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一方通行Level5

黑夜,雖著時間越來越晚,空氣也越來越帶有寒意。雖然是盛暑時節,仍然有種用冰冷刀面貼在臉頰上的冰涼感。

編號一○○三二號的禦土反妹妹以機械般的准確步伐,穿過繁華鬧區,向著甯靜的工業區一角前進。

一座座整齊排列的街燈下,禦土反妹妹走在無人的街道,心中複習著接下來將要開始的“實驗”內容。

實驗地點的絕對座標為X-228561、Y-568714,開始時間為日本標准時間晚上八時三十分整。使用編號一○○三二號。實驗目的為“‘反射’無法發揮作用時的因應戰術”。

“……”

仔細規劃著自己喪命過程的禦土反妹妹,臉上並沒有悲傷的表情。沒有恐懼、沒有憎恨、甚至也沒有所謂的放棄希望。

有的只是“無”的表情。

在他人眼中,她就像個呆呆走向懸崖邊的發條人偶,不禁讓人替她擔憂。

禦土反妹妹並非是一個不懂生命寶貴的思想異常者。

如果眼前有個瀕臨死亡的人,禦土反妹妹會立刻檢視所有可能選項,做出最適當的拯救行動。

但是,禦土反妹妹沒辦法將這樣的邏輯觀念用在自己身上。

因為她的肉體是只要准備好材料,按一顆按鈕就可以自動制造的;她的心中空無一物,知識是以洗腦裝置如硬碟複寫般強行輸入腦中c禦土反妹妹的生命,單價十八萬圓。跟一台高性能的電腦沒兩樣。而且只要制造技術繼續提升,成本還可以壓得更低。到時候,就跟堆在架子上的拍賣品沒什麼不同了(

(……所以,有件事情讓禦土反實在不能理解,禦土反心想。)

走在陰暗的夜路上,禦土反突然想到。

當時在小巷子里遇到多名“禦土反”的那個少年,他為何嚇得幾乎忘了呼吸,宛如看見了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他的態度似乎是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也不願意承認。

禦土反妹妹想起少年說的話。

——你到底是誰?

這句話的用意,其實並非在對禦土反妹妹進行詢問。

—〡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感覺起來只是希望藉由詢問來催促禦土反妹妹開口否定些什麼。

為什麼無法接受事實?禦土反妹妹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為何無法接受“兩萬個‘妹妹’依照作業程序停止心跳”這件事?

(……不明白。無法理解。禦土反對少年的心理狀態感到很大的疑問。)

既然無法理解,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思考這個問題。禦土反妹妹做出結論。

就好像自己無法理解在水溝中游泳的青蛙的心情,但是那有什麼關系?

問題是,既然如此……

禦土反妹妹又為什麼會想起少年的臉?

如果真的是毫無意義的事,根本不會想起來。就好像一個禮拜前車站月台地土反上的口香糖渣的形狀及顏色,根本沒有理由記住。

現在重要的應該是將本次“實驗”的情報在腦中分析整合才對。如果實驗失敗,將為許多人帶來困擾。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還會不專心,想到那個跟“實驗”毫無關系的少年身上?

“……”

禦土反妹妹不明白。

于是,禦土反妹妹做出結論。既然無法明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思考這個問題。

連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禦土反妹妹也想不明白。

什麼都不明白的少女,獨自往將要殺死自己的刑場走去。

精准的腳步聲,聽起來就像是限時炸彈上秒針的聲音。



在沒有風的鐵橋上,上條橫躺著。

身體一動也不動的他,慢慢張開雙眼。受到高壓電流沖擊而失去意識的時間,應該相當短暫。如果換算為精確時間,頂多只有十秒至二十秒吧。但是,攤在地上的手腳前端卻異常冰冷。這是因為正常血液循環受到阻礙的關系。或許是因為觸電的沖擊,讓心髒跳動變得不規則。甚至說不定在昏厥的這段期間內,心髒曾經停止跳動。

上條轉動眼球,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腳。活像被玩膩了而丟在房間角落的玩具。

“……”

嘗試在手指前端施加力量,食指緩慢地,宛如瀕死昆蟲般地動了。移動眼瞼,眨眼睛,也成功了。雖然很輕微,但是可以感覺到空氣正被吸進微張的嘴唇縫隙內,然後又被吐出。攤在地上的身體內部,可以感覺到心髒的跳動聲。

幸好。上條移動嘴唇。

身體還能動。這表示,還能再站起來,

“你到底……在干什麼?”

