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不辦



聽完講述,看著俯身跪在地上的范江林,趙成點點頭。

“起來吧。”他說道。

“請大人為小的兄弟們做主,小的們不是為了錢財,只想正名,正名啊。”范江林哽咽說道,“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徐四根也跟著施禮。

“我知道了。”趙成說道,示意他們起來。

范江林和徐四根再三道謝才起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大人,你怎麼看?”親隨上前問道。

“還看不出來嗎?”趙成說道,看著已經走出官廳的被攙扶著的范江林,歎口氣,“僅僅是為了錢為了功賞就能做出這種悲傷嗎?”

這種從骨子里透出的悲傷錢哪里買的來。

親隨點點頭。

“那如今怎麼辦?”他說道,“大人,此事說小,說大也大。”

說小就是向上再申報一份功勞,不過是一封文書的事,文吏們抬手就能立刻寫出來,說大,真要報上去,方侍禁冒領功賞被處罰倒是小事,關鍵是朝廷會問他們賞罰不明之過,這一個罪名就能讓西北一線上上下下的官員被牽連,更不用說極有可能再牽連出此戰戰前的部署失誤。

那這樣以來,原本喜氣洋洋西北大功就瞬時要反轉了。

趙巡檢撚須不語神情沉沉。

刷拉一聲響,一盞青瓷碗被砸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濺在斑駁陳舊的青磚地面上。

“還我清白?當我是傻子嗎?”

方仲和拍幾案喊道,臉色氣的鐵青。

“…我的清白用還嗎?真要還我清白就該把那小子打出去,就該把他關進大牢!軍法處置!”

他說著猶自氣不休,一手掀翻幾案起身來回踱步。

幾個親隨忙小心的安撫。

“趙成這個吃飽撐的,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順眼,怕我頂了他的位置,故意借機整治我的吧?”方仲和揮著手喊道。

“大人,大人,據說是陝州周家的那個六郎牽線說客的。”一個親隨忙說道。

方仲和站住腳。

“周家的六郎?”他說道。一面皺眉想起來了,“那小子!沒錯,原來是他,他那日去見巡檢了…”

說罷看著屋中的人。

“他跟我有仇嗎?”

“他跟大人沒仇。估計是跟那邊有親。”一個親隨道。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親仇。

方仲和眯眼思索。

“當初巡檢說過,之所以派援軍就是因為這個姓周的小子的提醒…我還以為他是為了我…現在看來,該不會是為了那幾個死鬼吧?”

“大人,現在這個已經無關緊要了,巡檢過問此事,只怕要不妙啊。”親隨提醒道。

“要麼大人去見見巡檢?”另一個說道。

方仲和冷笑一聲。

“我見他干什麼?心虛嗎?”他說道,一面來回走幾步,站住腳,“有人給他遞話,我就沒人遞話了嗎?”

……

“大人。大人,姜總管叫你過去。”有人急匆匆進來說道。

姜總管?一日過去了,還在思索這件事該怎麼處理的趙成一怔。

西北經略使暫時空缺,姜文元任副兵馬總指揮,雖然還有個欽命監察使周鳳祥。但對于西北來說,姜文元到底還是算老大。

聽聞他相召,趙成不敢怠慢忙起身過去,一進門就看到其內站著的方仲和,趙成心里頓時咯噔一下,明白了,同時心里又有些惱怒。

越級上告的事任何一個將官都不會喜歡的。

這個方仲和要說心里沒鬼誰信!

詢問一些軍務政事。姜文元的話題便轉到了如今的流言蜚語上。

“如今大戰才定,西北諸多事宜,這些細枝末葉的事,又不是什麼正經事,還是少費些心思吧。”他慢慢說道,一面放下手里的茶碗。

趙成躬身應聲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方仲和得意的笑。

“只是,大人,范江林所言之事如果不加以查證,只怕人心不定啊。”他又抬起頭說道。

這個混蛋是故意的吧?姜總管都說的這樣清楚了,他還敢提這事!

方仲和面色鐵青忍不住上前一步。

“巡檢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懷疑我了?”他毫不客氣說道。

反正日後他將成為知寨,不在這巡檢眼皮底下當小,又有姜文元做靠山,怕他如何!

“我是為方大人你的清白著想。”趙巡檢說道。

“我的清白著想,我的清白都要被…”方仲和瞪眼咬牙說道。

“行了,方大人的清白無須印證,倒是那幾個人,本就不清白。”姜文元打斷他們直接開口說道,站起身來。

此言一出,趙成和方仲和都愣了下,看著姜文元有些驚訝。

難道大人也認得這幾個人?

