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白城

亞拉法師看著卓木強巴呆呆出神,有些按耐不住,根據那人所說,食人族里流傳的是,白城就在天火後面,也就是說,目標就在眼前.他對卓木強巴道:"走吧,這里沒有什麼可看的."

"不,上師,你不明白,這處油田的原油已經多得湧出了地面,如果這個消息傳了出去,你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嗎?"卓木強巴向亞拉法師解釋著,亞拉法師淡淡道:"這些事,當地的政府會想辦法解決的,不因該是我們所思考的問題,你認為呢?我們得繼續趕路,說不定前面還有什麼讓人意外的東西呢."說著,他已經在前面領路,卓木強巴歎了口氣,感慨良多.

他們花了半個小時繞過泥潭,四周的景色漸漸變得有些不同了,四周的巨樹正逐漸減少,透過樹影可以看見夜空了,小河水潺潺的流著,樹葉在細風中搖晃,夜鳴的昆蟲和鳥獸交織著各種音樂聲,遠遠的傳了過來,仿佛他們剛從一幅畫里走了出來,周圍的一切就在一瞬間活了過來,連空氣都顯得溫暖而親切.卓木強巴喜道:"我們走出來了,上師,我們走出莽林了!"

"嗯."亞拉法師點了點頭,眉宇間也透著喜色,忽然耳邊傳來飛瀑的響聲,亞拉法師和卓木強巴心情蕩漾,快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穿越密林藤蔓,爬上一座小小的土坡.首先進入視線的,是一座頗似帕儂神廟的宮殿樣建築,白色的輝煌宮殿,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走得近了,愈發的顯得高大.兩人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唯恐腳下發出的聲響驚動了這沉睡千年的巨人,隨著土坡逐漸升高,眼前出現的建築愈發令人激動,兩人發現,那座神廟是建立在一座更大的建築肩上,一座白色的巨大的階梯狀金字塔式建築.它靜靜的矗立在那里,巍峨高聳,氣勢雄偉,就像一座小山,從塔底有一道陡立的石級直通塔頂的神廟,石級上長滿雜草和灌木,有幾處已經傾塌.金字塔四方有巨大的蛇形雕塑,它們是如此栩栩如生,蛇影透過皎潔的月光,仿佛纏繞在金字塔四周盤旋扭動.再往上走,看到的更多,在巨大金字塔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較小的金字塔,一個高尖呈錐形,另一個塔頂則出現了圓頂的建築結構,看上去像一座現代化的天文觀測站.最後,當他們登上坡頂,站在山坡的邊緣,白城那氣勢恢宏的身影,完全的展現在兩人面前,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呼吸也已經停止,周圍的空氣不再流動,一切,僅能用奇跡來形容.

亞拉法師首先想到了西班牙人第一次登陸美洲大陸時對古瑪雅建築發出的所有贊歎"到處是雕刻精美的圖像……附有特別優雅的門廊""美麗,奢華的建築群,實在是藝術精品,堪稱豪華""莊重而美麗……它有過之而無不及""是神鑄造了這些雕塑……"不,這些都不足以說明這些建築的美麗,沒有親眼看見它們靜靜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們怎麼能體會到那種激蕩的心情.站在山壁邊緣,數百座白色的建築盡收眼底,無數的神廟,宮殿,競技的廣場,紀年的石柱,每一個建築都堪稱精美絕倫,那些都是無暇的藝術品,可以說,這是人們發現古瑪雅遺址以來,保存得最為完整,規模最大的建築群落.它們散落在樹蔭中,但樹蔭絲毫遮擋不住它們的光芒,遺跡上的塵埃,遮不住曾經輝煌的曆史;廢墟上的野草,訴說著無比燦爛的文明.

卓木強巴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則是:"如果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伊甸園,那麼,眼前所看到,就是了."在他眼前,周圍的土地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川沃野平原,瀑布高懸岩壁,在柔美的月光下如水銀瀉地,又如一匹白練輕掛,頭頂的星空如天幕上鑲綴的寶石,黑夜中傳來動人的音樂好似白鶴的鳴唱.白色的石柱散落在樹林深處,巨大的雕像活靈活現,金碧輝煌的宮殿令人遐想,莊嚴神聖的廟宇,讓人肅然起敬,僅僅是遠遠的望去,就能從心靈深處感到一種震撼,古代失落的文明,一個充滿智慧的民族,他們留下了這一切.白城的締造者們是隨民族興亡,而經曆過種種階段的人,也是建造了黃金時代後又完全消亡的人.連接這一民族與現代人之間的紐帶已被切斷,完全喪失了.殘留在大地上的只有他們的足跡.

