只手撩開泛紅金發,然後笑了起來。

「那麼,你覺得我這等身大模型做得怎麼樣呢,父、親、大、人?我自認為正值成長期的胸口與小蠻腰,還有挑逗的膚色到質感全都真實重現了。看來有成功迷惑到你,真是萬幸。」

「真是太完美的舉止了,小姐。」

「話雖如此,這種正面出招的騙術攻擊只能使用一次,從設計開發的性價比來說不劃算就是了。不過,總之,這樣通往『創立者的藝廊』的大門就開啟了。」

艾莎莉雅的小手敲打幾下「胡蜂」的壁板,幾架仿生矽胞操兵就在金屬軌道上滑行,從最後方的艙門投身高空。

這些仿生矽胞操兵全屬于同一系列,名稱就叫「艾莎莉雅系列」,是以少女的矮小身軀與美加紐拉組合而成的反召喚師用完全無人機。反正已經不用繼續演戲了,可以大量投入,也可以讓它們直接突襲公寓。

公寓四面八方都在爆炸,冒出一團團的爆炸火焰與黑煙。

建物看起來就快要整棟斷裂,不過艾莎莉雅絕不大意。

「通知『聖徒』一聲。雖然攻其不備的戰術收到了效果,但這點程度還不足以收拾掉城山恭介。按照預定,准備人祭隊。」

「是。」

「我們也直接前往現場。」

艾莎莉雅一邊做指示,一邊將六號緞帶——粉紅色的卷盤收進浴衣領口。整件浴衣可能都很寬松,本來就大大敞開的胸口醞釀出更讓人不安的魅力。

「小姐。」

「?噢,失禮了。我還是穿不慣和服,沒有鈕扣也沒有拉煉,只用一條厚布腰帶支撐衣服,真是稀奇。不過雖說不習慣,但樂趣更是無窮。」

聽到管家拘謹的語氣,艾莎莉雅用戴著高貴白手套的纖纖玉指調整胸口的布料,並從老管家手上接過巨大的金屬圓筒。扛在肩膀上就會知道,它的原型是八十毫米的榴彈發射器。

這次才真的要啟動召喚儀式的神力,用上這個激發手榴彈專用的擲彈筒。

如同過去那場戰斗,艾莎莉雅從「胡蜂」側面打開的艙門向外探身,以單純透鏡組合而成的光學瞄准鏡瞄准目標,但同時又說:

「……只不過,對手可不一定是城山恭介喲。」

雙胞胎巫女姊妹冥乃河蓮華與彼岸這兩人也在樓梯平台上臉色發青。

她們沒能完全理解具體來說發生了什麼狀況,但很明白事態發展超乎原先預料,而且是對「那個」城山恭介而言的超乎預料。事情已經完全超出她們能應對的層次。

「……怎、怎麼辦?那個,姊姊……」

「問我也沒用啊……」

有兩個選擇:上樓,或是下樓。

現在就算勉強去助陣,也只會扯恭介他們的後腿。既然如此,盡速下樓去跟比安黛妲和守墓人們會合,絕不會是個壞決定。這跟毅力或精神等論調無關,考慮到合理性或效率,這樣做反而對恭介他們有益。

然而恭介說過的話也讓雙胞胎姊妹裹足不前。她們不知道「不殺王」已經將戰斗方針改為對抗艾莎莉雅。如果判斷使用激發手榴彈叫出被召物,炸毀上面樓層將大量瓦礫撒入海里,破壞Bridesmaid包圍網的作戰仍在進行,蓮華與彼岸等人的協助將不可或缺。

所以她們不能背叛,不能拋下恭介。

「上去看看吧,彼岸,這種事情得趕快結束才行。」

「呃,好……」

那會是具有勇氣的一步,還是將被認定為有勇無謀或愚蠢行徑?

不過不管往上還是往下,也許下場都一樣。

她們打從一開始就被盯上了。

被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這只金光閃耀的美麗猛禽盯上。

4

啪咻咻!彷佛殺蟑用煙霧殺蟲劑的噴射聲穿越現場空間,恭介與塞克蒂蒂方才為了將激發手榴彈扔向外面而換了位置,如今只能眼睜睜看著彈體從碎裂全毀的窗戶一直線飛進來。

樓層內屢次受到炮擊,幾乎所有室內牆壁都炸碎了,本來是適合家庭居住的公寓,現在卻完全走樣,幾乎變成一個廣大的空間。拖著細長煙霧尾巴的擲彈武器高速穿越這一切,落在逃生梯附近。

正好就深深落在露出臉來的蓮華與彼岸懷里。

「激發手榴彈……該死!」

就在恭介急忙重新抓好鮮血印記時,它爆炸了。以驚愕的雙胞胎巫女姊妹為中心,每邊長二十公尺的立方體展開,成為人工靈場。爾後就像沿著細長煙霧尾巴的路線走,完全忽視重力的二人組飛進公寓里來。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

弗雷克托·勒金斯。

少女在空中側眼眺望他們,輕聲一笑,眼眸因不符年齡的蠱惑笑意而歪扭。托高的金色卷發與東西合璧的迷你浴衣等部位隨風亂吹,甚至展現出大開的肩頭和大腿根部一帶的耀眼肌膚,顯得纖弱又嬌柔,卻極度惡毒。其中嗜虐的光彩讓恭介不禁聯想到那個白色邪惡。

恭介做不了什麼迎擊,眼睜睜看著前「政府組織」恩賞等級930的兩個怪物降落在蓮華與彼岸跟前。

艾莎莉雅的長靴鞋底在地板上摩擦著地,用幾乎讓人捏一把冷汗的動作,從敞開的胸襟取出緞帶卷盤。

粉紅色的緞帶自動描繪出螺旋,漸漸變成堅固耐用的鮮血印記。負傷的王者讓初期配備的三顆「白棘」飄浮身旁,凶猛地笑著。

「來,我們開始吧?只為一個目的,就是折磨並責罰城山恭介。」

「!別胡說八道,彼岸!」

情勢發展不妙。恭介誠實地做如此想。

繼續讓艾莎莉雅與蓮華戰斗,于己方不利。由于整個樓層被大幅打通,恭介此時在遠離逃生梯的位置,未能進入人工靈場。假如等戰斗開始後才介入,將會把初期手邊的三顆「白棘」全消耗掉,但無法計較那麼多了。總之現在必須介入戰局,否則三百多級的蓮華和彼岸毫無勝算。

然而彷佛嘲笑著恭介的這種想法,身穿背部裝有大朵花飾的特制浴衣,艾莎莉雅擊飛「白棘」撞開塊狀「薔薇」,一邊揮灑無數的紅色球形「花瓣」一邊宣布:

「請粗俗的男士退場,城山恭介,我為你准備了別的對手。」

「!」

又是那種艾莎莉雅型的仿生矽胞操兵嗎?恭介的眼睛忍不住看向四周,然而……

「『聖徒』,輪到你的管轄范圍了,請派出人祭隊。」

嗚嗡!遠遠超過剛才音量的振翅聲撞擊著耳朵,在機槍射碎、緊靠外牆的位置,貼著一架中型仿生矽胞運輸機「胡蜂」。側面的艙門打開,一個以楚楚動人的修女服包裹妖豔肢體的修女正在待命。她一彈響手指,另一批與她屬于同類的修女現身了。這些稚齡少女不同于「聖徒」,沒有完整形成的個性,就像還在修道院中形構人格。她們一點也不怕高,好像跳過清澈小溪般輕松地入侵樓層。

恭介以為是新一批召喚師或什麼的大舉入侵,那樣的話無所謂,總之他得先闖進艾莎莉雅與蓮華她們的人工靈場。個人對集團戰也是他熟悉的領域,就算修女們跟恭介一樣岔入戰局,他也得心應手。

「人祭隊,開始特別行動。縱然天父不寬恕你們,陛下也一定會救起你們所有人。」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聖徒」的聲音流暢地繼續說:

「刺穿你們自己的胸口,讓『不殺王』看個清楚。」

聽到這話,他的呼吸不禁為之暫停。

然而,狀況仍在繼續發展,未完成的修女們甚至給人一種孩子氣的印象,她們一齊用雙手撕破自己胸前的布料。配給品般俗氣的內衣包裹著,但仍顯得肉感誘人的胸口都看光了,她們也毫不介意。她們手里握著類似鮮血印記的某種物品,但不是鮮血印記,它的前端裝有尖銳木樁般的零件。

修女們毫不遲疑。

約莫二十名的修女們把偽造鮮血印記的尾端按在地板上,接著用尖銳的前端抵住自己的胸口中心部位。她們就這樣形成「人」字般靠上去,隨時准備將全身體重

壓在上面。

如果她們真的是修女,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賭命貫徹信仰的殉教還另當別論,但高舉十字架的一神教是不接受自殺行為的。然而聽「聖徒」的說法,她們或許以為遭神遺棄後還有別條路可走,可以請女王拯救自己的靈魂?那個邪惡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去在意七十億個無用之物!

一邊是過去曾一同跨越生死關頭的冥乃河蓮華與彼岸。

一邊是素未謀面、隸屬于信仰集團的自殺志願者們。

如果要問該以哪邊為優先,答案不用想也知道,根本不用猶豫。但另一方面來說,他可是「不殺王」,不管在什麼狀況下都不能見死不救,而且不分敵我。更不要說如果他明白原因出自「白之女王」產生的扭曲,那更是不擇手段也得救援。他的靈魂狂暴地如此要求。

敵人設計的這種應對策略完全摸透了城山恭介這個生命體。

這次的信仰集團是女王與恭介的「子女」,只是恐怖不祥到了極點。

「嗚……」

其間,時間繼續流逝。

恭介可以看到就在一旁,蓮華與彼岸就快被艾莎莉雅逼入絕境了,自己只需一個動作就能救她們。但是同時,他周圍超過二十名的修女即將喪失性命。「被害者」們忘記本來該信奉的神,只因為被女王這種虛偽光明欺瞞了雙眼,竟然相信那種東西會是真正的救贖。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見城山恭介的吶喊,艾莎莉雅與「聖徒」兩個人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蠱惑微笑。那是如假包換,從「白之女王」身上繼承來的。

在最後的最後關頭,恭介的救援目標偏離了。鮮血印記發出低吼,橫著毆打描繪出「人」字形、企圖刺穿自己胸部的少女們的偽造鮮血印記,將其一一打斷,彈飛出去。

他選了一邊,割舍了一邊。

伴隨選擇而來的結果,很快就會刺進他的胸口,譴責藏于其中的靈魂……

5

對于這項選擇,以及救援遠離自己的事實,蓮華與彼岸都沒有半點怨恨;她們認為本來就該如此。她們是召喚師,同時也是正職巫女。縱然敬慕的神和必須服從的聖典不同,她們仍能看出委身于神明之人應有的本質。

選擇自裁的少女們,一定不是那種人。

她們不是女王的信奉者,甚至根本不是在修道院潛心修行的修女。

敵人恐怕只是從玩具之夢35隨便找來一群少女,利用焚香、暗示或集團心理,暫時性奪走她們的「自我」罷了。宗教的一個最終目標是「無所動搖」,但那絕不等于「一無所有」。現在的她們明顯沒有作為思想中心、主軸的神。

而蓮華與彼岸好歹也是職業召喚師。

實力或許不及九百級,或許沒達到能夠個人創造「傳說」的層次。

但是如果將外行人與專業人士的性命放在天秤上,她們當然知道他會以誰為優先。

所以她們必須堅持下去,直到最後的一刻。

「哎呀,真是可愛,心里竟然在想著這種事。」

人工靈場早就解除了。

君臨傾圮樓層的,是艾莎莉雅與弗雷克托的二人組。粉紅緞帶解開落在地板上,在它的前方有一對巫女姊妹,像壞掉的發條娃娃般橫躺在地,眼神空虛,慢吞吞且沒完沒了地重複同一套動作。即使已經變成這樣,蓮華大概以為自己還在戰斗,把握緊的手往前突出,很像是揮動鮮血印記的動作。

啪的一聲,艾莎莉雅彈響了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後,老管家簡直就像拎起富家女塞得滿滿的旅行袋,毫無怨言地把雙胞胎巫女姊妹抱在兩腋下。

恭介也沒閑著,他才剛把自殺集團人祭隊的最後一人打昏。

「艾莎莉雅……」

「哎呀,難得看你用這種眼神看陛下以外的人,總算有意將我放進眼里一個角落了嗎?」

她從「受到城山恭介的矚目」這件事中,發掘出正面意義。

那是女王的眼眸,其中蘊藏了那種邪惡。

「你差不多明白我們的目的了吧?我們不知道古地圖長什麼樣子,不能直接搗毀公寓。不過,你也在跟我們追求同一份東西。所以我想,只要隨便從外面戳你一下,你就會把古地圖帶在身上,沒想到……原來如此,是長成『那個樣子』啊。」

艾莎莉雅那開始蘊含女王性質的眼眸,朝向恭介帶領的褐色少女。

……而這種合理與效率,卻又與恭介有共通之處。

「白之女王」與城山恭介之間生下的怪物笑逐顏開說:

「于是就這樣,我得到了專門用來對付你的『談判籌碼』。冥乃河蓮華與冥乃河彼岸,恰恰好有兩個人,分別拿來換『金剛主鑰』與古地圖也沒關系喲。這樣就將軍了。」

全部都變了。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跟過去恭介交手過的那個受到青澀自尊所擺弄的召喚師,已不可同日而語。她仔細觀察敵人,拿出所有能用的手段,只要其中有最佳選擇,她甯願舍棄驕傲和尊嚴,也會毫不猶豫地抓住它。恭介與女王就這樣把她改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怪物。

「……你們使用『創立者的藝廊』想做什麼?我不是問目的,你們想討好女王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為了這個目的,你們具體上想做什麼!」

「《博物志》的缺頁。」

「!」

「雖然偏離了Bridesmaid的正道,但我想大家會接受的。至于有什麼根據讓大家接受,詳細情形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嗚嗡!彷佛殺人蜂振翅聲放大的聲音響徹四周。

「你現在身上不見得帶著『金剛主鑰』,就先散會吧。下次宴會舉辦時,我會發請帖給你。屆時請你別忘了帶上『金剛主鑰』與古地圖這兩件物品。盒子我會當場打開,所以別妄想用精巧的贗品騙我。如果你不遵守服裝規定,可能會害雙胞胎巫女喪命,這點也請你多加斟酌。」

召喚儀式之戰,必須要有召喚師與憑依體搭檔才能成立。

恭介甚至打算乾脆把鮮血印記當成標槍擲出去,擊碎弗雷克托的額頭,但這時又有人從旁插手。

是名符其實的「從旁插手」。一架艾莎莉雅型的仿生矽胞操兵就從側面飛進樓層來,以機炮掃射。子彈像縫紉機的車線般一直線穿過地板,將恭介陣營與艾莎莉雅陣營完全分割開來。原本裝在外牆附近的逃生梯整個遭到切除,宿敵被大大拋到室外。

艾莎莉雅東西合璧的特制浴衣大幅翻飛,彷佛受到強風吹襲。

敞開的肩頭和胸口,以及短短衣襬下的耀眼肌膚都化為殘影,烙印在觀者的眼里。

恭介以最快速度跑過樓層,卻看到那邊還有好幾架艾莎莉雅型穿梭飛行,如一群海鳥。無人武器接回了墜落中的召喚師、憑依體與抱在身上的戰敗巫女,與「胡蜂」一同在高空中飛去。