那幾個小兵卒竟然…這麼有名?

“他們以前就鬧事殺過上官,本次回來是得以戴罪立功。”姜文元說道,心里冷哼一聲。

果然,攪得京城一番風雨之後,又是他們要在這里掀起風浪。

請功要賞?真是荒唐!真虧他們敢說出口!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死了好幾個,真是太好了,這種惹是生非的人還是死了好,如今剩下的兩個竟然還要鬧,上一次讓他們攪了自己的差事,這一次難道還要被他們攪了自己的還沒坐穩的差事嗎?

“此等兵卒鬧事說的話,不可信,好言相勸不停,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引得人心不定,那是你們為官治下不嚴。”

姜文元肅容說道。

趙成和方仲和忙躬身應聲是,不敢再多言。

等候消息的范江林和徐四根再次來見趙巡檢的時候,就吃了閉門羹。

“大人,大人…”范江林拄著拐就要向內沖。

徐四根伸手拉住他。

“大哥,算了。”他說道,看著高高的官廳,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沒用了。”

范江林咬住牙看著官廳。

“我沒用了…”他喃喃說道。

沒有用…他們小小的螻蟻一般。在這些門廳大人眼里有什麼用…

“不是我們沒用了。”徐四根說道,“是他們沒用了!”


他說罷伸手攙住范江林。

“大哥,走。”他說道,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

“六郎。你干什麼!”

男人伸手卻沒抓住周六郎。

少年郎如同小牛犢子似的直沖官廳而去。

“這臭小子!”男人跺腳跟上,再次伸手,這一次將他抓住。

他們已經站到官廳外,其內的說笑聲正傳出來,顯然濟濟一堂滿座。

“如果他們還活著,倒也值得一問,但如今那幾個已經是死人了,沒有人會為了死人去追究生人的!你不要幼稚胡鬧了!”男人壓低聲音說道。

周六郎看著官廳。

“有人會。”他說道,“我會,她也會。”

他?她?是誰?

男人一怔。周六郎已經掙脫他邁進官廳。

官廳內的說笑頓時停下了。

外邊的男人氣惱的一跺腳只得跟進去。

正廳里坐了十幾名將官,今日是給此戰中獲得封賞落了實缺的將官們設宴。

此時看著站在廳中的梗著脖子的少年郎,方仲和滿是嘲笑。

“沒錯,是我說的。”姜文元看著周六郎淡淡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大人查證了嗎?”周六郎問道。

姜文元笑了。看著這個年輕的血性少年郎。

“這不用查證。”他說道,起身站起來,抬手,“我相信我的下屬英勇善戰,臨死不懼,清白坦蕩,就好像我相信周小郎只是年輕氣盛被人煽動一樣。”

“總管大人。六郎他確實如此,真是失禮了。”周家的長輩忙站過來歉意說道,一面狠狠瞪了周六郎一眼,低聲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別忘了你姓周,再敢胡鬧。送你回京去。”

周六郎攥著拳頭咬牙繃著臉。

“大人,此事其實不會影響任何人,他們也不是為了表自己的功而要黑了誰,他們只要一份功賞就足夠了,不用錢賞。只要功名。”他上前一步,在姜文元身邊低頭低聲說道,“對大人來說,這是很容易的。”

沒錯,是很容易,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人活著不讓自己過的舒服,而是專門找不自在嗎?

姜文元笑了笑。

“周小哥兒,軍事豈可兒戲?”他說道,“每戰必傷,周小哥兒還是要多適應一下,不行的話,還是回家去吧。”



周家的諸人再忍不住忙上前拉住周六郎一面狠狠瞪他一眼,一面對姜文元道歉。

姜文元不再理會他們,笑著對在座默然的諸位招呼。

“走,走,咱們且先去送諸位赴任的,有事回來再說。”他笑道,一面抬腳。

大廳里頓時活絡起來,大家紛紛說笑,擁著姜文元向外走,方仲和帶著幾分得意故意從周六郎身邊搖擺而過。

“姜大人。”周六郎又喊道,不顧身旁男人的怒視,轉過身。

走到門口的姜文元站住腳,其他人自然也忙站住腳。

“姜大人”周六郎說道,“你別後悔。”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原來是這麼一句氣話,可笑的少年人的氣話。

姜文元笑了,沒有回頭抬腳繼續前行,眾人忙跟隨熱熱鬧鬧的走出去了。

方仲和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你別後悔…

又是這句話。

他回頭看還站在官廳里的少年郎,里外光線陰暗不明,已經看不清那少年郎的神情,只看到他粗壯敦實的身子直直的站立著。

別後悔,別後悔。

你別後悔才是,得罪了姜大人,看你在這里的日子怎麼好過!