亞拉法師的耳邊又浮現出斯蒂芬生,那位十九世紀對瑪雅文明的發現作出巨大貢獻的探險家的話,他曾用這樣富有詩意的語句來質疑他所看到的一切:"她躺在那里像大洋中一塊折斷的船板,主桅不知去向,船名被湮沒了,船員們也無影無蹤;誰也不能告訴我們她從何處駛來;誰是她的主人;航程有多遠;什麼是她沉沒的原因."亞拉法師靜靜的立著,完全的陶醉了,在他眼里整個森林仿佛消失了,他似乎看到眼前一片廣場,排成長隊的信徒登上石階走向神廟,耳邊響起聖樂,寺廟里忙著作祈禱.古代的瑪雅文明,你們究竟為什麼而消失?這是每一個看到瑪雅城邦的人都會從心底發出的感歎.


兩個人眺望著眼前的一切,他們癡迷的看著,沉醉的看著,完全的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來臨,月光沉入西邊的地平線,他們仿佛才從夢境中醒來."我們因該下去."亞拉法師提出這樣的建議,卓木強巴附和著道:"對,因該馬上下去."

可是,壁立千仞,從什麼地方才能下去呢?亞拉法師看著黑夜中西邊岩壁上那株巨樹,它是這附近唯一一株高逾百米的大樹了,半個身子探出岩外,好像在揮手召喚著故人們回歸懷抱.亞拉法師移向樹根處,欣喜道:"從這里下去."他擎著樹的根須,在岩壁上飛快的攀爬下去,卓木強巴毫不猶豫的跟著沿樹根滑索而下,他們甚至都沒有考慮樹根能否到達地面.大樹高百米,它的根須竟然超過一百米的長度,卓木強巴他們沿著樹根來到半壁,下面全是土質的山壁,不過所幸已經有一定的傾斜,他們便沿著八十度的斜坡連滾帶滑的向下溜去.一身的泥土,滿坡的凸起,他們毫不介意,他們就像一個流浪多年而回歸母親懷抱的孩子,滿心歡喜.

來到山崖下,離白城越近,那些建築的外廓就越發清晰明朗,卓木強巴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何時有過這樣激動的心情,是了,只有在他看見那紫麒麟的照片時,才如此的激情澎湃,熱潮湧動.曾不止一次聽人說起白城,他一直無動于衷,因為他沒有見過瑪雅的文明,也不相信會存在這樣的城邦,直到此刻,他親眼目睹這一人類文明創造的輝煌奇跡,被那些美輪美奐的建築群落所深深吸引,他才發現,自己激動的心情竟然無法克制.那是一種人類對自古就存在心中的神的敬畏,仿佛在這一刻,他們所經曆的種種磨難,一切的付出,那都是值得的,變成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了,不再是盲無目的的在叢林里逃命.因為他發現了白城,一座流傳在印第安部落里的傳說城堡,一座在叢林掩蓋下,隱藏了無數秘密的奢華宮殿,他發現了一個奇跡,一個被曆史長河散落在荒灘上的奇跡.

兩人飛奔向前,突然卓木強巴腳下一滑,整個人身體就往下沉,幸虧亞拉法師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拖著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站穩腳跟.看著前面泥土里不斷翻湧起的白色泡泡,卓木強巴心悸的後怕道:"沼澤!"一個看不清邊境的泥潭沼澤橫在了他們面前,擋住了去路.

亞拉法師也十分悸怕,剛才卓木強巴下跌的勢子,差點把他也帶了下去,只要兩人一滑向沼澤邊緣,那麼再爬起來的機會就很渺茫了.他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只見那道銀河垂在這地坑的西北角,它的腳下濺起老高的水花,因該有一條河或一個水塘在下面,那水蜿蜒過來,一些古跡被淹沒在水下,同時阻斷了水流,古跡群的這一側則全是泥地.這些喝飽了水的泥變成了陷人的沼澤,在看不清路的沼澤里,有幾十個石墩,只露出地面不足一尺長的一小截,亞拉法師很快確認,因該是紀年石柱,它露出沼澤的雕刻與他們在山坡上看見的那些紀年柱屬同一雕刻手法.亞拉法師拉了拉卓木強巴,道:"有路了,跟我來."說著,跳上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石墩,站在上面,就好比站上一個直徑一米的圓形平台.