無計可施。

不同于過往,這次換恭介陣營把鮮血印記摔在地上,目送敵人遠去。

6

「艾莎莉雅系列」的規格配備優秀,即使處于雙手抱著包袱的狀態,仍能配合飛行中的「胡蜂」的相對速度,從艙門回到艦內機庫。

「您辛苦了,小姐。」

「嗯,你也是。」

「胡蜂」機體雖小,機艙空間卻留得很大,不過讓多架「艾莎莉雅系列」歸艦後總是不免有點狹窄。更何況現在還多了兩個茫然自失、慢吞吞地重複同樣行動的人質。

「……呵,呵呵……」

「小姐?」

老管家語尾上揚地問,但身穿特制浴衣的少女有一會兒含笑不答。她用她的雙臂抱住小巧肩膀,整個身子彎成ㄑ字,然後彷佛忍耐不住似的一抖!身體內部重重地顫了一下。就好像在腰上放顆球支撐住,大朵花飾搖曳著。

好勝但反而激發觀者保護欲的小巧臉蛋上有著可說恐怖不祥的愉悅。不,或許甚至可以說是更單純、不符年齡的歡愉,使她的神情幾乎是欲仙欲死。她拚命抿緊稍一松懈就要笑出來的嘴唇,卻無法完全隱藏托高的卷發或紅暈後頸溢出的甜香。

「呵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就敞開露肩的衣襟之中,迷你胸口溢出令人為之捏一把冷汗的耀眼雪白,但當事人並不介意。豈止如此,她還一副好像覺得好玩極了的嗜虐神情說:

「你看到城山恭介那副表情了嗎?無論人質還是通往《博物志》缺頁的鑰匙與盒子,明明都近在身邊,卻束手無策地咬牙切齒,完全

就是一副被鏈條綁住,眼前有大餐卻不准吃的低賤野狗樣!啊啊,這才是城山恭介,才是他真正的品嘗方式。出其不意,生奪硬搶,欺凌踐踏!這是何等解放感,是何等的全能感!這就是陛下熱愛不已的消遣娛樂,對吧!!!」

艾莎莉雅身體依然彎成ㄑ字,後退到讓小巧臀部靠到隔牆上。也許是笑得太激烈,腰腿使不上力了。她就這樣沿著牆壁滑下,坐到地板上,這次換成套著附吊襪帶白絲襪與長靴的細腿啪噠啪噠地上下擺動。在特制浴衣的短衣襬下,連大腿根都看得見。

「……」

「如今我有陛下附體,我對陛下的喜悅瞭若指掌……嗯,嗯嗯!哈啊,哈啊。幸好有你……有男士的眼光在這里。若是只有我一人,我也許已經忍耐不住,染手可恥的行為了……」

嬌小少女應該在抱著自己的肩膀,然而戴著白手套的纖柔指尖卻簡直像另一種生物,漸漸蠢動起來。就好像在抗拒強力的磁石,只要稍微松懈一下,白皙指尖就可能會在自己的單薄胸脯上來回游走,令人為她擔心。

當然,艾莎莉雅並非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老管家原本侍奉的是另一名男子,名為克勞德·麥贊塔連恩。他犧牲了自己擁有的龐大事物,救了艾莎莉雅。從此以後,少女未曾見過他一面。所以為了回報克勞德為艾莎莉雅舍棄的一切,她很想得到人生最高峰的金字塔。


那就是「白之女王」。

然而那道閃光強烈到吹飛了她自己的立足處,惑亂了世界的定義。現在的艾莎莉雅恐怕已經無法區分,自己的心是受到一開始的起因——克勞德所吸引,或是受到過程中的女王所吸引。她只是想要,希望能盡情吞噬,不,甚至是耽溺其中也未嘗不可。過去敗給城山恭介時,她彷佛就快想起某種「純粹的事物」,但就連這點探究下去,最終的答案都是女王。

不管玩具之夢35是多超現實的游樂園城市,軍用仿生矽胞載具大白天在高空中飛來飛去,恐怕還是會引人注目。何況「政府組織」和「非法集團」也在這座城市紮了根,有可能會落入他們的監視網。

但其實無所謂。

嗡嗡!巨大振翅聲在他們的正上方交錯。

在他們飛行的時候,還有兩百架以上同型的「胡蜂」在玩具之夢35上空隨意盤旋。艾莎莉雅投入了夠多的欺敵武器,可以想見航空管制閃爍的光點一定膨脹了十倍以上。當然那只是聲東擊西,她預定用這些武器把監視目光攪亂一通後,利用在海上部署的多艘大型仿生矽胞潛艇「藍鯨」等等進行回收,然後令其潛入海底遠走高飛。

艾莎莉雅他們由于在玩具之夢35還有「工作」要做,因此不能跟那邊會合。他們中途隨便找了個屋頂平台下飛機,漸漸遠離高空中的騷亂。

屋頂平台的一隅,在商用空調的室外機後面,有「自己人」之前留下的提袋。老管家將兩名人質分別塞進行李箱與波士頓包,若無其事地跟在公主卷大小姐的後面。

連接大樓之間的巨大陸橋上,擠滿了配合七夕情人節穿起浴衣及和服便服的男男女女。艾莎莉雅是外國人,身上浴衣又是相當奇特的東西合璧風格,但擠在人群之中毫不突兀。由于玩具之夢35是外資觀光都市,反倒是英文名稱和來自國外的人種占了多數。

「你大可也挑戰一下和服呀。」

「因為我這身衣物才是侍奉小姐的正式服裝,也是憑依體的戒具。」

除此之外,明明是平日的白天,卻意外地可以看到不少學生……大概是此時仍在頭頂上飛來飛去的「胡蜂」造成的吧。襲擊高層公寓的雖然是召喚師之間的戰斗,但並不是連槍聲和爆炸都能遮掩掉。

『啊啊,楓希姊!真高興你來了!』

『吵死了,臭小鬼,憑什麼連接送小孩的褓姆工作都得我來做啊……』

還能看到一名身穿紅色西裝外套的黑色長發少女這樣說,拉著小男生的手。

換言之,是因為發生重大事件,校方才取消上課,臨時停課一天。這個國家的危機管理措施還是一樣,實在不對勁。市區正在發生槍戰,卻把孩子們放到市區里,這是哪門子的做法?

艾莎莉雅敬謝不敏地歎口氣,兩人從忙著拿智慧手機對准上空的觀光客身旁走過,一邊從是也武士布偶裝手上收下繪有夏季星座圖的圓形團扇,一邊前往據點。所有人無不抬高下巴,毫無防備地暴露出喉嚨,看起來簡直就像露出要害等人下手。

他們事前在許多游樂設施當中,選了位于廣場般的空中走廊上、仿造洋房蓋成的鬼屋,作為在玩具之夢35的前線基地。當然,這條路線不會有游客往返,鬼屋原本就有許多密道供工作人員待機,但另外還預留了一個大型空間,就連工作人員也不會接近。也就是在電動式大型機關背後,收納了巨大齒輪和絞盤的機械室。不用說也知道,工作人員之所以不會隨意接近,是因為被卷進暴露在外的器材而發生意外的風險相當高,不過只要事先掌握哪些地方是危險區域,就能占用相當大的空間。具體來說,雖然有點各自獨立,不過加起來大約有學校校舍的一半面積。

「我們回來了。」

「您回來得真早。」

身穿楚楚動人修女服的「聖徒」回答她。可能因為她只負責送出人祭隊,所以早了一步回到基地。

「按照預定,『貨物』在此。」

艾莎莉雅搖動著滿是荷葉邊的袖子,隔著肩膀用拇指比比背後。

在老管家的兩側,各有一個波士頓包與行李箱。兩邊都大到應該可以塞下一個手腳縮起的嬌小少女。

「我要直接寄請帖給城山恭介,你研究一下哪里可當成交易地點。」

「了解。」

這時候可不能搞錯,前線基地與交易地點並不一樣。在送出請帖時,位置資訊就會被敵方知道了,因此交易地點基本上只能用一次,用過即丟。當然事前調查與善後處理不可少,不過交易前與交易後,都最好盡量減少接觸的機會。而且挑選地點的條件,也與潛伏地點有些許不同。交易地點必須不留下己方痕跡,要能單方面監視全區,不容易受到敵方以外的人打擾,而且為防萬一,還要確保有一個以上的出口。聽起來簡單,挑選起來卻很難。

「請你轉達『S博士』,說我艾莎莉雅很感謝他。『艾莎莉雅系列』與人祭隊雖然是我們使其具體成形,不過他出的點子非常有用。想不到『那個』城山恭介竟會慌張失措到那種地步。」

「兔肉料理的味道如何?」

一抖!艾莎莉雅一聽,不由得回味起身體中心無從隱藏的震顫。如同回想大口咬下厚片鮮肉後,溢滿口腔的肉汁滋味。她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彎成ㄑ字形,卻還是無法忍耐。才這麼一下子,東西合璧的浴衣敞開的胸襟都快要變得更松垮了。

弗雷克托拘謹地出聲說道:

「小姐。」

「咳哼!嗯哼!……我有點太不檢點了,讓你見笑了。哎,作為盡可能趨近那位陛下的台階來說,還算差強人意。只可惜就憑我,還難以獲得陛下那樣的美食家味覺。」

「哎呀,這麼美味?這樣的話,希望下次也能讓我品嘗大餐,才可以更進一步親身體會陛下的幸福。」

「大家一同分享吧,只不過,不可以偷吃得太過分,必須控制在不至于觸怒陛下的程度。」

兩名少女吃吃笑著,籠罩在一股莫名的蠱惑和妖豔中。

她們散發出不同于以往組織集團的某種「附體」氣味,繼續召開方針會議。

「弗雷克托,從箱子跟袋子里拿出貨物,悶死她們就麻煩了。」

「遵命,小姐。」

「哎呀,只要有『已挾持』的事實在,無論生死,城山恭介都會親臨現場不是?他又不能偷看這個地方,不會知道人質是生是死的。」

「是呀,不過,那樣就不好玩了。」

艾莎莉雅一手撩開配合浴衣托高的金黃卷發說:

「……讓人質活著,我才能在城山恭介面前奪走他的東西,這不也是陛下的作風嗎?」

「真是令人羨慕,看來或許我也該嘗上一口。」

「聖徒」將自己的食指抵在嘴唇上,陶醉地眯細眼睛。

講著講著,兩名巫女摔出了密封的軟容器。由于她們在召喚儀式中敗北,有大約二十四小時會處于茫然自失的狀態。兩名少女橫躺在地,眼神空虛,慢吞吞地重複同一種行動,看不出半點過去的人格。如果就這樣拉著手引導她們,想必她們會跳進比自己個頭還高的齒輪,然後被五馬分尸。

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艾莎莉雅在動作較大的蓮華身邊坐下,依偎著她,像緊緊抱住布偶那樣抓住她的上半身,把她摟向自己。緩慢地不停擺動手腳的少女大概毫無那個意思,不過這樣做有點像是封殺了柔弱的反擊,感覺很好。被

蓮華機械性地重複同樣動作的手腳勾到,艾莎莉雅的浴衣差點跟著松開,但她毫不在意,這是以暴力蹂躪弱者之人的喜悅。艾莎莉雅將耳朵貼在犧牲者的胸口正中央,一邊委身于她的心跳一邊緩緩閉上雙眼。

「我暫時照顧這個,有什麼事再聯絡我。」

「了解,我這就去搜尋適合發請帖的地點。」

「聖徒」離去後,老管家對她如此說道:

「小姐,睡在這種地方會著涼的。」

「特地去床上睡太不知趣了。先別說這了,弗雷克托,拿那個給我。」

「……小姐。」

「我不聽,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什麼吧?」

弗雷克托·勒金斯無奈地歎口氣,去了機械室的後面一趟。身穿特制浴衣的艾莎莉雅抓著大布偶不放,等了一會兒後開始打盹,正在半夢半醒之際,他回來了。

老管家的兩只手上,拎著廉價至極、塞得飽滿的超商塑膠袋。

看到主人兩眼發亮霍地坐了起來,老管家露出發自內心的複雜表情。

「小姐如果要用餐,我這老人什麼都能為您准備……」

「這跟那是兩回事,我對你的廚藝沒有任何不滿,你可不要誤會了。」

嘴上是這樣說,但艾莎莉雅把超商塑膠袋一把搶過來,眼睛只顧著看袋子里的東西,沒在看老管家。塑膠袋似乎是七夕限定圖案,印有三頭身的牛郎織女畫像,她從袋子里將量產品熱食點心一樣一樣拿出來。有炸雞塊、炸薯條、厚切培根、炸白肉魚、春卷、美式熱狗,比較特別的還有買了才現爆的爆米花等等。這種商品可以把起司或焦糖粉加到袋子里一起搖,這次買的是新口味。至于飲料,則是添加過多甜味劑然後號稱零熱量的碳酸飲料。

不同于剛才,她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笑容。

她貴為名門望族的成員,卻像是反抗什麼似的,偷偷狂買垃圾食品大快朵頤。這是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這名複雜少女的另外一面。

這里別說繁瑣的餐桌禮儀,連最基本的刀叉都沒有。艾莎莉雅暫時摘下雙手的白手套,使用八成又是因應七夕情人節,采用竹葉抗菌成分做成的拋棄式紙巾,將手指一根一根從指甲尖端到手指之間慢慢擦乾淨,就像在吊自己的胃口。最後她將雙手手掌弄乾淨後,以指尖撚起一根隨便撒鹽的油膩薯條,將前端放進張開的嘴里。一吃下去,她緊緊閉起眼,繼續抱著人偶,纖細的雙腿啪噠啪噠地上下甩動。大腿若隱若現的白皙已經不是大膽,而是到了讓人為她擔心的地步。

「嗯~~!嗯~~!嗯——!」

看主人這麼開心,身為管家也不好潑冷水。

艾莎莉雅又抓起炸雞塊和春卷等繼續享用,但她的對象開始有了變化。她用手指撚起炸白肉魚,好玩地遞給自己抱住的犧牲品。

「來,哦,意外地有點難度……魚肉會碎掉,實在不好弄呢,也許我應該先從炸雞塊之類的試起。」

艾莎莉雅掙紮嘗試了一會,不知她本人有沒有發現,配合著她小巧臀部的動作,腰後花飾也在左右搖擺。眼神空虛的黑發巫女,即使嬌豔的嘴唇周圍被弄得油亮,碎成小薄片的白肉魚碎屑掉在巫女裝束的胸前,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只是一再慢慢地移動手腳,重複同樣行動。

「啊,她咬了!」

口氣聽起來就像來到家里的小狗第一次肯吃飼料一樣,艾莎莉雅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成功將炸白肉魚塞進嘴唇縫隙里。也許是某種反射動作所致,巫女以舌尖碰碰入侵的異物,認識到它是食物後,開始無力地移動下顎,小口咀嚼。只是她並未做出明確的吞咽動作,魚肉就快要從嘴角掉出來,只好由艾莎莉雅抓住她的纖細下巴,硬是托起她的頭。在頗有危險性的動作下,流質食物被吞進了喉嚨深處。

艾莎莉雅慢慢眯細眼,用小小舌尖碰了碰摸過蓮華嘴唇的食指指腹,舔掉沾在上面的炸油。

少女顯得心滿意足,但又不失高高在上的神情,說道:

「哼哼,晚點再喂喂看金發的那個吧。」

「小姐有比較偏愛哪一個嗎?」

「沒有,不過嘛,擁有我所沒有的相貌特徵的,看起來比較新鮮。這頭黑發不知道是怎麼保養的,不知道有沒有不同于我們的方法,真讓人興味盎然。」

艾莎莉雅從超商塑膠袋中拿出美式熱狗,如此回答。她本來也想把熱狗送到人偶嘴邊,但可能是覺得竹簽有點危險,于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自己吃了起來。

也許這也是名為艾莎莉雅的少女得不到滿足的一面。

麥贊塔連恩家是名門貴族,艾莎莉雅有很多血統純正的兄姊,但她本身的出身背景追溯起來,是與平民不倫生下的私生女,而且又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她很少有機會與家人相處,也沒有比自己年幼的弟妹。這種喂餌……不,照顧他人的動作,也有可能是她無意識中采取的替代行為。