從上條的頭頂上,非常近的距離,傳來少女的聲音。

這時,上條才察覺到,橫躺著的臉頰上有種奇妙的柔軟觸感。

似乎,自己正躺在美琴的犬腿上。

“……搞得自己傷痕累累,倒在肮髒的地上,心髒甚至還停止了很短的時間—─”

少女的聲音,在顫抖。

這不是學園都市內唯有七人的等級5超能力者的聲音,也不是常盤台中學的超級大小姐“超電磁炮”的聲音。這是一個獨自在黑暗中顫抖,平凡少女的聲音。

“—─為什麼你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透明的水珠,不斷從頭上跌落至上條的臉頰上。

就好像春天的雨水一般溫暖。

“……”

太好了。上條移動嘴唇想要說話,卻沒辦法發出聲音。

幸好還能當美琴的同伴。上條露出幸福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

黑貓在耳邊“喵——”地叫著。

粗糙的小舌頭,溫柔地舔著上條的手,宛如在舔著傷口。

“我想到了。”

倒在地上的上條說道。但是美琴沒有答話。上條只聽見以手指揉著眼睛的聲音﹒

“……我想到中止‘實驗’的方法了。”

美琴的喉頭發出驚訝的聲音。

“仔細想想,其實挺簡單的。”

這個“實驗”完全以“樹狀圖設計者”的演算結果為根基,研究員只是照著執行而已,

所以,美琴才會認為,只要讓研究者誤以為演算結果有問題,“實驗”就會中止。

沒錯,既然這樣就可以中止“實驗”,那其實變通方法很簡單。

“……‘樹狀圖設計者’在計算的時候,想必認定一方通行是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吧——”如果靠虛張聲勢真的就能中止“實驗”。

“——既然如此,那做法很簡單。只要讓研究員們認為,平常總被說是最強的一方通行其實能力非常弱,不就行了嗎?”

沒錯。例如說,號稱“學園都市最強”的一方通行,

如果在一場平凡的路邊干架中,輕易被打倒了呢?

就算預測演算的結果認定一方通行是“學園都市最強”,但如果讓研究員們目睹他慘敗的模樣,還會認為他是“最強”的嗎?

研究員們難道不會認為,

機器做出的“預測”有錯?

“那是不可能的……”

美琴淡淡說道。

“這麼簡單的方法,是沒辦法讓‘實驗’中止的。因為,我跟他的超能力等級都是‘5’啊!一個超能力者打敗另一個同等級的超能力者,研究員們也會認為這都算是在誤差容許的范團內,沒辦法讓他們認定一方通行很弱的。”

美琴哀怨地說著。

緊緊咬著牙齒,宛如要吐出血來。

“而且,就算我們用人海戰術也贏不了他。”美琴詛咒著自己的無力,接著說道:“我只親眼見過一方通行這個人一次。但是,光是那樣的經驗已經讓我深深體會他的強大。後來我侵入書庫,稍微查了一下他的超能力,更讓我嚇得全身起雞皮疙瘩。跟他戰斗,根本已經沒有什麼輸贏的問題了。對他來說,所謂的戰斗,等于是單方面地殘殺對手。”

“……”

上條心想或許美琴說得沒錯。

“樹狀圖設計者”已經推論出超電磁炮若與一方通行對決,將會在第一百八十五招被殺害。這個答案,想必非常接近真實。就算禦土反美琴用盡所有手段,拚上性命跟一方通行對決,也絕不可.能獲勝。所以個性強硬的美琴才沒有直接去攻擊一方通行,最後甚至被迫以自殺的方式來中止“實驗”,拯救妹妹們。

上條很清楚,禦土反美琴沒辦法贏過一方通行。

“既然如此,那由我上不就行了?”

上條的這句話,讓美琴打從心底感到驚訝,不禁屏住呼吸。

但是,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禦土反美琴就算打倒同為等級5的一方通行,也沒辦法讓研究員們認為“一方通行其實很弱”。

但如果學園都市最強的一方通行,輸給等級0,學園都市最弱的上條當麻呢?

當然,研究員們可能會懷疑,上條是個非常強大的超能力者,只是過去都沒人察覺。但即使是使用學園都市的身體檢查系統,詳細檢查上條全身每一吋皮膚,最後得到的評價依然會是等級0的無能力者。上條當麻的幻想殺手,就是具有這種性質的力量。

怎麼檢查都是等級0的上條,輕松打敗一方通行。

這樣一來,研究員們還會認為一方通行是“學園都市內最強”嗎?

“……”

知道做法之後,接下來就簡單了。

上條想要將頭從美琴的大腿上移開,站起身來。但是身體不聽使喚。上案的頭從美琴大腿上滑下來,摔在堅硬的地面上。

但是,上條依然咬緊了牙關,移動著如同毛毛蟲般顫抖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以五根手指頭緊緊壓住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面,宛如舉啞鈴一般,使盡渾身的力量,才把身體從地面撐起。

光是要維持單膝跪著的姿勢,上條身體產生的疲勞感就讓他覺得好似壽命減少了五年。

看著咬牙逞強的上條,美琴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想……干什麼?”美琴的表情就像看見了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樣:“不可能的!你不了解一方通行的能力,所以才會說那種話!那家伙,就算全世界的軍隊同時攻擊他,他也可以笑著應付!他那種不合理的強,就跟漫畫里的大魔王沒兩樣!你想跟他正面對決根本是瘋了!”

“……”

上條沒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把力量灌注在雙腳,想要從單膝跪著的姿勢站起身來。

“一方通行的能力真相是‘只要經過皮膚碰觸,就可以自由操縱動能、熱能、電能等所有能量的方向’!他的能力可怕到就算你事先了解他的能力,也拿他沒辦法的!”美琴宛如在抱怨這個不合理的現實一般:“他的攻擊都有效,但是我們的攻擊都無效,反而越攻擊反射回來越多!這種荒唐的能力,任誰都無法對付的!”

