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自



當晉安郡王有便利能擔憂一下大殿里的大人們的雨天走路安全問題的時候,其他人並不知道。

直到兩個時辰朝會散去,陳老太爺才從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厮手里接過信紙。

小厮氣喘籲籲連話都說不出來,顯然是疾奔而來,再打開看其上字跡繚亂,顯然也是匆匆而寫。

“……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為之,冗兵要編練,精將要擇其可用,豈能一蹴而就,當徐徐而圖之,一戰敗,則蕩盡全線兵將,如此寒人之心,自毀根基……”

看著凌亂的幾乎辨認不出的字,陳老太爺沒有任何抱怨,雖然皇宮里的朝堂上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但能在這快速的傳出殿上大臣的奏對,也是很不容易的。

陳老太爺更關注的是這紙上謄寫的內容。

張江州竟然說話了?

他竟然說話了?

而且還是一下子彈劾兩個人!

原本只有進和退的兩種結果突然變成了三個,不能進也不能退!

僵持許久的局勢轉眼就變了,不過這種變化,想必原本的雙方都是措手不及且不甘不願的。

怎麼會這樣?

怎麼突然他出來說話了?

江州…

書院…

程嬌娘…

陳老太爺手不由一抖,他自己也被自己這個念頭驚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他想這個小娘子做什麼?

難道因為兩個人都是江州來的。

不過兩個人完全不一樣。

一個大儒得以冠名江州,人稱江州先生。

一個雖然也能被冠以江州的稱呼,卻後邊多了兩個字,江州傻兒。

他怎麼會想到前者就想到後者?

總不會因為江州傻兒去了趟江州先生的書院,江州先生就會上朝堂橫插一腳了吧?

開什麼玩笑……

禦街旁的一間茶館里,神情肅穆的周老爺席地而坐,面前同樣坐著一個小吏,正低聲說話。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陛下一戰喜一戰怒。朝令夕改,如此日久,邊臣惶惶不安,邊境再無甯時……”

周老爺臉上的神情隨著講述越來越舒展,到最後忍不住浮現笑意。

“好,好,好!”

他干脆哈哈大笑。

對面的小吏忙伸手拍他,做噓聲。

周老爺極力的壓制住笑聲。

“一個劉校理得了風疾不算稀罕,兩個三個得了才叫熱鬧!”他低低的哼聲說道,“這個傻兒。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每次都是讓人驚喜…”

說到這里他又搖搖頭。

“不過。這種驚喜可千萬別落在我頭上。”

再更晚一些時候,另一處茶館里,董老爺也正面對一個小吏,與前幾人不同的是。他還多了一步動作,就是將一張飛錢券塞給了對方。

小吏認真的看了錢券,才開始說話。

“……軍情之事,戰場之況,瞬息萬變,所以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爾等遠在朝堂之上,卻指點邊疆戰事,既不知軍情又不知軍中疾苦。當問何不食肉糜……”

“……你們各自口中喊著以謝天下、以正綱紀、以儆效尤,軍中情弊你們可到底清楚?只為了爭而爭,為了斗而斗,為了罰而罰,揪住一件事言語來往攀纏亂攪。你們到底是為了軍政大事,還是為了掌握西北軍事,以圖將來功賞……”


小吏這輩子都沒機會親見這種朝臣言爭,但這不妨礙他單聽就能想象那種場景,不由說的興起口沫亂飛,甚至將聽到那些話都背的流暢。

但眼前個倒夜香的生意人實在是不解風情,聽了沒兩句就抬手打斷他。

“別跟我說這些,我也聽不懂,你就告訴我,那幾個逃兵還殺不殺?”他問道。

“大人們哪里談這等些許小事!”小吏瞪眼帶著幾分鄙夷說道,“現在說的是西北經略使人選,以及西北線上的軍將是留還是撤,接替的人選又該是…”

“這些事關我屁事。”董老爺再次打斷他,急急問道,“我就想知道那幾個逃兵怎麼處罰。”