如果克勞德如今「在家」,也許自己會直截了當地撲向他寬闊的胸膛,盡情撒嬌。少女腦中浮現這種假設,略為眯細了眼。

但比這更重要的是: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是信奉者。

而且程度已經達到眼中蘊藏著女王的恍惚,思維中蘊藏著恭介的合理。

只要是目的所需,即使是柔軟的代替品一樣徹底利用。不對,就算是真正的家人也無所謂。

「那麼,弗雷克托。」

「是。」

艾莎莉雅以耳朵感覺犧牲品的心跳,用淺眠般的表情告訴他:

「我們也開始做預備吧?畢竟她們現在是『什麼都願意做』的乖巧二人組,就教她們多做些能讓那個城山恭介發出慘叫的事吧。」

7

「……哥哥……」

在占用高級公寓整個最高樓層的房間,穿著比基尼的纖瘦少女愛歌左右兩手拿著香菇與竹筍造形的巧克力零嘴,稍微搖了搖盒子。這兩種零嘴之間已經呈現出可稱為百年戰爭、永無止盡、無可自拔的哈米吉多頓之戰的樣貌,不過只有這次因為正值七夕情人節,既然推出了「長太大的竹筍餅乾棒,其實有點偏竹子!」這種奇特限定款,戰況優勢偏向竹筍軍也是合情合理。

愛歌興高采烈地打開盒子,恭介語調平坦地問她:

「什麼事?」

「……獅虎嚇得要死,在房間角落縮成一團了,所以請你火氣再收斂一點……現在的哥哥如果跟一般人一起搭電梯,都能害人窒息死亡了……」

嗯?恭介驚訝地確認一下,看到以五公尺身長為傲的獅子與白老虎雜交種,別說百獸之王,自然界根本沒有這種層次的帝王,的確變得像怕冷發抖的小貓一樣。尾巴也完全藏進後腿之間,用貓咪語來說就是進入了「請不要看我」模式。

「抱歉抱歉,獅虎,原因當然不是出在你身上。」

「……哥哥,假如你真的想跟它和好,就拿著這個特大帶骨肉去獻給獅虎享用……」

「記得受傷的猛獸應該是最可怕的吧?」

探險隊員城山恭介一手拿著西班牙餐館等地方會招搖裝飾的重量級整塊生火腿還沒變成火腿片之前的那種肉類巨大棍棒,往虎穴前進。

當然比安黛妲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

稱為小惡魔都嫌惡毒部分太大的女人,從恭介的正後方高舉雙手叫道:

「哇——!乒鈴乓啷——!!!」

「咿!『你』想殺了我嗎,混帳東西!」

恭介與比安黛妲就在史上最強的肉食動物面前,使用巨大肉塊好像打枕頭仗那樣打來打去。大家最喜歡的大姊姊滿地打滾,包著迷你浴衣的胸口和大腿呈現相當不得了的狀態。

而在遠處的沙發上,身穿特制旗袍的綠娘藍用漂亮的抱膝坐姿摺疊成一小塊,完全變成了白灰。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暗殺者,僅憑血肉之軀就宰殺了化為全球暴君的「政府組織」恩賞等級1000。

「……無所謂~~大姊姊就占這個位置展現自我光彩好啦~~呵呵呵。」

不管怎樣,現在也不太適合打打鬧鬧。

冥乃河蓮華與冥乃河彼岸這兩個女孩,好死不死偏偏被女王的信仰集團Bridesmaid帶走了。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救出她們才行。

「請問一下。」

全身纏繞繃帶以及妖精翅膀般輕薄Y字披帛,再以金飾和紅色寶石點綴,稱作消瘦都還嫌太瘦的褐色銀發少女,彷佛整合眾人意見般首先開口了。這方面的整合者風范,或許正是她身為支配者的原因。

「我想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對于提供幫助援救守墓人下屬們的召喚師和憑依體,我也不願意見死不救。如今主導權握在不敬之輩的手上,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既然如此,每分每秒應該都不能浪費,不是嗎?」

完全是個超會講道理的班長。

被淡藍色的眼光一瞪,所有人全都抬不起頭來,在塞克蒂蒂面前集合跪坐。一回神才發現連剛才嚇壞了的白獅虎都聽從指示乖乖坐著。

恭介維持著跪坐姿勢舉起一只手,獲准發言後才說:

「……的確乍看之下,會覺得主導權握在Bridesmaid手里。我們不知道蓮華和彼岸人在哪里,條件也不允許我方強襲秘密據點。話雖如此,如果因為這樣就乖乖等請帖來,那就要拿零分了。這樣做的話,沒有半點機會可以奪回一切。」

「也就是說?」

「我的意思是,那些人也跟我們一樣需要『創立者的藝廊』。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提到了《博物志》的缺頁。她們無論如何都想弄到『金剛主鑰』與古地圖。換句話說,對方絕對會指定交易地點,提議來場人質交換會……不過嘛,人質能平安回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就是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能指定交易地點的,只有掌握主導權的她們。我們再怎麼跟對方爭,恐怕也只會讓什麼Bridesmaid對我方的印象惡化,無益地增加人質受害的風險。結果基本來說,我們還是只能『等待』不是嗎?」

「哎呀,想不到您腦袋這麼死板。您這個人完全不懂得如何顛覆第一步呢,這樣在牛鬼蛇神作威作福的召喚儀式世界里,只會被人耍著玩喲~~」

比安黛妲打岔說道(她也有舉手)。

「的確,挾持人質的Bridesmaid握有主導權,但真要說的話,這整座城市都是客人和他身邊這些『政府組織』、『非法集團』之人的主場。比起來自外地的『瀟灑魔王』或『聖徒』,這幾位熟門熟路得多了。而能夠滿足專業眼光的交易現場,就算找遍整座城市也沒幾個。各位客人在玩具之夢35落地生根,搞不好腦中從一開始就有幾個候補了吧?」

接著換泳衣愛歌說話了,她正在喂精神恢複安定的白獅虎大到誇張的帶骨肉。

「……對方大概也跟我們一樣,忙著搜尋能當成宴會會場的美味餐廳,准備開始裝飾場地……所以我們只要搶先一步,收買所有餐廳就行了。這麼一來,就能在指定日期前缺乏防備的狀態下,從背後捅她們一刀……」

啊。頭上頂著黃金發飾的塞克蒂蒂發出意外可愛的聲音。

也許是尚未化作半個活神體的少女部分探出頭來了。

「我就明說了,等Bridesmaid完成所有布置,我們再呆呆地前往會場的話,想顛覆狀況是絕對不會成功的。這就像是下西洋棋時拿到一個已經確定將軍的盤面,然後人家叫你現在開始扭轉局勢。但如果能趁還沒將軍,棋子配置未成定局的時候繞到背後發動奇襲,情況就不同了;我們能夠重新掌握主導權。」

而一講到具體的籌措方式,還是得請分別在「政府組織」與「非法集團」吃得開的愛歌與綠娘藍出面。

眾人用投影機將她們帶來的資料投影在整片天花板上。這項設備本來是用來讓泳衣繭居族能躺著上網而加裝的自我墮落商品。

「……這是『政府組織』隨時持續更新的防盜地圖……」

「然後呢,這是『非法集團』檢查用的警員巡邏路線圖。」

「……這個是『政府組織』內各派系的勢力圖……」

「組成『非法集團』的組織和家族等的勢力分布大致像這樣。哎,就當作雙方形成正反面就行了。」

「……真是,『非法集團』的尋人系統怎麼看就是很危險。」

「把憑依體塞在獸籠里管理的渣男當頭子的組織,還敢講什麼正義體系。」

「離題了。」恭介客氣地要求修正軌道。

如果單純只要人煙稀少,地點多得是,但是將兩份資料重疊起來,這些地點幾乎無一能用。像是夜間港口、倉庫區,或是高級日本料理餐廳、高級飯店的宴會廳,看來那一類的地點總是會有那一類的特權占用。這種地方看似空無一人,其實總會有人暗中監視,因此來自外地的內行人都不會靠近。

但即使在這些地點當中,有些區域還是會像缺牙一樣,沒染上任何一邊的色彩。

因為想要全天候完全無人看守很難,但比方說只有早晨或深夜時段會變得完全無人,當成用過即丟的地點不成問題。這次要的不是「秘密據點」而是「交易」,所以情況不同。

「就是這里,第一候補。」

恭介使用講壇用的雷射筆,指出天花板地圖上的一個點。

「Z區的市立綜合動物園,從半夜到員工上班的早上六點之前幾乎無人,而且不受任何一方勢力掌控。暖氣等溫度管理都是自動控制,所以幾乎也沒有夜勤人員。當然,這就符合了我們要的條件。」

「……還以為是哪里呢,原來是傳聞中有女生掉進籠子里被獅子吃掉,變成女鬼出現的游樂園啊,哥哥……」

「我想應該是你大半夜帶著寵物到便利商店散步,才會造成那種傳聞吧。」

「真是的,什麼游樂園里有無臉少女的幻影,又不是據說跟玩具之夢創立起源息息相關的『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有點不記得了,好像是說玩具之夢會長配合童話新作蓋了游樂園,但事實上那篇童話從未公開發表,因此誰也沒聽過那個故事?」

「但也有人說分布于全世界的玩具之夢相關企業當中,有某個地方悄悄藏有它的原典喲。哎,我們中華街那邊也常常聽到這種宣傳語句。弄得好像達文西的設計圖或愛因斯坦的日記一樣,硬是要執著于紙張和墨水……」

「……講話完全離題了……」

難得換成了愛歌負責吐槽。

然後果然又是塞克蒂蒂一臉懷疑地反駁:

「不,可是,Bridesmaid不一定會指定這里呀,其他還有好幾個候補……」

「是啊,光是這樣看一下,大致就能找到三個可疑的次選。」

恭介輕松地說。

「但沒人規定我們不能主動毀掉場地條件;小型火災、電線走火、瓦斯外泄、水管破裂……總之我們可以偽裝一場不會造成人命傷亡的意外,藉此引人注目。重點在于意外的種類要富有變化,即使連續兩三個地方發生也不會顯得不自然。況且只要改變人潮流向,理想的交易地點也就泡湯了。」

當然時間有限,但其實毀掉其他候補地點並不會很趕時間。因為就算Bridesmaid已經決定在動物園以外的地方交易,只要隨後破壞地理條件,對方就不得不換地點。

至于作為首選的動物園,就不能用這種猜拳慢出的招數了。必須先進入現場融入環境,否則騙不過艾莎莉雅等人。

恭介即刻做出了決斷。

「兵分二路吧,比安黛妲去毀掉其他候補,我們倆搭檔融入最重要的動物園。」

「遵命,客人,我會拿出所有本事的☆」

「綠姊,我想麻煩你一件『道具商』的工作。全裸繃帶的塞克蒂蒂實在宇宙無敵顯眼,請你幫她找件衣服。」

「啊啊!總算有費洛蒙系假女服務生辦不到的唯一一份工作要給我做了!」

性感特制旗袍女因為謎樣歡喜而全身顫抖,但先別管她。

「……當然,艾莎莉雅他們搞不好一個小時後就要舉行宴會了。時間是最大的敵人,盡快准備吧。」

8

雙胞胎巫女落入強大敵人的手里,相較之下,己方時間不足。

不過,用不著從准備階段開始就搞些古怪的動作場面。與其平日大白天就抓住飛空直升機的起落架,或是靠一條鋼索像鍾擺那樣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先在車站買票搭電車前往現場,也就是位于Z區的動物園比較要緊。

『七夕大家來喂貓熊吃竹子吧!』

『水豚騎士團也在祈求能有個美麗的夜空喔!』

車廂當中也一樣,到處都是七夕情人節的廣告吊牌和電子廣告看板。

無論如何,都來到這個階段了,絕不能引人側目或腳步被拖延。兩人在動物園也買了入場券,從正面大門正常入園。高中生兩張,三千兩百圓,基本是很重要的。

「那個啪滋啪滋響的東西是什麼?」

「喔,那是防蛾燈啦。動物園難免蚊蟲多,所以大概是像那樣把蚊蟲聚集到一處燒死吧。」

「嗯?可是那種陷阱不是入夜才有效嗎?我知道,防蛾燈正如其名,是反過來利用蚊蟲會聚集在街燈下的習性,開發出的科技產物對吧?哈啊哈啊……」

「你干嘛呼吸變急促……?那大概是同時添加了氣味之類的吧,像最近對付蒼蠅和蟑螂的商品也常常會用到果凍什麼的。」

「換、換句話說,那是我還沒看過的最先進陷阱嘍!而且聽你的說法,它似乎能夠防治傳染

病,是守護民眾笑容的聖潔裝置?唔!想不到連這種地方都跟生活息息相關,日本真是個陷阱大國啊!」

「你這人真的一堆地方很難搞耶!」

照這樣下去,要是讓她看到在精致機關中滾小鐵球的玩具,不曉得會有什麼驚人反應。

附帶一提,買入場券時附贈了某種東西。

「這是什麼?沒看過這種植物呢,有股奇妙的味道。」

「在北非可能比較少見吧。」

「是陷阱嗎?」

「吵死了,你安靜一下。這叫矮竹,就是一種竹子……」

「竹槍陷阱!我有聽過,就是活動式天花板與陷坑的日式隱藏風味,高湯文化的鮮味陷阱對吧!」

「控制一下你的心跳次數,塞克蒂蒂。總而言之,這是動物園的明星動物貓熊最愛吃的東西啦!」

雖然平日中午剛過,但不知怎地有很多小孩不在乎參觀順序到處亂跑。

「把願望寫在短箋上了嗎——?」

「聽說這張紙還有墨水,都是用矮竹做的喔。」

「希望『夢幻少女』的繪本能被人找到。好了好了,你這只貓熊快給我吃下去,實現我的願望吧!」

就算是一家人休假從外地來玩,大人與小孩的比例還是不太對勁,說不定是有舉辦校外教學旅行或是類似的活動。

四下飄散著彷佛乾草堆與動物體味混合而成的獨特氣味。

「……如此充滿陽光氣息的地方,真的會變成罪惡交易的現場嗎?」

塞克蒂蒂四處張望,語氣懷疑地問道,她換上了以黃色為主的浴衣。看到她頭上的發飾,可以猜到全身上下的金飾和繃帶應該沒拆,不過就這樣看起來,跟別人沒什麼不同。雖然她有著褐色肌膚與銀色短發,但因為玩具之夢35有很多親日派的外國觀光客,所以並不特別顯眼。

恭介用自然的舉止融入人群,但同時也說:

「塞克蒂蒂,大家到動物園是來看動物的,你要把視線放在籠子上。」

「咦,啊?好、好的。」

「還有召喚師或憑依體一離開一般人的視野,他們就不會認識到我們的存在。用普通擺脫跟蹤的方法,可能會因為人叢不自然的搖晃,而使我們的所在位置曝光,你要小心。」

他說著隨意拉起褐色浴衣少女的手。在還不習慣的時候,直接帶著她走比較快。像動物園這種觀光景點,年輕男女手牽著手也很自然。

「……~~」

沒錯,就算褐色支配者罕見地羞紅了臉頰也沒差。

恭介帶著微微低垂著頭的塞克蒂蒂,沿著路線逛過整座動物園。

「那個,我衣服這樣穿有沒有哪里不對?」

「這里是玩具之夢旗下城市,即使有外國人穿和服也不會太顯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許我還是應該參考像那邊那位儀容端正的大和撫子比較好呢,光看背影,就能從穿著打扮上感覺到一種性感……」

「不,且慢。那個不行,那才不是什麼大和撫子,是簾堂明也。」

恭介看向擁擠人群中裝模作樣地走動的浴衣背影,一臉疲倦。雖然他早就隱約料到艾莎莉雅等人引爆的槍戰會讓附近學校臨時停課,不過那個班上同學(♂)既然特地換上便服來到動物園,大概也跟誰有約吧。

半路上,恭介沒寫什麼願望,就直接把矮竹短箋喂給籠子里的貓熊。

由于此地是用地面積有限的玩具之夢35,因此縱向移動還是比較多。整體來說,就是沿著參觀路線螺旋狀地往下走。參觀區由上到下分成第一到第五層,看起來有點像小汽車在軌道上跑的立體停車場玩具組。

看到半路上的導覽圖,塞克蒂蒂偏著頭。

「獅子、大象、長頸鹿……即使生長環境在同一地區,籠子仍然是分散的呢。而不是分成非洲區、南美區等等。」

「這方面大概就跟超市的貨架一樣吧,只要把想看的看完,自然就會逛過整個園區……我想園方可能是想達到這種效果,而把受歡迎的動物分別安置在園內各處。要是把企鵝、貓熊與水豚放在同一區,大家就會待在那里不走了。」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原來也會逛超級市場啊。」

「哦,看來對『護陵女祭司』大人而言有點難度?」

兩人在半路上兼具禮品店與餐飲區功能的商店區,買了份可以拿在手上移動的綜合三明治。三明治不是裝在透明塑膠盒里,而是使用具抗菌效果的矮竹葉包起來,可能是為了配合七夕情人節吧。兩手空空沒拿導覽手冊和食物的游客會意外地顯眼,因為特地付錢進動物園卻好像玩得不開心,是很不自然的反應。

只不過有個問題,就是……

「塞克蒂蒂,我不了解你平常的生活作息。如果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可以不用勉強。」

「不會,我一直很想挑戰看看,請別放在心上。」

……光是聽到這番話,就更搞不清楚她平常都是怎麼過日子的。他是覺得不至于,但總不會真的是只靠吸風飲露過活吧?