方仲和撇撇嘴抬腳跟上眾人遠去了。

第一百零四 盡力

油燈昏昏,范江林有些笨拙的磨墨,對面的徐四根神情沉沉。

“我們這樣做,是不是顯得很沒用?”徐四根說道。

第一次投軍從戎功名未成就成了逃兵幾乎喪命,好容易有了重來的機會結果又…

到如今,連功賞都保不住。

蹉跎這麼久一事無成,還要去依靠這個小女子,想起來都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從小我們都是窮,爹娘早死,混沌為生…後來老三提議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范江林說道,一面笑了笑,“他就想教我們讀書識字。”

徐四根哈哈笑了。

想到年少時的情境,笑著笑著眼圈又發紅。

“後來他自己知道這不可能。”范江林接著笑說道,“就說勞不得心,就勞力吧…”

另一邊坐著哄孩子睡的范江林媳婦忍不住也跟著笑了笑。

“…咱們練武多年,終于覺得可以有所為了,便意氣風發的投軍,想著建功立業,結果功業還沒撈到就因為爭執不得不逃亡出來…”范江林說道,帶著幾分追憶,“…老三那時候背著你們和我曾說過一句話,他說,大約我們就是那種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吧,世人多是這樣,總想著自己是獨一無二,老天爺會情有獨鍾另眼相看的,其實,不過是萬千塵埃一顆罷了。”

徐四根點點頭。

“可是我們還是有幸遇上妹妹。”他說道,“我們的確是受到老天的另眼相看。”

“是啊,所以,這輩子值了。”范江林點點頭說道,繼續磨墨,“老四,我們知道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正如當初在京城妹妹說過的話。我們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事有她,現在我們能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余下的事我們沒有能力去做。如果貿然去做,去跟姓方的鬧,跟那些將官大人們鬧,我想不僅冤屈得不到報,還會搭上自己,你覺得我們是要面子,還是要達到目的?”

徐四根看著他,點點頭。

“大哥。”他喊道,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再次點頭。

“寫吧。”范江林抬手說道。

徐四根點點頭提筆。

看著這弟兄二人開始寫信。范江林的媳婦抱起睡著的孩子退了出來。

深夜的夏日有了一絲涼意,她站在屋外深吸一口氣,又有些不解。

這麼大的事,連巡檢大人都最後不肯管的事,告訴那個妹妹就有辦法嗎?

那個妹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京城。天光大亮的時候,秦十三郎的屋門被婢女小心的拉開,看著屋中端坐的少年郎,婢女嚇了一跳。

“公子,你沒睡嗎?”她問道,忙跪坐過去。

秦十三郎揉了揉肩頭,將手中的信放下。拒絕了婢女伺候洗漱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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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寫封信。”他說道。

婢女應聲是,忙取過筆墨紙硯,拂袖研磨。

“…你說你恨不得像以前一樣,把那個姓方的打一頓,但是卻也知道打一頓也是白打… 長大了活的反而如此的憋屈,或許還不如永遠懵懂…就因為去找姜總管。已經被堂叔伯哥哥們輪番呵斥,禁了足,就差綁著送回家來……他們都不明白…不明白這幾個小小兵卒的事有什麼可如此在意的…”

我明白…

秦十三郎提筆落字。

我明白你的在意,也明白她的在意,而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事。

不過,不是長大了才活的如此憋屈,而是長大了不夠強才活的憋屈,人人都向往最高處,向往變成強者,或許便是發自本能的不被人欺負的念頭所致。

這世上沒有什麼道理,你如為強,你就是道理,所以,繼續在西北努力吧,別忘了你吹過的大話,我可是明年就要下場了。

這件事我覺得你就到此為止不要再管了,對于西北來說,這件事已經封死了,你這樣鬧除了引發更多人對你的不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外,沒有任何作用了。

接下來就是她的事了。

不是她的東西她從來不在乎,但誰要是想要搶她的東西,那就要付出代價了。

這一點,其實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小六子,其實你根本就不蠢…

提筆寫到到這里,秦十三郎停下手。

很多時候人心里都明白,口上詢問別的人,其實只不過是找個人說話而已。

他抿嘴一笑,將紙團起來扔到一邊,重新寫來。

看著信被小厮送走,秦十三郎站在廊下伸展了手臂。

“公子,早飯送來了。”婢女在一旁請示道。

秦十三郎看著夏日的庭院,吐了口氣。

“洗漱更衣,我出去一趟。”他說道。

夏日里的神仙居一如往日,幽靜嫻雅,沒有因為季節不適添了蕭條。

“秦郎君今日來了,正好還剩一間包廂。”引路的知客笑道。

“我就是自自在在歇一歇。”秦十三郎說道,一面又問,“半芹在嗎?”

