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有心



晉安郡王入宮之後先經過的是太後的保慈宮,遠遠的就看到一個小身影沖他擺手。

“哥哥。”二皇子喊道,帶著滿臉的喜色,“你病好了?”

晉安郡王笑著點點頭。

“你去見娘娘嗎?”二皇子問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我就不去了。”他說道,“陛下一會兒要問我功課,我得再去准備一下。”

問功課的痛苦二皇子深有體會,聞言忙點點頭。

“哥哥病了好幾天,都耽擱了,父皇不會訓斥哥哥的,別怕別怕。”他說道,一面學著大人的樣子伸出手,要拍拍晉安郡王。

只是個子太矮,只拍到郡王郡王的腿。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矮身沖他點點頭。

要准備的不是怕答不上來,而是怕答了不該答的。

“…今日高通事來探望娘娘,帶了好些東西來,我也給哥哥你拿一些…”二皇子笑哈哈的說道。

晉安郡王臉上的笑微微一凝滯。

“高大人來了?”他問道。

這話問的是二皇子身後的內侍。

“是啊,太後留了午膳。”內侍說道,“大皇子二皇子都相陪著,還問郡王你呢。”

晉安郡王哦了聲。

“給了你什麼好東西?”他問道,一面拉住二皇子的手,“有吃的嗎?”

“沒有,沒有,只有玩的。”二皇子笑道。

“那讓我看看去。”晉安郡王說道,拉著二皇子的手向他寢宮而去。

二皇子生母難產而亡,由宋皇後撫養,如今他的吃住都在皇後宮中。

皇後體弱,二皇子和晉安郡王過來時說已經歇息,便在殿外施禮就走了。

“…瑋郡王的病,好了嗎?”

幔帳後,女聲問道。

“好了。”

一個女官掀起幔帳進去,一面說道。

“…好了就好。六哥兒本就身體弱,這宮里說孩子少,卻也是孩子多,不得不多些小心。”

臥榻上宋皇後說道。

這話女官不敢接,只是端著藥碗低頭過來。

天近傍晚,室內有些昏暗,昏昏下掩蓋了年近四十宋皇後的老態。

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後,又出身貧寒,在這宮里熬下來這麼多年也是不容易,而這余下的幾十年。只怕更是不容易。

非是她親生的皇長子。年輕的皇子生母貴妃。偏心的太後,病弱的皇帝…

“六哥兒身邊的人再加幾個。”宋皇後說道。

女官應聲是。

“以後,不管哪里的外食,都不許他吃。”宋皇後又說道。

女官再次應聲是。

“瑋郡王。跟娘娘一般在心呢。”她又說道。

宋皇後吃完藥,抬頭看她。

“我適才去看過了,兩個人在房間里,瑋郡王把六哥兒拿回來的東西一個一個的看呢。”女官含笑說道。

“這孩子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其實還是有心的。”宋皇後說道,微微一笑。

“日常也是,六哥兒吃了什麼,見了什麼人,他也上心的很。”女官說道。

宋皇後笑了笑。斜倚在榻上。

“當初,那些內侍妃嬪為了哄他不哭鬧,私下說宮里生養的孩兒長成他這般大,他的父王就會接他回去了。”她說道,“自此後他對宮里的孩子都極其的關心。尤其是接連生養的幾個都沒成活後。”

“可他對大皇子就沒那麼上心了,原本他們年紀差四五歲,應該玩一起的。”女官笑道。

“他當初也想,天天追著人家看,只不過,人家不讓看。”宋皇後搖頭含笑說道,一面歎口氣,“後來劉賢妃生養下這個孩子,剛生下來貓兒一樣,都以為養不活,劉妃也死了,更沒幾個人上心,他才得了機會天天看著,看來看去,看到如今的情分。”

“情分最是難得。”女官說道,“這宮里孩子少,有人陪著都少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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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皇後嗯了聲,慢慢閉上眼。