塞克蒂蒂或許對站著吃東西也有種向往,她在商店區附近靠著牆壁,好像舉著筷子不知該夾哪道菜似的,手在恭介拿著的餐盒上轉來轉去。最後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夾著番茄與萵苣等蔬菜的三明治,靠近鼻子兩三次聞聞味道,繼而雙手重新拿好三明治,從角落小小咬了一口。

還沒吞下去,淡藍色的眼眸已經先睜得好大。浴衣下的身體……不對,胸口周邊和肚臍一帶等,所有內髒都在大幅起伏蠕動,連恭介都看得出來。

「嗯噗!嗯惡!喀哈咳哼!」

「塞克蒂蒂……」

「不、不要緊,沒事,我沒事……」

她雖然笑著這樣說,額頭卻滲著冷汗。恭介很想拿點飲料給她,但就連飲料都不知道是能幫助她,還是變成更險峻的高山;召喚儀式「之外」的事情他判斷不來。

「呼——……我知道味道不錯,不如說我非常感興趣。雖然要吞下去是另一回事,不過有挑戰的價值。」

也許應該給她薄荷錠或口香糖,但看到塞克蒂蒂像喂小鳥一樣不斷地一小口一小口剝下來勉強放進嘴里,恭介實在無法阻止她這種賺人熱淚的努力。那種舉動讓他覺得:假如把今天的早報全部吃掉就能得到一億圓,可能就會像她那樣吃吧。她是吞得下去,但之後會怎樣讓人有點擔心,這件事還是跟守墓老人問一聲比較好……只是視情況而定,一講出口可能就會挨揍。

塞克蒂蒂花了好長一段時間,總算把拆解得像拼圖,相當于一個三明治的食材咽下,勉強微笑著說:

「抱歉驚擾到你了,繼續逛其他地方吧。」

「喔,好。」

剩下的她似乎吃不下了,于是恭介一邊自己吃,一邊分給連動物園都能入侵的強悍野貓。

看到這景象,又讓塞克蒂蒂眯眼笑了起來。

「你喜歡貓嗎?」

「在埃及神話里,貓跟鱷魚或豹一樣,都是具有重要意義的聖獸,我怎麼會不喜歡?況且貓雖然現在廣受世人喜愛,但最早可是起源自埃及的人類伙伴喲。」

少女采取不同于恩賞等級到達1000的步驟,從人界一腳踏上了其他舞台。那是比一九九九年發現的「第三召喚儀式」年代更古老的技術集大成。恭介再度體會到,她不在自己的領域內。或許因為他是「鮮血印記式舞台上的最強」。也或許因為他還在九百多級,抱負未展,看不見恩賞等級1000是什麼樣的景象。

「沒有什麼特別的。」

恭介聽見一個彷佛看透內心的聲音,說話的塞克蒂蒂將手掌按在欄杆上,定睛注視下面幾公尺以水泥圍牆圍起的獅籠。她俯視著在麥稈鋪成的午睡床上打呵欠的百獸之王說:

「『護陵女祭司』或許作為支配者受到重視,但簡言之就跟籠中獸並無二致。我只吃擁有專業知識之人處理的食材,只能在他人賦予的領域中行使力量。我這樣看起來,一定像是頭勇猛的野獸吧。因為誰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實際在草原上奔馳,用自己的獠牙利爪抓到獵物。」

「……真是戳中痛處了。」

恭介覺得這話像是指出了自己的痛處。世界會變成這樣,有一半原因出在自己身上。這句話當中並無虛偽,但如果問到恭介自己是否有繞完地球一圈,看過整個世界,答案是NO。他只不過是從紙上的計算,推測出對環境的影響罷了。

他在「這個世界」無庸置疑屬于最強等級。然而這個「世界」范圍真的有那麼廣大嗎?受到鮮血印記式的「世界」深入影響,不曾往外界踏出一步的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大家有大家的「世界」,恭介選擇的路是這樣。

然而比起走在身

旁的這人,究竟哪邊的「世界」比較優異,卻不能以現成規則加以決定。

9

而在同一時間,身穿花魁式特制浴衣的比安黛妲踏響著靴子鞋底,遠赴玩具之夢35的R區辦正事。在有如披薩般分成各區的城市中,這個區塊學校比較多。

『滿懷正義之心的各位朋友,讓我們一同翱翔星際!跟流星連者一起學習星座知識,齊心協力打倒雨云怪人多夏布淋吧!那麼「助威APP」都開啟了嗎?織女星是天琴座的織女一,牛郎星是天鷹座的河鼓二,驚人的是,織女星可是比太陽亮上七十倍的星星喔。一般認為織女星是夏季星座中最亮的一顆星,至于牛郎星……』

在巨大陸橋上,全身穿著緊身衣的五人組正在帶大家上小教室。不是像天氣預報大姊姊那樣用螢幕或顯示器做解說,而是用LED藝術的方式,從緊身衣的額頭部分透出燈光條碼。看起來好像是讓小孩子從遠處用自己的智慧型手機讀取條碼,配合超級英雄舞台秀欣賞連續切換的文字教材。舞台秀本身雖然免費,但為了享受更多樂趣,就得花點小錢下載APP才行,這就是他們的手法……即使運用的小裝置還算先進,但做的事本身該說是溫故知新嗎?跟早年的紙戲表演沒什麼不同,只是把糖果餅乾的部分變成APP罷了。

圍觀的主要是小學生,高中生之類的似乎都不會駐足觀賞。

「哎呀,好懷念喔,涼子,說是流星連者耶,現在不知道是第幾代了。」

「姊、姊姊!跟那些小朋友一起看太害羞了啦!」

「就是啊,涼子那時是喜歡美發之星嘛~~記得你要我幫你綁辮子,也是因為粉紅配色的戴眼鏡魔法少女米麗是……」

「羞死人了啦!」

穿著紅色西裝外套的女高中生二人組,一個是從容不迫的短發女生,一個看起來像圖書委員,綁辮子戴眼鏡。惡魔聽著她們的聲音,經過她們身旁。

(不過還真是不合理……)

比安黛妲走在人潮之中,悄悄歎了口氣。

平日白天街上就有這麼多小孩,八成是因為艾莎莉雅等Bridesmaid引爆的那場槍戰間接導致各校臨時停課,提早放學吧。明明是這樣,卻讓那些小孩留在路上,真是不像話。她覺得這樣就像是把鳥籠放在熱帶草原的正中央,而且還把籠門打開,動也不動地等猛獸過來……

話雖如此,比安黛妲的目的並非觀察人性,也不是危機管理意識的啟蒙活動。

她之所以來到這里,是為了毀掉Bridesmaid可能選擇的「拋棄式交易現場」候補地點,只留下Z區的市立動物園。

另外有一點意外地不為人知,就是「學校」也是個滿好用的地點。畢竟學校晚上基本上沒人,現在都是靠警監系統,不再有教師值夜班了。只需事先記住如何讓電子攝影機和感測器失效……不對,視場合而定,一些地方甚至有自由生長的樹叢或庸俗的招牌擋住機械視野。只要找到這種過慣了和平日子的傻呼呼學校,多少錢黑社會都願意出。

(要是知道有人在象徵和平與安全的學校進行槍枝、毒品或女人交易,我想戴著倒三角形眼鏡的婆婆媽媽們應該會昏倒,但令人難過的是,現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敢對女人動手的人會死在女人手里,對小孩過于寬容的人會提升小孩作為殺手的價值。在冷血無情的世界里,有著這種無藥可救的鐵則。想自認為遵循武士道或騎士精神是個人自由,但結果就是可能讓某些人認為「那里可以利用」,而間接誘使黑社會伸手;和平主義者應該再多重視一下這種事實。

這樣的話,或許就不會出現像恭介和比安黛妲這種召喚師了。

(不過事到如今怎樣都沒差啦,要是奪走我這份力量,我也會很困擾。)

「哼哼哼哼~~☆」

櫻花色惡魔隨口哼著歌,用拿在手上的智慧手機到處拍照。照常理來想,在學校附近徘徊拍照已經可以算是問題行為,但這里是觀光都市玩具之夢35。一名女性獨自到海外旅行或許還算稀奇,不過現在是社群網站發達的時代,只要是一個亮麗美女擺著姿勢自拍並到處拍照,就算頭上有角或臀部有尾巴晃來晃去,別人都會自動認為是愛出風頭的外國人想替粉絲頁沖人氣。誰也不會想到實際上笑容美女拍的不是自己,而是把鏡頭對准背後建築物或防盜監視器的位置。

(……這邊的是工業類高專,那邊那間從操場設備來看,應該是體育學校吧,太呆板了。哦~~那邊有間滿適合的小學喵~~哼,哼,重視隱私所以監視器較少,而且小學的話沒有正式的社團活動,晚上空蕩蕩。這里很容易被盯上,得仔細封殺一下才行。)

「那麼……」

比安黛妲喃喃自語,暫且停下腳步。她轉頭環顧四周,用纖細食指滑動智慧手機的螢幕。行動裝置實在是太方便了,如今不再需要看固定一處的導覽圖,光是這樣滑滑手機,看起來就像是邊看地圖邊確認目的地的觀光客。

實際上手機顯示的,是完全不同的畫面。

(……「政府組織」與「非法集團」的勢力關系是……嗯……這附近畢竟是教育機構,還是世界警察比較吃得開呢。雖然「非法集團」好像也在利用一些壞蛋分化當地勢力就是了。)

基本上就是運用雙方勢力在愛歌的公寓公開的資訊行事。

但問題在于實際上用什麼方法。

比安黛妲繞到學校後面一看,找到一處教職員用的小門,而且出入口附近正好就有一座小草叢。

「很好很好。」

比安黛妲把外國觀光客常用的簡單健行活動也能用的背包掛在肩上,不去擔心短短裙襬或穿著黑色過膝襪的雙腿,整條大腿到根部一覽無遺,輕盈地越過圍籬。她事前已經調查到,這附近多虧拉起了工地用隔音布而形成了監視器死角。她直接靠近看中的教職員用入口,然後放下背包,拉開拉煉。

里面裝了個沉重的金屬圓筒,不過可不是裝了紅茶的水壺。


⑻BOok.сOm

「這樣不行喵~~艾莎莉雅妹妹。喜歡射個過癮是無所謂,但必須注意未爆彈遺留現場的風險才行。不然就會像這樣,被我回收當成土制炸彈喲☆」

該做的事很簡單。

只要把未爆飛彈塞進門口附近的草叢內,趁假扮成教職員的「政府組織」走狗靠近時,按下遙控器的按鈕即可。特地配合對方的時間等在暗處太麻煩了,所以能打通無聲電話給教職員室的話更棒。接著駭入學生的手機,在位置資訊上作假,讓老師以為學校都臨時休息了,竟然還有學生在學校後面玩,對方就會在教職員鞋櫃區換上鞋子出來,然後去罵人……而且就經過藏在草叢里的未爆彈旁邊。

這個老師不需要認真解決掉。

也可以故意選在目標對象與爆炸物之間有段距離時按遙控器,有驚無險地摔倒在地的正義伙伴一開始會先跟「非法集團」起一場小糾紛,等查明爆炸物的真正來源後,應該會開始找Bridesmaid的碴。「留在現場的未爆彈」就跟盜用帳號一樣,附帶著邪惡的游戲要素。

雇主城山恭介的確討論過「如何用自然的方法」逐步毀掉候補地點。

比安黛妲忠實聽從了命令。

對櫻花色惡魔而言,在市區放個炸彈還算在「自然的意外事故」之內。

只不過……

有一點必須確認清楚,就是比安黛妲的目的不是破壞,也不是殺人。

她的目的純粹只是擾亂現場,毀掉所有Z區市立動物園以外的交易候補地點。而且要在短短幾小時內,用超級好懂的促成栽培法。

為此,最佳答案是……

(……好啦,這里結束後就去打擊「非法集團」的據點好了。當然要假裝我是「政府組織」的人。雙方毫無生產性地互相攻擊,但後來發現在手心冒汗的緊張局勢背後,竟然潛藏著共通的敵人Bridesmaid。嗯~~感覺一定會發生英雄式的情節,兩方宿敵攜手合作,演變成笨蛋都看得懂的美妙、冷凍乾燥的佳話~~!)

10

至于在動物園,浴衣打扮的塞克蒂蒂淡藍眼眸中帶著疑問說了:

「對了,城山恭介。之前你說要搶先打點好一切,但具體而言,你打算做什麼呢?」

「先繞一圈再說。動物園其實背後不讓游客看到的場地比較大,所以要把那些地方也繞一遍,才能進一步研究。」

就在恭介這樣說時……

在沿著參觀路線種植的行道樹枝椏上,跟燈具固定在一起的揚聲器發出了像是女性聲音的工作人員廣播。

『動物園的明星水豚騎士團的親密接觸表演,下午兩點的活動即將開始——這是今天最後一場喂食活動,購買了顆粒飼料的游客請特別注意。水豚騎士團各位團員出戰的會場在……』

個頭只

高到恭介腰部的一群小孩歡呼著蜂擁而來,看來活動地點就在附近。浴衣打扮的塞克蒂蒂也松開握著的手,因為孩子們的人潮阻隔而暫時與恭介分開,但她的神情就像在看某種可愛的事物,緩緩眯起淡藍眼眸。

下一刻,召喚師毫不猶豫地抬起了腳。

對著一個孩子,冷血地。

為了把她踢開。

「!……?」

就連溫柔的褐色少女,神情也不禁混雜了難以言喻的驚愕與若干厭惡,但慢了一拍後,「護陵女祭司」也察覺到了。以亮黃色為底的浴衣,右邊的袖子被割出了一大道裂口。不管怎麼撞到別人,光被指甲勾到並不會破得如此嚴重。

一道銀色閃光,混雜在天真無邪的孩子們之中發亮。

是小刀,無庸置疑地是凶刀。

「怎……啊?」

塞克蒂蒂按住被割開的浴衣袖子,急忙退後一步,但周圍仍然沒人察覺異狀。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朝向了低矮柵欄內放出來的齧齒目動物,其中只有恭介冷靜地定睛注視襲擊者。

恭介剛才踢了對手的手肘後側,使其誤判了距離;對方只看外貌的話,頂多只是個八九歲的小女生。一頭長發與其說是銀色,倒比較像是冰塊般的質感;白色無袖連身長裙的胸前附有藍色緞帶。然後不知道是什麼的角色商品,她背後背著類似狸貓布偶的圓形背包。開放感十足的單薄衣物乍看之下充滿夏日風情,逆光照射之下說不定還能看到身體剪影,但那只是虛偽的假象。實際上是應用光學效果讓衣服看起來彷佛透出剪影,其實內部想必藏有各種暗器。

不同于塞克蒂蒂,恭介的神情沒受到任何沖擊。

他只是口氣厭煩地如此說道:

「……那種眼神,讓我想起以前的自己。」

兩者用抽身跳開的方式拉開距離。

『水豚騎士團的各位團員最愛吃水邊青草,大家手上的顆粒飼料里就添加了很多這種青草喔。抱它們起來的時候,要像這樣,然後……』

聽了飼育員的講解,孩子們發出歡呼,而就在他們後方幾公尺的位置,即將開始一場不會留下紀錄的生死斗。與七月季節不相襯、宛如雪精靈的暗殺者伸手去碰背後的背包。她從里面取出的東西看起來有點像釣竿卷線器,但比那更大而不祥。

(絞盤長柄槍……?)

