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Stage 02 名為奧莉維亞·海蘭德的敵人

1

“為……什麼……”

一發出疑問的瞬間,城山恭介已經理出答案了。

但他無法阻止自己說出無意義的廢話。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怎麼有辦法來到這里!”

“啊哈!什~麼嘛,你不肯像以前那樣,用小名叫我‘維亞’啊。”

她笑得無憂無慮。

就跟那時一樣,她那笑靨不帶半點邪惡,天真爛漫有如太陽。

奧莉維亞展現著游走邊緣的泳裝或膚色,回答得很快:

“那當然是因為我重新跟召喚師締結契約,取回了記憶與認知呀。”

“……!??”

跟哪里來的……什麼人?

恭介痛切體會到,光是這樣就致命性地弄錯了該走的道路。

她的母親也就是F國的君主,同樣是位身經百戰的憑依體。換言之即使恭介終止契約,她每次看到母親的臉,還是會想起那個世界。所以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就連那位君主都將女兒交給奶媽照顧,遠離自己,直到她能夠正確接受世界的真相。

全都化為泡影了。

世上的惡意如此輕易就能推翻人的長期努力。

“哥哥好過分喔,我們那時候明明互相信任、並肩作戰,你竟然才一解決我的問題就奪走我的記憶,把我扔在廣大的世界里。我的人生可不是在那里就結束了喔——?要是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有壞人纏上我怎麼辦?”

就在現在這一刻……

她完全沒發現狀況已經變成那樣了。

“不過未踏級的頂點、最強中的最強果然就是不一樣呢!竟然能像這樣傳召使者喚醒我的記憶,給了我再次與哥哥相逢的機會!我就知道他好厲害,‘白之女王’實在是太帥了~!”

而一切全都跟那時候相同。

身心全都毫無防備到了極點的她,不知道何謂懷疑。她深信“白之女王”就如同表面上的傳說那樣,是光輝、正義與善性的擬人化,不抱半點疑心。

就某種意味而言,比起即使感覺到扭曲的部分仍然選擇跟隨左右的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等人,她屬于另一不同的人種。她雖是女王的信奉者,但感覺不到半點黏稠汙穢的心性。

“我有點跟不上話題耶……”

“唔嗯。”

這時,比安黛妲與冥乃河葵的齒輪,比頭號當事人恭介先開始轉動了。

沒錯,對于不知道內情的人而言……

“多費唇舌也不是辦法,趕快解決掉不就好了嗎?”

“且慢,比安……”

“啊哈,你以為我會准???”

就像含著一顆糖球。

當面露純真笑靨、頭戴草帽、平坦胸前配戴薔薇花飾的奧莉維亞發出宣告時,終焉的開端已經致命性地迫近了他們。

起初,那些東西就像流星雨般點綴著黃昏天空。

然而當恭介發現那些東西其實是跨越海岸線農路往這邊飛來,從海邊到山區形成規律性的軌跡時,他的心髒產生了一陣明確的絞痛。因為他看出了密密麻麻淹沒整面天幕的無數光芒是什麼東西。

“只是廉價的多管火箭炮系統啦,說是要在登陸前先從海上遠處夯地。”

她在笑。

笑著,笑著,笑著,然後服裝主體為學校泳裝,以裝飾領子、過短迷你裙與花朵圖案圍裹裙盛裝打扮的奧莉維亞,說出了噩夢般的答案。

用正適合盛夏季節的表情……

“層層包裝的集束炸彈,二十發一組記得最終好像會分裂成一萬八千發?想定的作戰是三十公里見方的廣范圍壓制,所以只要砸下個兩組就能摧毀兩、三個戰車中隊,不過聽說有很多會變成未爆彈,所以要小心喲,哥~哥☆”

這座村莊……

應該有很多小孩就在附近的河里玩耍。只要葵走在路上,老人們還會停下祭典的准備工作,靜靜地膜拜。真要說起來,神社那邊很快就要舉行祭典了,所有人心里應該都在期盼著這場小小節慶。

“奧莉維亞……!”

然而沒那時間讓他抗議了。

如同布滿尖刺的活動天花板,殺意的天幕當頭降下。

2

咚磅咚嘩咚嘩咚嘩吧嘎咚轟咻咚咻咚咚磅咚磅咚嘩咚磅咚砰咚磅咚磅!!!

3

那與其說是瞄准目標飛到頭頂上轟炸,毋甯說是將預先設定范圍中的土地整片挖起掀翻般的破壞。

“!”

炮擊到達的瞬間,恭介與比安黛妲這兩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撲倒在身穿巫女裝束的銀發少女冥乃河葵身上,跳進水抽干了的水田里。

然而實際上在翻滾的過程中,葵一個翻身,選擇了將恭介他們壓在底下的姿勢。縱然是完全人造物品,她身上卻有著該有的重量與體溫等等。一旦撞上爆炸熱風形成的高牆,也一樣會輕易變形吹飛。然而她的行動毫無遲疑,或許再怎麼說也是創造出來保護凡人的神體吧。

“真是,想不到活用女士堅固身軀的時代竟然來臨了!”

假如在這里失去冥乃河葵,有望打倒“白之女王”的道路也會斷絕。然而葵這人似乎滿心只想著拯救眼前的性命。

相較之下……

好像把土里蚯蚓一並卷進曳引機回轉刀片般的破壞風暴席卷四周,然而用裝飾領子、圍裹裙與迷你裙等等點綴學校泳裝,頭戴草帽的奧莉維亞,連當場趴下的動作都沒有。

頂多只是用兩只手輕輕拈住草帽帽簷罷了。

稱作暴風都嫌小覷的整團空氣吹動著小女孩的圍裹裙或迷你裙,不斷暴露出耀眼的大腿或短袖底下的腋下。

那亮麗的色彩正可謂聖域。

連一道擦傷的紅線都不允許留下。

“很好,很好,很好。夯地結束之後就是登陸隊了,得請浮空之刃好好加油才行喵~”

她照樣站在十字路的正中央,悠悠哉哉地低喃。

即使在爆炸熱風吹襲的環境下,已經得出光是直立或趴下就能讓死亡率差到五十%以上的計算結果,她依然故我。

就在仍然有大量爆炸物撒落的狀況下,某種物體從遠處水平線進逼而來。那些等距離一字排開往陸地展開突擊的東西,很可能是搭載了大量召喚師或操兵的巨大仿生矽胞機群。由于“獲得解放的創造性”使它們無視于既有動植物的構造因此無從參考,但假如單以恭介的主觀為優先,那些東西就像貼地飛馳的變種運動風箏。前提是要有一種風箏能用詭異複眼正確掃描地形,並以大型螺旋槳獲得推力。當然,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因為氣墊類交通工具雖給人一種水陸兩棲的方便印象,其實在剛遭受炮擊而到處伸出倒木或鋼筋的瓦礫中,駕駛這類交通工具恐怕會傷到灌滿空氣的氣球(Float)部分。那個八成是將氣墊或滑翔翼等多種特征兼容並蓄,調整成能夠配合各種場合一邊升降高度一邊平滑地高速移動。

“沒事,不用怕,我覺得不會打中哥哥你們的啦。”

在多達一萬八千發炮彈的豪雨中,年僅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這句話,讓女服務生制服惡魔的表情僵硬起來。

“騙、人……的吧。那可是不具導引功能的廣范圍壓制用火箭炮耶!並不是只要手握廉價GPS彈體就會自己轉彎,應該會把范圍內所有東西一律平等地全都炸碎才對啊!”

“因為這里就是那種世界啊。哥哥的話應該差不多注意到了吧?”

承受到滿懷期待的熱烈視線,摔倒在干涸水田里的恭介咬牙切齒。

他直接說出了胸中湧起的靈感。

“……是這麼回事啊。”

“這可是哥哥所期許的世界喲!”

這究竟是誰送的禮物?

是名為Bridesmaid的信奉者,抑或是站在更高位置的“白之女王”本人送出的?

“但你為什麼要把村人們卷入召喚師之間的戰斗?如果是事前知道殺不死我們的攻擊,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實行才對!”

“什麼——這可是哥哥教我的耶?”

話中帶有某種撒嬌或鬧別扭似的,總之只想引起眾人注意的孩童心機。然而恭介弄懂了話中之意後,一種不祥的預感竄過背脊。

奧莉維亞不介意,始終只是純粹地、無憂無慮地如此繼續說。

也不在乎爆炸熱風吹起短裙或花朵圖案的圍裹裙,或是耀眼的大腿暴露在外。

“以召喚儀式戰斗時,必須注意不要波及一般人。有必要的話就將他們支開,努力將其排除在危險戰場之外。這些不全~都是哥哥遵守至今的規則嗎?”

所以,她實行了。

將一般人從戰場上“消除了”。

“你瘋了,奧莉

維亞……!”

“倒也不見得。”

很意外地,插嘴的是挺身試著保護恭介等人,讓他們免受火箭彈爆炸波吹襲的冥乃河葵。她一面把恭介和比安黛妲抱在懷里,將不像假人會有的心跳聲壓在兩人身上,一面說道:

“這褒美之地再怎麼說,好歹也是召喚師冥乃河家族統領的戰斗聚落。附近一帶以地下冰窖聞名,但其實是將這些冰窖連接起來,建構出巨大的隧道網。除非用上職業級的……碉堡克星炸彈?什麼的,否則不用擔心被活埋啦。”

“可是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能享受這種恩惠吧!大部分不都是待在召喚儀式世界之外的一般民眾嗎!”

“這就是意識誘導。一般人只要沒看見召喚師或憑依體就會失去相關記憶,但如何自圓其說就得看當事人的性情。既然這樣,反過來說就是只要事先用暗示等方式決定好配線,發生異狀時就能讓他們無意識地展開避難行動啦。”

“哼哼嗯哼——真是太好了呢,哥哥。如果這里不是褒美村,‘不殺王’就名不符實了呢?”

“……”

為了講了這句話。

就只為了這個目的。

“……只是能不能笑著原諒元凶就另當別論了。竟敢糟蹋了難得的祭典。”

“討厭啦——我唯一在乎的,就是用我自己的方法讓女王與哥哥湊成一對,這件事不需要特地向人征求許可。”

不對,真要說起來,Bridesmaid……“白之女王”拉攏了過去恭介拯救過的奧莉維亞·海蘭德,這件事本身就是……

……一切都是為了將城山恭介至今相信的“安全地帶”徹底打個粉碎。

將其中的笑容,或是規模雖小,但村民都期待不已的祭典准備工作,全都白白糟蹋掉。

雙方之間了解過深也是個問題。如此大手筆、充滿多余累贅,而且能一刀見血地刺傷恭介內心的攻擊手段,可不是到處都有的。

“不過,好吧,這下哥哥也就逃不掉了吧?我把所有建築物統統打壞,干乾淨淨地撤除了一切能稱為暗處的暗處,而且也不能藏身于人叢之中。”

“奧莉維亞……”

“況且召喚儀式之戰有一部分受地形影響,所以這下雙方條件就平等了。來吧,哥哥,在不再有人礙事的世界盡情交手吧?”

“奧莉維亞·海蘭德————————————————————————————————————————————————————————————————————————————————————————————————————————————————————————————————————————————————————————————————————————————————————————————————————————————————————————————!!!”

恭介推開葵溫柔過度的體溫,吼叫著爬起來時,世界已經全然變了個樣。

保留大部分自然風貌,在初夏季節仍然吹著舒爽涼風、讓人心情舒暢的鄉村原風景蕩然無存。一切都被翻挖成了黑土色,灼熱烈焰翻騰燃燒,夕陽天空也全弄得烏煙瘴氣。

“是哥哥你不好喔。”

簡直就跟過去與小女孩一同出生入死,血流成河、硝煙彈雨的內戰地區一模一樣。

不對,或許奧莉維亞正是想回到那個時代。

當豪雨轟炸告一段落時,奧莉維亞的雙手悄悄放開了草帽。纖瘦的兩手不再受任何事物束縛。

那看起來,也很像是妖精的翅膀。

獲得了自由天空的存在訴說道:

“竟然想打倒‘白之女王’。之所以不明白那麼美,那麼神,那麼強,那麼溫柔,那麼帥氣的存在有多麼了不起,一定是因為哥哥還不夠了解‘白之女王’不會錯的。不可以啦——要用更高遠的眼光看世界才行。”

“……”

這就叫做班門弄斧。

小女孩居然敢忽視城山恭介的存在,針對那個純白的極大存在大放厥詞,甚至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犯的錯。

“所以,我要讓哥哥大徹大悟。只要知道‘白之女王’有多強大,哥哥一定也會改變想法的!”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好似巨大運動風箏的仿生矽胞集合體終于陸陸續續登上海岸邊界,將肚子里堆滿的大量召喚師或操兵們一一投入戰地。

“嘖!”

就在這時……

複仇惡魔比安黛妲腦中浮現的情報十分簡潔。

·奧莉維亞·海蘭德原本是城山恭介的搭檔。換言之極有可能是“憑依體”。

·奧莉維亞·海蘭德現在是單獨行動。如果讓她跟搭檔的召喚師會合,威脅度判定將會爆增。

·第一波火箭齊射宣告結束,抓准了夯地完成的時機,Bridesmaid的登陸隊大舉進攻過來了。與奧莉維亞·海蘭德組隊的召喚師極有可能混雜于他們當中。

基于以上幾點,她選擇的行動也十分簡單明快。

趁敵人會合之前,現在立刻射殺她。

比安黛妲將女服務生制服的迷你裙一翻,她運用的折疊式鮮血印記,同時也具有栓動式狙擊槍的功能。而只要防護圓尚未展開,不用等激發手榴彈扔出來,她已經先扣下扳機了。當她用狙擊步槍不該有的、好似西部片快槍手的動作舉起鮮血印記時,食指早已做出了動作。

縱然身為憑依體,人類還是人類。

只要還沒與召喚師相連結,將被召物招引至體內的話,皮下脂肪較薄的發育中身體曲線是無法擋下步槍子彈的。藉由自行高速旋轉以獲得安定性的鉛制凶器將會迅速壓爛、蹂躪奧莉維亞的體內構造,冷血無情地貫通她的身子。

然而……

“喂,別這樣,對方是個小娃兒,別這麼幼稚。”

“!哎喲,真是!”