知客搖頭。

“不巧,大姐兒剛出去了。”他說道,“郎君有事小的這就去找…”

秦十三郎抬手擺了擺。

“不用,我就是隨口一問。”他說道。

衣抉飄飄,走上樓梯,向東而去,從西邊一間房中正走出來的春靈一眼看到了秦郎君,頓時驚喜忍不住疾走兩步,張口要喊又停下看身後的朱小娘子。

身後拉開的屋門里傳來哄笑聲。

邁出來的朱小娘子眼圈微紅,低著頭急匆匆而行,顯然這一次的陪宴並不怎麼愉快。

春靈咬了咬下唇眼神閃了閃,看著那邊知客已經拉開一間房門,她加快腳步邁到樓梯故意腳步一錯啊呀一聲大叫著歪倒在樓梯上。

朱小娘子以及身後的另一個婢女都嚇了一跳,忙過來攙扶,秦十三郎下意識的轉頭看過來,待看清這邊的人,便停下來要邁進門的腳。

已經有伙計上前攙扶詢問。春靈被另外婢女攙扶著站起來。

“沒事沒事我太笨了。”春靈含淚說道。

朱小娘子說了句小心些,便要邁步。

“怎麼了?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

秦十三郎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朱小娘子轉頭看到他,有些意外,旋即又低頭施禮。

“不用。不用,我就是腳滑了下。”春靈低著頭慌張不安忐忑的說道,一面忙急著邁步。

朱小娘子再次沖秦十三郎施禮,低頭邁步。

“朱小娘子是要回去還是另有去處?”秦十三郎問道。

朱小娘子停下腳,微微低頭。

“是要回去了。”她說道。

“聽聞娘子琴技高超,不知道有幸一聽嗎?”秦十三郎問道。

朱小娘子略一遲疑。

“公子謬贊了,奴不敢當。”她說道,一面轉身施禮。

秦十三郎一笑,自己先行邁步。

朱小娘子抬腳跟上,那婢女忙扔開春靈抱著琴跟上去。春靈也站直了身子,一面伸手作勢揉著腿,一面微微抬頭,嘴邊浮現一絲得意的笑。

包廂內,酒菜一一擺上。同時叮叮咚咚的琴聲也在室內響起,一曲終了,秦十三郎回過神拍手贊了聲好。

“朱小娘子的技藝又精進了。”他說道。

“兩年多了,再不精進,奴



只怕討不到飯吃了。”朱小娘子低頭說道。

像秦十三郎這般人家的子弟,青樓風月場所很少踏足,更別提招納官妓陪酒。上一次近聽朱小娘子彈琴,還是在秦家的家宴上。

秦十三郎被提醒立刻想到了。

那次家宴是為程嬌娘送行…

轉眼竟然這麼久過去了啊,似乎還跟昨日似的。

這娘子還真是無情,說別就別,再無只言片語寄送。

朱小娘子看他一眼,調了調琴弦。素手撥動,另一首略悠長的曲子響了起來。

秦十三郎聞聲回過神,聽著琴聲,若有所思一笑,自斟酒慢飲。

一曲終了。朱小娘子略作休息,端起一旁的茶。

“慢著。”秦十三郎抬手說道。

那倒也是,如果主人沒說請茶,她這個作陪的妓人怎麼能吃。

朱小娘子欠身,將茶碗放回去。

“茶涼了。”秦十三郎一面斟茶,一面說道,“朱小娘子氣息不穩,也是心中郁結,還是吃些熱茶的好。”

他說罷將斟好的茶推過去。

跪坐在門邊的婢女忙起身端過來遞給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終于抬起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嬌顏如花綻開。

“那就多謝公子這一個也字。”她說道,端起茶一飲而盡。

秦十三郎笑了。

“不是該謝知音嗎?”他笑道,“要不是知音,你這安撫我心情的曲子豈不是白彈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彈不彈是奴該做的事。”朱小娘子笑道,“這是奴的本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好,好一個本分。”他說道,“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她…

誰家女子願意和自己這樣妓人相像,如果換做其他的妓女此時應該嬌嗔自慚說一些不敢的話,但朱小娘子只是一笑,沒有惶恐也沒有受寵若驚。

屋門被拉開,一個女子邁步進來。

“秦公子,您找我?”半芹笑問道,一面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小娘子。

“是。”秦十三郎點頭說道。

朱小娘子見此便起身告退,秦十三郎沒有挽留,讓小厮奉上脂粉錢並送出門。

“……秦公子心情不好嗎?竟然喝酒還招妓,小心你父親知道打斷你的腿…”