小吏瞪眼。

“你有病啊,花這麼多錢就為了打聽這個?”他問道。

“我的錢我愛怎麼花怎麼花!”董老爺也瞪眼說道。

被夜香熏傻了吧…

小吏有些無奈。

“估計是死不了了。”他說道。

董老爺眼睛發亮。

“真的死不了了?”他拔高聲音問道。

“雖然最後陛下定奪如何還不清楚,但大約是王步堂罪責已明永不複用,又免職其幾個親近將官,准陳相公推舉的姜文元為天子親派監察使,前往西北核查軍情,明辨利弊……”小吏接著說道。

“那到底幾個逃兵如何啊?你扯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董老爺再次忍不住喊道。

“你他娘的真被夜香熏傻了啊!這明顯的各退一步,爭執不下的大事勉強解決了,大家都忙著再定應對,誰還管那幾個逃兵啊!本來就沒管,他們死活,關這些大人什麼事!不過是揪住個由頭罷了!”小吏也忍不住喊道。

……

院子里仆從來往不斷,大包小包的裝車,一片雜亂。

“爹,怎麼走的這麼急?”董娘子喊道。

“這還叫急?這叫正合適,不早不晚。”董老爺說道,一面指揮著仆從裝車。

“那徐大哥他們還沒放出來呢!”董娘子急道,“你不怕萬一了嗎?萬一還是判死,或者死罪得免活罪難逃,那人家不會放過咱們,肯定不會任咱們跑出城的!”

“沒有萬一了。”董老爺說道,帶著幾分篤定,“大人們都不管了,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了,對于那位娘子來說,這點余地就夠用了,肯定沒問題了,所以我們快走快走。她不會理會我們了。”

“爹。”董娘子站住不肯走,帶著幾分不舍,“那,那等徐大哥出來,我們見一見…”

“見什麼見!”董老爺頓時拉下臉喝道,“都是因為你這見一見,惹來這般禍事!你還要見!還要見!見了等人家再想一遍發生的事,然後再找我們出氣嗎?”

“這件事都是向七干的,跟我們無關,徐大哥不會怪我們的!”董娘子喊道。

董老爺呸了聲。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說人有惡念為罪。你就是那挑起惡念的人。向七是主犯,你就是從犯,主從都是犯,誰也跑不掉!”他喝道。“就算這次徐茂修沒事,那一輩子還長,誰能保證他一輩子無憂無恙,無憂無恙倒也罷了,一旦出了什麼事,人都會想到今次之事,遷怒今次之事。”

“爹,你這是胡說呢,以後的事怎麼會怪罪到我們身上!”董娘子皺眉說道。

這次的事。竟然把爹嚇破膽了嗎?

“不會怪罪?”董老爺哼了聲,斜眼看著女兒,“你的泥娃娃你還記得嗎?”

董娘子愣了下。

“爹…都怪你當初摔壞了我的泥娃娃…”董老爺學著女兒的聲音說道,“如果不是這樣,就不用再去買。不去買的話就不會遇到下雨,就不會淋雨我娘得了病,就不會病治不死…就不會…”

“好了爹。”董娘子喊道,打斷了董老爺。

董老爺看著她,董娘子垂目不語。

“四娘,人總要為自己的所遇找個借口,來讓自己相信錯都不在自己。”他說道,“來忘記這都是命。”

“爹…”董娘子委屈喊道。

“行了,四娘。”董老爺又歎口氣,看著女兒,“死心吧,人若不死心,最後只能害了自己,害了他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這都是命中注定。”

董娘子的眼淚滴落,伸手掩面。

“走吧,四娘,忘了吧。”董老爺說道,一面轉身自己先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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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命嗎?

董娘子低頭看著腰間垂著的壓裙環,非金非銀非玉,而是一塊石頭打磨。

她伸手拿起來,在手心摩挲。

這是自相識以來,徐大哥送給自己的唯一的東西,不,不是送給的,是自己強要來的…

怔怔間,有人猛地撞倒她身上。

董娘子哎呀一聲,手中石環落地,碎裂成兩截。

“你們!”董娘子豎眉喝道,看著身旁。

兩個幼童帶著幾分怯怯後退。

“娘…”他們弱弱喊道,“我們不是故意的…”

董娘子看著他們最終歎口氣,擠出一絲笑。

“沒事。”她說道,伸手牽住兩個兒子的手,“咱們坐車去,爺爺帶咱們出去玩。”

見母親不生氣,又說出去玩,兩個小兒高興的歡呼,牽著董娘子的手蹦跳而出。





子里人來車往,碎落在地上的石環很快被踩踩碾碾與塵土混為一起。

“那個倒夜香的一家人跑了。”

周六郎說道,看著廊下站著的程嬌娘。

“要追回來嗎?還是就地干掉?”