“……”

上條沒有回答。

他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在顫抖的膝蓋中,顫抖著嘗試想站起身來。

“他跟我們不一樣!他跟一般超能力者是不同次元的!跟這種相差太多的對手正面沖突,根本不可能贏!而且,你現在已經傷痕累累了!在這種狀況下,怎麼可能——”

——贏得過那個怪物?

美琴以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哀求上條。不要再站起來了。

“……”

但是,上條依然沒有回答。

移動著隨時會倒下的身體,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來。

“為什麼?”美琴以迷路孩子般的聲音問道﹒

“……”

理由,上條也不知道。

上條不知道一方通行到底有多強。

上條也不知道這樣的身體還能做什麼。

但是,上條的右手中潛藏著幻想殺手的能力。

而上條的胸中,有必須握緊右拳的理由。

不依賴他人,不期待他人籲

如果能以自己的這只手,拯救一個被一方通行逼得走投無路的少女,那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于是,上條站了起來。

靠著自己的雙腳,穩穩踏著大地。

“禦土反,你原本打算去找一方通行吧——”

上條看著美琴的臉。

感覺好像隔了很久才再度看見美琴的臉。但她的雙眼,卻已經哭紅。

“——告訴我吧,禦土反。那家伙接下來要在哪里進行‘實驗’?”

3

禦土反妹妹最後走到了列車的派車場。

派車場就好比公車的車庫,許多電車都會在這里進行維護,跑完最後一趟的列車也都會被放置在這里。派車場的范圍大約有一個學校的校園那麼大,地面跟鐵路路面一樣鋪滿了碎石,並有十條以上的鐵軌平行並排。鐵軌的前端是巨大的鐵卷門車庫,看起來就像港邊的出租倉庫。派車場外圍則放置著貨物列車所使用的大量金屬貨櫃,幾乎把整個派車場包團起來。金屬貨櫃像積木般疊了一層又一層一咼度約相當于三層樓建條。因為這些雜亂堆積的金屬貨櫃,派車場周圍簡直跟立體迷宮沒兩樣。金屬貨櫃就像山,派車場就像被山環繞的盆地。

派車場完全沒有人。

因為這里是完全配合放學時間行駛最後一班電車的學園都市,所以派車場早早就已人去樓空。作業用的電燈全部都已關閉,周圍也沒有民房,所以一點光源也沒有。雖然是在住著兩百二十萬人的大都市內,卻是如此漆黑,仰望天空甚至可以看見平常看不見的微弱星光。

“他”就站在無人的黑暗中心點。

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一方通行。

他看起來宛如已經跟周圍的黑暗同化,讓禦土反妹妹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不是在派車場,而是在一方通行的巨大髒器內。

黑暗之中,白色的少年笑了。

他身上的白,是詭異的白,就像把眼球放在熱水中滾燙所產生的白。

“時間已經是八點二十五分……看來你就是這場‘實驗’的玩偶沒錯吧?”

一方通行咧著嘴笑了。他的聲音,宛如一股白色的黑暗氣息。

但是,禦土反妹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是的。禦土反的編號是一○○三二號,禦土反回答。不過,為了確定您是本實驗相關人員,禦土反建議先進行密碼的確認。”

“……嘖!”

真讓人受不了。一方通行抱怨。

“這個‘實驗’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讓我變強,所以我可能沒有資格說什麼啦,不過在這種狀況下,你為何還這麼冷靜?難道沒有一些想法?”

“禦土反不能理解‘一些想法’這樣曖昧的字眼,禦土反回答。距離‘實驗’開始還有三分二十秒,請問你准備好了嗎?禦扳進行確認。”

一方通行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他嘴里咬著某種東西,咀嚼有聲。就好像吃口香糖一樣,嘗試要把嘴里那個東西的甜味咀嚼出來。

“你在吃什麼,禦土反詢問。”

“喔,手指。”

一方通行若無其事地說道,並將嘴里的東西像吐口水一樣往地上一吐。被咬得碎爛,沾滿了唾液的肉塊。

但是,勉強還看得出來是根纖細的女性手指。

“我想說剛好可以藉這個機會吃吃看,就偷藏了一根手指頭。但試了才知道,原來人肉這麼難吃。聽人家說人肉脂肪少,而且有股酸味。沒想到實際吃起來更糟,咬起來全都是一條一條的細筋。果然還是專門演化來被人吃的牛跟豬比較贊!”