“……放心吧,我父親可舍不得,再請一次你家娘子可真請不起了…”

屋子里傳來二人說笑,這種說笑帶著輕松自在以及熟絡,朱小娘子轉過身,看著屋門拉上,低頭緩步而去。

“您說什麼?”半芹驚訝的問道,坐直了身子。

“我說,你家娘子就要進京了。”秦十三郎看著她說道。一面舉起酒碗喝。

半芹看著他一刻,神情肅重起來。

“秦公子,出什麼事了?”她問道。

而此時在江州,南程的巷子里傳來一聲喊。

“你跑什麼跑什麼跑!”曹管事揪住程平喊道。又看了眼身後的程嬌娘,壓低聲音,“見了我家娘子你跑什麼!”

“不是見了你家娘子我才跑,我本來就是要跑的,天不早了,我要去街上掙錢…”程平一本正經說道。

話沒說完又被曹管事一巴掌打在頭上,推了一把。

程嬌娘已經走近前,程平笑呵呵的抬手打招呼。

“真巧,娘子又走走呢?”他說道。

程嬌娘屈身施禮。

“大人要去做什麼?”她問道。

“我沒什麼,上街上走走去。”程平笑道。一面抬腳,“那我就先…”

“我給大人的錢,您為什麼不要?”程嬌娘說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讓您安心的修書立傳。”

程平摸著頭干笑。

“你覺得這樣我能安心?”他說道。“娘子,還是讓我隨意吧,讓大家都隨意。”

他說罷抬腳就走。

程嬌娘站立不動默然一刻。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子孫後輩將來會遇到難事,或許你變強一些…”她再次張口說道。

程平站住腳回頭笑了。

“娘子還是沒明白。”他笑道。

程嬌娘看著他。

程平抬手指了指她。

“我變強,只是我,與其他人無關,更與什麼子孫後輩無關。就算我的子孫後輩有什麼難,那也只是他們的事,最終也只有靠他們自己度過,與我,無關。” 他說道。

與他無關!怎麼能無關!他這是不管了嗎?他不管他們了嗎?就如他所說,他們這樣是命嗎?就不得不認嗎?

“可是我們不甘心。”程嬌娘說道。

她想過程平的那些話。可是真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去變強啊,不是還沒到最後定論的時候嘛,還不到認命的時候嘛。”程平皺眉說道,“總說別人干什麼?你自己不快些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還不到認命的時候?還不到嗎?

程嬌娘忍不住邁上前一步。

“還有機會嗎?我變強,還有什麼用?”她伸手抓住衣襟。有些怔怔,“他們都不在了…”

“不是你還在嗎?”程平打斷她說道。

我還在?我還在嗎?

“可是,我,我,不是我…”程嬌娘喃喃說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你怎就不是你了?”程平笑道,一面擺擺手,“只要你知道你是誰,你就永遠是你,你就一直在,你在,事情就還沒結束,還沒到最後,還有機會,快去吧,去吧,去變強吧。”

我還在!還有機會!事情還沒結束!

程嬌娘神情愕然,兩耳嗡嗡。

她還是程昉,她還是程昉,跟楊家的事還沒完,她還沒有死,她還在,她還有機會,有機會為家為族報仇,還有機會…

看著這邊的程嬌娘不說話了,再看其他人都擔心的圍過去,程平忙趁機轉身顛顛跑了。

小孩子其實很好哄的哦…順著她的心意說就行了…

“這小子!”

曹管事追了幾步,看到程平一溜煙的跑了只得作罷,轉頭回去見站著不動的程嬌娘,不由皺眉。

又魔怔了?

巷子里有腳步聲急急的傳來,看到他們,一個小厮忙過來。

“娘子,西北來的信。”他說道,將一封信遞過來。

半芹伸手接過打開,遞給程嬌娘。

程嬌娘的略有些失神的視線的掃過信紙,慢慢的凝神。

“竟然如此麼…”她說道。

“娘子,什麼事?”半芹忍不住問道。

程嬌娘沒有回答,收起信,看著前方一刻。

竟然如此!

果然這世上只有為強才好。

“收拾東西,我們進京。”她說道。

進京?

半芹聽的有些愕然,忙回頭看曹管事,卻見曹管事也是神情驚訝。

那就是說沒聽錯了。

“現在嗎?”她問道。

“現在。”程嬌娘說道,抬腳轉身大步向家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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