突然從旁隨意伸出的纖纖玉手抓住了比安黛妲的槍身,往上抬高。是冥乃河葵。彷佛被衣袖的動作拉扯到,巫女裝束的胸脯部位毫無防備地搖了搖之後,緊接著射出的槍彈就像威嚇射擊般筆直飛向傍晚天空。栓動式的賣點是命中精確度極高,但每一發子彈都得拉槍栓才能上膛,因此連射性能差到令人絕望。

恭介的眼光更增銳利。

“比安黛妲,你這家伙!”

“噫咿咿是准備要召開深夜反省大會了嗎!失手沒殺掉獵物也就算了只有說教少不了真是糟透了啦——!”

就在契約惡魔有些自暴自棄地鬼叫的下一刻……

轟!一聲。

從海岸線到水抽干了的水田,好幾架有如巨大運動風箏低空滑翔的白色仿生矽胞機體一口氣飛馳而過。明明已經發現了城山恭介這個明確目標,它們卻動身壓制村莊全境,或許是因為同時也想接收冥乃河神社的相關資料或設備。

因為冥乃河葵雖握有制作人造憑依體所需的古老知識技術,但要讓這份資訊具體成形,另外還需要工作用的設施。

“哎喲。”

受到人工強風吹襲,奧莉維亞才好像突然想到似的,用左右兩手按住草帽與迷你裙。

然後當一支仿生矽胞大隊化為一陣白風吹過之後,一個罕見的人物混入了燒焦的地獄風景之中。

身高約一百三十五公分的小女孩,身旁站著個將近兩公尺高的大漢。

那人完全無視于七月下旬暑假首日的狀況,一身漆黑騎士服與白袍的穿搭。然而這當中顯得最突兀的,或許是有如戰機駕駛員的全罩式頭盔。口部還配備了氧氣罩,一絲不苟地連接到躺在腳邊、像是行李箱般附有輪子的氧氣筒。

不知道那是誰。

然而只要看到那家伙拿在手里、長度超過高大個頭的長槍狀物體,就不難猜出此人的來頭。

那是一把太長太大的帶鞘日本刀,簡直就像省水中的水龍頭一樣,用生鏽的鐵絲緊緊綁住了鞘口。

換個角度來看,也像是一根又長又大的棍棒。

鮮血印記。

“來,開始吧,哥哥?”

小女孩解放了那雙纖細手臂。

奧莉維亞·海蘭德依偎著幾乎比自己高出一倍的大漢,輕聲一笑。召喚師是幕後的演奏者,是用來讓舞台上召喚神靈的主角——憑依體將效能發揮到淋漓盡致。這種運用形態與她的出身息息相關。

“我會讓哥哥見識到‘白之女王’好多好多好~多的迷人魅力!”

4

畢竟自己可是公開宣稱要完全殺死“白之女王”了。

他一直在預設狀況,知道遲早會與甯願獻上全世界的一切,也要追隨女王的Bride

smaid撞上。

然而即使如此,城山恭介從背後抽出仿生矽胞制鮮血印記,腦中仍不禁浮現出這麼一句話:

(……每況愈下。什麼事情全都是如了他們的意,狀況一路惡化!)

坦白講,恭介這邊跟奧莉維亞交手,得不到任何好處。

因為他們的目的終究只是以冥乃河葵為師,獲得符合自己需求的人造憑依體而已。

然而狀況卻用加速度的方式倒向“戰斗”一方。

無關輸贏,被迫陪對方玩游戲就已經吃虧了。己方的計畫表被無止無盡地逐一撕碎。

他們沒多余心力在敵人面前舉行作戰會議。比安黛妲用替換成人工骨骼的慣用手指尖做出複雜手勢,與恭介進行最低限度的溝通。

(我們同時扔出激發手榴彈。可能是怕我們用“連鎖”賺取cost,敵人沒派一些半吊子的召喚師包圍我們。既然享有二對一的人數優勢,就快點乘勝追擊吧!)

恭介也沒有異議。

“不殺王”從運動外套口袋取出發膠噴霧大小的金屬罐,拔掉插銷扔出去;“仇染”叉開雙腿,讓比棒球稍小一點的球體從女服務生制服迷你裙往下掉。

不管哪邊被打掉,另一邊都會引爆。

集團戰的基本法則,就是要先把目標穩妥地關進自己的人工靈場里。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豈料……

“叮”的一聲。

那聲響就像金屬風鈴發出的清涼音色。

當振動經由空氣傳導過來時,變化已經來臨了。

“用砍的……!”

就在迷你裙從中央到裙擺冒出一小道直線裂痕時,下一瞬間,本來應該掉到雙腿之間的咒具漂亮地被打壞了。就連比安黛妲也不禁喉嚨發干,勉強想發出聲音喊叫些什麼。啪,啪,啪,啪。照理來說應已拔掉插銷拋出的激發手榴彈,比水果還柔軟地被切成兩半。而且是切除了引信部分,失去了爆炸的機會。

葵用手遮住自己的嘴,一邊壓扁她那柔嫩的胸部,一邊發出驚叫:

“那個頭盔人,竟然砍掉了往兩個方向拋出的激發手榴彈,而且不只是砍壞,還做好了拆彈處理!”

長達兩公尺、本來用鐵絲緊緊捆住的日本刀,鞘口被那人只用拇指力氣硬是彈開,解開了封印。

發自居合的一刀。

氣勢不減,又接連著揮出第二刀、第三刀。恍如動能與位能反覆交替的云霄飛車,無臉男的刀法當中不存在停止時刻。從刀鞘獲得解放的銀色流線風暴掀起之後重回刀鞘,之間恐怕連兩秒都不到。

而令人生畏的刀法,可不只是沖著激發手榴彈而來。

一般而言,激發手榴彈的定時引信引爆時間為三到五秒。

然而若以這個白袍騎士服男子為對手,這幾秒也將無限延長。比安黛妲與冥乃河葵情急之下往後退,以試圖與長刀手保持距離,或許也是不難諒解的判斷。

然而,只有一名少年偏往反方向走。

城山恭介重新抓好同樣既長且大的鮮血印記,故意從正面猛力撲進了對手懷里。

鏗鏘!原本清涼的音色變了調。

恭介的鮮血印記壓住的,不是對手的利刃。他根本不讓對手從刀鞘揮出最初第一刀。為達這個目的,恭介選擇纏住了握住日本刀刀柄的手腕。

“長型武器的弱點在于攻擊距離。”

兩者逼近到十幾公分近在眼前的位置,雙方武器灌注全力互不相讓的同時,恭介說:

“不同于長槍或剃刀,武士刀不能重握握柄調整距離,使得弱點更加明顯,所以倒不如與你臉貼臉還比較安全。”

到此為止了。

理應遭到壓制的頭盔男身體又一個旋轉。他那一時脫離鮮血印記拘禁的手臂,反而糾纏著般追上恭介的手腕。不同于供人欣賞的雜耍表演,刀刀致命的居合術是連同刀鞘或刀柄遭人奪取時的“反摔”被視為一套完整武道。

並非扭轉腰身傳導力量,將全副體重壓上來,而是只靠手臂力氣揮出的一招。加諸其中的力道也不算太大。

然而,恭介的身體卻一個翻滾,大大地轉了一圈。為了逃離手腕關節的痛楚,只能自己主動轉身。這招就是利用最低限度的力道控制對手,有如合氣道的摔人技巧。

只不過……

“……”

此時在側翻之下,天地整個倒轉過來的城山恭介卻面不改色。

可能因為距離實在太近,反而導致焦點對不齊,使對手沒能注意到他那副表情。

恭介藉由大幅轉身,張開身體擋住白袍騎士服的視野,如同接受“反摔”的引導,身體順勢往旁錯開。

取而代之地,占據了頭盔男大部分視野的是……

比安黛妲舉起的栓動式狙擊槍。!!!砰——!!!干澀的爆裂聲爆發開來。

以女服務生制服裹身的妖媚肢體,受到後座力的沖擊暴力性地貫穿。

即使如此,對手仍于千鈞一發之際拔刀出鞘殺退了步槍子彈,不得不說武藝實屬一流。

但是這並非刀刃與槍彈的勝負。

是呼喚出那些不存在于現世之人奮力一搏的,召喚師之間的戰斗。

只要有一點點的僵直時間就夠了。

恭介被摔飛出去,全身旋轉著跌向外側,但他不使用遭到緊握的右手腕,而是將左手塞進口袋,把發膠噴霧大小的金屬罐扔進了內側。

他原本就在劍術召喚師的注意范圍之外。

再加上步槍子彈硬是帶來了震退僵直。

慢了一瞬間後銀色閃光翻轉而來,然而只因為一點點動作受到固定,居合原有的速度就這樣死透了。雖不知道一秒鍾被分成了幾等分,總之就是慢了那麼一點。

刀刃陷進金屬罐的表面。

就在這一刻,手榴彈炸開了。

每個召喚師各自調合,運用多種香草或礦石配出的“焚香”往四下擴散,每邊長二十公尺的巨大立方體包住一切,與現世隔離開來。

恭介、比安黛妲與頭盔男的手邊出現三顆白色光球狀“白棘”浮于半空,而在人工靈場中心浮現出六╳六╳六的紅色光球狀“花瓣”彙集而成的“薔薇”,人工靈場全域陸續開出三十六個“spot”。

“總算來到第一階段……”

搶先以自己的鮮血印記前端撞擊“白棘”的,果不其然,是拉開距離獲得行動自由的比安黛妲。

“……不過只要叫出被召物,就輪到我們進攻了!”

長型刀劍手一時先砍向恭介,故意讓鮮血印記擋下自己的攻擊以傳導沖擊力,再趁著震退的時候打出“白棘”。然而在這當中比安黛妲的“白棘”也在撞開大朵“薔薇”,讓紅色“花瓣”往四面八方散開。果然是她最快。多片“花瓣”落入“spot”,將白蛇憑依體慢慢變成被召物。

音域高音,cost6。

“捕食火(lvz.wzb)”。

就奧莉維亞那邊目前還只是高音cost1的黏液“始祖之黃(s)”來想,這招奏效了,應該是己方壓倒性有利才對。音域相同,cost差5,沒道理會輸。

然而恭介的背脊一陣發寒。

剛才那句話,比安黛妲的發言當中,彷佛有種無法阻擋的殺戮之蛹在等著展翅高飛……

“慢著,比安黛妲……”

察覺到的時候……

恭介不禁大叫出聲了。

“不要疏于警戒!什麼都還沒有結束!”

“?”

她沒聽懂。

就在比安黛妲可說是傻傻地回望他後,事情發生了。

磅喀!!!

cost差了少說有5才對。

就算用“三者相克”而論也是同為高音,應該沒有誰比較有利的問題。

“……咦?”

比安黛妲睜大的雙眼,彷佛望著令她不敢相信的現象。

因為比安黛妲這邊照理來說成長得比對手更強大的被召物,怦咚跳動的要害正中央被黃色半透明黏液狀身體打穿了。

講得更嚴密點,就是人廓。

一般認為蘊藏著憑依體的意志,可稱為被召物要害的部位。

即使弱點公開擺在眼前,卻不常有人針對這里下手,是因為縱然是天賦異稟的憑依體,也無法完全控制被召物。在只能勉強試著將激烈亂動的游標對准目標位置的狀況下,精密狙擊無疑是天方夜譚。

(……第三召喚儀式不用說,指的是人類與被召物之間相互締結的契約。)

明明是這樣。

對手卻辦到了。

(這麼一來,問題就落到了“人類”這種分

類或定義上。憑依體越是能正確地指出“人類”的定義,就越能受到被召物的清晰辨識,人類這邊也就比較易于與被召物同步。也就是說,兩者能更深入地結合。就像巫女或聖女遠離世俗的不純物以保持潔淨也是如此,仙骨或者亞當原人等從人體構造上發掘特殊性的傳說也是。難怪不同于能夠後天學習的召喚師,憑依體大多必須依靠天分。適性特別出色的人,渾然天成的話就是冥乃河彼岸或塞克蒂蒂,人工塑造的話就是削切靈魂而成的伊莎貝兒,或是全體家族致力于追求人類肉體完成品的綠姊。而這點臻至完美的,就是……)

正是眼前這個嬌小的憑依體。

擁有王族血肉的憑依體奧莉維亞·海蘭德能夠完全駕馭被召物。

“呃啊!”

而無論用的是何種方法,一旦被召物被打敗,末路只有一條。

敗北的召喚師與憑依體,將受到信奉之神在眼前慘遭殺害的沖擊。

“咳惡啊!??”

當一切爆開,白蛇被拋回表面世界的瞬間,比安黛妲的背部彎成弓形大幅後仰了。就像背後遭人用電擊棒抵住似的,她甚至無法合起張大的嘴巴,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即使如此,換作是平素的比安黛妲不可能會如此大意。身為“自由勢力”九百多級,又是喜歡率先玩弄詭計的惡魔,就算是初次遇到的對手,應該也能嗅出對手有意出招的氛圍或類似氣味的感覺,最起碼可以准備接招才對。

她的五感變得遲鈍的理由再單純不過。

(……因為對手是不讓敵人使用召喚儀式的召喚師,因此只要引爆激發手榴彈就能帶來勝機。然而實際上沒人能保證這點。對手讓她擅自妄想出不存在的界線,趁著她跨越界線松一口氣的瞬間,施展出必殺的一擊。奧莉維亞這家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動腦了!)