一方通行伸出手臂在嘴唇上擦了擦,似乎要把口中的味道擦掉。

對于這樣的舉動,禦土反妹妹依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一般的豬肉及牛肉會先經過放血,而且料理時會添加鹽及調味料,禦土反加以解釋。何況經過加熱的肉,蛋白質會產生變化,如果拿來跟生肉作比較,或許在驗證條件上會產生誤差,禦土反坦率地提出意見。”

是喔?一方通行不耐煩地答道。

禦土反妹妹不明白一方通行剛剛為何會那樣問。的確,禦土反妹妹在二手書店前面看見一方通行時,曾經嚇得發抖。但那是因為腳邊有一只黑貓的關系。她只是害怕因為這場“實驗”,奪走毫無關聯的黑貓性命。

“唉,同樣的事情重複一萬次實在很煩。本來想要增加一點新鮮感的,但看來還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來。”

一方通行悠哉地說道:

“我不能理解你們為什麼這麼不要命。對我來說,自己的生命是最寶貴的,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才會不斷追求力量。為了提升我的能力,就算要殺死你們幾千幾萬個,我也可以笑著接受。”

“禦土反也無法理解你的行為,禦土反回答。你已經是學園都市內最強的等級5超能力者,已經沒有人能跟你站在相同地位了,應該沒有必要追求更高的目標才對,禦土反推論。”

“最強嗎……?”

一方通行提不起勁地說道:

“最強?最強?最強?沒錯,我是這個城市里最強的超能力者,換句話說,這也代表我是全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

“但是。”一方通行打從心底感到無趣地說道:

“說穿了,我也只是‘最強’而已。我是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哼,那為什麼大家會知道這件事?不就是因為他們實際跟一方通行打過,而且真的輸了不是嗎?換句話說,我的強也只是讓大家覺得‘好像很有意思,跟他挑戰看看吧’的程度而已。”

紅色的眼珠一轉,一方通行突然開心地笑了。

“這樣可不行。這樣還差得遠了。這樣的最強太沒意思啦。我所追求的強,是讓對手認為向我挑戰是件愚蠢的事,讓所有人都沒有想跟我敵對的念頭,那種絕對的強。”

一方通行希望的是“無敵”。

一訴說著美夢的少年,將纖細的兩只手往兩側慢慢伸起。

右手名為苦手,左手名為毒手。

輕輕碰到就會斃命,宛如毒蛇一般的兩只手。水平舉著雙手的少年,笑了。

就像一個黑暗的十字架。

“你的死期差不多該到了吧?劣質複制品。”

面對著臉露嘲笑之色的蒼白少年,禦土反妹妹依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她只是像個被裝上計時器的人偶一般,淡淡地說道:

“晚上八時二千九分四十五秒、四十六秒、四十七秒——第一○○三二次實驗現在開始,接受實驗者一方通行請至指定位置待命,禦土反宣布。”

就這樣。

晚上八時三十分,一場注定的“實驗”開始了。

4

上條將黑貓交給美琴照顧,一個人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學園都市的西邊郊區是個廣大的工業地帶。

那里的列車派車場,似乎就是第一○○三二次的“實驗現場J

“……!”

上條對一○○三二這個數字有印象。當初在巷道內,禦土反妹妹說明自己的編號時,正是這個數字。

“不會吧……”上條胸中感到無比焦慮。

上條多麼想早一點抵達“實驗現場”,但偏偏巴士跟電車都在放學時間過後,全部被送回車庫去了。

絕大部分的交通系統都已經停止運行,上條只能依賴自己的雙腳前進。

雖然知道自己剩下的體力不多,但上條卻沒有冷靜到可以調配跑步的節奏。他只能緊緊咬著牙關,全力在繁華鬧區中奔馳。

移動傷痕累累的身體,消耗原本便已所剩不多的體力,不斷地跑。

穿過鬧區,跑過住宅區,上條感覺到城市的喧囂與燈火離自己越來越遠。繼續往前跑,連學生宿舍也變得稀稀落落。穿越人工種植的小樹林之後,就進入了工業地帶。

學園都市擁有自己的工業地帶,可以將自己所研發的實驗品加以“商品化℉但是這里的工業地帶,跟一般街上那種看起來像出租倉庫一樣的肮髒小工廠不同。這里只有一幢幢高聳但沒有窗戶的“工業大樓”。規劃得異常整齊,一點生活感也沒有。想像成一條辦公大樓林立的街道或許比較接近吧。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工廠是二十四小時運轉,但由于隔音設備太好,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整條街就像死了一樣,讓上條不禁在仲夏的夜里感到寒意。

一個人被留在鐵橋上的美琴,兩只手懷抱著嚇得發抖的黑貓。

對了,我的身體似乎會不由自主地放出電磁波,讓動物討厭。美琴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

“……真是個笨蛋。”

美琴在黑暗中獨白喃喃自語。

她很想阻止上條。她很想跟上條一起前往“實驗現場”。

但是,上條卻說不行。

計劃的重點,在于必須由無能力者上條當麻一個人打倒一方通行。如果等級5超能力者的美琴也在現場,而且出手幫助上條,結果只是變成“一方通行被包含等級5超能力者在內的複數對手圍攻打倒”而已。

如果想要救禦土反妹妹,就把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少年說道。

我絕對會把禦土反妹妹帶回來的。少年承諾。

美琴看著鐵橋的前端,少年消失的方向。

美琴心里很明白,就算去了“實驗現場”也不能做什麼。不但幫不上忙,甚至有可能搞砸少年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解決方法”。所以,美琴應該要等在這里。這個道理很簡單,說出來誰都明白。

但是,

某種超越理性的感情,讓美琴不想去明白這一些。

美琴緊緊咬著臼齒說道:

“——你以為我能忍受乖乖地在這里等你回來?”