厚重感有如虎鉗的整塊鋼鐵,一拆開類似台車轉轍器的制動裝置,啾嚕!某種東西猛然滑了出來。它就像在刀刃長約二十公分的戰斗刀尾端,裝上將近兩百五十公分長的特殊鋼材握柄。之所以能收進狸貓背包,是因為它用那個卷線器的部分,硬是把握柄卷成了一捆。

對一個身高在一百二十公分上下的少女來說,這武器實在太巨大了。

然而這種印象一瞬間就被顛覆了。只見少女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將武器的尖銳前端刺在地上,握著特殊鋼材的握柄,好似芭蕾或滑冰那樣,又像是扭轉歹徒的手臂般高速旋轉。每當她讓裙子大幅翻飛,整件連身裙在逆光下浮現虛像,握柄就會彎曲、轉動,累積龐大力量……然後少女的腳尖踹飛了自己刺進地面的尖端。

蟲繭爆發了。

原本展現出韻律繩操般華麗風采的特殊鋼柄忽然一變,盡到它作為板型彈簧的本分,解放了爆發性的力量。這股力量化為凶刃暴風,對准恭介來襲,忽縱忽橫,上下來回。若是換成常人,恐怕都能看到殘像了。無論是多厲害的武藝高手,都無法做到這麼大的速度與攻擊次數。

但恭介不畏縮。

他也有他的一套,從運動外套口袋拿出了發膠大小的金屬罐。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激發手榴彈,不過不是用來拔掉插銷扔出去的。不同于長達一百八十公分的鮮血印記,這玩意兒能握在手里當成好用的鈍器。

只要手的位置弄錯幾公厘,時機抓錯個零點三秒,右手就會失去所有手指。恭介對抗這陣危險暴風,橙色火花一朵朵迸散。

冰雪精靈的凶刀進攻不斷,趁著一陣暴風還沒平息,她又將刀尖插進地面,複雜扭轉自己的身軀,累積彈簧的力量,以裙襬大幅翻飛的姿勢,無接縫地進入下一擊。因此如果用正常方式應對,恐怕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凌遲而死了。沒錯,如果用「正常」方式陪她玩。

恭介不用鮮血印記,而選用激發手榴彈作為武器的另一個原因就在這里。

「……這樣好嗎?打得這麼認真。」

「?」

恭介故意在襲擊者面前張開手掌,讓她看見握在手里的金屬罐帶有傷痕的表面,說道:

「手榴彈一破,人工靈場就會展開。我們這邊是召喚師與憑依體的組合,但你只有一個人。不管你是融入業界的專家還是什麼,當然,現在的你是用不了召喚儀式的……一旦手榴彈現在破裂,你就完了。就算只來個cost1的『始祖之赤(b)』你都只能被折磨至死,不是嗎?」

「!」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襲擊者的動作確實僵住了;恭介抓住這一刻,大大往前踏出一步。

他不用真的做出那種選擇,能讓對方產生想像就有足夠效果。只要能對少女毫無間隙的連續攻擊動作打個楔子,就會造成致命後果。

恭介深深鑽入對方懷里,把握在手里的金屬罐罐底像鐵錘般往上揮,同時從少女的注意范圍之外——下方一腳踢出。這樣就將軍了,宛若白雪結晶的襲擊者躲不掉下一擊。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一轉!

說時遲那時快,恭介的整個視界縱向大幅轉了一圈。

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根據側頭部傳來的鈍痛,能夠理解身體是遭受到某種沖擊而被掀翻,但不是襲擊者手中的絞盤長柄槍所造成。

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第三者。

(……我竟然會一點殺氣都感覺不到!)

這次奇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然而沒時間怨歎世上的不合理。恭介在上下顛倒的狀態下急速取回肉體與頭腦的控制,將單手手掌按在地上,以側翻的感覺恢複平衡。同時,他也跟沒解決乾淨的襲擊者暫時拉開距離,與毫無防備的塞克蒂蒂會合,好護衛她的安全。

一種大漢的粗獷嗓音撞擊了少年的耳朵。

「All-around Armament。你雖然自稱為3A(Three A),但對上『自由勢力』的九百多級似乎還是要吃虧啊,小丫頭。好啦,快來跟瀟灑熟男監護人哭訴一頓吧,小孩子就是要這樣才可愛。你又不是那個『白之女王』,我不會希望你什麼都能做到最好啦。」

聽到這個聲音,小小暗殺者面無表情,但不悅地鼓起了臉頰。

「不,對手連一下都還沒打到我。這樣就說戰況對我不利,我不服氣。」

「……等你挨到那第一下,一切就結束了好嗎?要不然讓那邊那個大哥哥解釋給你聽如何?知識分子最愛解釋那些了。」

這個矛頭指向己方的人,究竟是誰?

恭介正想搜尋腦中資料庫,卻感到一陣暈眩襲向自己。有一小段時間,他甚至失去了平衡感。就像遭受了催眠術一類的精神沖擊,險些沒當場下跪。

「怎……」

比起以前遇見時,整體給人的印象有了大幅改變。

露額的金色長發在後腦杓束起,右眼戴著黑皮革眼罩。繡有浮誇金紋的華美大衣也是,右臂部分從肩膀開始不自然且脆弱地飄動,男子只有一只手臂。

然而這個男人有著堅定的內心,不受這些華麗的印象左右。

恭介還記得。

在「女王的箱庭」,恭介九死一生逃出險境時,有位恩人在最後一刻,將全身骨頭碎裂的他送上了運輸直升機。那位召喚師自己不肯抓住地獄里的蜘蛛絲,而是返回戰場,去壓制住失控的「白之女王」。

「你怎麼會在這里?怎麼還能夠存在!」

「克勞德·『麥贊塔連恩』,多指教了。對喔,『當時』我有自我介紹嗎?」

大漢粗暴地咧嘴一笑,用他唯一的手掌把玩某件東西。

那是在暗沉的銀塊當中鑲嵌了三十克拉鑽石的舊鑰匙。恭介恨恨地嘖了一聲,但為時已晚,運動外套與口袋重疊的部分早已被銳利地割破。畢竟對手都能不讓恭介發現自己靠近,就對他的側頭部使出一記加上全身體重的回旋踢了,順便再來一兩個小動作想必易如反掌。

一開始會針對塞克蒂蒂的浴衣袖子下手,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比起要害,他們先從口袋動手,以奪走兩人之中某一人帶在身上的鑰匙。

(克勞德……他說他叫克勞德·麥贊塔連恩?)

這個姓氏讓恭介無法不聯想到泛紅的金色卷發,而艾莎莉雅曾經量產過跟自己如出一轍的仿生矽胞操兵,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一

瞬間,恭介懷疑是不是就像那樣,這人也是利用克勞德的身體數據制造的模仿品,但他馬上知道這樣說不通。

如果是那樣,沒必要做成獨眼和獨臂。維持恭介回憶中當年「女王的箱庭」時的外型,更能收到混亂之效。真要說起來,「女王的箱庭」相關資料沒有那麼容易弄到手。艾莎莉雅的一切准備應該都是經過精心計算,這樣拼圖拼不起來。

(還是說Bridesmaid連箱庭相關人士都吸收了?不,怎麼可能。冷靜點,你想太多了。)

如果是這樣,難道他真的還活著?

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所在。

(……不妙!艾莎莉雅那邊已經知道這個狀況了嗎……!)

「那個少女,是你現在的憑依體嗎……?」

「不是不是,這家伙只是用來代替我失去的右臂,把我們想成兩人三腳的召喚師就行了。這個才是我的憑依體。」

說完,克勞德若無其事地把「金剛主鑰」往正上方一拋。

是視線誘導,或是來自正面的突襲?恭介甚至對這些可能性提高戒備,但他猜錯了。一只巨大猛禽倏然飛越頭頂上方,在空中叼住了銀鑰匙。

大到若是張開羽翼,長度將超過兩百公分。

這讓恭介想起,艾莎莉雅曾自稱為猛禽。

「這家伙的名字叫瑞奇,頭腦搞不好比我還好。說不定是招來了太多被召物,腦袋里發生過革命什麼的。還真得感謝女王咧。」

男人談起了明確的利益——「白之女王」的恩惠。

恭介他們在動物園布下天羅地網,還有「金剛主鑰」被對方奪走的事,若是被敵方主隊知道,戰況將徹底對他們不利,可以判斷平安奪回蓮華與彼岸的希望將會變得微乎其微。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對方是本尊與否,現在都不重要了。

克勞德眼睛看向在上空慢慢盤旋飛舞的猛禽,笑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你要的絕對不是三十克拉的鑽石吧?這麼執著于那塊破銅爛鐵,我看真正的目的還是《博物志》的缺頁吧?」

「!」

(無論是物品還是情報,趁送到主隊前擊敗他!)

光靠握在拳頭里使用的激發手榴彈不夠,恭介伸手去拿背後的鮮血印記。他不太想把事情鬧大,但是在最糟的情況下,他甯可打落飛于上空的猛禽也要奪回鑰匙,就這層意義來說,他也必須考慮到運用召喚儀式進行戰斗。

一陣寒意。

恭介甚至全身噴出了無形瘴氣,但相較之下,克勞德毫不介意。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連對話主導權都得不到的狀況,仍在持續當中。

「你下決斷的速度的確值得贊賞,但我勸你再好好觀察一下周圍吧。」

說完,他彈響了手指,接著……

『好~~那麼水豚騎士團的親密接觸表演,下午兩點的活動時間到此結束~~可能是吃得飽飽的想睡覺了吧?水豚騎士團要進入短暫午睡,請大家繼續逛逛其他展區喲!』

所有人都收手了。

下個瞬間,許多小孩就像被引力牽引似的,再度轉過身來,喧喧鬧鬧地各自四散。

「《博物志》的缺頁以及更進一步的女王領域,不是你搞得來的。就稍微交給過去的亡靈處理一下吧,如果我興致來了,自然會分你一點好處……反正我也找『那家伙』有事。」

3A被小個頭的人潮吞沒,將武器藏在狸貓背包里。克勞德帶著她轉身背對恭介。

「哇!……怎麼搞的,有海盜叔叔耶。」

「是壞人嗎?如果是壞人一定很可怕吧?」

當然,他那華美的容貌看在周遭孩子們的眼里,似乎也顯得很新鮮。

「對啊~~你們沒看《神秘海盜》嗎?別看我這樣,我這瀟灑熟男可是把百慕達三角洲的謎團吞進肚子里的傳說級海盜喔~~」

但他隨便找話帶過,就這樣跟著人群離開。

離去之際,名喚3A的少女在那群小孩子們當中好像想拿出利刃,但被克勞德輕踹了一下腳阻止。看他這動作,似乎是知道從恭介的個性來想,這樣做只會收到反效果。

無計可施。

如果是把整座動物園搗毀的召喚儀式之戰也就算了,恭介實在想不到如何才能阻止那樣強大的敵人,而不引起任何騷動。照現在這個狀況,不管做什麼都會波及周圍的孩子們。被召物的戰斗方式就像握著悍馬的缰繩,隨便讓它往任一方向奔馳,不適合進行精密狙擊。

「……該死!」

「這樣做是對的,你不用失望。」

反倒是塞克蒂蒂眼神溫柔地出聲安撫恭介。

「就算『金剛主鑰』落入Bridesmaid手里,我背上還有古地圖。交易應該還是可以進行的,不是嗎?」

(問題不在這里啊……)

恭介咬牙切齒,為了不讓搭檔更加擔心,獨自在腦中思考。大致上來說,問題可分為兩點。

第一,這下恭介他們在動物園布下天羅地網的事實,就會泄漏給Bridesmaid知道,失去埋伏的優勢。

第二,城山恭介即使在不利狀況下仍不允許有人死亡,Bridesmaid在派出人祭隊之後,就已經得知了這點。現在主鑰又被搶走,恭介手上只有古地圖。銀鑰匙還可以宣稱要折斷丟掉以嘗試逆向談判,但古地圖可不能撕破扔掉。

這下除了對對手言聽計從之外,幾乎沒有別的選擇。

糟透了。

而且好像故意挑在這個時候,智慧手機響了。

「愛歌,怎麼了?」

『……「政府組織」的「表層」企業之一,說得明白點就是直通「四元動力」美國總公司會長的秘密線路,接到了來自Bridesmaid的聯絡。』

「可恨啊,一群卑鄙的盜墓者……」

塞克蒂蒂咬牙切齒地說,不過現在催促愛歌說下去比較要緊。拒絕接收對己方不利的情報,只會讓事情停滯不前。

『世界最大軍需企業都用盡手段,還是無法追蹤電話來源,好像追蹤不到才正常一樣。我這邊幫你們轉接。我只是推測,對方應該是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哥哥,你准備好了嗎……?』

雖然差點一陣暈眩,但是就這樣昏過去也沒有任何好處。

恭介即刻切換思緒,調整自己達到最高效能。他留心周遭聲音,確定四周環境不會有動物的清晰叫聲或園內廣播後說:

「隨時可以開始。」

狀況亂成一團,但恭介決定拿人命當籌碼進行談判。可能是因應七夕情人節,單調的來電答鈴是與星星有關的童謠。一首曲子還沒重播就斷了,與對手進入通話狀態。

「嗨,艾莎莉雅,你在計劃返鄉嗎?」

『如果從「四元動力」的美國本公司不行,那麼從其他任何機構也都不可能追蹤電話來源。我這樣做可是出于誠意,好幫各位省去無意義的努力。』

當然不用把她的話照單全收。

艾莎莉雅沒直接打給愛歌或恭介的位址,當然是因為她不知道兩人的電話號碼。不過她選擇老巢「四元動力」作為轉接站,恐怕也不只為了這個理由。選擇標准或許是極其個人的問題,但對恭介而言卻是重要資訊。

真要追究的話,以前那場事件也是,艾莎莉雅怎麼會被「白之女王」吞沒了靈魂?恭介尚未完全掌握個中理由。然後她受縛後被送往「極彩博物館」,之後又發生過什麼事?也許在這些事的根源,有著「四元動力」或作為其母體的麥贊塔連恩家的存在。

抑或是……

真假不明的克勞德·麥贊塔連恩,也可能與此事有深切關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艾莎莉雅?」

『我將這個問題原封不動還給你,你能用一句話描述形塑此刻這個你的曆史嗎?』

少女信奉者嘻嘻笑著說:

『閑話就免了吧,先通知你宴會的日期。』

恭介吸進乾草堆與動物的氣味,連倒抽一口氣都不被允許。

動物園這條線行不通了,「金剛主鑰」也被人奪走。手上只剩下塞克蒂蒂背後「絕對無法毀棄的」古地圖一份,而且他們即將在對手指定的無法預測的地點,在缺乏准備的狀態下展開交涉舌戰。

他原本是這麼以為的。

沒想到……

『請你帶著「金剛主鑰」與古地圖,于指定時間前來指定地點。時間是今晚凌晨一點,地點在玩具之夢35Z區,後續指示我會再聯絡你。』

「……?」

腦中差點陷入混亂。

對方落入陷阱了,一切都如同當初預定。但發生了那麼大的異常狀況後,計

畫居然還沒脫離軌道,光是這點就夠奇怪了。她為什麼又提到主鑰?為什麼照樣指定己方遭人目擊的區域?她明明可以把交易地點直接換到別區。一瞬間,恭介甚至不著邊際地想,對方搞不好是在測試自己,或者是用事前錄音的合成聲音與自己交談。

難道艾莎莉雅還沒收到克勞德的報告?