女官沒有再說話,輕手輕腳的給皇後搭上薄被慢慢的退了出去。

夜色慢行而至,籠罩了整個宮殿。

秋日的霧氣散去,金哥兒打著哈欠,抱著掃帚打開門,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秦秦公子?”他結巴問道,瞪眼看著面前的人。

秋日里秦十三郎額頭微汗,身旁跟著三個小厮,但沒有馬車,似乎是步行而來。

“金金哥兒。”秦十三郎含笑故意學他打趣道,“早啊。”

“早…”金哥兒愣愣答道。

“你家娘子可在?”秦十三郎笑問道,“我正好路過,走累了,來討個點心吃。”

秦十三郎被帶入後院,一眼便看到晨光里的少女正拉開弓箭。

長發垂後,五彩的臂繩束著黑色的衣衫格外的顯眼。

嗡的一聲輕響,長箭命中草靶子。

雖然未中紅心,但比起曾經的脫靶已經進步很多。

“早知道我也帶著弓箭來了。”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回頭看了他一眼,垂下手收起弓箭。

“帶弓箭來,我就讓你玩嗎?”她說道。

秦十三郎笑了。

“也是,我現在也沒病。”他說道。

程嬌娘將弓箭遞給婢女,轉身邁步而行。

秦十三郎待她走過才跟上。

“我倒有些懷念生病的時候了。”他說道。

“真的假的?”程嬌娘問道,側頭看他一眼,“治病不容易,生病,很簡單啊。”

秦十三郎笑了。

“假的。”他忙說道,“你可別當真,再嚇一次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身後的婢女和半芹忍不住抿嘴笑。

茶和點心都推過來,熱氣騰騰而起。

秦十三郎捏起吃了一口茶吃一口點心,一面含笑贊歎。

“就比如這點心,病好以前和病好以後吃起來滋味便是不同的。”他說道,說到這里又歎口氣,看著對面的程嬌娘,“真的是一切都變了。”

“變了就變了,又有什麼。”程嬌娘說道,解下臂繩,衣衫垂下。

“舍不得啊。”秦十三郎說道,吃了口茶,“以前周六郎可是從來不騙我,如今我去問他你這里發生了什麼事,他竟然騙了我。”

說到這里又是一笑。

“而我,竟然也沒有當場揭穿他,就像以前那樣,笑著用拐杖杵他,然後罵他蠢樣,還在我面前說謊,你騙得了誰啊。”他笑道,就好似眼前便是如此場景,一面低頭看看手里,“是啊,變了,我手邊沒有了拐杖,在他面前站起來了,卻沒了以前理直氣壯的底氣,這真是奇怪的感覺。”

程嬌娘喝完水,放下茶碗。

“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請回吧。”她說道。

“程娘子,你就聽聽人家訴苦嘛。”秦十三郎有些無奈的說道。

“你的痛苦感傷,我為什麼要聽?”程嬌娘說道,“你痛苦也好,難過也好,高興也好,什麼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我聽來做什麼?又不是我的感覺,你說了,我也沒感覺,所以,你跟我說還是跟一棵樹說,有什麼區別?”

秦十三郎看著她一刻。

“程嬌娘。”他說道,“你這樣子可怎麼討到人喜歡呢?”

程嬌娘看著他,還沒張口,秦十三郎又先開口了。

“當然,你有起死回生的手藝,不需要討人歡喜。”他又微微一笑道,“只是,人事來往,到底是言談所系,既然是言談,便是需要溫情的。”

“有又何用?”程嬌娘問道。

“有時候規矩無情的時候,或許就要人情了。”秦十三郎說道,看著她,“比如,今有西北營逃兵范江林、范石頭、徐茂修、徐四根、徐臘月、范三丑、徐棒槌…”

他聲音清朗緩慢,將這一個個名字清晰的說出來,一旁的婢女半芹以及金哥兒都看過來。

“殺人而逃,證據確鑿,依律判斬,懸尸轅門,以敬效尤。”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伸手掩嘴,但失聲依舊而出。

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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