結果,美琴還是抓著黑貓的脖子,往上條消失的方向追去。

無論如何,她無法置身事外。


晚上八時三十分,派車場化為戰場。

沒有燈火的派車場上,閃耀著如同照相機閃光燈般的藍白色閃光。

禦土反妹妹與一方通行,兩個人的腳踩在碎石上發出聲響。

兩人的距離不到十公尺。

“哈!你什麼都沒准備就來了嗎?既然這麼喜歡被虐待,那我就讓你叫到爽!趁現在吃顆喉糖吧!”

一方通行張開雙手,蹲低身子,如同野獸一般往禦土反妹妹撲過去。

在他心中,沒有防禦的概念。甚至也沒有攻擊的概念。對于一個可以反射所有攻擊,而且光靠觸摸就可以殺死對手的人來說,所謂的戰斗,只需要思考怎麼樣才能最快速、最確實地觸摸到對手就行。

既然所有的攻擊都會被反射,這表示沒有任何方式可以阻止他前進。就好像把戰車開進由人群組成的游行隊伍中一樣。面對如此荒唐的強人能力,禦土反妹妹采取的做法是……

“什麼!?”

一方通行發出不滿的聲音。面對不斷撲上來的一方通行,禦土反妹妹不斷退後保持距離,宛如在逃命一樣。時而往右,時而往左。禦土反妹妹一邊觀察周圍地形,一邊不斷回避。如野獸般的一方通行以失望的眼神望著禦土反妹妹說道:

“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在期待什麼?就算你爭取再多的時間,也不會發生任何奇跡的!”

禦土反妹妹充耳不聞。她只專心地看著敵人,並與敵人保持距離。心中逐漸燃起怒火的一方通行,這時察覺到周圍的空氣開始帶電。

“真是個無聊的家伙!你不知道這樣做是沒意義的嗎?我的時間都被你這個愚蠢的作戰方式給浪費掉了!”

一方通行不屑地笑著。任何攻擊都會被反射,所以禦土反妹妹也不敢對一方通行直接放出電擊。雖然在他的四周放出火花,但卻連一次像樣的攻擊都沒有發動過。

這家伙到底想干什麼?一方通行咬著牙齒抱怨。就在這時,他察覺到自己開始呼吸困難了。原本以為是因為邊跑邊說話的關系,但仔細觀察又不太對勁。而且鼻子里聞到一股異臭,更是宛如一種警告。

“今晚沒有風——”

禦土反妹妹的聲音,回蕩在無風的派車場上。

“——如此一來,禦土反或許有機會獲勝,禦土反說道。”

一方通行再一次確認周圍的狀況。不斷逃命的禦土反妹妹、施放在四周的電擊、莫名其妙的呼吸困難、以及所有直接攻擊都會被反射的能力。

(哈!原來如此!是臭氧?)

電能可以分解空氣中的氧氣。一般的氧氣分子是由兩個氧原子所組成的,但是一旦被分解之後,會以三個氧原子的狀態重新結合,變成“臭氧”。

一氧氣跟臭氧是完全不同性質的東西。肺里吸進再多臭氧也沒辦法代替氧氣。

而且從臭氧可以殺菌這件事就可以知道,臭氧是有毒的。

一方通行雖然可以反射所有攻擊,但畢竟是個吸入氧氣、吐出二氧化碳的凡人。所以只要奪走他四周的氧氣,就可以讓他陷入缺氧狀態。

禦土反妹妹根本沒必要接近一方通行。反而是離一方通行越遠越好。最好能在他攻擊不到的地方,持續奪走他的氧氣。

“很好!很好!太棒了!我收回我的話!你是很認真在跟我對決!哈哈!終于不無聊了!被殺了一萬次,看來你也多少有點小聰明了!”

一方通行在追逐中開心地笑著。明明是逐漸被逼人困境的一邊,他卻仿佛打從心底感到愉快般地笑著。

“但﹒是,有個弱點!”

禦土反妹妹的肩膀,一瞬間大大地震了一下。

“只要你一被追上,這戰術就失敗了!”

一方通行腳下的碎石,突然往他身後噴發。或許是他改變了腳下動能的“方向”吧,一方通行像是腳上裝了火箭一樣,以炮彈般的速度在一步之間便拉近了七公尺距離。禦土反妹妹一驚,正打算往身後退卻的瞬間——一方通行已經以數倍快的速度,無情地來到禦土反妹妹眼前。

“喂!不拚命逃的話,你真的會沒命哦!”

一方通行喊著,並伸出手來在禦土反妹妹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明明是如此輕柔的動作,禦土反妹妹的脖子卻發出了可怕的聲響。她的世界開始旋轉,整個身體像是竹蜻蜓一般在空中翻滾,然後跌在碎石地面上。

即使如此,對一方通行來說卻已是手下留情。

如果一方通行真的想要殺人,在被他的皮膚碰觸到的瞬間,對手的肉體就會爆炸。

“來,問你一個問題!你已經被殺幾次了?”