……又或者,艾莎莉雅根本不知道克勞德的行動,或是他的存在……?

「蓮華與彼岸還活著嗎?有辦法證明嗎?」

瞬息之間,種種情報與可能性在腦中爆炸,但若是被艾莎莉雅察覺就完了。總之自己必須盡量開口,努力延續對話。

『我以為我沒要求你證明主鑰完好如初,也沒殺害古地圖女人,已經是我的友好表現了。』

「要讓戰敗者正常發聲,我想應該很難,所以麻煩你顯示影片給我看。是不是事先錄影我看得出來,如果我不能信任你,交易就此結束。」

『呵,那是不可能的。你應該也想得到「創立者的藝廊」才對。』

「至少古地圖在我手上,我可以找其他方法逐步解讀,只是可能多少繞點遠路。」

『要是辦得到,大家何必這麼辛苦?這樣的話,鑰匙和盒子都不需要了。』

「一般人的話或許如此,但是,你以為我也屬于那個范圍嗎?」

『「不殺王」不會容許任何人喪命。』

「是嗎?你喜歡哪種報複手段?只要我有那個意願,我當然也可以對塞克蒂蒂做全身麻醉,剝下古地圖。我只在乎『人命』,其他怎樣都好,這點你可別忘了。」

『……』

「……」

塞克蒂蒂用淡藍色的視線對恭介表達某些想法。她的表情就像在說:事情都快談妥了,為什麼要搗亂?但是錯了,事情順利進行才會讓對方起疑。恭介自己也還沒掌握清楚,但整件事有種奇怪的「不協調感」。這點也許能成為微小線索,而且絕不能讓艾莎莉雅那邊知道。

危險的野獸氣味變得比乾草堆更重。

『好吧,請你明白,我這樣做是希望交易能和平結束。請將通話切換為使用手機鏡頭的視訊模式。』

恭介不是笨蛋,所以他用手指遮住智慧手機的鏡頭才照做。不能讓對方知道這里是動物園。就算這麼做,還是不能保證對方不會從周圍雜音分析出所在地點,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接著,智慧手機整個螢幕上顯示出對手拍攝的景象。

塞克蒂蒂從旁探頭過來看。

地點不明,只看到一大片類似遮光窗簾的物體,到處傳來機械的運轉聲。而艾莎莉雅以這片景象為背景,映照出臉部大特寫。她應該是自己拿著智慧手機,距離感有點奇怪。再加上角度有點偏上面,在東西合璧的浴衣敞開的胸口,耀眼的肌膚反射著光線。

『你真是行事謹慎。也罷,這也能夠證明你相當認真看待此事。』

智慧手機迅速移動位置,不是對著艾莎莉雅,而是別處。

「……!」

塞克蒂蒂用雙手摀住自己的嘴,似乎是在壓抑慘叫。

畫面當中,一只大型人偶靠著牆壁坐著。

不對,那是身著巫女裝束的黑發少女。胸口大幅敞開,甚至連藏于其中的柔嫩肌膚都……如雙開門一樣門戶大開。皮膚、肌肉,就連肋骨都不例外。靜候于內部的,很明顯是人工物品。縫制皮袋調整形狀而成的人造內髒,精巧得一如活人般跳動。

『我也吃了一驚呢,過去從冥乃河神社接收的淨琉璃經典……我聽說他們制作的是人工憑依體,想不到連召喚師都有涉獵。而且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真的完成了……噗哧!呵呵,這下豈不是能夠完成真正的完全無人化量產部隊了嗎!』

「艾莎莉雅……」

『你用不著擔心,在交易時間到來前,我會替你把拿出來檢查的東西全放回去的。對,一件不缺。』

「艾莎莉雅——!」

卷發少女的微細笑聲響起。

『之前說過,仿生矽胞操兵是仿造陛下外形的技術失敗剩下的殘渣;而這項新知能夠為我帶來補其不足還綽綽有余的成果。當然目前這個狀態還不完備,但只要有結合了淨琉璃經典的仿生矽胞,想必能為我取回一度失去的夢想……沒錯,就是由我親手做出精確度與強韌度遠遠凌駕于人類之上的憑依體,得以讓陛下永存于人世。』

事情之間有關聯了。

而且不管走到哪里,簡直就像有特定引力,一切災厄與騷亂總是落在那個白色邪惡身上。

『話雖如此,「創立者的藝廊」仍是不可或缺。照目前的狀況,就算完全吸收了淨琉璃經典,離達成目標仍有一段距離。還是必須將《博物志》的缺頁注入人偶之中,融合新舊兩項技術,讓陛下的靈魂永久停留于這個不毛的現世,才稱得上成功。』

「……」

『因為照這樣下去,零件就是不夠嘛。沒錯,如果能讓我把冥乃河彼岸這個優秀憑依體的脊椎挖出來,倒還另當別論,是不是?』

這下已不再只是欠缺格調的游戲了。

如果她只是為了折磨恭介而把兩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間,那還有辦法應付。簡單來說,只要給她一個能讓恭介更痛苦的材料即可。但現在已經超出了那個階段,Bridesmaid從蓮華與彼岸這兩人身上,發掘出了明確的價值。

她們絕不會放走雙胞胎巫女姊妹。

不只是為了「贏過恭介」。如果是為了「信奉女王」,恭介不認為她們會有半點疏忽。最糟的情況下,假如「創立者的藝廊」當中沒有《博物志》的缺頁,為了期待落空時有個備案,她們一定會想留下蓮華的內髒與彼岸的脊椎。

『你說要確認她是否還活著,對吧?滿意了嗎?』

「嗯。」

一時之間,恭介連要演戲都忘了,發出冰冷徹骨的低沉聲音。

「這下我就不用客氣了,一點都不用。」

11

深夜,在璀璨到冰冷澄澈的銀河正下方。

艾莎莉雅在最後一刻向城山恭介指定了交易地點,與「聖徒」主導的Bridesmaid一行人,隱身于黑暗中踏進了市立綜合動物園。此時大約剛過凌晨十二點三十分,離交易開始差不多還有半小時。聽起來時間很趕,其實這樣才正確。交易現場不同于秘密據點,離去時必須盡量不留痕跡,避免待得太久而到處留下頭發、唾液、汗水和腳印等多余資訊。

動物園已經關閉,員工們也都離開了,但在一片黑暗之中,還是留下了幾位常駐夜班人員。因為畢竟動物園管理的是生物,總是無法排除身體狀況急速惡化等可能性。

話雖如此,以一座廣大園區來說,這點人數實在不可靠。

而且真要說的話,事前應該已經安排好,當Bridesmaid潛入園區時,這類不確定要素都會迅速得到「處理」。

然而成員在廣大園區內搜索過後,聯絡內容如下:

『沒有任何駐園獸醫或飼育員的蹤影,我們在管理室發現尚且溫熱的咖啡,以及整袋打開的蘇打餅乾,看似剛才還有人在這里,可是……』

「擺著別管沒關系……也就是說『不殺王』永遠不失本色嘍。明明別留下這種痕跡也比較容易進行偷襲耶。」

艾莎莉雅接到聯絡,輕聲笑了起來。

「是不是認定了事已至此,絕不可能改變情勢?既然我方已經在現場露面,就算現在要中止交易,對方想必也會緊咬不放。就在這里做個了斷,第一優先是『金剛主鑰』與古地圖這兩件物品。我們要獲得《博物志》的缺頁,邀請陛下禦靈降臨現世。雖然有點早,不過反正城山恭介似乎也已進入現場……人員一配置妥當就開始吧。」

小主人簡單使個眼色,老管家輕舉一下抱在左右腋下的波士頓包與行李箱,表示他也已做好准備。

艾莎莉雅淡淡一笑,從用蕾絲與荷葉邊做改造的浴衣領口取出了智慧型手機。

恭介設定成靜音模式的智慧型手機接到了聯絡。

他被迫在乾草堆或動物臭味飄散的黑暗中點亮背景光,但現在沒辦法想那麼多。

游戲開始了。

『今天過得還好嗎?』

「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十分鍾,這麼快就要開始了嗎?」

『讓你一直等,你應該也會無聊吧。請到第三層的獅籠來,要保持通話狀態。』

「很遺憾,我手機沒電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恭介掛斷電話,向身旁的塞克蒂蒂出聲說道:

「我確認一下,事情一旦開始,當然就不能中途退出了。」

「都已經把我牽扯進這麼多事了,怎麼現在還說這個?真要說的話,沒有我

背上的古地圖,你恐怕連第一關都過不了。」

「……」

那對恭介與Bridesmaid而言,是重要的交易籌碼,無可撼動的大前提。

理應如此,但是……

一般游客盡皆散去,動物們窩回欄舍睡覺,除了夜班人員,幾乎所有員工都離開了,只有恭介他們仍躲在園內屏氣凝神,在這其間,有很多時間用來思考。然而對于這場交易的不確定要素,他就是想不出答案。

克勞德·麥贊塔連恩與3A。

拿走「金剛主鑰」的那個男人,促成的結果是吉是凶?

(本來在提防對方可能事到臨頭才變更交易內容,結果還是約在動物園。這對她們有何好處……?但也只能做了。)

無需贅言,恭介的目的是所有人的生還。救出蓮華與彼岸不用說,如果因此換成塞克蒂蒂被Bridesmaid抓去,那就沒意義了。

「開始吧。」

「好。」

只有填滿頭上高空的銀河一如平常,到了冰冷無味的地步。配合七夕的天體觀測活動,閉園後的動物園也沒開任何燈光。畢竟此地優先配合的不是人類,而是動物的生活形態。雖說動物們都窩回欄舍去了,但半夜大開一堆燈光本來就不自然。

塞克蒂蒂走在受到獸類與夜晚氣味支配的動物園里,頻頻東張西望。

他們聽到一陣沙沙聲,不過眼睛轉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只連動物園都敢大搖大擺溜進來的強悍野貓,從草木繁茂處偷看兩人。

「不要緊,這附近不會有狙擊手。」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這是我的小毛病。」

「?」

「講到沙漠,人們可能會想像到太陽曝曬的正午熱天,但事實上真正可怕的,是氣溫降到零下的夜間沙漠。而且很多肉食動物都是夜行性,所以在晚上嗅到獸類氣味,似乎會使我神經有些過敏。」

在以大都市而言不自然地廣袤無垠、宛如整塊地毯的星空下,恭介與塞克蒂蒂兩人順著螺旋狀參觀路線不斷前進。

「抱歉。」

其間,恭介輕聲說了一句。

褐色少女似乎未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為何道歉?」

「抱歉像這樣把你卷進來。這次幾乎可說是我個人的私斗,當然,已經不是按照委托人的要求進行的戰斗了。從某個部分來說,我只把你視為純粹的戰力。」

塞克蒂蒂最大的心願,當他們在那棟公寓保護了屬下守墓人們時,就已經結束了。蓮華與彼岸這件事,只不過是她基于義理,幫助盡力對抗過盜墓者的召喚師罷了。就連待在安全地點提供協助都已經算破例,更別說在極其不利的狀況下用來交換人質,想找出她答應幫忙的理由還比較困難。

然而領導眾人的支配者即刻告訴他:

「沒關系。也許你一直以來的確救過許多人,但這不表示不能出現跟你一樣,想幫助你的人。能遇見煩惱這種層次問題的人,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幸福。」

「……」

「守墓人都對使命有所自覺,為此即使要獻出自己的命也不會猶豫。但另一方面來說,這種使命也有點變成固定觀念,用等價交換般的數字程序在賭命。如果是這種危機就付出這條性命,如果超過這個等級,那這個數字應該算是妥當……我們隨時在進行性命的交換過程,卻意外地很少接觸到不能換算為這類數值,無法計算的人性情誼。對我而言,你內心的激情是一種奢侈。」

「是這樣嗎?別看我這樣,直到現在,我腦海角落不時還會閃過『退出』、『洗手不干』之類的可能性。我常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不定全都只是任性之舉,也許我該停止抵抗,才能阻止世界的傷口繼續擴大。」

「即使是任性之舉,也不需要太自卑。例如我的父母親都賭命守護了君王的沉眠,為的是擊敗從守墓人當中將陪葬品的埋葬狀況泄漏給外來盜墓團的背叛者賽特。結果,我替喪命的上一代祭司報仇,因此得以年紀輕輕就坐上『護陵女祭司』的寶座。」

「然而……」頭戴黃金發飾的塞克蒂蒂仰望銀河說:

「……事實上,就連賽特的背叛行為,都只是為了將我拱上寶座而演的一場戲,是忠臣的行為。我們這個集團可以做出這種事來,就是可以。假如我的父母過了全盛期而顯露出些許衰弱時,仍然不肯進行世代交替而賴在寶座上,或是比誰都更正直的賽特拒絕承擔汙名,或是任何一個人再多抱有一點點私欲或任性,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就因為所有人都太有潔癖,才無法打亂數字化的預定和諧。」

「……」

「若不是參加了壁畫修複活動的玩具之夢會長從不同于我們的角度提出另一種看法,我恐怕永遠不會察覺真相,而淪為死板的善行輸出裝置。所以,我必須感謝現在擁有的一切,守護君王的沉眠,對抗盜墓者。讓位給我的父母親、自願背負惡名的賽特,以及打造了這座城市的玩具之夢會長;我不希望只是用機械化的數字去回報他們的恩義。我想學習何謂激情,學習像你一樣,僅憑一份心意就能扭轉世界的堅強力量、敢于用任性扭曲正義的溫柔。」

「溫柔,是吧?」

「不是嗎?」

恭介沒有回答。

他刻意將話題轉向其他方向。

「原來如此,你們說過君王沉眠之地就是聖地,但你對這座城市其實也有一份感情。」

「若不是這樣,我根本不會允許將君王遺骸搬出金字塔。會長擁有優秀的觀察眼光與分析能力,能分辨該曝光與不該曝光的真相。如果他隱瞞藝廊的存在,那必定是基于良知。它可能是關于召喚儀式的重大資料,也可能是他保留多年但沒機會發表的『夢幻少女』的繪本。城山恭介,我說這是我的幸福,是因為我判斷你的激情隱藏著足以打破會長良知的可能性。我希望你能在那些粗俗的盜墓者動手砸開石室門扉前搶先找到地點,保護里面的寶藏。如同那位會長憑著良知,即使要打破數千年來的傳統,為了保護我們君王的沉眠,甯可將遺體運出金字塔一樣。」

兩人來到了獅籠。


那是個大型的圓形場地,地勢較低,四周圍繞幾公尺高的水泥護欄。地上有午睡用乾草床,還有輪胎當成游樂設施。在平常的話,應該會有很多來訪游客從欄杆探出身體往下看,然而現在這樣空蕩蕩的開闊空間,整個看起來倒有點像巨大的食人口腔。

智慧手機有人打來。

恭介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但他已經掌握到對手的所在位置。就在圓形柵籠正好對面的位置,那邊可以看到朦朧發亮的手機背景光。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

恭介一邊瞪著對方一邊接電話,她極其簡短地宣告:

『拿出鮮血印記與激發手榴彈扔掉,我看你扔得多遠來判斷你的誠意。』

「……」

恭介順從指示,從運動外套的背後取出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扔到一旁,再從口袋里掏出激發手榴彈扔在腳邊,踢到下方代替玩具的輪胎那邊。

『你的兜帽讓我感覺到不自然的重量,你希望我認為你不誠實?』

「觀察得真仔細。」

說完,恭介把藏在兜帽里當作保命符的激發手榴彈也拿出來,往旁邊扔掉。這下子他手無寸鐵了。

如同方才說過的,游戲已經開始。接下來對手做出的指示,不會有任何一項于己方有利。就在現在這一刻,如果沒有配備夜視裝備的多把狙擊槍對准恭介他們,那才叫奇怪。

這下以一名召喚師來說,恭介是手無寸鐵。

雖說早已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但不能說他完全不緊張。

因為他所背負的,不只他自己一人的性命。

『我要你下去,到下面去。』

到獅籠里去。這項指示實在令人心驚膽戰,不過如果這種時候裹足不前,那從一開始就不該來到交易現場。

「呀!」

恭介用雙手抱起發出小聲驚叫的塞克蒂蒂,然後一口氣跳越欄杆。他完全不把幾公尺的高度當一回事,彎曲膝蓋緩和了沖擊力道。

而在對面,也有一對男女到來。

是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與弗雷克托·勒金斯。

滿是薔薇荊棘圖樣、東西合璧的浴衣累積了空氣而翻飛。只有雙方手上的智慧手機發出微微背景光,鮮明強烈地映襯出少女的白皙胸口與大腿等處。

「好了。」

兩名召喚師掛斷電話,收起智慧手機,接著改用本身的聲音開始唇槍舌戰。

老管家將行李箱與波士頓包放在水泥地上,托高長長卷發的年幼千金高傲地踏響長靴鞋底,露出一絲冷笑,用小巧舌頭舔濕自己的嘴唇。

「把東西交出來。」

「我希望你打開包包,讓我確認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過這里可是獅子的柵籠喲。」

轟嗡!恭介等人的身後傳來某種沉重鐵門開啟的聲響。頭上頂著黃金發飾的塞克蒂蒂也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利爪碰到水泥地的喀嘰喀嘰聲不規則地響起,原有的乾草堆或獸類余味,逐漸被某種濃密的氣息塗去。這里原本是什麼的柵籠?居民應該已經躲回柵舍去了,但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因為平常的預定行程被擾亂而火冒三丈。抑或是午睡用的乾草堆遭人踩踏,讓百獸之王認為地盤受到侵害?