嘶……!黃色黏液團塊應聲轉向了恭介這邊。

被召物原本應該是爭斗本能的集合體,然而他卻配合著到現在還沒叫出被召物也沒進入防護圓的恭介,停住了動作。就如同握住溫馴愛馬的缰繩,命令它乖乖候命一樣。光是這樣就足以證明奧莉維亞擁有的傑出才能。

既然她已經顛覆cost5的差距瞬殺比安黛妲,就算恭介現在從cost1的“始祖系列”開始慢慢煉成,也還是對手動手殺他比較快。然而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奧莉維亞或許還有所不滿。畢竟她說過要展現“白之女王”的一堆魅力,所以應該不希望太早分勝負。

就在這個時候……

“原來是這樣吶。”

銀發披散在背後的巫女裝束少女用一半傻眼,一半佩服的語調歎了口氣。

她用她那柔嫩的雙手手掌夾住了自己的頭,但看起來不像滿腦子憂愁的樣子。她對著身旁的搭檔恭介,一邊從大開的肩頭隱約露出毫無防備的腋下,一邊說:

“這就是最新型的鮮血印記式,而且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開發出了連老身都不知道的秘招吶。不過既然你們要犯規,那就別對我們這邊的做法有怨言喔?畢竟老身原本是尊擺著好看的神體,可供動腦思考的時間多到用不完吶。”

話一說完之後……

事情發生了。

嘶啵。

她完全不當一回事地,用兩只手拔掉了自己的腦袋。

輕松到簡直只像是摘下全罩式安全帽。

而自己拿掉頭顱的冥乃河葵,一邊將拆下的腦袋抱在意外豐滿的胸前,一邊這樣說道:

“問題來了。小丫頭,你認為人類的魂魄宿于何處?是腦髓,或是心髒?然而其實哪里都無妨,因為老身是完全人造的憑依體,換言之本質上與生命無緣。也就是說老身沒有所謂的中心點,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與被召物融為一體的奧莉維亞,本來就不具有發聲器官。

但就算她有著能自由開合的嘴,也不見得有意願與對方溝通。

“那麼當中心點不存在的老身在人工靈場中將身體一分為二時,被召物會附在哪一邊呢?是腦髓,或是心髒?方才已經說過,老身不具有名為魂魄的核心。那麼話說回來,被召物能抽中正確的一方麼?如果搞錯了會怎麼樣?或者如果無法選擇其中一方而分裂到兩邊呢?這里的重點是,無論召喚儀式如何改變形貌,都是將呼喚眾神的高危險儀式編譯為現代風格。只消掌握住要點,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就不言自明了吧。”

她在打鬼主意。

或許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始祖之黃”迅速采取行動,以排除制造出不協和音的冥乃河葵。

然而她就是慢了一瞬間。

“換言之,一旦誤差擴大到超出容許范圍,就會因為無法控制住矛盾而使得儀式‘失敗’。不管你們使喚著何種被召物,或是還有幾分鍾可用都無關緊要。儀式會即刻被取消,人工靈場瓦解,老身我們也就能重獲自由了。”

啪!!!一聲。

那就像是巨大氣球爆破開來一樣。恭介的雙腳失去了重力的感覺。當他發現自己是被看不見的爆炸吹飛了的時候,全身已被往後方大幅掃飛出去。不對,不光是他。所有參與召喚儀式,桀傲不遜地誇下海口說能夠自在運用高位力量的人,全都遭受到慘烈打擊。

召喚失敗。

在“第三召喚儀式”已確立體系的當今時代,本來是不該體驗到這種事的。

“……雖說不過就是個假人塑像,但可別忘了老身是在千年萬載中傾聽凡人心願,驅逐邪魔的神體吶,蠢人。要是不過因為敵強我弱就放棄救人性命,老身從一開始就不會受到民眾膜拜了。”

承受到可稱為魔法反作用力的完整傷害,恭介摔倒在燒焦的田地里,連背脊骨都陣陣抽痛,受到身為“成功者”而未曾嘗過的痛苦所侵犯。

“喀!呼啊……???”

恭介忘記怎麼呼吸,躺在地上喘息了一會,但他這樣已經算不錯了。要是已經叫出被召物的話恐怕沒這麼輕松。這時傳來一陣沙沙聲。恭介按著喉嚨往那邊一看,只見當事人冥乃河葵把自己的腦袋裝好,將陷入恍惚狀態的比安黛妲夾在腋下,低頭看著恭介。

銀發少女不必要地挺起胸脯,一邊讓巫女裝束的一部分高高隆起,一邊說道:

“真是的,在鮮血印記式這種方便玩意兒問世之前,據說過去的魔法師可是得先自行除去降臨己身的反作用力,才能開始踏上新人之路吶。感覺簡直就像看著連菜刀都不會用的料理人只用削皮器做菜喔。”

要是讓恭介來講,這根本就像是用還沒有殺菌消毒概念的時代的醫學知識挑戰外科手術。就算學了幾招近乎玩命的雜耍技巧,也沒有任何一項經驗知識能在世界常識整個刷新的現代最前線派上用場。

不過話說回來,干下這種事情的葵本人倒是好端端的。

“老身沒有靈魂,換言之就是找不到能受到沖擊而動搖的魂魄,因此也不會因為這類反作用力而受到傷害。好好感謝滿是犯規技術的淨琉璃方式吧。趁著那兩個家伙頭暈腦脹的時候,咱們快快開溜。”

“嗚嗯……”

恭介被她硬是抓住手臂拖著站起來,一邊讓她攙扶著站不穩的身體,一邊環顧四周。奧莉維亞·海蘭德與戴氧氣罩的頭盔男,的確是倒在燒焦的田地里。

“喂,沒閑工夫去背多余的包袱了喔。追兵很快就會過來了,再不快溜,馬上就換咱們被抓起來遭受逼問……不,是拷問啦。”

“……”

“喂,老身在叫你吶。真要說的話,只要這兩人嘴里吞了個發信器,這就等同于自殺行為吶。老身是不知道要把手塞到嘴里還是屁股里檢查,但現在有那時間搜遍全身麼?”

“……”

“啊——真是——聽老身說啊——!”

“……”

恭介充耳不聞,移動站都站不穩的身體,用雙手撈起奧莉維亞的嬌小身軀。只不過是個身高不到一百三十五公分的小個頭草帽女孩,對現在的恭介來說卻重如舉重啞鈴。

即使如此,他還是抱了起來。

他有理由背負這個負擔。

因為過去他與少女締結過契約,保證會拯救她。

(……奧莉維亞的狀態看起來,就跟落敗者一樣。這樣的話,大概會維持現況二十四小時。真的,幸好我那時還沒叫出被召物。)

“好,我們趕快離開這里吧,冥乃河葵……”

“知道了啦,綁架犯,你這擺出一張臭屁勇者嘴臉的大變態。不過嘛,仔細一瞧,這小蘿蔔頭的打扮也挺誇張吶。”

“這孩子的故鄉F國位處內陸,所以沒看過海,對四周環海的日本泳裝或是海水浴等等抱持著奇怪的憧憬啦。”

起初先用多達一萬八千發的火箭彈夯地,接著大量召喚師還有仿生矽胞操兵就上陸了。雖

然最好當成褒美村已受到Bridesmaid壓制完畢,不過不同于外人只會參考表面上的衛星影像與地圖資料,冥乃河葵熟悉這塊土地,連最隱密的部分都一清二楚。看她的步履毫不遲疑,想必已經想到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體香與體溫都與人類無異。

恭介跟著這樣的葵走,不由得低語一句:

“滿是犯規技術,是嗎?”

“真要說的話,人工靈場展開時所有攝影機或感應器都會失效,完全人造召喚師或者憑依體什麼的卻能混入其中,這事本身就夠犯規了吧?”

“話是沒錯,但就算是這樣……沒有靈魂,是吧?”

“是啊,怎麼現在問這個?”

“……可是冥乃河蓮華在落敗時,卻有受到懲罰。既然她確確實實地受到了自己信仰的神明在眼前慘遭殺害的沖擊,體內就應該藏有會受動搖的部分才對吧。”

“原來如此吶。”

重新背好昏死過去的比安黛妲,人類首創的淨琉璃方式產物露出了干澀的笑容。

“那就是經過幾個世代,獲得了老身所沒有的功能吧。真教人羨慕。”

5

看看“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成了什麼樣子。

恭介背著過去曾並肩戰斗過的小女孩,呼吸著燒得滾燙的空氣。

簡直有如戰爭。

原本涼風徐徐吹拂的褒美村已經原貌盡失。

“……該死。”

“別在意啦。那小女娃的惡行並不是你的失誤造成的。”

“不,我早該料到的。Bridesmaid加上‘白之女王’,這些家伙既然執著于城山恭介,我就該想到他們不只針對本人,也可能對所有相關人士伸出魔爪!”

不只奧莉維亞·海蘭德。

包括曆史或因果的變動在內,至今拯救過的少女們浮現于腦海。

圖書委員或她的姊姊、伊莎貝兒或斑鮫克伊娜、姬川美夏或艾莉·史萊德、塞克蒂蒂或艾莎莉雅,然後是冥乃河蓮華以及彼岸。不,更早以前也是。恩賞等級足足累積到903的一路上,遇見的所有人都是。

至今他們沒受到攻擊,不代表今後也不會。

背著四肢癱軟毫無防備的比安黛妲,身旁的葵如此說了:

“老身在想,或許那是故意留下來的。”

“……你說什麼?”

“不要生氣啊。由于老身是那女王的塑像,似乎因為身體是配合著他塑造,而或多或少能理解那人的想法。對,只是似乎如此罷了。”

銀發巫女歎了一口氣。

她依然背著比安黛妲,姿勢就像兩名少女隔著肩膀磨蹭臉頰,說:

“戀愛中的少女最怕的,就是對方不理不睬。就這點來說,你非常好懂。畢竟你已經公開聲明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死亡,所以該戳哪里才對,打從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了。”

“……”

“既然從一開始就得知了絕對無法忽視的弱點,只要愛做夢的一方感到不安,要把手伸向哪里才能安心就無須老身說了吧?”

難道她的意思是說,要不是恭介是“這種人”,少女們也不會受到攻擊了?

她是說恭介所設想的最佳路線,反倒是在引導她們走向人間地獄?

“真是見鬼了……”

“正是。還有,你也可以想得樂觀點。既然拿出了至今藏而不用的東西,就表示‘白之女王’或許也有點兒心急了。換言之他已經開始技窮,不祭出最終王牌就不能使你動搖了。”

冥乃河葵一邊這樣說,一邊將恭介帶到區隔水田、地勢較低的水渠。只要從上方用衛星一看應該是一目了然,不過也有幾處例外。

例如海邊堤防下方的交叉部分。

實際上用智慧手機的LED燈功能從圓形開口往內探頭一看,會發現從敷衍了事的鐵柵欄生鏽折斷的部分往內走,有著大量水流往更低的位置傾瀉。恭介他們是不要緊,但如果像奧莉維亞這個年紀的小孩好奇潛進這種地方看看,可能就回不來了。

雖然或多或少有點裂痕,不過這里遭受了火箭炮的彈雨也沒坍方。就算說跟防災堤防緊密相連,以民間設施來說這麼堅固也未免不太自然。

“通往地下的入口多得是。只不過是表面烤出焦痕罷了,褒美之地不會這麼容易毀滅。”

銀發巫女背著比安黛妲空出一只手,嘖嘖揮動春蔥般的手指,說:

“既然你與當代淨琉璃的蓮華接觸過,應該也了解冥乃河神社的相關狀況吧?包括Guard of Honor什麼的來搶奪淨琉璃經典的事在內。”

“難道是……?”

“雖然最終來說為了償還賭債而一度遭人奪走,不過以前這里早已經曆過幾次大規模襲擊了。再說如今玩具之夢政策使得偏鄉地區日益偏僻,誰也不會把交通不便的荒村放在心上,我們褒美之地毀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即使如此,老身我們照樣讓它複興,就像大銀幕的拍片布景一樣。”

難怪踏進冥乃河神社時,覺得木材氣味比起建築物的年份似乎新了一點。包括刻意刮傷並貼上青苔在內,他們是完全重現了原貌。

“老身我們不只堅韌,也很堅強,蓮華或彼岸也不例外。這方面你就不要老是放在心上了。”

“……可是,如果從哪里都進得去,Bridesmaid應該也會注意到地底的空間吧?”

“當然,他們會注意到一兩個出入口。但空間內部呈現立體複雜構造,他們事前想必弄到了衛星影像或地圖資料,不過當不了參考的。光是實地測量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啦。”

“有沒有可能用毒氣或火焰噴射器把我們熏出來?”

“是有這可能,不過坑道內的風向可改變成多種模式。只要我們這邊決定空氣從哪流通,縱然他們從一個出入口灌毒氣,也能將災害區域壓抑在最小程度。”

運動鞋或皮靴都一樣,兩人踩進彷佛泥巴與海潮混雜而成的臭味來源,一邊把腳泡在水里一邊往深處前進。途中發現了幾處被鐵柵欄擋住的支流管,其中有扇格子門用鏈條狀的密碼鎖鎖了起來。

“呃呃,密碼是多少來著……呃,不是!老身絕不是記性差!別把老身當老太婆看待!”