如同已經壞掉般大笑的一方通行,宛如是片覆蓋世界的黑暗。

咧嘴而笑的一方通行,占據了禦土反妹妹所有視野。

快要流下口水的血盆大口不斷在嘶喊著什麼。

接下來,是一方通行的拿手好戲。即使禦土反妹妹蜷著身體防禦,鞋尖依然從防禦的縫隙刺入。沉重的拳頭)打在禦扳妹妹彎曲的背上。每一擊都已手下留情,雖然不會致命,但卻逐漸損害肉體。禦土反妹妹宛如被丟進了大鐵桶中,然後有人拿著金屬球棒從鐵桶外敲打一般,陷入劇烈疼痛的漩渦之中。

“嗚﹒……啊……!”

甚至連縮起身子都有困難的禦土反妹妹,輸給了踢在腹部那一腳的強大力量,整個人仰天滾倒。由于額頭上有傷痕,血流進眼睛里,讓她一只眼睛看不見。模糊的視線中,禦土反妹妹看見一方通行呼吸急促。從咧嘴大笑的嘴角流下口水,一方通行伸手擦掉。

即使受到如此殘酷對待,禦土反妹妹依然不憎恨一方通行。並非想恨也恨不了,而是禦土反妹妹根本不認為自己的生命有那麼大的價值。單價十八萬圓的禦土反妹妹,在“實驗”中結束生命,之後尸體就像解剖過的青蛙一樣被處分回收。

就這麼簡單。

應該就這麼簡單才對。

但是,此時一方通行似乎察覺到什麼,突然停止了動作。他慢慢地轉過頭去,越過肩膀看著身後的某樣東西。

(什麼……?)

仰天躺著的禦土反妹妹不知道一方通行看到了什麼。因為她的視線,剛好被一方通行的身體擋住。但是,一方通行當場愣住不動了。似乎他甚至忘了,這是場能讓他從“最強”升華為“無敵”的重要“實驗”

“……喂,這種情況下,‘實驗’還能繼續嗎?”

愣住的一方通行,喃喃地問道。

向一個即將被自己殺死的人征求意見,倒也是件奇怪的事。禦土反妹妹在腦中朦朧地想著。但是,好一陣子一方通行都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

于是禦土反妹妹在碎石上爬動,沿著一方通行的視線前端望去。

派車場的外圍附近——堆積如山的金屬貨櫃的縫隙處,站了一個人﹒

站著一個跟實驗毫無關系的一般民眾。

上條當麻就站在那兒。

一方通行想必不清楚當“實驗”中有一般民眾闖入時的制式處理原則。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高中生,一方通行露出不知如何應付的表情。

“……放開她!”

上條對著一方通行發出銳利的吼叫聲。

上條全身散發著怒氣,宛如一碰觸他的身體就會引發靜電的爆炸。

“我叫你馬上放開禦土反妹妹,你是聽不懂嗎!”

上條的怒吼,讓一方通行不快地皺起眉頭。接著才轉過頭來,以略帶責備的紅色目光看著禦土反妹妹,說道:

“喂!禦土反是你的原型的名字吧?他知道這個名字,看來是你認識的人?喂喂,這樣不好吧?怎麼可以把一般民眾帶到‘實驗現場’來!”

一方通行露出興致全失的表情。

“……真是受不了你。好吧,那現在該怎麼辦?該不會要把知道‘實驗’秘密的人殺了滅口吧?那種感覺挺不舒服哩!畢竟不是用過就丟的人偶╯而是真正的一般——”

“——少在那邊廢話,快放開她!下三濫!”

如同落雷一般的怒吼聲,讓一方通行的話被打斷。

一方通行看著上條的臉,仿佛看見了難以令人置信的東西。

就像一個從出生到長大,從來沒被責罵過的小孩子。

“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喂!我可是學園都市內七名等級5超能力者中,獨一無二、位居頂點的人!你說我是下三濫?那你是什麼?你以為你是神嗎?這一點也不好笑!”

混雜在低沉平靜的聲音中,如同靜電一般的殺氣在空氣中擴散。

好似夜晚的黑暗全幻化成了數億顆眼球在瞪著上條一般,強大的殺意。

“──”

即使如此,少年依然瞪著一方通行。

灼熱的眼神仿佛在無言訴說著,就算你是最強、最行、最厲害,那又怎樣?

“……嘿,你還挺有意思的——”

一方通行的紅色瞳孔凍結了。

“最強”跟“無敵”不同。“無敵”在對決以前便已分出了勝負。而“最強”則必須實際打過之後才知道是“最強”。

換句話說,

一方通行的最強,只是讓人想要跟他挑戰看看的程度而已——

“──你真的很有意思!”