「我們平素緊握非現世被召物的缰繩,隨便一頭畜生想必奈何不了我們。真要說的話,應該連靠近我們都辦不到。」

促成這種狀況的艾莎莉雅自己應該也處于致命范圍之內,但她顯得毫不在意。她始終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的笑容說:

「然而成為戰敗者的她們不具有這種『壓力』。不對,真要說的話,她們不過比三百級好一點點,或許根本沒這能耐。總而言之,我想只會毫無防備地重複同一行動的戰敗者,除了被一口咬死別無選擇。」

……如果艾莎莉雅的說法正確,她們應該也將蓮華與彼岸視為「意外收獲」。

但正因如此,艾莎莉雅更不會只是拿把槍對准她們的頭。手槍是難以想像疼痛程度的武器,假如恭介這邊采取強硬行動,搞不好會陷入騎虎難下、只能開槍的蠢笨發展。

因此,她才會故意忽視效率。

她藉由喚醒「被猛獸吃掉」、「被比自己下等但比自己強壯的對手單方面凌虐」的原始性恐懼,想束縛恭介他們的精神,使他們不敢做出暴虎馮河的行動。

老管家動了動手,兩名巫女就這麼簡單地滾了出來。

戰敗者時間似乎還在持續中,她們橫躺在地,只是緩慢地重複同一動作,即使臉頰貼在滿是動物腥味的柵籠地面,也沒表示任何不滿。

「好了,把『金剛主鑰』與古地圖交出來。你不想放手無所謂,不過如果我們爆發激烈沖突,兩人就會在一旁被獅子咬碎而死。如今你們手邊沒有鮮血印記也沒有激發手榴彈,我不認為你們有辦法反抗我們就是了。」

現在是關鍵場面。

恭介在這里做出的抉擇,關系到所有人的性命。

歸根結柢,他必須考慮的是:艾莎莉雅她們是否認真想進行這場交易,抑或只是演一場鬧劇。也就是說,她究竟知不知道恭介手上沒有「金剛主鑰」。單純虛張聲勢說「我有」簡單得很,但如果艾莎莉雅與克勞德狼狽為奸,那自己的手法早就被看穿了。一旦被視作不誠實,指針可能會當場轉向致命方向。但恭介又不願這時隨意講出克勞德的名字,萬一艾莎莉雅對此一無所知,難保不會變成白白掀自己的底牌。

因此,恭介仍舊踏在乾草堆上,如此說道:

「一次給兩個,你搞不好會直接走人。我要蓮華與彼岸,兩個人各換一件物品。」

「哎呀,沒想到竟然願意給我選擇權,那我可以先選古地圖嘍?我還以為你是以人命為第一優先呢。」

恭介對身旁之人使個眼色。

塞克蒂蒂輕輕點個頭,往前走出一步。不用說,她也是一落入敵人之手就完了;但也不能一直留在手邊。由于對方不會做出任何對恭介這邊有利的指示,繼續堅持這部分,遲早也一定會被攻破。

「從蓮華開始。」

「嘻嘻,原來雙胞胎之間是有優先順序的呢。」

大概是認為只要有意,隨時都能用召喚儀式將恭介折磨至死吧,艾莎莉雅那邊也不怎麼堅持。少女彎下身去,在犧牲品的面前輕輕揮動手指,然後慢慢指向恭介那邊,犧牲品就這樣手腳著地,慢吞吞地開始爬行。

頭戴黃金發飾的塞克蒂蒂也向前邁步。

黑發巫女毫無矜持與尊嚴,連作為一個人最低限度的舉止都忘了;恭介彎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向自己。她過去曾嘲笑自己是仿制品,但從她身上的確感覺得到與人類無異的體溫,以及溫暖全身的心跳與血流。就因為恭介讓Bridesmaid奪得先機,使他沒能保護到這名少女。但她一息尚存,恭介決不會讓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艾莎莉雅收下浴衣打扮的褐色少女,將古地圖交給管家保管,發出宣告:

「好了,把『金剛主鑰』交出來。你也不打算留下其中一個就離開吧?」

這是真正的黑盒子。

鑰匙的存在與否,其中的真偽。

是YES還是NO?其中一個判斷當中,潛藏著毀掉這場交易的炸彈。

他仔細想過了。

于是恭介將無法掌握狀況、只是慢吞吞地動來動去的蓮華繼續抱在懷里,如此回答:

「……打算?你問我的打算???」

「……」

「那我就告訴你,我的想法是同時救出蓮華與彼岸,而且不許因此失去塞克蒂蒂。我要救出所有人的性命,還要奪走你們手里的『黃金寶箱』。然後毫發無傷地踏進『創立者的藝廊』,不讓任何人妨礙我得到《博物志》的缺頁。真要說起來,我的設計圖當中根本沒有Bridesmaid的存在,我要你們全部從我們面前消失。」

「看來得讓你吃點苦頭才行了。」

艾莎莉雅將手伸進胸口與肩頭等處敞開的特制浴衣胸襟,里面想必藏有纏在卷盤上的緞帶狀鮮血印記,以及自備的激發手榴彈。手無寸鐵的恭介半顆「白棘」都別想運用,因此人工靈場一展開,他的死期就到了。

「我們不會試探陛下的心意,城山恭介,不管你變成什麼樣的外形……不對,甚至不顧你的生死,我們Bridesmaid的第一優先事項,是將你的存在『獻給請至現世的陛下』。我可以從你的尸體身上找鑰匙,找不到的話,逼知道的人招供也就是了。」

「以我來說……」

恭介沒理她,大聲說了。

不知是對降臨己身的災厄感到不安,或是慈悲心腸的表現?塞克蒂蒂將依舊茫然自失的金發巫女緊擁入懷;恭介看著塞克蒂蒂說:

「事前能否先將冥乃河蓮華弄到手,這是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關卡。畢竟你們已經打開她的身體看過里面了,能順利收回是很好,但若是內髒少了幾個或體內埋了炸彈,事情就棘手了。所以,能夠先這樣親手觸摸,確定她活得好好的,當然是非常有意義的行為,特別是呼吸或脈搏等身體功能更是重要。」

「……?」

「而塞克蒂蒂站立的位置其實無關緊要,這是因為……」

恭介踹飛了腳下的午睡用乾草堆。

躺在底下的是……

「只要像這樣讓激發手榴彈爆炸,召喚師與憑依體自然會聚集于一處。」

艾莎莉雅與弗雷克托展開行動時,已經太遲了。

原本在他們手邊的褐色少女,在一種駭人力量的牽引下再度回到恭介身邊;而且還帶著抱在懷里的冥乃河彼岸。

蓮華、彼岸、塞克蒂蒂。

這下全部回到手上了,城山恭介也不用再客氣。他用腳踢起跟激發手榴彈一起藏在乾草堆底下的鮮血印記,一手抓住它。

艾莎莉雅與弗雷克托已被困在立方體牢籠之中。

艾莎莉雅讓緞帶在半空中形成一根鮮血印記,晃動著腰後的大朵花飾,低聲喃喃道:

「……你早就料到我會沒收你的裝備,所以先藏了一套?可是你應該猜不到我會指示你來獅籠才對。」

「是啊,所以我在動物園內的所有地方都藏了一套。就像魔術師的撲克牌一樣,不管你抽到哪一張,我在舞台各處都藏了完整的五十二張牌,然後再說『其實我手上有同一張牌』。只要猜拳能夠慢出,什麼招數當然都能應付。」

「可是你是怎麼辦到的?在我指定地點之後,應該沒有時間動那麼多手腳……」

「誰知道呢?你猜吧。」

其實這對恭介來說也是一個賭注。

但既然實際上所有人質已經平安歸來,看來艾莎莉雅的確沒收到克勞德的報告。

「既然如此,我也針對你的弱點下手吧。人祭隊,請准備。」

一提到那群被訓練成自殺志願者的少女,恭介就不得不去救她們。

但就連這件事,他都沒放在心上。

啪咻咻!各處回蕩著氣體外泄般的聲音。不,這樣想應該沒錯。本來應該迅速從較高位置俯瞰獅籠,故意自殺給恭介看的那群發育良好的少女,遲遲沒有動作。

「當然,我暗藏的不只鮮血印記與激發手榴彈。焚香的意義原本是結合多種植物或礦物,將人引向出神狀態的『薰香』。雖然讓綠姊狠狠削了我一筆,不過要做出使人昏迷的催眠(鎮定劑)效果不難,對吧?」

艾莎莉雅踏響長靴使個眼色,管家將算得上一筆財產的手表拿給她看。凌晨一點,是原本約好的交易時間。

「……真有你的。」

「彼此彼此。」

若不是有召喚儀式,敵我雙方早就統統昏倒了。而對恭介他們而言,就算蓮華或彼岸跟敵人一起倒下也無妨,只要活著回來就好。

結果到最後,還是回到最單純的方法。

贏得召喚之戰者可得到一切。

「塞克蒂蒂。」

「弗雷克托。」

兩名召喚師同時呼喚自己的憑依體搭檔,然後舉起鮮血印記。

介于兩者間的,是總共多達兩百一十六個「花瓣」集合形成立方體的「薔薇」。雙方都為了奪走對方的一切,從初期手邊的三顆「白棘」中選出一顆,以鮮血印記的前端用力擊飛。「薔薇」從兩側受到強力沖擊而碎裂散開,無數「花瓣」飛散到四面八方。

然而艾莎莉雅首先注意的,似乎並非到處飛舞的花瓣或「白棘」,而是城山恭介的眼光。簡直就像脖頸被看不見的火焰炙烤,受迫采取行動一樣。

然後獵人告訴她:

「你把兩人當成工具利用,我要你立刻還我這筆債。」

終于要開始了。

連潛藏于神話諸神背後的存在都能役使,召喚師們的戰斗即將開打。

12

「Un。」

艾莎莉雅嬌柔與妖豔並存的嘴唇綻放開來。

如同花朵的蓓蕾一般。

「Deux。」

同時,理應撞開「花瓣」而大幅反彈的「白棘」,撞上了人工靈場的牆壁。那動作絕非不規則,多次彈跳的「白棘」正確回到少女的手邊。

「Trois。」

趁旋轉後留在手邊的「白棘」消失前再度擊出,這種高速擊球般的無限循環,正是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的必勝模式。她顛覆每消耗一顆「白棘」就必須花十秒補充的既定法則,用格林機槍般的速率持續擊落「花瓣」,憑著被召物壓倒性的cost,不允許對手反擊就將其擊潰。這種攻擊將名為艾莎莉雅的一位少女推上「政府組織」恩賞等級930,對敵人而言正可謂惡夢。

然而恭介早已打敗過這種壓倒性密度的彈幕。

人工靈場在初期狀態下是每邊長二十公尺,但會配合叫出的被召物大小伸縮。恭介利用這種特性,讓艾莎莉雅本來能利用的人工靈場牆壁細微移動,藉此主動破壞正確無比的無限循環。

恭介是cost1,音域低音的「始祖之赤」。

艾莎莉雅是cost1,音域中音的「始祖之綠(k)」。

(……請盡情使用我的身體,我們也不願放過粗俗的盜墓者。如果是一群受到眼前財寶迷惑心智,甚至挾持人質的匪徒,就更不可饒恕了!)

締結契約的憑依體發出聲音,炙燒著恭介的腦海。

一切都由此開始。恭介應已掌握到艾莎莉雅猛攻的弱點,卻無法完全扼殺她的戰術。其中幾次妨礙有發揮效果,但艾莎莉雅的無限輪迴仍維持著封閉的回圈。

弱點隨著敗北而得到更新。

現在的艾莎莉雅已經磨練過本領,就連配合狀況伸縮移動的人工靈場牆壁,她都能夠准確應對。

恭介叫出的是「嗜血浮游大槌(zn.bih.ei.xa.qux.hdi)」。

cost15,音域低音。那是一把巨大槌子,光是前端槌頭部分都已經高過恭介的身高。槌頭為磨得黑亮的石塊,然而映照其上的嬌柔少女身影會讓人產生錯覺,將染血槌頭看成靜謐的棺材或是相近之物。

艾莎莉雅叫出的則是「囚于妖花散播甜蜜腐臭的魔女(su.j.ou.ve.bo.xm.wg.ei.ig.ta.u)」。

cost21,音域高音。這尊被召物的外形,就像一名妖豔毒婦從爬滿無數藤蔓的巨大花朵中央露出上半身。每當她扭動身子,就能以強烈引力般的甜香引誘敵人,一進入致命范圍立刻以藤蔓槍矛貫穿獵物全身吸取養分,精擅反擊,是窮凶極惡的怪物。

以三者相克的音域來說雖然于己有利,但繼續這樣下去,一旦cost差到10以上,就會被對手用蠻力搏倒,強行削掉被召物的核心「人廓」。當然,恭介必須在那之前突破現況。

更何況……

(……唔,本來就已經夠難對付了,還要一邊保護兩名人質……!)

憑依體塞克蒂蒂的心聲也傳進了結契者恭介的腦中。蓮華與彼岸也在人工靈場里,既不能讓她們被艾莎莉雅那邊的被召物攻擊波及,又不能讓己方被召物失控而殃及她們。

不管怎麼做,在獅籠里戰斗都會吃虧。

恭介毫不猶豫地大叫了:

「打壞腳下地面,塞克蒂蒂!」

(……要在粗俗盜墓者的腳下開個陷坑將他們推落地獄深淵對吧我懂!)