“不要一個人在那里事先聲明啦,好了,讓一邊去。”

葵原地蹦蹦跳跳,一邊晃動著各種部分一邊紅著臉先發制人;恭介把她推開,拿起了很長一條的密碼鎖。他將多達八位數的轉盤一個個轉到正確位置,很快就把鎖打開了。

“嗯啊?你這是怎麼辦到的???”

“這里就是那種世界。”

恭介開始心想:就這層意義來說,就算敵人灌毒氣進來可能也不會造成多大災害,只要是無機物就沒太大威脅性。人們各自做出判斷在複雜交錯的坑道內到處亂跑,最後應該還是會湊巧抽到正確答案而逃過一劫。

(……反過來說,假如讓別人親自進來搜索,事情可能就麻煩了。搞不好會在奇跡般的組合下一猜就中。)

“接下來要怎麼辦?”

“那個叫……Bridesmaid的?總之就是那幫洋名字的人,你說過他們是女王的信奉者對吧?老實說,情況于咱們不利。老身不知道你們有多少實力,但老身可沒打算用正面沖突的方式趕跑他們。這樣要做的事情多卻不夠刺激,太無聊了,陪他們玩只是在折磨自己。”

“好吧,也是。”

之前已經說過,恭介等人就算跟信仰集團交手也得不到好處,因為無助于完成少年腦中想像的最終王牌。不是輸贏的問題,光是跟那些麻煩透頂的家伙扯上關系就已經吃虧了。

只是問題在于Bridesmaid那邊絲毫不會為恭介這邊著想。

“好了,游戲時間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雖說是被迫接受的職責,但老身畢竟是尊神體,必須保護褒美村的村民才行。”

“具體而言呢?”

對于恭介的詢問,冥乃河葵一面重新背好毫無戒備的比安黛妲,一面說:

“那幫人是‘白之女王’的信奉者。既然如此,就折斷他們的精神支柱,使其陷入虛脫狀態吧。最好的辦法就是早早建構出你暗藏的什麼完全滅殺手段,將刀刃抵在女王咽喉上。”

“……”

“光有知識或技術,沒有實際成形的工廠,還是做不出讓特殊人工血液循環的人造憑依體。但你以為這村子里藏了多少所需工廠?……總之呢,連地底全貌都掌握不了的Bridesmaid,不可能搗毀所有工廠。”

(……人工血液,是吧。)

由于提到了至今還沒出現過的名詞,恭介將它記在心里。

雖然待在連星象也沒得看的

狹窄地底,不過按照恭介自己的感覺,現在似乎正在從海邊移動到山區。

“山頂上頭擱著一艘游覽船,名字叫做聖艾爾摩號。”

“你說山頂?為何???”

“原本是用來在火山湖悠閑航游,然而地震在湖底留下了很深的一道裂痕,結果湖水干了,空留一艘船在原址。”

“這樣說來,那里就是你說的……?”

“工廠之一。假如Bridesmaid是入侵某個地方的官署,專挑‘建築物’調查的話,應該是不會盯上那里。”

比起看不看得見實際形體,有時搜尋會不會顯示結果更能發揮強大的迷彩效果。當然如果花上好幾個月進行钜細靡遺的調查行動的話還是會曝光,不過恭介或Bridesmaid現在都正在展開速度至上的閃電戰,他不會給對方那種時間。

前進了一段距離後,不知不覺間,周圍的景觀改變了。

與下水道同屬一類的氣味消失,粗樸的水泥牆或地面也都變成了鍾乳洞的平滑曲線。看來並非是按照設計圖逐步開發,只是把附近蔓延的空洞硬是互相連接起來罷了。氣氛來說或許接近觀光用洞窟。

(……惡臭沒有飄進這邊,可見她說能夠操控空氣管道對抗濃煙或毒氣,也並不是毫無根據。)

他一路想著這些事。

兩人繼續沿著有坡度的鍾乳洞一點點往上爬,往更高處前進。可能因為此處空氣潮濕且水氣很重,避難者們似乎沒有聚集到這邊來。在密閉環境當中,危害人類肺部或口腔的黴菌胞子等等會發揮強大作用,所以濕度意外地是個不可小覷的項目。

“呼——光是走路就濕透了吶。”

“……”

“喂,別淨只會想事情,臉紅一下會死麼?青春少女的肉體若隱若現的吶,而且現在還背著召喚師,空不出手來遮掩呢。”

“太好了,看來淨琉璃方式比普通人更具馬力。”

嗯——呣——!葵不知怎地嘟起腮幫子,恭介與她繼續往前走。

這種反應與其說是老奶奶,倒比較像是拿出人生最大級的性感魅力,卻仍然不受理睬的妹妹。

抵達架起金屬橋的大洞窟湖水邊時,弄濕頭發或肌膚的不快濕氣已經消失無蹤。看來是風向變了。

“……要休息的話,這附近應該不錯。”

“原來如此啊!不接受潮濕空氣弄濕衣物之類的半吊子甜頭,而是一直沉住氣忍耐到年輕少女正式洗涼水澡的時候是吧。你還真是深諳其道吶,大變態!”

“別理笨蛋,得替奧莉維亞她們布置個可以躺下來的地方才行。”

“為了以防萬一,老身忠告你一句,面對毫無防備的女孩子卻面不改色應該也算失禮行為吧?”

恭介應付正牌始祖的白色邪惡就已經學到,一本正經地理會這類笨蛋只會吃眼前虧。

洞窟湖里的水,應該也具有用急流或濕氣區隔網狀坑道空間的效果。順便一提,湖泊周圍似乎也不是完全未經人手整頓,稍微溜達一下,就發現了一座木造小型經堂般的小屋。小屋似乎不具宗教功能,開門一看,可以發現里面用塑膠包裝袋收藏著幾人份的毛毯或露營用具。

還有幾份罐頭等級的隨身口糧。

“還挺享受美食的嘛。連能用熱水泡開的即食米飯或是冷凍干燥蔬菜包都有,調味料種類也多到不行……”

“哎,反正鹽巴或醬油沒那麼容易腐敗嘛。”

可能是不喜歡濕答答的感覺,葵一邊脫掉皮靴一邊低喃。每件物品都包裝得很緊密,大概是為了預防蛇或蝙蝠等動物住在里面。話雖如此,以恭介的主觀來說,結果最吸引他目光的倒不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東西,而是世界聞名的某個泡面牌子。

“……真的很走戶外路線耶。”

“畢竟鄉下也就這麼點樂趣了。看看這些品項,如果不是玩得起勁,可是湊不到這麼多種類的。”

照這樣看來,立體迷宮般複雜交錯的地下空間,可能很多地方都有物資倉庫,就像不管過了多少年總是沒有全部撤除的公共電話或自動販賣機。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隨時做好適切准備以防威脅到來,毋甯說是用蓋秘密基地的感覺反覆增建改建當好玩。

(……搞不好連坡道加大石頭,或是能用手把切換的淹水通道都有。)

微妙地飄散出的“游戲心態”讓恭介如此在心里拉防線。

不論如何,總算能讓身心都缺乏防備的奧莉維亞與比安黛妲躺下來了。葵說得的確沒錯,光是洞窟坑道內的濕氣,就把她們的頭發或衣服都弄得濕漉漉的。奧莉維亞更是一身學校泳裝吸飽了水,顏色變得很深。恭介他們將兩名少女放在木板地上,接著撕破透明包裝袋,從中拉出給每個人使用的毛毯。

“畢竟落敗者是沒有抵抗力的,放著不管的話豈止感冒,難保不會直接得肺炎吶。”

“我知道。話是這樣說,但在這種室內生火肯定會一氧化碳中毒。既然這樣,就得先幫她們脫掉衣服,然後換上干衣服才行。”

“重、點、來、了。什麼事情都好商量,誰要替誰擦身體?做選擇吧小鬼,凝視深淵面對自己吧。貧乳還是巨乳?老身可以配合你的喜好沒關系喔,哈,哈!”

“……”

“……是,兩邊都老身來做就是了。老身會乖乖的。”

“比安黛妲的白蛇也要。它是變溫動物,所以要更小心注意。”

面對兩手插腰瞪人的恭介,冥乃河葵縮成一團。少年把毛巾扔給憑依體後,走到經堂(?)外面看看。

就目前觀察起來,Bridesmaid的召喚師或仿生矽胞操兵等等似乎並未潛伏于此。雖說地點是廣大的洞窟湖湖畔,不過通往外界的通道數量有限,設個簡單陷阱或許也不錯。

原本空間就寬敞加上通風良好,不同于剛才的經堂(?),在這個洞窟湖的湖畔用火應該沒問題。

(說歸說,那也要在這里坐下來休息才需要考慮。)

即使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行為,恭介還是隨便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小石頭,往廣大洞窟湖用側肩投法丟出去。

(二十次。)

恭介先做個預測,然後數數小石頭在水面彈跳的次數……

(十九次。)

為了確認這不只是偶然巧合,再來一次……

(二十三次。)

恭介終于傻眼地歎了口氣。

順便一提,恭介並不是像拉普拉斯的惡魔那樣,做遍了所有物理演算才扔石頭。為了進行某種驗證行為,他刻意不做那類演算。

“……真是了不起的世界,偶發現象還真的是隨心所欲。”

話說回來,其實他也沒空做這種事。

恭介可做的選擇,目前可大略分為兩個選項。

第一個是等奧莉維亞或比安黛妲恢複原狀,補充戰力之後再往山頂的游覽船前進。雖然嚴密而論奧莉維亞並非自己人,但光是隨時背著失去意識的身體,或是讓她自己走動好讓自己人能空出雙手,就已經能計入優缺點了。

第二個是不等兩人恢複就前往游覽船。

講成大白話,就是行善要趁早或是欲速則不達。不用說也知道,兩者都有好有壞。

“喂——”

這時,在恭介的背後,葵從左右對開的經堂(?)門里走了出來。

看來她已經做完了幫毫無防備的兩名少女擦過身體、換好衣服再蓋上毛毯的工作。

“外頭太陽應該已經下山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也沒有壞處。”

“?”

一看,葵意外飽滿的胸前抱著幾種泡面與冷凍干燥食品等等。

“……那個,我確認一下,蓮華似乎會正常進食,那你呢……?”

“你沒看過後繼機蓮華的‘里面’麼?只不過是自然形成與人工制造的不同,身體構造本身與人類無異。受傷的話會流出紅色血液,運動後肚子也會餓。為了保持健康,每天最好運動三十分鍾以上,理想的睡眠時間為一天八小時。不過由于是人造物品,所以可以自主打開或關閉身體活動就是了。”

“哦,簡而言之就是徹底脫水的人類水熊蟲嘛。”

“你是不是用了個可悲到極點的想像做結啊?哼啦——!”

突然就怪叫起來了。

冥乃河葵莫名其妙地高舉雙手,就這樣從洞窟湖的湖畔往後倒,掉到靜謐的湖水里去了。

“你在搞什麼啊,現在情況這麼緊急!”

“吵死了,既然臭小子把人講成干巴巴的老太婆,老身就弄得全身濕答答給你看!真要說起來,反正本來就被濕氣弄得濕透了,再跳個水也不會怎樣啦。”

看來湖岸邊還不是很深,葵從淺灘坐起來,用屁股

貼地的姿勢哈哈大笑。她將透明清水潑到胸前,一邊讓無法與巫女裝束聯想在一起,意外豐滿的雙胸間積水,一邊說道:

“你要不要也過來啊?不累積壓力是維持好表現的方法之一,但老身覺得預備一種能夠有效率地發泄壓力的方法,也不失為一個好點子喔。”

“……既然這樣,我希望你也能努力不要給我壓力。”

恭介傻眼地以手貼額,說:

“還有之前在河里玩水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你這樣濕答答的還是怎樣會讓我很在意。”

“唔哈哈,如果老身說老身是故意的呢?”

“……”

“唔呼呼,說笑罷了。別在這種麻煩時刻表現得正顏厲色的,真是古板吶。”

冥乃河葵一邊啪唰啪唰地走回來,一邊這樣說。

不是保持無可撼動的堅定心志,而是學會不管怎麼受動搖都能立刻複原的方法。看來也不全是歪理,在她面前什麼芝麻小事都會被轉換成重大事件。

這個葵不知怎地單腳站立,把頭偏向右側,用手掌輕輕拍打側頭部。看樣子是耳朵里進水了,然而她好像沒注意到這樣毫無防備,每個動作都會帶動意外豐滿的胸部上下位移。

“嘿,喝……啊啊,出來了出來了。吶,可不可以用火啊?”

“所以我不是說了?身體是不是已經覺得冷了?”

“不是,只是積灰塵積了滿長一段時間,難得有這機會所以想運動一下腸胃,看到泡面就按捺不住了。唔喔——總之老身現在好想念垃圾食物啊——!”

“……好吧,Bridesmaid是應該不會現在就跑來啦。”

葵神色當場一亮,在洞窟湖湖畔把戰利品重新一字排開,說道:

“什麼嘛,只有這種叫什麼油燈的東西。這種時候要生火堆才有戶外活動感啊!”

“……我還是覺得你在怕冷,不是嗎?”

“沒有,不會。不過畢竟全身濕透了,所以是想趕快烤干衣裳沒錯。嗚呀——!”

又在怪叫了。

而最誇張的是冥乃河葵伸手去碰色彩亮眼的袴裙帶子,二話不說就把蝴蝶結解開。再來就任由重力拉扯了。硬要用擬聲詞形容的話,就是往正下方唰啦一聲。

這種衣服不像普通和服另有腰帶,不過可能是布料濕透獲得的效果,只要仔細拉合起來,即使放手,前襟也不會松開。或許就像把濕毛巾甩到牆上一樣。

城山恭介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你到底在干嘛?”