一方通行的視線,從禦土反妹妹轉移到上條身上。似乎對他來說,比起“實驗”,擊潰上條的視線更重要一百倍。

白色少年的瞳孔,開始湧現紅色的狂熱。

他的笑容又薄又寬——宛如溶化的起士一般往左右裂開。

“……”

但是,上條依然一步也沒有退後。

反而,更往前踏出了一步。

“你……在干什麼——”

禦土反妹妹愣住了。

那個少年正在挑釁一方通行。但面對一個可以笑著摧毀整個軍隊的敵人,他手上什麼武器都沒拿。

那個少年,向著一方通行說——

“放開禦土反妹妹。”他確實是這麼說的。

換句話說,那個少年進入戰場的理由是……

那個少年賭上性命要與一方通行對決的理由是……

“——你在干什麼,禦土反詢問。”

禦土反妹妹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原來是妹妹啊!真像呢!身高體重應該也差不多吧?”

在這場“實驗”中,性命廉價的禦土反妹妹死再多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嗨!昨天謝謝你幫我搬飲料跟趕跳蚤。”

但是,少年跟“實驗”毫無關聯,而且無法量產。

“——對了,名字!這是你的貓,你要負責取名字!”

他是世界上唯獨一個的“一般人”,如果因為“實驗”的關系而受傷害——

(這種……感情是……怎麼回事─—)

禦土反妹妹感覺自己的心在抽痛。

不管禦土反妹妹怎麼思考,都無法理解這種痛楚的原因。

(——禦土反對自己的心理狀態產生了疑問。)

但是,上條依然什麼話都沒有回答。又再往戰場內踏出了一步。

禦土反妹妹切換思考模式,嘗試勸阻止條繼續前進。

“你在干什麼,禦土反再次發問。為了一個可以複制無數次的複制品,你想要用你無法被取代的肉體做什麼事情,禦土反再三確認。”

論點沒有矛盾,語氣沒有紊亂。句子宛如經過精確測量、經過事先設計。禦土反妹妹據此作出結論:自己的心理狀態處于正常值。

但是,心髒的鼓動速度卻快得可怕。呼吸淺得令人難以置信,不管怎麼吸都覺得氧氣不夠。

禦土反妹妹希望阻止那個少年進入“實驗現場”。

禦土反妹妹希望阻止那個少年與一方通行發生沖突。

但是,傷痕累累的肉體卻不聽使喚。所以,禦土反妹妹只好倒在碎石上,為了阻止少年進入戰場而不斷開口說話。

只是少女沒察覺到,這些話反而更堅定了少年進入戰場的決心。

“只要有足夠的器具與材料,按一個按鈕就可以自動生產出無數個禦土反,禦土反加以說明。禦土反的身體是假的,心是借來的。禦土反的單價只有十八萬圓,庫存還有九千九百六十八個。不該為了禦土反而中斷整個‘實驗’——”

“……不要再啰唆了。”

禦土反妹妹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年打斷了.

“什……麼……?”禦土反妹妹反問。

“我說不要再啰唆了。這些根本不重要。什麼假的身體、什麼借來的心;什麼只要有器具與材料,按一個按鈕就可以自動生產;什麼單價十八萬圓;這些我都不管!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

少年將烈火一般的怒氣,朝著夜晚的天空吼出。

但是,少年的語氣,卻宛如正站在冰冷的雨水之中,讓人無比同情。

“我是為了救你才站在這里的!我是為了救你才戰斗的!不是為了別人!什麼假的身體、什麼借來的心!什麼只要有器具與材料,按一個按鈕就可以自動生產!什麼單價十八萬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根本不在乎!”

禦土反妹妹真的不懂。

不懂少年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因為,禦土反妹妹所說出來的話,沒有一絲二毫虛假。禦土反妹妹真的是只要靠一顆按鈕就可以自動生產。少了一個,可以補充一個,少了兩萬個,可以補充兩萬個。禦土反妹妹的價值就只有如此而已。

“—─在這個世界上,你只有唯一一個!為什麼你連這麼簡單的事情也不明白!”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少年哀怨的吼叫聲卻撼動了禦土反妹妹的心。

並非禦土反妹妹相信了少年的話。

禦土反妹妹依然認為就算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明明是如此廉價的物品,卻有人高喊著不想失去。

那個少年,想必沒有多大的力量。

想必他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可以在學園都市內獲得最強之類的稱號。

“你可別這麼輕易就死了!我要向你抱怨的事情還多著——”

但是,禦土反妹妹卻認為少年很“強”。

“—─我現在就去救你!你只要乖乖閉嘴看著就好!”

他的生存方式,比任何人都“強”。



一方通行是最強,卻不是無敵。

而上條的“幻想殺手”可以經由觸摸,粉碎對手任何種類的“異能之力”,即使是神的奇跡也不例外。所以就算一方通行的絕對防禦能力“反射”連核彈爆發都能擋下,應該也防禦不了上條的右手。

即使一方通行是全世界所有人群起圍攻,也敵不過的“最強”,

卻不是連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幻想殺手”也可以擋下的“絕對無敵”。

既然有這樣的誤差,就有獲勝之機。

“──────”

上案觀察周圍的地形。

這是一大片廣場,周長將近一百公尺,地上鋪滿了碎石及鋼骨鐵軌。完全沒有藏身之處的一

個平面。上條當麻與一方通行站在平面上,兩者的距離約十公尺。全力沖刺的話只有大約三、四步距離。

上條屏住呼吸。

如同壓縮了全身的彈簧,微微低下身子。

“喔—〡喔喔喔!”