卓木強巴跟著跳了過來,亞拉法師看准左側一個石墩,輕輕跨了過去,突然覺得腳下一軟,整個身體失去平衡,他凌空翻身,總算落在了另一個石墩上面.卓木強巴看得心驚肉跳,要是換了他,絕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轉身跳起.亞拉法師臉色一陣蒼白,急聲道:"要小心,這些紀年柱不知道在沼澤里泡了多久,基底部分已經崩壞了,根據記載,它們的平均高度因該是三至五米,我們跌下去肯定上不來.跟在我後面,等我站穩了你再過來."卓木強巴點頭不語.

兩人在沼澤上小心的跳躍著,一道窄窄的阻隔,他們花了十多分鍾才平安抵達對岸.如今,他們站在一道石砌的長廊上,說是長廊,其實是某些石質建築的屋頂,它們的身體部分已經完全被水所淹沒,以這組建築為分界線,它的北面是一泓池水,南面則是埋著紀年柱的沼澤.這道長廊彎彎曲曲,看來建築群連接得十分緊密,估計是一排古代民居,他們站在長廊上,四周都被水和沼澤所包圍.如今,離那些露出水面的白城建築更近了,天色漸漸明朗,只見東方天際一片霞紅,映紅了蒼勁的綠樹,映紅了土褐的山壁,那道光芒從上而下,漸漸高出地平線上,由東往西的山崖,出現了明顯的黑紅兩色分界線.接著,白城里最巨大的建築物,那座小山般的梯形金字塔,它頂端的神廟成為白城中第一個沐浴著陽光的建築,雪白的身軀如出水的處子肌膚,沾染著一些霧氣,周圍的綠樹藤蔓輕柔的包裹著她,隨著光芒的逐步下移,她似乎顯得有些羞澀,嬌柔的披上綠色的輕紗,當光芒將她完全籠罩,她腳下出現高聳的金字塔時,她就如一個站在山巔的舞女,迎著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翩翩起舞.


卓木強巴完全被這種美麗所吸引,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以抗拒的魅力;而亞拉法師已經開始從癡迷狀態中走了出來,他更理性的思索著:"被隔絕了陽光,永世埋藏在地下,那麼一定有一個入口,可以通向地底的入口.那人說他們找什麼鑰匙,難道還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那入口?可是我在哪里去拿鑰匙阿?"

就在卓木強巴的身心都被神廟的光輝所占據的時候,白城的南側,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同時爆發出一聲聲尖叫驚呼,那聲音,就像一群看見肉食的狼發出的嚎叫.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都是一驚,接著聽到無數的腳步聲,嘈雜的談笑聲,一種近似瘋狂的興奮之聲,更有人肆意的朝天鳴槍,宣泄著心頭的狂喜.游擊隊!在卓木強巴他們到達白城的同時,有一組超過二十人組成的游擊隊同時感到了這里,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的心頭俱是一涼.

但是他們此刻卻沒有地方可以隱藏,只見那些游擊隊員,像野豬惡狼一般,從南側樹林和殘垣斷壁中奔湧而出,雖然不知道他們大叫著什麼,但是多半是黃金城,發財了一類的語言.卓木強巴想跳入水中,潛游到對面,亞拉法師及時的制止了他,同時往水里一指,雖然陽光還沒有移動到這白城的底部,但是借助反光,卓木強巴還是清晰的看見,池水里一大群小魚兒,正來回的游動.食人鯧!這或許是南美洲大陸最有名的一種動物了.卓木強巴傻眼了,他沒想到竟然會陷入這種絕境,眼看著游擊隊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而奔跑在前面的三名游擊隊員已經發現了他們,嘴里大喊著沖了過來,並朝他們身邊開槍示威,告訴他們不要妄動.