“唔哈哈,不用勉強裝正人君子了,現在和服女子沒穿底褲的事前知識一定在你腦中亂飛亂舞,差一步就要驚慌失措了吧?但是很遺憾!小袖都做得比較長,所以還是看不到!就像襯衫那種夢幻效果!”

“……這下糟了,現在才想到沒問蓮華有沒有防水功能。如果進水故障的話,難易度就高多了。”

“喂——還不快給老身變得面紅耳赤——!”

和風裸體襯衫(???)的冥乃河葵高舉雙手大發雷霆,但就算是恭介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正確。

于是大小姐本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嘟著嘴唇扭轉油燈的旋鈕打算燒水……

“嗯!”

“干嘛發出怪聲?是坐到地上時黏到沙子了嗎?”

“老身是覺得你可以對裸著身子只披一塊布料的女子更有夢想一點!而且有本事的姑娘都是若無其事地做好防備的——!”

“要看光了,要看光了。我說你現在把腰抬起來真的會看光光,想辦法遮一下啦!”

由于只是靠水的張力讓衣襟黏住,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前面會門戶大開。

雖然對話是這種感覺,不過他們可沒忘記自己還站在召喚儀式的最前線。

“還有,老身話說在前頭。”

“嗯?”

“就算那個奧莉維亞?還是什麼的清醒過來,想讓那種女王信仰根基堅固的信徒恢複理智可不容易吶。”

“已經列入計畫中了。”

冥乃河葵招來的“召喚失敗引發的沖擊”似乎一旦首當其沖,就會陷入與落敗者相同的狀態,換言之需要大約二十四小時才能複原。當然葵應該也想到了這點,但還是得慶幸恭介那時尚未叫出被召物,傷害較小。

況且多虧于此,他才能得到這段思考的時間。

“啊,要用水的話,不是有寶特瓶裝的嗎?”

“這里可是名水產地吶,從洞窟湖掬起來用不就行了?”

“實際上的細菌繁殖率呢?商品化的礦泉水至少會經過煮沸,況且也不能保證沒有抗熱性強的耐熱菌。我們沒空仔細檢查水質,有其他可以用的就用吧。”

“老身覺得奧莉維亞的腦袋里應該比這更難推測吧。好吧,這個憑依體身上循環的王族血液都能那般精准地操縱被召物了,坦白講,老身不是很喜歡出身決定一切的血統主義思維,但單純以戰力來說,能加入我方的話是很可靠。當然前提是要辦得到才行。”

“我知道。”

恭介神情嚴峻地說:

“……不過,正因為這里是褒美村,所以奧莉維亞的問題也許有辦法解決。就這層意義來說,我很感謝你。”

“?”

葵晃動著銀色長發暫時回到經堂(?),把家庭號寶特瓶抱在飽滿的胸前回來了。由于兩手抱著東西,她顧不到衣擺附近,大腿根附近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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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介一面望著巫女小姐大腿以鴨子坐姿坐下,把只穿一件白色小袖的屁股貼在地上,將外國產海洋深層水倒進露營用品之一的金屬鍋里,一面說:

“再來我想先決定方針,眼下我們有兩條路可走。”

“是啊,把這吃完之後,老身也想早早往山頂前進。褒美之地正在被Bridesmaid蹂躪占據,此地的村民也不能永遠逃跑下去。兩、三天大概就是極限了,不能拖拖拉拉。”

“是嗎?我倒比較傾向等兩人複原後再前進。”

“理由說來聽聽吧。”

泡面有很多種類,恭介選了長銷的醬油口味,冥乃河葵則選了番茄海鮮口味,似乎是期間限定品。

“首先是強化戰力,有沒有比安黛妲的力量影響就是很大。況且只要兩人能自行走動,我們的兩手也能空出來。”

“唔嗯……抱歉吶,老身是第一次見到她,覺得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中用。”

“只是跟對手適性不佳罷了。”

兩人邊爭論邊把泡面蓋子撕開一半,然後恭介嚇呆了。一看,只穿一件濕透小袖的葵,正在把起司粉灑進還沒倒熱水的泡面碗里。

“……災害緊急存糧里怎麼會有起司?”

“你在說什麼啊,發酵食品基本上都是緊急存糧吧。納豆也好泡菜也好,就跟調味料一樣不容易壞。哼嗯哼哼——稍微添加一點可是要看判斷力的,就在這里讓你感受一下少女情懷的美學意識吧。”

“但我還是覺得這里出現優格不太對吧!”

“什麼啊,你沒聽過希臘優格麼,真是落伍吶!”

“希臘優格又不是常溫保存的東西!”

兩人一邊大聲吵嘴,一邊也不忘趁著等泡面時間搶奪各自的配菜。恭介這個男人雖然只要不是谷片就不挑剔,但既然身處戰斗狀態,就有必要有效率地取得必需營養素。講得簡單點,就是能吃的時候就要吃。

“嗯哦?你是會下廚的那種男子麼?”

“並不擅長,不過現在的話應該做得來。反正即使沒有特別知識,隨便選擇應該也都會變成奇跡般的組合。”

“?”

“就跟剛才的密碼鎖一樣。也就是說現在,這里是在飲料吧隨便拿果汁混合,調出來的都會是專利級成功作的世界。在隨機選擇的時候,只要全體當中有一個成功的可能就一定抽得中。當然,應該只限于不會與他人心思起沖突的范圍。”

恭介一邊說,手一邊在東西上亂飄,“隨便”抓起緊急存糧的蔬菜包。用熱水把蔬菜泡開,再用平底鍋隨便炒炒,然後用太白粉水勾芡就完成了。跟小孩子幫忙做家事沒兩樣,但光是這樣就能把泡面變得像燴面。盡管肉類不足,不過恭介沒碰那些罐頭,可能是怕跟原本的濃重醬包相沖。

至于鴨子坐姿露出整條大腿的葵則是……

“哼嗯哼哼——”

“你拿即食米飯要做什麼?難道要做拉面飯?”

“傻子,你忘了老身的碗里已經被起司粉弄得一團糟麼?”

“竟然自己說一團糟!”

“然後只要把熱水泡開的飯倒進去——鏘鏘鏘鏘——!搖身一變就成了燉飯!”

“少開玩笑了你這口味怪異的家伙,這樣還要面干嘛啊!起

司加湯加飯就完成了啊!”

話雖如此,既然現在是那種世界,這樣應該也算一種成功。

世間道理實在是很深奧。

“唔嗯……色彩有點不足吶。對了,罐頭里應該有可以用的。呼哈——有鹽味烤雞不是麼,只要把這家伙扔進去,雞肉成分也不缺了!”

恭介望著葵把不用開罐器、從拉環大幅變化而成的蓋子啪一下掀開,這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罐頭都是醬料口味。看來自己太依賴聖經占卜式的隨機性,而疏于觀察整體情形了。由于說到泡面里的肉就只有那種是不是肉都不知道的常見配料,所以還真令他羨慕。

(……這是否表示抽不中自己腦中沒有浮現的成功巧合?)

這時……

“……好痛!”

“?”

“嗚嗚嗚——被可怕的陷阱傷到了——”

“不可以在報告里加油添醋,坦白講是被罐頭蓋子割到手就好。”

葵的食指指尖冒出一小顆紅色血珠,她兩眼帶淚了一會兒,忽然說:

“有了,小鬼,老身認為這時你應該幫忙舔舔消毒。”

“誰跟你認不認為啊,憑什麼啊。”

“干嘛講得這麼排斥啊!締結契約時都讓老身舔過了,自己卻不願意含,真是的!真是過分!”

葵氣呼呼地開始舔掉自己指尖上的血。

順便一提,在講這些蠢話的同時,時間仍然在流逝。在添加自創配菜時不是放上去就好,多少需要點時間讓它入味。一旦錯判時間就會做出泡脹的面條,所以需要格外當心。

“好吧,關于比安黛妲,單純就分散敵人目標的意味來說,老身就同意你等她恢複的意見吧。但是奧莉維亞怎麼辦?老身是認為那個女娃一旦醒來,狀況只會更複雜。那小丫頭想必會為了逃離咱們身邊而不停做出妨礙行為,況且被奧莉維亞打敗的比安黛妲想必也不開心,恐怕會造成內憂外患的狀況吶。”

“這點跟我第二個理由有所重疊。只要能向奧莉維亞問出情報,也許就能掌握Bridesmaid在褒美村布下的詳細陣勢。”

銀發巫女板起了臉孔。

葵雙臂抱胸,托起意外豐滿的胸部說:

“……還真是樂觀的想法,應該說你這樣想,前提是要能在短時間內完全去除女娃靈魂中根深蒂固的女王信仰才行吧?不是,以理想來說老身也希望如此,但現實來說嘛……”

“我知道。”

“不是單純順從或反抗的問題,假如她佯裝改過向善,其實是拿假情報騙咱們,要背負這種風險玩心理戰,可能反而會讓狀況更混亂吶。”

當然,受到“白之女王”影響的人會變質到多難應付,恭介早已痛切體會過了。

只是……

既定的時間到了,于是恭介一邊拿掉碗蓋上的小石頭,一邊說:

“不能拉攏奧莉維亞,我們就得靠自己查探Bridesmaid的布陣狀況了。”

“唔。”

“雖然已經確定目的地是山頂的游覽船,但是視Bridesmaid的做法而定,之間的移動路線應該會有很大不同,不是嗎?能否事前熟知時刻表,會帶來很大的差異。”

“召喚師之戰與既有軍隊的戰爭應該差很多吧。趁著此時敵方密集一處,不也可以單打獨斗賺取‘連鎖’,將敵人一網打盡?你不是‘自由勢力’九百多級麼?”

冥乃河葵把碗蓋整個撕掉後,也不拿衛生筷,先彎腰讓整個身子向前傾,把鼻子湊近冒著熱氣的泡面碗。

“呼哈——番茄與起司搭配起來感覺不錯吶。老身可愛的雞肉起司燉飯寶貝——☆”

“……你那碗已經不是拉面或任何東西了,看起來卻超乎尋常地成功,反而教我害怕起來耶。”

“怎、怎麼用那種野獸般的目光看老身啊……這麼想吃到老身的自信之作,分你一口也不是不行。只有一口喔!好、好啦,張開嘴巴,啊——”

“……傷腦筋,明明知道規則是什麼,信任度卻就是不夠……”

“好,想打架是吧,想來場真實的以拳交心是吧?”

冥乃河葵鼓起看起來很柔嫩的臉頰做做樣子,眼神卻顯得很開心。

她一邊大嚼自制的燉飯(口味的某種東西),一邊說:

“還是跟人一起吃飯比較愉快。”

“……”

“蓮華那家伙已經算不錯了,有幾代的人根本就放著老身好幾年不管。這種餐點每次都要細細品味才行。”

話雖如此……

恭介一邊食用正常改造成燴面的那碗東西,一邊接著說:

“你說要反過來利用人數劣勢靠‘連鎖’步步破壞密集陣地,雖然不無道理,但是假如Bridesmaid早已料到了呢?為了讓‘連鎖’中斷,他們當然可能故意拉大人員之間的距離。又不是哪里的某個純白,召喚師並沒有那麼無所不能或所向無敵。至少要向奧莉維亞問出對方有多了解城山恭介。就算要惹她生氣,讓她說溜嘴也行。”

現居其位的奧莉維亞、洗手不干的艾莎莉雅,以及最重要的“白之女王”本人。跟Bridesmaid扯上關系的人,有太多對恭介的了解都不是基于傳說,而是本尊。當一個人連思考上的小習慣都被人掌握,並逐步整理成流程圖時,在無法期待獲得補給與增援的情況下,當一只無頭蒼蠅會很危險,也可能演變成敵人引誘自己白白浪費激發手榴彈的狀況。這里既沒有開舊道具店的綠娘藍,也沒有調香師艾莉·史萊德,最好當作不會有補給,慎重行事。

冥乃河葵原本讓意外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著活動人造肺髒,呼呼吹涼碗里食物。此時停止吹氣。

只穿一件肩頭大開的白色小袖、鴨子坐姿的巫女小姐直接抬起臉來,說:

“……看來只能交給你了。”

“謝謝。”

然而葵舉起夾著粥狀濃稠物體的衛生筷,直直地指著恭介的鼻尖,闔起一眼宣布:

“聽好了,這是因為老身是懂得賢慧又不辭辛勞地尊重男士,願意退居幕後的純情弱女子才能決定得如此順利,這件事實你可別忘了吶?真要說起來,你總是太寵奧莉維亞或是比安黛妲這些洋名字的人,現在像這樣與你這小鬼締結契約同舟共濟的憑依體可是老身我,你要更深切體會到這件事實……”

“這樣啊。”

“老身就是在說你的問題出在這種草率的待人態度啦——!”

6

用油燈有點怕會把衣服烤焦,但現在是這種世界。即使如此,只要肯花時間就能把巫女裝束烤干。而意外的是不管多無聊,眼前只要擺著事情,她似乎就會全力以赴去做。或許該說是暴風雪中的山間小屋里,留下了看過的解謎雜志的那種奢侈吧。

“這樣就行了。呼哈哈,怎麼樣,完全烤干了吧!”

“知道了,有那閑時間叉腿站著兩手插腰的話,請你快把袴裙穿起來……”

恭介的鞋子與葵的長靴等等也用湖水洗過烤干,恭介或是(換好衣服的)葵按照一定時間在洞窟湖周圍巡邏,但不曾有Bridesmaid的召喚師或仿生矽胞操兵闖進來。看來褒美村的地下結構不只是廣大而複雜,恐怕也准備了很多“看似非常可疑,但其實空無一物”的誘騙用大空間或寶庫。

既然敵人沒有一直線攻進“真正重要的地點”,看來也不用擔心蓮華或彼岸等褒美村居民遭到敵人抓起來逼問出了情報。

“……不,現在是不管抽什麼簽都一定會中的環境,所以或許也沒那麼單純。說不定是我們開始具有明確的目的意識,造成了巨大的功效。”

“嗯?”