腳下雖是水泥地,但大槌只消一揮,世界就崩塌了。地面就這樣把恭介與艾莎莉雅全都卷了進去,舞台移往正下方。蓮華與彼岸兩人無法采取防護動作,恭介伸出鮮血印記接住兩人,放到地板上,只見眼前是個零下十度的廣大空間。

(好……冷?讓人想起入夜的沙漠呢。)

艾莎莉雅也踏響長靴鞋底,安然無恙地降落在冰凍空間里。大鬧了那麼一場,加入薔薇荊棘圖案的東西合璧浴衣變得衣衫不整,不過可能因為受到防護圓保護,表情沒什麼特別變化。不對,就算沒有保護,召喚師的專注力有時仍能拋開現世的瑣碎問題。

包括禁止進入的區域在內,恭介等人事前已控制住所有地點;這里是肉類冷凍庫。看到跟愛歌在一起的白獅虎一天要吃重達幾十公斤的肉就知道,想維持這麼大的動物園,必須要有規模可與碼頭冷凍倉庫匹敵的設備。動物園的立場雖然像是站在動物保護的最前線,但為了維系園內猛獸的生命,還是得允許生命受到消耗。

這里有著高高堆起的不鏽鋼架,還有收納在每個貨櫃里,野蠻地暴露在外的各種冷凍肉類。整個場地給人的印象,或許就像為巨人准備的圖書館或資料保管處。達到大樓三樓高度的不鏽鋼架想必可以用來砍倒或是鑽過,用途很多。

然而艾莎莉雅在零下溫度中,雖然暴露出肩頭、胸口或大腿的耀眼雪白,但神情仍平靜自若,重新握好鮮血印記。

「真是個缺乏趣味性的場地,你以為這點程度就能阻止我的格林機槍?」

「當然,試過就知道。」

猛攻再度開始。

基本上來說,以往那種以人工靈場伸縮為主軸的妨礙手段,已經壓不住艾莎莉雅了。由于恭介在攻擊次數上會輸給她,因此被召物的cost差距一直在持續拉大,放著不管只有敗北一途。恭介他們即使很清楚這點,也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因為無論如何操縱「白棘」,都趕不上艾莎莉雅的速度。

恭介當然明白。

但他也明白,那不代表他失去了所有求勝機會。

「!……?」

艾莎莉雅如同鍾表裝置准確地重複循環擊球,但她疑惑地揚起眉毛。她發現恭介操縱鮮血印記的動作顯然不再是為了操作「白棘」。他銳利地刺向一個相差甚遠的位置,在那里的是……

水龍頭。

是在低于零下十度的冷凍倉庫之中,灑水的水龍頭。

「什……!」

啪唰唰!猛烈噴出來的東西,就只是普通的自來水。這些水被鮮血印記一戳,像水槍一樣噴上半空,然後狠狠撞上附近的不鏽鋼架。還來不及被重力牽引,眨眼間水已經當場結冰。

「這類冷凍倉庫為了防止商品結冰黏在地板或牆壁上,常會准備附電熱線的自來水管。只不過終究是應急措施,放著不管就會這樣,反而變得像黏合劑一樣增加吸附力就是了。」

水流在周遭整面空間,逐步建造出不規則的障礙物。

就像為了包圍艾莎莉雅的「白棘」。不對,若是這樣,她只須重新回收隨機散開的「白棘」即可。然而恭介的攻擊不只那種層次,計算精准地改變軌道的自來水奔流捉住艾莎莉雅的「白棘」將其吞沒,使其停止動作。

這下艾莎莉雅一籌莫展了。

停住動作的「白棘」急速消失于虛空之中。好不容易在手邊零消耗的狀態下持續無限擊出的高速回圈格林機槍,也化為泡影。

「召喚儀式之戰有很大部分仰賴的是『白棘』、『花瓣』、人工靈場牆壁或spot等超自然現象。但是當然,絕不只有這些要素。」

見彈幕已中斷,恭介急起直追。

雙方的cost差距逐漸縮小。

「沒有奇特之處、連小學生都懂的實驗,有時卻能成為生死關鍵。因

為我們終究只是拿稀松平常的世界當成基礎,堆疊起神秘現象的模型而已。」

「……」

定睛瞪視每分每秒都在改變的棋局,艾莎莉雅呆住了。

才不過五分鍾前,她與弗雷克托應該如同絕對至上的女王。挾持人質,束縛對手的行動,連他們的性命都握在手里。鮮血印記與激發手榴彈統統沒收,用集團包圍個人,就算對手反抗,她應該也能運用召喚儀式,從安全的位置將對手折磨至死才對。

而這一切已經……早已成為了過去式。

局勢已然瓦解,重整態勢的材料也消失了。

「我……」

艾莎莉雅雖然仍不松手,但受困于余彈概念的格林機槍式攻擊,如今反而暴露出脆弱的部分。就如同實際上機炮的浪費子彈為人詬病,在戰場上會特地做改造減少射數一樣。現在的艾莎莉雅反受她那優秀的射數所害,只是白白加快了「白棘」的消耗,無異于自掘墳墓。

「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接近陛下。我這不配享有的人生是他……是克勞德哥哥給我的。既然如此,我必須有所回報!必須獲得榮耀,獲得金字塔,讓他覺得交給我是值得的……!」

「我見過他了。」

恭介簡短地說了。

見艾莎莉雅驚愕地睜大雙眼,恭介稍稍思忖了一下。該提「什麼時候」的他才好?結果恭介選擇的,是多年以前的克勞德·麥贊塔連恩。

「我扣下了一切的扳機,就算當場被殺也不能抱怨。而他抱著那樣傷痕累累的我,跑過了最惡劣的戰場。他只把我一個人放上隨時可能墜落的直升機,自己卻神色自若地返回地獄。那時克勞德·麥贊塔連恩說了。」

「說了什麼……」

「你已經夠努力了,面對一群成年人群起攻打都還會嚇得發抖的『白之女王』,你這麼瘦小的身體打到遍體鱗傷,一直在奮力挑戰。既然如此,小子,你有權利比別人追求更多幸福,不然這世界就太爛了。」

「……啊。」

「……雖然他完全弄錯了,雖然像我這種大罪人根本沒資格讓人那樣安慰,即使如此,我至今仍然記得這番話。現在怎樣不知道,但是『那時』克勞德·麥贊塔連恩的確說過是『嚇得發抖』。他絕沒有把『白之女王』視為神聖的存在!你要走信奉者的路是你的自由,艾莎莉雅。但你走上這條路,最後絕不可能找到能讓『站在原點的』那個克勞德滿意的金字塔!」

喀磅!恭介的「白棘」以電光石火之勢在冷凍倉庫中彈跳,將無數「花瓣」打進spot。

以塞克蒂蒂為軸心的被召物大幅彎曲,改變形狀。

「神格級」,cost11,音域高音。那是用無數羽飾點綴,大方展現出褐色肌膚的半裸美女。文獻記載祂是阿茲特克代表美麗、欲望與汙穢的淫魔,又說祂是從人魂中吸走惡意或憎恨,代為受罪的女神。有著女性形體的祂,年齡會配合月亮圓缺從少女變成老婦,吞吃人的罪孽,又能作為戰神站上最前線。有人稱祂為因淫欲致死者,有人又稱祂為萬物之母,擁有多種樣貌的女神,如今為了背負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這一個迷途人子的汙穢,光臨人世。

但是不行。

事到如今,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已經無法逃離「白之女王」。

因為她走上這條路之前,失去了太多。

她是名門麥贊塔連恩家的私生女,是將正統血統分給平民女人結下的禍種。她裹著一塊破布,等于是被誘拐著帶走,就在妒火中燒的正室即將親手將她名符其實地大卸八塊時,有人將她救了出來。那人有著寬大的手掌,明明也是麥贊塔連恩家的一分子,而且是有力的繼承人,卻因為救了襤褸少女而被逐出家門,艾莎莉雅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召喚師。

麥贊塔連恩的血統無關緊要。

你要以艾莎莉雅之名,度過能夠抬頭挺胸的人生。

他這樣對艾莎莉雅說,所以她一直服從于這句話。為了追逐消失的背影,她不斷追求值得讓那個男人消失的事物。她環顧全世界,卻找不到那種事物。她走遍各地,走到雙腳磨破了皮,看過世界每一個角落,才好不容易找到她要的。

「白之女王」。

最強最高最大的金字塔。

只要能獲得那個,恩人的消失或許就有了意義。

她一心只有這個念頭,走到了這一步。

所以……

可是……

「請你不要……跟我搶。」

不管如何掙紮,艾莎莉雅的被召物仍然只是「規定級」。

她已經贏不了達到「神格級」的恭介了。

「不要從我身上,奪走這個,奪走這份欲望!」

「少開玩笑了,面對你自己的過去吧。你究竟是為了誰才開始向前邁進?回到原點看個清楚,再給我重新來過,如果你的罪過小得還能挽回!」

哪里能夠挽回?

怎麼可能還能挽回?

當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一路活到今天,當那個男人一時興起而笑著救了她的性命,軌道就已經產生了決定性的偏差,世界早已脫軌了,怎麼可能還能挽回?

怎麼做都打不贏。

即使如此,艾莎莉雅仍然咬緊牙關,手心更加用力地握緊鮮血印記。

跟上我。艾莎莉雅心中默念。

憑依體弗雷克托·勒金斯的身形已變成了不存在于這世上的異形被召物。艾莎莉雅對著共同追逐那個男人的背影,最後不幸找到了「白之女王」的搭檔在心中默念。

(我毫無異議。)

最後,一陣回應的聲音傳進腦中。

(只要您如此希望,這麼做就等于是實現救您一命、讓您活下來的克勞德少爺的心意。所以您只要聽從自己的意志即可,因為他吩咐我完成的職責,是見證您走上自己的道路。)

這番話聽在不同的人耳里,想必會如萬花筒般改變其含意。

若是具有暴虐之心的人,也許會擺脫桎梏盡情作亂。若是責任感稀薄之人,也許會把自己的過錯推給不在這里的某人,一味逃避。

「太奸詐,了……」

但艾莎莉雅不一樣。

衣物摩擦般的沙沙聲響起,緞帶卷成的鮮血印記前端開始綻開。

「……這樣說的話,我的惡行,豈不是會變成弄髒他的手嗎……」

一承認這點的瞬間,內心最後的支柱折斷了。

惡行。就在她如此界定自己持續追求「白之女王」的人生時,在那個瞬間……

世界是如此溫柔。

因為即使她已走到這步田地,都還留有「回頭」的機會。

然後一切取決于一擊。

彷佛月光凝聚而成的閃光橫掃一切,「不殺王」震飛了敵手。

13

戰斗告終了。

人工靈場與防護圓受到解除的同時,冰天凍地的寒氣侵襲了恭介全身。他擔心蓮華與彼岸,而且也不能拋下淪為戰敗者的艾莎莉雅和弗雷克托不管。在溫度過低的環境下,皮膚甚至可能黏在地板或牆壁上,因此不能讓他們長時間躺在地上。

「塞克蒂蒂,不好意思……」

「我明白了,讓我抱巫女吧,我不太想碰盜墓者。」

管家弗雷克托雖然個頭高大,但艾莎莉雅與他形成對比,極端纖瘦,所以無論是哪一組,兩個人加起來其實重量好像都差不多,但這就先不提了。

恭介他們走出肉食動物用冷凍倉庫,一樣還在禁止進入的地下區域。由于他們在動物園內設置了大量令人昏迷的「薰香」,走在外頭的Bridesmaid那伙人應該大多都已昏倒,但當然還是大意不得。風向可能會導致某些地點成為死角,況且「薰香」本來就屬于神秘學領域。像艾莉·史萊德那種專業調香師,也不是不可能運用獨特的呼吸法或免疫等等克服效果。抱著多達四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繼續戰斗不是明智之舉,試圖迅速逃走才是上策。

以此為前提,有件事必須先做確認。

來到常溫的地下通道後,恭介暫且放下抱著的艾莎莉雅。他讓艾莎莉雅靠著直接用混凝土澆置成的冰冷牆壁坐下,與她面對面。結合了薔薇荊棘裝飾的浴衣布料松開,胸口的耀眼肌膚在走光邊緣若隱若現,但少女只是斜偏著頭,沒有一點在意的樣子。

塞克蒂蒂也同樣將巫女姊妹放到安全的地板上,打個冷顫,背脊簌簌發抖。

「怎麼回事?冷是很冷,可是這……?總覺得身上黏黏的。」

「冷凍倉庫內部是人工環境,而且還保管了大量生肉,所以也具有儲水箱的功能,用來儲存化為蒸氣外泄的水分。」

「嗯?嗯嗯???可是水到了零度不是會結冰嗎?」

「也

許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不過你有沒有看過冰箱內側結霜?即使眼睛看得見鑽石塵,也不代表空氣中的水分一滴不剩全結冰了。空氣中還是會剩下一些自由活動的水分,所以不會發生濕度0%的現象。」

只是說歸說,即使表現出自己的博學多聞,像走過起霧的夜晚而濕透的身體也不會乾掉就是了。

艾莎莉雅暴露在常溫下而使得全身變得更加濕淋淋;恭介彎下身去幫她調整好胸襟,但同時仍冷靜透徹地提出問題。畢竟他必須找到「創立者的藝廊」,拿到《博物志》的缺頁才行。

「我問你。」

「?」

聽到簡短的詢問,眼神茫然的艾莎莉雅偏了偏頭。

「『黃金寶箱』在哪里?」

淪為戰敗者的艾莎莉雅無法違逆外界刺激,無論是出于何人之手。她的櫻桃小口沒做特別抵抗就流暢地回答:

「浴衣的左邊袖子……」

恭介伸手一摸,的確找到了。與其誇張地說成寶箱,看起來倒比較像個古董音樂盒,大小差不多等于一顆蘋果。這是最初分割為二的元凶之一。

「黃金寶箱」與古地圖。

雖然持有人搞得有點複雜,總之再來就剩「金剛主鑰」了。

「『金剛主鑰』在哪里?」

「……?」

對于這個質問,對方回以沉默。

但是怪了,如同方才的狀況,如今艾莎莉雅化為戰敗者,無法違逆外來的刺激,應該也不能保持緘默或是說謊騙人才對。

「克勞德不是拿走了嗎?我問你『金剛主鑰』在哪里。」

「不知道。」

恭介更進一步,提出一個男人的名字,但結果還是一樣。

這是否表示克勞德沒把「金剛主鑰」交給她,或者是有著更根本性的含意……?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克勞德哥哥後來怎麼樣了。」

這次換恭介說不出話來了。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無法撒謊。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回答是什麼意思?恭介用混亂的頭腦思考,然後導出一種假設。

「原來克勞德·麥贊塔連恩並非Bridesmaid的成員……?」

被晾在一邊的少女只是偏偏頭。

她就像壞掉的洋娃娃,支撐不住頭部重量而橫著倒了下去。

「那現在『金剛主鑰』究竟到哪里去了!」

這是替疑問做確認。

艾莎莉雅不知道答案,恭介並不期待她會有什麼回答。總而言之「金剛主鑰」不在Bridesmaid手里,克勞德等級的強者這下也不太可能加入追兵行列,光是知道這兩點就已經很有收獲。現在恭介必須采取的行動是迅速離開動物園,擺脫Bridesmaid的追兵。因為他說什麼都得避免事情到了這個階段又殺出程咬金,並危害到蓮華、彼岸或塞克蒂蒂。

明明是這樣,但恭介在下個瞬間,把這些前提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不對,或許更正確的說法是:他不幸面對了一種讓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況。

沒錯。

白色。

某人從背後輕輕將他擁入懷里;兩條纖細手臂從肩膀繞到正面,柔軟溫暖的觸感包覆著少年。一陣宛若薔薇的輕柔芬芳傳來,很可能是發絲飄散出的。「那個」貼近到隨時可以輕咬耳朵,對他悄悄呼出火熱氣息,用正如戀人一般的聲調發出宣告。

宣告死亡。

世界的終結。

「呵呵☆你猜在誰的手里呢,哥、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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