面對荷槍實彈的游擊隊員,亞拉法師也沒有辦法,兩人只能一動不動,乖乖的舉起了手,這道建築群屋頂形成的走廊,正巧連接上游擊隊趕來的方向,前面三名游擊隊員端著槍,一步步逼近過來,卓木強巴都已經能看見,他們臉上掛著的那種貪婪的奸笑.後面的游擊隊員也正朝這邊趕來,就在這時,突變又生,"嘩啦"一聲,那三名端槍的游擊隊員突然沉了下去,原來這些石質屋頂,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很多地方都被泡軟浸蝕了,那三名游擊隊員踏上陷空區,頓時就落入水中.更糟糕的是,石壁劃破了他們的皮膚,鮮血滲了出來.

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都親眼看到,那群游蕩的魚兒,集結成一個整體,就好像一頭凶猛的巨獸,如箭一般朝游擊隊員落水的地方沖了過去.只有兩只握槍的手高舉出水面朝天鳴槍,那三名游擊隊員似乎再沒有爬出水面的希望了.亞拉法師大聲道:"就是趁現在!"卓木強巴鼓足了勇氣,大吼一聲,同亞拉法師一起,一個猛子紮入了水里,用盡生平最大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朝對岸游去.在入水前的一瞬間,他仿佛聽見,有人在喊"強巴",他來不及思索,只當是幻覺罷了.

當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氣喘籲籲的爬上對岸時,驚喜的發現,沒有一條食人鯧追著自己,它們全被血腥味吸引到另一頭去了.而銜尾追來的游擊隊員就沒這麼好運,他們驚訝的發現,三名同胞失足落水處,湧起紅色的浪潮,池水如沸騰一般,有時掀起一根白骨,余的,什麼也看不到了.不足一分鍾時間,那些看起來又瘦又小的魚兒,又開始優雅的在池水里飄來蕩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他們看著對岸的敵人逐漸遠去,只能遠遠的放槍,但是毫無效果,想追過去吧,那池水里游蕩的幽靈讓他們望而卻步.

卓木強巴有些擔心,他們畢竟不是考古工作者或文物勘探家,這次來美洲原始叢林只是接受一項考驗而已,如今考驗已經結束,證明他們確實還沒有達到可以獨立探險的要求,剛發現白城那股興奮勁一過,他便考慮到了自身安全問題."上師,游擊隊也趕到了這里,我們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吧,不管是黃金城還是白城,讓他們去找他們的寶貝好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卓木強巴提出這樣的建議.


"嗯,好啊."亞拉法師應承著,但他目光四下搜索,絲毫沒有要離開這里的意思.如今他們已經完全的身在白城內了,踏在白色的石質地板上,穿梭于各種具有古典風格的白石建築群落中,每一間被樹影遮掩的房屋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每一幅浮雕圖案都看得分明;那些沒有門的房舍里,連器物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除了被動物植物所破壞的,仿佛一切,都還是一千多年前那個模樣.兩人漫步街頭,好像穿越時空,回到了古羅馬的衛城,這絲毫不遜色于衛城,完全堪稱一座繁華的,擁有高度文明的典雅藝術的殿堂.這些建築越是雄奇,那些圖案越是精美,就越讓人產生這樣的懷疑,究竟是什麼讓這座城里的人突然離開,再也不願回來?亞拉法師搖頭歎道:"瑪雅文明的失落,是人類曆史上最大的疑惑."

卓木強巴從一開始就覺得,亞拉法師是在尋找什麼,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亞拉法師能在這座廢墟中找到什麼呢?此時亞拉法師又一次提起瑪雅文明,雖然他知道這或許就是瑪雅文明遺留的產物,但他還是要問一問:"你怎麼能判斷這就一定是瑪雅人建造的城邦呢?上師."

亞拉法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問道:"難道你們做功課時,沒有研究過瑪雅文明嗎?"

卓木強巴更加奇怪了,問道:"南美洲的資料中,並沒有提到瑪雅文明啊."

亞拉法師責備道:"雖然我們的目的地是在南美洲,可是南北美洲原本就是連成一塊的大陸,你們怎麼能把功課僅限于南美洲呢.我們小組可是把南北美洲大陸一並作了調查並深度研究過的.這些圖像,這些建築風格,只要是見過瑪雅文明的人,任誰都能一眼認出,這就是瑪雅的城邦,因為他們的文明是如此獨特,完全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種別的文明,這樣說你理解了吧."

"啪"的一聲槍響,卓木強巴皺起眉頭道:"他們也過來了,他們是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