冥乃河葵擁有軟玉溫香的妖媚肢體,卻像個孩子般可愛地歪著頭;恭介跟她一起度過一段沒事做的時間後,問題的時刻到來了。

二十四小時經過。

到了落敗者從懲罰中獲得解放的時候。

“嗯……”

“……嗚……哥哥?”

在經堂(?)之中,比安黛妲與奧莉維亞發出這種呻吟,開始在毛毯中不安分地扭動身子。不像之前那樣重複機械性的動作,其中蘊藏著明確的人類意志。

然而……

“嘖!敵人?”

“別這樣,比安黛妲,事情已經結束了!”

“還有,我們為什麼光溜溜的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才會變成這樣啊,客人——?總不會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露給人看與被人偷窺的差別吧???”

“慘了竟然面帶笑容用槍口對著我!而且我不懂什麼叫做‘到現在’。話說回來,你對待她們的方式也太隨便了吧冥乃河葵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你居然就讓她們裸體躺在那里!”

恭介必須與全裸披一條毛毯的少女們保持距離,但若是把現在的比安黛妲與奧莉維亞留在同個空間又可能發展成一場厮殺,因此恭介該采取的選擇只有一個。

“葵交給你了這種事情讓幾個女生自己解決最好!”

“嗚唉唉?你才是對待老身的方式太隨便了……!”

恭介也不管弄亂裝束,拿銀發巫女代替自己扔進經堂(?)後成功逃到外面,然而屋里傳來原因不明的破壞聲,然後某種棒狀的物體從左右對開式的門里飛出,接著一顆排球大小的圓形物體咚咚咚地滾了過來。

是淨琉璃方式嬌豔的纖柔手臂以及美豔的頭顱。眼光一對上,這家伙說了:

“我——好——恨——啊——”

“嗚哇啊超老派的!”

“……不好不好,關節可能失靈,變得容易松脫了。”

總之恭介撿起了手臂與首級,這時總算換好衣服的比安黛妲一邊左右搖著尾巴裝飾,一邊正從經堂(?)里走到外頭來。

“客人,請您解釋一下。”

“那個……奧莉維亞還活著吧?”

“看您這個反應,我應該當成敵對狀態已經解除了嗎?”

恭介戰戰兢兢地穿過比安黛妲身邊,窺探一下經堂(?)里面,發現奧莉維亞渾身僵硬地縮在角落里,(缺了腦袋,有一點支離破碎的)巫女小姐以身為盾佇立著。

“唉——完全被逮住了呢——”

綁著兩條金發三股辮的小女孩似乎也不怎麼難過,用手掌摸了摸學校泳裝的單薄胸口部位確認穿著的感覺,將手插進白底花朵圖案的圍裹裙內後,似乎用指尖調整了一下泳裝的臀部部分。她邊短促地歎一口氣邊說:

“不過嘛,如果這也是‘白之女王’的旨意,那就沒辦法了呢——我想什麼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我戰敗也是有著很大意義的,對吧!哥哥☆”

“……”

面對自然流露出的話語與笑容,恭介臉色不禁一沉。

根深柢固到這種地步。

對于頭戴草帽的奧莉維亞而言,“白之女王”就跟“早安”“晚安”“我要開動了”或“我吃飽了”一樣。跟紙鈔或硬幣上繪制的肖像沒有任何不同。不是被人強迫接受什麼特別且神聖的儀式,而是完全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過,正因為如此……)

恭介平靜地思索著。

有利不利無關緊要,召喚師的戰斗方式就是什麼都反過來利用。

(……正因為這里不是東歐的F國,而是遠在他鄉的褒美村……)

好了,一切都從這里開始。

恭介把兩手拿著的首級塞給無頭巫女後,將脫落的手臂交還給她,把她推到一旁,與靜坐不動的奧莉維亞對上了目光。

“奧莉維亞,我有話要跟你說。”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哥哥竟然不是正面出擊,而是趁人昏倒的時候出手耶。原來如此,哥哥是喜歡趁人睡著時惡作劇的那一類啊。可是好傷腦筋喔~不管再怎麼變態,只要是哥哥做的事我就不怎麼排斥呢。”

“維亞。”

恭介稍稍再加重一點語氣,試著用了過去的稱呼。

由于小巧肩膀抖動了一下,看來是生效了。雖然她仍舊把臉別到一邊,但尾巴幻影卻在左右猛搖。

(遇到這種時候,以前都是怎麼做的……)

恭介一面想起當時的事,一面輕輕摸她的頭,她這才終于把鼻尖轉了過來。

小女孩一點都不怕花朵圖案的圍裹裙走光,抱膝坐著嘟起嘴唇,擺動著雙腳的拇指說:

“如果是哥哥想跟‘白之女王’打架的事情,我不聽喔,因為這都要怪哥哥不跟人家好!人家明明就全心全意接納你,只要哥哥別鬧別扭接受他,這個人或那個人或我或大家就都不用分開了啊!”

“……”

恭介維持著彎腰姿勢,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比安黛妲站在經堂(?)門邊靠著牆,急躁地提出了這句建言:

“已經沒救了吧?”

“不,還早。”

一句無法理解很簡單,但那樣就沒得好談了。

恭介試著自行分析奧莉維亞·海蘭德特殊的精神狀態。

“……碎碎念,哥哥不肯聽話,碎碎念……”

“當然,因為狀況不同于以往了。”

“唉,也就是說問題出在不是白色學校泳裝嗎……出生于海洋國度的變態哥哥的堅持點實在有點難理解。不過維亞為了哥哥的將來,也得學習一下全國人民參與海水浴活動的國家穿什麼泳裝才行呢——”

可能是覺得沒完沒了,比安黛妲從旁插嘴了:

“好了啦——你就老實全部說出來啦。”

“不要!是說這個姊姊到底是哪里來的什麼人啊,哥哥!”

“你敢不聽老師說的話?”

“咦,老師……嗯——那可能就沒辦法了……?”

拿將近兩萬發火箭炮齊射把一座村莊從地圖上消滅掉,竟然還敢講這種話。展現出兒童世界的法則是表示還有救,抑或是會從中發現心態扭曲之深?

恭介眼睛望向點綴小小胸脯的淡粉紅薔薇花飾。那是在女王的白色當中,加進恭介喜歡而常選購的衣服紅色而成。

“我跟你說。”

她雖是“白之女王”的信奉者,卻不是恭介的敵人。說穿了就是兩邊都幫,如果要比喻的話,沒錯……

(……就像為了保護自己的世界,設法調停夫妻吵架的小孩。)

想到這種比喻,恭介像忍受頭痛般皺起了眉頭。

就算是玩笑話也太沒品了,然而對奧莉維亞而言卻是真理。

換言之奧莉維亞是希望恭介與“白之女王”能在一起。所以視時間與場合而定,她會為了雙方而與雙方交戰。目前她是寄身于女王那邊,處于打擊恭介的立場,但重視平衡感的奧莉維亞,很可能會因為天秤的傾斜方式而站到另一邊。奧莉維亞不是認真要殺他,比較像是想糾正錯誤。

但也僅止于此了。

對于想把恭介與“白之女王”送作堆的奧莉維亞來說,其他事物恐怕全是雜音。特別是冥乃河葵或比安黛妲等女性陣容,看在奧莉維亞眼里也許等于恭介不顧家庭的原因,換句話說就是工作或外遇對象一般的存在,所以襲擊褒美村時也毫不留情。

Bridesmaid。

純白新娘的伴娘。這個小女孩如同體現了此種存在。

“奧莉維亞。”

“……什麼事,哥哥?”

對著在房間牆角嘔氣地鼓起臉頰、用草帽搭配兩條三股辮的小女孩,恭介把話講明了。一字一句,慢慢讓她消化吸收。

“抱歉,這件事,我辦不到。”

“為什麼?”

光這樣講她似乎就懂了。

你要跟爸爸還是媽媽走?奧莉維亞就像被人問到這種問題的小孩,兩只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在她的主觀當中,折衷點似乎必須落在“更前面的位置”才行。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沒有任何人拒絕,沒有任何人起沖突,沒有任何人因此困擾,為什麼就只有哥哥你要跟人家疏遠!只要哥哥願意收起干戈,只要哥哥肯向女王讓一步,這樣就能讓世界上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啊!”

“……”

對事情一無所知的話,看起來或許是如此。

或許會以為在“白之女王”展開的熱烈求愛之下,只要恭介不要故意耍酷疏遠女王,就能推翻對立關系。

只不過……

“這件事,我絕對辦不到。”

“我說過了,這樣不——構——成理由!‘白之女王’那麼愛哥哥,絕不可能做壞事!這都怪哥哥不肯多看他一眼,所以女王才會鬧脾氣啊!明明是這樣,為什麼哥哥要自己把問題弄亂!你到底是不喜歡那麼專情的‘白之女王’哪一點啦!”

“這是因為那個邪惡存在愛的是‘城山恭介’。”

“?”

奧莉維亞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她那小手沒有去摸兩條三股辮、裝飾領子、粗鎖鏈式的安全裝置或包包狀的鎖具鑰匙孔等等。連利用物品的觸感安慰自己,逃避現實都辦不到。

她把眼睛睜得圓滾滾地,第一次因為疑惑而偏著頭;恭介定睛注視她的臉龐,再告訴她一遍:

“那已經不是我了,是個虛構的存在。那家伙受到自己捏造的‘城山恭介’的假象侵蝕,所以現在這個我去跟他在一起,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面對理想與現實的差異,這種關系很快就會破裂。他必定會判斷這種戀情只是粗制濫造的假貨。”

“……才不會……”

“現在這個我,是達不到女王捏造的‘城山恭介’那種水准的,奧莉維亞。不對,我想誰都達不到。我的能力也不足以滿足他要求的規格,所以當然無法用愛情控制‘白之女王’。如今只剩下一個手段,就是殺了那家伙以阻止他,而且要做得徹底。”

“才沒有那種事!哥哥講的這些我一個都聽不懂,哪有分什麼那個城山恭介跟這個城山恭介!世界上只有一個哥哥,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為什麼不懂!”

“對,世界上只有一個我,我也只有一條命。”

恭介很干脆地承認,並接續說道:

“但是‘白之女王’不明白這點。例如乍看之下他似乎對我相當執著,但事實上只要我死在這里,他立刻就會放棄。會知道至今的一切只是幻影,而改為追求另一個摸了也不會壞的東西。這樣一來,就無法預測他的行動,看不見他執著的對象。所以趁著那家伙注意力還放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當然得親手殺了他。不這樣做的話,世界就真的會步向無可挽回的末路。”

“哥哥講的話不合理……”

“大概吧,但事實如此。”

“我決定了!我要跟哥哥一起走。因為你這種說法絕對有問題,就算把周圍障礙拿掉也不能改變什麼。我已經很清楚了,除非哥哥發現自己的錯誤,否則你是沒辦法跟‘白之女王’在一起的!”

恭介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目前這樣就好。

乍看之下像是平行線,但多虧于此,奧莉維亞已經確定不會到處亂晃,會隨時待在恭介身邊共同行動。沒必要忽然就達到相互理解的結局,首先建立起能保持聯系的狀況比較重要。

“奧莉維亞,已經二十四小時以上都沒人襲擊我們,所以我認為應該可以放心了,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你一下:你身上有沒有竊聽器或發信器之類的東西?”

“……哥哥不是脫了我的衣服嗎,你沒檢查過嗎?”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不過也罷。體內呢?”

“你要把每個角落都檢查一遍嗎?你看,啊——”

完完全全就是小孩子鬧脾氣的態度,不管是小巧的舌頭還是喉嚨深處的懸雍垂都隨便露給人看。面對抬頭看著自己、在眼前張大嘴巴的奧莉維亞,恭介用類似使用金屬探測器的動作,用智慧手機掃描過她正在發育的身體表面線條。

恭介一邊看著少女缺乏防備的喉嚨深處,一邊如此說了:

“……好吧,這樣就能知道沒有泄漏出容易偵測的電波或紅外線了。”

“那你滿意了吧,哼。”

假如是以仿生矽胞制成,有可能像螞蟻或蜜蜂用費洛蒙交流的方式傳達訊息那樣,在氣味或化學物質當中加入信號,因此還不能算是萬無一失,不過……

“可是傷腦筋耶,假如我現在被人偷襲而死,當然就沒機會跟女王和好了,永遠。”

“!我什麼都沒帶,有的話早就全都告訴哥哥了!”

這就是奧莉維亞·海蘭德的控制器。

恭介決定現在先相信她這句話。

無論根基是什麼,奧莉維亞想必是不會說謊的。這個身穿學校泳裝,用裝飾領子、過短的裙子與花朵圖案圍裹裙等等盛裝打扮的嬌小少女,只要是妨礙城山恭介與“白之女王”湊成一對的存在,就算同樣身為Bridesmaid恐怕也不會留情。她的女王信仰與過去的艾莎莉雅或“聖徒”有所不同,是更純粹、透明、沒有心機的,因此也就更深入骨髓。

“那麼我們前往下個目的地吧。”

只簡短地這麼說,恭介就走出保管緊急物資的經堂(?)。穿過左右開啟的門扉時,身穿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靠在牆邊,對他低喃了一句話。

用的是只有同樣體驗過“女王的箱庭”那段過去的人才會用的說法。

“(……沒必要對“三月兔”那件事如此耿耿于懷吧?)”