“你自己做主。”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皺眉。

“你的事,我怎麼做主?”他說道。

程嬌娘放下手里的筆。

婢女將寫完字的紙拿開晾干。

“既然是我的事,你又何必多問?”程嬌娘說道。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周六郎瞪眼說道。

程嬌娘起身。

“是你不好好跟我說話。”她說道。

胡攪蠻纏!

周六郎哼了聲撐手起來。

“那秦十三就能跟你好好說話嗎?”他在後問道。

程嬌娘沒有理會,邁步出了書房,身後婢女已經將今日寫的字懸掛起來。

就算這些日子程嬌娘也沒有改變日常的規律,寫字練箭小憩一概如常。

能做到這樣的,也只有閱盡世事的滄桑老者吧。

又或者,真如娘子自己說的,她沒有心,所以只是做事不是對人,無情無感無覺。

“秦十三…你們又在私下做了什麼?”周六郎追問道。

“我們只是,說話而已。”程嬌娘說道。

“說話?你們說什麼話竟然能讓朝中之事如此改變?”周六郎說道。

“真可笑。”程嬌娘看他一眼說道。

就是這種眼神!就是這個樣子!

當初在程家這個坐在廳堂里的傻兒就是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周六郎咬牙瞪眼。

“備車來。”程嬌娘說道。

金哥兒應聲是,跑出去租車去了。

“你要去哪里?”周六郎問道。

“鐵匠鋪。”程嬌娘說道。

鐵匠鋪?去那種地方干什麼?

“你就一點也不擔心那幾個逃兵的事?他們可還沒放出來呢。”周六郎說道,“竟然如此心有成竹了。”

程嬌娘再次轉頭看他。

“不是有你父親來處理這些事的嗎?”她說道。

所以我信任你們,信任我的舅父能馬到功成?

周六郎僵著臉。

“所以就說,你不好好跟我說話嘛。”程嬌娘又說了一句話,轉身向外而去。

所以,總是說些蠢話,可笑的,不需要的,廢話。

這個江州傻兒!

周六郎咬牙看著這女人的背影。

“喂,你到底這次跟秦十三又做了什麼?”

他抬腳追上去。

而與此同時,正要走出門的秦十三被父親叫住。

“十三,你這次又做了什麼?”秦侍講問道。

“做了什麼?”秦十三郎有些不解問道。

“你去了幾趟官廳…”秦侍講不理會兒子的裝傻,接著說道,一面輕撚著美須,“…又是因為周家的事?”

秦十三郎笑著點點頭。

“是啊父親,這太平居到底跟周家有干系,那幾個逃兵又是白紙黑字寫著的太平居和神仙居的東家之一,萬一真出了事,周家也難逃干系啊。”他說道,“我也沒做別的什麼,就是打聽些朝里大人們的消息…”

說到這里,又帶著幾分不安。

“父親,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秦侍講搖搖頭,看著兒子。

“你沒有給我惹麻煩。”他說道,“只是…”

“只是什麼?父親請講。”秦十三郎認真說道。

秦侍講看著兒子,不知是不解,還是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麼做到的?”他忽地問道。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秦十三郎一怔。

“什麼怎麼做到的?”他問道,一臉不解。

兒子這種迷惑不解的樣子,對秦侍講來說完全可以忽略無視。

“明明就要分出勝負的事,怎麼突然江州先生又橫插一腳,成了不勝不負?”他問道。

秦十三郎看著父親。

“父親,您在問我?”他眨眨眼問道,說著又端正神色,帶著幾分思索,“我覺得一切到底是聖意。”

秦侍講看著兒子一刻

“真是奇怪,上一次你因為周家的事去官廳幾趟,結果劉校理突然得了風疾,這一次,你又有因為周家的事去官廳幾趟,陳紹高凌俊籌劃已久的事結果出乎意料…”他似笑非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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