對于這句話,恭介頭也不回地立刻回答。

聲音低沉而冰冷。

“事實如此。”

7

一行人主要在冥乃河葵的帶路下,從寬敞洞窟走進了複雜交錯的通道。這條路上雖然也不規則地裝有戶外活動用的燈具等等,不過是以木材柱子支撐岩盤。或許因為暴露在四下飄散的濕氣里,木材看起來軟軟爛爛的。有可能是用來讓人遠離神域的設計,不過……

(……糟糕,雖說本來人手開挖的區域就多,但照這樣看來……)

“這附近也變了不少吶。”

“是嗎?”

“老身因為是這種出身,所以洞窟周圍成了老身游玩的地方,不過以前有腐朽至此麼?才一陣子沒來就變這樣了,時間的流逝真是殘酷吶。”

銀發巫女語調有點寂寞地眯細著眼。

可能是複雜組合的木材骨架與不規則排列的燈具,讓她聯想到了祭典高台與成排燈籠,冥乃河葵嘟起嘴唇說道:

“結果祭典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老身下次外出不知得等到何時,而且很難有機會碰上那種節慶,本來如果可以,很想跟大伙兒一起到處逛逛,玩個痛快的說。”

“……”

“……好吧,反正老身知道自己並不是普通人。每個家伙本來都是小鼻涕蟲,現在身心都長大成人,這麼快就追過老身了。等下次有祭典讓我出去,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模樣了。真是,真是情何以堪吶。”

講到這里,葵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不產生壓力,是一有壓力就立刻發泄。

大概是在貫徹這種人生態度吧,她刻意換了個話題:

“淨琉璃方式乃是粗略估計也有五、六百年曆史的技術體系,但正如其名所示,呈現出近乎大雜燴的樣態。”

四周雖然處于不但潮濕還有粉塵飄舞的狀況,不過完全人造物體似乎很能抵抗惡劣環境。她一面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水分,一面無防備地露出藏在寬大袖子里的腋下說著:

“如同淨琉璃乃是結合多種戲劇、音樂與人偶等等而成,構成老身肉體的淨琉璃方式也集聚了不分東西方世界的種種技術。其中包括了許多來自南洋或西方大陸的要素,因此整體來說或許比較接近洋玩意兒。”

“……總而言之你想說什麼?”

“看到擱淺在山頂上的聖艾爾摩號保證嚇你一跳。從魔像與何蒙庫魯茲、遮光器土偶與木俑,到聖母瑪利亞像與千手觀音像,連鐵處女與柳條人等刑具都有。看到那個會徹底讓人了解到:啊啊,日本人原來是這麼貪心又好壞不分啊。”

“哎,我聽聽就算了。”

“真——的——會——嚇——你——一——跳——啦——!”

不知怎麼搞的,葵幼稚地又跳又叫(並且晃動著意外豐滿的慣例的那個東西),然而奧莉維亞看著他們對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抓住恭介的腰當成自己的固定位置,嘟起了嘴唇。

“……噗——哥哥如果一直都能這樣,就不用跟‘白之女王’吵架了的說。”

葵由于做為“秘密神體”被制作得與女王如出一轍,因此只看外表的話或許會這麼覺得。然而實際上卻有著天壤之別。

就在這個時候……

“!”

恭介與比安黛妲幾乎于同一時間,從左右兩方抓住走在前面的冥乃河葵的肩膀。

此處本來就是人手開挖的隧道,因此不像學校走廊那樣建造成一直線。從許多地方蜿蜒蛇行的通道前方,傳來了某種細小的聲響。

銀發巫女一臉不解地轉向他們,恭介對她比了個幾乎所有國家都能適用的手勢:將食指貼在她的柔嫩唇瓣上。

而且兩人說:

“(……腳步聲有規律性,想必是Bridesmaid那邊的人。要在這里解決嗎?)”

“(……岩盤不安定,而且支柱也有所腐朽,大半都折斷了。隨便叫出被召物難保不會慘遭活埋。)”

“(……況且照Bridesmaid的作法來想,他們可能會為了女王而樂于自尋毀滅呢。)”

兩人並非以言語交談,而是用視線或指尖交換意見,因此無法重現細微語感,不過大致上就是像這樣傳達訊息。

必須想個辦法。這附近通道雖然彎彎曲曲,但屬于單行道,因此無法迂回走別條路。


緊接著……

“喂!有人在那里嗎!”

背後傳來一陣爆炸般的大嗓門,撞在恭介的背上。

是至今黏在身上的奧莉維亞·海蘭德。她松開抱住恭介腰部的雙手,一個人擅自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女服務生制服的惡魔以為她到這節骨眼上想打出背叛牌,正想發飆時,恭介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狀況已經發生了,在伸手准備

掏出口袋里激發手榴彈的同時,他們只能提高注意力,觀察身穿學校泳裝,用裝飾領子、過短裙子與花朵圖案圍裹裙等等打扮自己的小女孩背影。

“這個聲音是……?”

“您平安無事嗎,海蘭德小姐!”

(原來如此……)

聽著通道另一頭,目前還是死角的後方傳出的聲音,恭介思考著。

(……對方雖然失去了奧莉維亞的下落,但有可能還沒獲得她與我們共同行動的情報。)

“炮擊以及其他一堆事情出了點問題,讓我們走散了。你們沒聽說嗎?”

“當然聽說了,‘他’也在擔心您呢。”

“我們這就過去您那邊,並且為您准備熱食與毛毯。”

“不用,我這樣到處走動都沒問題,所以不用擔心我。不要奪走我對‘白之女王’的信仰心。”

奧莉維亞口氣輕松地對那些人接著說道:

“先別說這個,我在半路上發現了與城山恭介相同的鞋印。藏在附近的食物包裝很像在商店街看到的那些。你們去外面搜搜看,我猜那家伙應該在地表與地下之間頻繁來回。”

聽見腳步聲啪噠啪噠地跑遠,奧莉維亞輕吐了一下舌頭。為了以防萬一,她一直躲到聲音完全聽不見,同時又說:

“差不多就這樣吧——反正我覺得為了讓哥哥跟女王成為一對,在這里讓Bridesmaid的人抓住似乎也不太好。”

奧莉維亞用自己的拳頭輕敲一下小小胸脯的中央,閉起一眼解釋道。

“怎麼樣!這樣就明白了吧,現在的我不是哥哥的敵人☆”

“嗯……”恭介留心注意了一下周圍。

看來不是作假唬人,阻擋去路的那些家伙是真的離開了。

確定了之後恭介才蹲下去,與她對上目光說了:

“頭上挨一拳與打屁股,你選哪一個,奧莉維亞?”

“咦!”

“沒問過別人意見就擅作主張,當然要挨打了!算了,不用勞煩客人動手,這種人小鬼大的屁屁就由我來打個通紅……”

“喵,喵——!”

奧莉維亞用意外敏捷的身手東躲西竄,最後還是躲到了恭介背後,看來這成了她的固定位置。她縮起原本就夠嬌小的身子,兩眼含淚。

是說……

“比安黛妲你也是,會不會追她追過頭了?只要對方感到害怕並懂得反省,我是覺得可以算了。”

“原來如此啊——就是因為客人太寵她,所以才會養出這種人格啦。”

即使途中有過這種插曲,眾人繼續前進。

“嘿咻。”

不愧是古董品,葵發出滿像老太太的吆喝聲翻越凹凸地形,只見景觀又全變了個樣。原本是不規則安裝著礦山用燈泡的隧道,現在四周全變成了白色水晶。晶體結構使得整個空間給人被巨大柱子縱橫或斜向貫穿的印象,牆壁或天頂漫射著各種光芒,讓人難以分辨遠近或深淺。

黑發蓮華似乎說過,神社賣的護身符會用到這里的水晶。

“穿過這里,離山頂就不遠嘍。之前告訴過你火山湖底裂開造成湖水干涸的事了吧?牆面沿著那道巨大裂痕嵌了梯子,可以一口氣抄捷徑。”

“原來如此。”

恭介在濕氣變重的洞窟里先點點頭,然後說:

“不過在那之前可能得先打一場了。”

四下響起以腳步聲來說太尖銳的聲音,可能因為這里整面都是水晶礦床吧。

一個人影出現,彷佛要阻擋他們的去路。

那是個與白色水晶極不搭調,用披在身上的白袍與黑色騎士服包覆全身的大漢。他戴著戰機駕駛員般的附氧氣罩頭盔,腳邊躺著帶輪子的氧氣筒。此人就是日前與奧莉維亞搭檔,一擊攻破比安黛妲破綻的那個劍術召喚師。

那人還沒將手中超過身高的長刀拔出刀鞘,複仇惡魔已經先將銀制鮮血印記的前端槍口對准了目標。

不是對准大漢,而是黏在恭介腰上的奧莉維亞後腦杓。

“比安黛妲。”

“我不同意,客人。既然奧莉維亞·海蘭德有本事正確破壞被召物的核心人廓,從cost1開始交手等于是自殺行為。至少也要差到5,理想上來說如果在沒差到10以上的狀態碰上,那麼根本不讓對手使用召喚儀式才是最佳戰術。”

“沒關系。”

恭介即刻回答。

倒也不是因為重感情,而是……

“假如這點程度就能自稱最強,我早就殺死女王了。”

“!”

發抖的不是比安黛妲,反而是奧莉維亞。

不知是因為自己的才能受到否定,還是恭介說出要殺死“白之女王”。究竟是哪件事讓小女生受到打擊?

“奧莉維亞,你要回去那邊嗎?”

“哥哥……”

“隨便你,反正我都會跨越障礙繼續前進。”

恭介不去看泳裝很快就重新吸飽水氣、沉重地變色的小女孩。真要說的話,召喚師與憑依體的契約還在。一旦那個頭盔男扔出激發手榴彈,奧莉維亞是抗拒不了的。

奧莉維亞的精密狙擊戰術能夠無視cost差距,正確打穿核心的人廓。

(……只不過這種完全瞬殺的關鍵是:做為前提要有奧莉維亞·海蘭德精准控制被召物的技術。)

恭介定睛注視著眼前的敵人,從背後抽出了仿生矽胞制的鮮血印記。

(換言之就跟視覺陷阱或眼睛錯覺一樣,只要騙過奧莉維亞的感覺器官,准星就會失准,瞬殺機制就此崩潰。當然被召物每過幾秒就會變形,擅長的超音波、紅外線等器官也會跟著變化,需要一一做對應,但不要緊,全都在我腦子里。)

“怎麼了,Bridesmaid。”

他大膽無畏地笑著,發出宣言。

雖不知道來者是誰,但如果對手只會依靠奧莉維亞·海蘭德的才能,那就到此為止了。

“你試試看啊,假如你有自信拿已經用過的戰術炒冷飯就能打贏我的話。”

戴頭盔的劍術召喚師仍舊阻擋著去路,暫且沉默了一會。

不對,只不過是因為表情遮住而不容易看出來罷了。

那家伙是在吃吃笑著。

‘果然……’

總算發出活生生的聲音了。

然而只有城山恭介明白那個意思,全身肌肉緊繃了起來。

‘果然,果然,果然。單憑一國公主這點程度的天分,還不足以阻擋你啊……’

“你……該不會是……”

聽到恭介稱呼那人的語氣,這次換比安黛妲皺眉了。

平常的話應該會更客套才對。少年會用這種語氣稱呼的人應該極其有限。必須要過度親近,而且是憎惡的對象才可能這樣稱呼。

那麼,那家伙是什麼人?

講到與比安黛妲同等或是更扭曲的人物,還剩下哪些候補?

然後奧莉維亞講出了答案。

兩條金發三股辮的小女孩仍然黏在恭介腰上,如此呼喚了搭檔的名字:

“……S博士。”

‘正是小生我——S是城山(Shiroyama)的S,你們這些不成材的孩子們。’

8

過去……

十五個孩子從世界各地被召集到位于地下深處的秘密設施。居住在“箱庭”的孩子們都得到了新的名字,其中有一個共通點。

就是所有人都冠城山姓。

那麼,這是為什麼?

思維還來不及找出答案,狀況先有了變化。“S博士”從白袍懷里掏出鳳梨型的激發手榴彈,搶在他拔掉插銷之前,城山恭介的鮮血印記撕裂了空氣。

近似金屬球棒的低吼帶來的結果,完全不能稱之為召喚儀式。

無可厚非。

他一擊打在缺乏防備地黏在腰上的奧莉維亞脖頸後方,毫不留情地痛打了裝飾領子後面露出的耀眼後頸。

“呃啊!”

不論召喚師與憑依體在靈魂上如何相連,一旦以物理手段將其打昏就沒轍了。奧莉維亞有如壞掉的人偶般無力地倒向洞窟地面。S博士一邊在頭盔底下吃吃笑著,一邊把玩手上失去目標的激發手榴彈。

‘你不是說隨便她嗎,不成材的東西?’

“我收回前言,臭家伙。”

鏗!!!鏘!!!

兩者隨口互嗆的同時,早已展開了激烈沖突。恭介與S博士拋開其他所有事物,雙方的鮮血印記變成純粹的凶器縱橫揮舞。攻擊被劍術召喚師的長刀打落是意料中事,就連這點也組進戰術之中,簡直就像跳彈造成意想不

到的幸運一擊,恭介的鮮血印記不規則地彈起,尖銳犀利地撞向男子的臉孔。

‘好險。’

一陣硬物碎裂的聲響爆發,白袍人的脖子往正後方彈開。

僅僅一發攻擊就把軍用規格的頭盔當成蛋殼般敲碎,然而喚作S博士的男子毫不介意。他一面後退,一面用堪稱優雅的動作從懷中掏出醫用透明氧氣面罩戴在嘴上,用穿過整件騎士服的管子,把全身勒緊得有如穿著戰機駕駛服。

就好像以人工手段重現高壓氧環境,自由操縱思考速度一樣。

男子與其說正值中年,毋甯說已經初入老境。

然而即使看見他白發斑斑,卻完全無法想像肉體上的衰退,一身全是機械性長期鍛煉而成的運動員肌肉。

然而,即使對手作勢後退,如果因此而松一口氣就大錯特錯了。

違背了身體的動作,S博士的長刀依然保持著能將恭介脖子或胴體一刀兩斷的攻擊距離。如同過去的比安黛妲,擅自幻想任何障礙都會立即遭到敗北陰影所覆蓋。

“嘖!”

稍稍慢了一步的恭介直直舉好鮮血印記進入防禦態勢,緊接著空氣都還沒發出斬裂聲,橘色火花與沖擊力道已先爆發開來。恭介沒能完全抵消那股重量,眼見著就快失去平衡。

“客人!”

將女服務生制服的迷你裙一翻,比安黛妲前來助陣。

她不攻擊前後左右上下行動難以預測的S博士,而是先瞄准躺在腳邊的附輪子氧氣筒射出狙擊步槍子彈。金屬筒的力量傳導無論如何就是比當事人慢一步,毫無防備的筒身正中央開出一個通風口。豈料……

“比安黛妲,還沒完!”

“!真是夠了,怎麼又來了啦!”

誰說氧氣筒被打壞就結束了?

配合著破裂與爆發的時機,S博士沖上前來。被迫淪于被動的恭介,反而近似于為了掩護比安黛妲而失去行動自由的狀態。

“看老身的。”

接著冥乃河葵用輕松過頭的態度岔入兩人之間。

S博士接好發膠罐大小的簡易氧氣瓶與氧氣罩,理所當然似地將長刀拔出刀鞘,對准巫女毫無防備的纖細頸子橫著揮去,然而……

“老身不會因為腦袋搬家就死掉喔。”

她反而自己動手。

簡直就像以慣用手輕松摘掉帽子似的。冥乃河葵闔起一眼拆掉自己頭顱的瞬間,銀色流線的前端劃過剛好空出來的空間。而且還不僅只如此,沒咬到不必要地挺起胸脯使得一部分巫女裝束隆起的(無頭)葵,揮出的白刃飛到超出本人預期的距離之外,惡狠狠撞上水晶洞窟的牆壁。S博士再怎麼厲害,似乎也無法抵抗人體構造帶來的手腕痛楚。

‘哦,這可真是挺嗆的……!’

“總不會說你不知道武士宅邸或忍者之家的走道為何都做得狹窄擁擠吧。真要說的話,武士刀可是老身我們的文化,別只是受點影響就得意起來了。”

還沒等到瞬間性的痛楚與麻痹消散,恭介與比安黛妲已重新展開行動。眼看兩名召喚師從無頭的冥乃河葵左右兩邊沖出,S博士這才大幅退後,重新估量攻擊距離。

時間的流逝方式變了。

從急到緩,但卻是不知拉緊的弓何時會放箭的緊張之緩。

戰機駕駛員般的附氧氣罩全罩式頭盔毀壞,露出了一張臉。恭介定睛注視暴露在外的白發男子容貌,吼道:

“爸,你在這里做什麼!”

‘是啊,是啊!我在找廢物找不到的“答案”啊,一直找到現在!’

早就覺得奇怪了。

城山恭介在來到“箱庭”前似乎已經熟嫻于召喚儀式。他那宛若精密導引飛彈般達成預設目的的形態,究竟是在哪里被誰塑造出來的?

不對。

如同過去年幼的比安黛妲,是經曆過用慘烈都不足以形容的經驗而來到“箱庭”,那恭介究竟是從哪里來到“箱庭”的?

所有答案集結于此。

重新戴起醫用透明氧氣罩的S博士,大言不慚地如此說:

‘一九九九年七月是宏誓大願的時刻,那時我看見了未來。“第三召喚儀式”的發現、與超越諸神之人的接觸,以及純白至極的光芒。一切希望都在那里啊。’

拔出刀刃就是揮砍,收入刀鞘就是毆打。

縱然召喚儀式遭人剝奪……不對,正因為遭人剝奪,S博士才更能大放光彩。

簡直就像在說:我從一開始就最擅長單打獨斗。

‘然而後來的停滯卻慘不忍睹。我說啊,你也應該明白吧?我催生並重制了你,將你釋放到世界之中,當成女王的導軌!然而你失敗了!人類!一點進步都沒有——!後來小生可是一直為了修正軌道而疲于奔命吶——是啊,就在現在這個瞬間也是!’

“從一開始……”

單純就活過的歲月而論,比起區區一個S博士,人類最古老的淨琉璃方式產物冥乃河葵必定活了更久。而既然被做成了毫無半點差異的塑像,雖說只有一部分,但先接觸到女王的也必定是她。

然而銀發巫女似乎忍不住要這樣低喃。

重新裝好頭顱的她,一面用一只手撩開掛在肩頭的頭發,一面說:

“……從最早的一開始,此人就與一切事情有所關聯麼?追本溯源,是從人們發明鮮血印記式召喚儀式時就開始了!”

‘快點。’

保有與恭介截然不同的傳說之人不知是不耐煩了,抑或是因喜悅而顫抖。

不論如何,他像是受到某種心情催促般,如此說了:

‘快讓女王受你控制啊,這麼一來世界就完滿了,人類將會變得能夠真正站上頂點。由你引導,我來體驗。盡到雙方的職責吧,為了這個目的,小生可以推你一把,幫忙把世界時鍾的時針稍稍往前轉一點也沒關系喔?’

“你這云霄飛車狂……”

‘正是!正因為比誰都怕,所以我比誰都更渴求,比誰都更想確定安全,想在比誰都更近的位置體驗他!是啊,是啊,這種背脊的陣陣冷顫就是一切!現在才來確認小生的人生態度又能怎樣——?’

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顧慮到恭介的意志。

歸根結柢,這個男人只是為了預防自己遭到那個純白破壞,所以把這個職責轉給別人罷了。只不過是拿親生兒子代替汽車保險杠,把坐在駕駛座上的自己不想承受的疼痛塞給別人而已。這家伙就是為了這種目的而“制作了”恭介。

沒錯,連對一只布偶的感情都沒有,只是機械生產罷了。

只要看到恭介舍棄了光明人生的一切,藉此塞進了多少東西到身上,想到遠超過一個人能乘載的質量,這種事誰都不難明白。

不是為了他人,也不是為了少女(Alice)。

只要想想為了自己勃然大怒的少年有多稀奇,就會明白了。

不為人知的殘忍行徑早已沖破量表。

“你說要推我一把,對吧?”

‘是啊。’

“你沒想過在那之前,自己可能死在我手里嗎?”

‘怎麼可能。’

他吃吃笑著,肩膀小幅起伏個不停。

‘你總不會以為只不過是奪走奧莉維亞·海蘭德,就能阻止小生的嘗試吧?以為名為S博士的噩夢就這點程度?’

彈響手指的“啪”一聲響起。

霎時間,肉眼看不見的明確變化發生了。那是只有從事召喚儀式之人才知道的變化。

(竟然自己終止了……與奧莉維亞的契約!)

“……”

‘有需要的話,你就扔出激發手榴彈吧。要不然就讓那邊那個不成材的……哦,你是“箱庭”的比安黛妲啊!就讓連資料都不用加標簽的兩個廢物一起拿被召物來打小生也行喔——?反正我是不可能在這里被打敗的。’

“……這怎麼……可能?”

比安黛妲的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使盡癲狂與蠻橫行徑,連全世界的空氣都用狂亂騷動燒光的複仇惡魔,就快被S博士這個巨大壓力吞沒了。

“不管單打獨斗的武術多出色,那也只是叫出被召物之前的優勢。一旦叫出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人類的血肉之軀只會一籌莫展地遭到虐殺。就算只是cost1的‘始祖系列’也不例外。”

‘小生也這麼認為。如果按照你們那種停滯不前的規則走的話。’

對方表示贊同的同時,卻並未失去從容的態度。

那家伙藏了一手,而且是一祭出就能顛覆一切的特大號最終王牌。

(難道是……)

頭一個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那是恭介最不願

想起來的特級邪惡,但卻總是隨便就能聯想到。

“難道你……!”

像要否定自己接受的答案,恭介從發膠噴霧大小的金屬罐拔掉插銷扔了出去。

然而沒有爆炸。

甚至根本就沒掉到水晶地面上。

“五秒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一回神才發現,另一只手從S博士的身旁伸了出來。照理來說絕不可能讓第三者躲藏的開闊通道上,從大漢的背後,那東西像錯覺圖般輕而易舉地出現了。

那是戴著白色長手套的纖纖玉手。

不是冥乃河葵。

這家伙不是塑像……!

“時間的流逝並不是永遠不變的。就像在無限趨近光速的狀況下,一瞬間會被擴大到幾近無限一樣。換句話說,本小姐手中的五秒就是永恒。”

一片接著一片。

恭介產生了某種雞皮疙瘩爬滿全身的感覺。

他知道。

誰都不想知道,但恭介知道這種感覺。

某種東西要現身了。

彷佛掀開一張卡片,某種東西從S博士的背後發出摩擦聲探出頭來。

到了這個地步,事實已經確定了。

“哈啰——哥哥大人,好久沒見到我了吧☆”

比起恐懼,比起憤怒。

搶在這一切之前,無法舒緩的惡心感從身體中心爆發了。

“嗚……惡!??”

恭介將身體彎成ㄑ字形,勉強將灼熱感壓抑在喉頭,試著往後退。

然而危機感繼續擴大。

“白之女王”現身了。

但恭介卻看不到最高點。這已經是能想像到的最糟狀況了,居然還能再往上攀升……!

喀。

喀,咯……

並非來自眼前的女王。

就像在水晶洞窟的牆壁或天頂之間回蕩般,優雅閑適的腳步聲逐漸將包括少年與純白的現場所有人包圍在內。可是會是誰?最大最糟的邪惡早就已經露臉,現在這個腐爛透頂的世界,還要賣關子讓什麼東西登場?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哥哥大人?”

“白之女王”嘻嘻笑著,輕松地捏爛了困在永恒牢籠里的激發手榴彈。

“有什麼樣的存在能抵銷我這個個體所造成的壓力,你如果還沒想到答案,就太不應該了喔。”

想不到。

想不到答案。

因為恭介想不到有什麼存在能超越“白之女王”。假如有東西能壓過這個獨一無二、讓人懊惱地保持著絕對性地位的白色邪惡,誰都不用辛苦這麼久了。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才會走到自創的階段,怎麼可能已經有這種東西在外頭逛大街?

想到這里,恭介的動作當場僵住了。

獨一無二。

“白之女王”沒有第二個。

可是,真是如此嗎?

“那麼那麼,公布本次的恐怖主題——”

“白之女王”笑吟吟的,態度輕松自在。

恭介活動顫抖的喉嚨,彷佛痛苦呼吸般如此低語了:

“不……會吧……”

“是,怎麼了嗎,哥哥大人?”

“……難道是‘增殖’……”

“不是不是。”

恭介發現自己因為即刻遭到否定而松了一口氣。雖然簡直就像被監禁犯喂飼料一樣屈辱,但事實就是事實,只能接受。

然而那家伙說了。

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

在恐怖不安的腳步聲淹沒整面空間的狀況下。

他在甜甜微笑中,露出特別長的虎牙……

“是‘感染’才對,當然是對人類啦☆”

就在下一刻。

完美到讓那個“白之女王”兩手捧著紅通通的臉頰,帶著水汪汪的眼眸與火熱呼氣,背脊一陣陣酥麻的地步。

城山恭介意識隨著火花一同炸飛,發出了最大級的尖叫。

關于F國的機密文書02

這個彷佛落在東歐深山群嶺之間的古老小國,留下了這麼個口耳相傳的故事。

名為F國的巨大屋頂,有兩根柱子支撐著。

除了表面執行公務,挺立在民眾面前的王室之外,據說另有一個血統,專門在暗地里支撐國祚。

表里不分貴賤優劣。

他們都為了F國的和平與安甯,平等背負著鞠躬盡瘁的使命。

當逆賊興起,撕裂受到冰雪守護的美麗大地時,“白之女王”將躬行天罰。

這項職責雖由影子王室(Royal Shadow)擔負,但換個說法就是除非F國面臨國家危難,否則沒有他們活躍的機會。或許正因為如此吧。他們即使繼承了正統血脈卻拒絕誇耀其名,可能是因為他們嚴以律己,不允許自己期望他人做出破壞安定的行為。

他們甯願徹底做為影子,也要為了守護人民而戰斗到底。

是一群只願得到人民的笑容,連無形榮譽都拒絕接受的鋼鐵守衛。

他們不為人知地戰斗,不為人知地捐軀,要追蹤他們的足跡雖然難上加難,然而也有異聞傳說指出,只要翻遍F國巨大皇家圖書館的最深角落,就能找到收藏有特別編纂紀錄的書架。

只有一件事實可以確定,就是F國直至今日依然存在。

換言之,這證明了有一群人連綿不絕地在捍衛F國。

附帶一提,關于現任君王,雖然只有少數,但留存有以下的紀錄。

辛西爾莉亞·海蘭德。

“政府組織”恩賞等級913,“以身許國的新娘(Noble Bride)”。

不過其恩賞等級由于中途數度重置,因此做為評估實力的數值來說不夠准確。原因出自君王本人身為極其優秀的憑依體,並基于獨特的完全實力制,從部屬騎士團當中隨時選出實力最為出色的男性做為召喚師搭檔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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