仿佛被爆炸給炸出去般,上條向著一方通行飛奔而去。

但是,一方通行卻運動也沒動.甚至連拳頭也沒握起。兩手輕松下垂,兩腳也沒有計算重心,臉上咧嘴而笑。

咚咚……

一方通行按照一定的節奏,以腳底輕輕踏著碎石。

轟──

一瞬間,一方通行腳底的碎石宛如地雷一般,爆炸了。

碎石往四面八方飛散,就如同近距離扣下扳機的故彈槍。

“……!”

上條察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急忙伸出雙手護住臉部。下一個瞬間,隨著轟隆的沉重聲響,超過十顆以上的大小碎石擊中上案的身體。由于沖擊力道太強,上條的腳離開了地面。接著上條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向後方飛去,然後在地上翻滾數圈,一直到數公尺外才停止。

“……太慢了吧!”

痛得幾乎要失去意識的上條,這時聽見生鏽金屬互相摩擦的刺耳聲響。

上條甚至忘記要站起來,只茫然地看著聲音的方向。

“你真的是太慢了!這樣的速度要打贏我,再等一百年吧!”

一方通行舉腳往地上一踏。

不知道他將沖擊的“方向”做了怎樣的改變,但原本橫躺在他腳邊的一根鋼骨鐵軌,如同彈簧一般直立了起來。一方通行接著反手一拳,宛如要撥開眼前的蜘蛛網般,打在直立的鐵軌上。

就好像打一個不聽話的小孩一樣,力道很輕。

但是,如同教會鍾聲一般的轟然巨響,傳遍整個派車場。鋼骨鐵軌彎成了“ㄑ”字形,以炮彈般的速度往上條一直線飛去。

“!!”

上條慌忙在地面翻滾跳躍,逃離所在的位置。

接著,彎曲的鋼條如同一把聖劍,插在剛剛上條躺著的地方。

真是千鈞一發——上條才剛這麼想,就發現幾百公斤重的鋼條直擊地面的瞬間,把大量的碎石都卷了起來,就像落在海面的隕石。

無數的小石頭打在上條的全身。

肺部受到巨大沖擊,所有肺中的氧氣都被逼了出來。

“嘎……啊……!”

瞄准滾倒在地的上條,一方通行繼續砸來兩、三根鋼骨鐵軌。

這些飛在空中的鋼鐵炮彈,跟手槍子彈一樣讓人難以閃避。

如果直接命中,絕對會沒命。就算勉強躲開,也會被飛起的大量碎石如同散彈一般擊中,傷勢越來越重,最後也難逃一死。

這時上條所能做的,只有在地面不斷翻滾。靠炮彈打中地面的位置來推測碎石噴射方向,然後自己也朝同方向飛躍,藉此減輕碎石擊中時的沖擊力……除此之外上條什麼都做不到。

無法靠近敵人。

隨著躲過十發、二千發鋼鐵炮彈,身體持續受到散彈攻擊的上條,逐漸從派車場的中心位置被逼到外緣。

但是即使戰況如此,上條依然認為現在尚處于膠著狀態﹒

因為上條相信,雖然自己持續受到單方面攻擊,但一方通行也無法對自己造成致命傷害。

然而就在這時,颼的一陣破空之聲切斷了上條的想法。

“……?”

一瞬間,以為鐵軌飛了過來的上條急忙往身後跳躍。這是為了將散彈槍般的碎石威力減到最低。然而,上條卻發現鋼鐵炮彈沒飛過來。

上條開始戒備,訝異地皺起眉頭。

這時鋼鐵鐵軌越過上條的頭頂,迅速插在上條背後的地面上。

“!?”

這時候的上條,正為了減輕沖擊力而白行往身後飛躍。

沒想到散彈碎石會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以反方向飛來。就好像自己朝著一輛時速一百公里的大貨車,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撞過去。自作自受的加倍沖擊力,打在上條背上。宛如被人拿球棒在背上猛敲的感覺,上條無法呼吸,淒慘地翻倒在地。

颼颼的數道破空之聲,在夜空中響起。

上條抬頭一看,數條鋼骨鐵軌正從天而降。

(什麼……!)

上條急忙閃避,但是鐵軌同時插在上條的前後左右。大量的碎石從四面八方襲來,宛如同時被五、六個人圍毆。

這樣的情況,根本無法防禦或回避。失去所有選項的上條,只能呆呆承受超過一百顆以上的散彈襲擊全身。上條的身體就好像被抓上陸地的蝦子一樣彈來彈去。

“唔……嘎……啊……嗚……!”

但是,之後上條依然抓著插在身邊的鋼骨鐵軌,站了起來。原本在美琴的雷擊傷害下早已虛弱不堪的雙腳如今不斷顫抖,嘴巴里盡是鮮血的味道。

這時,勉強維持著意識的上條看見——

在遙遠的前方,一方通行蹲低了身子,如同正壓縮著全身的彈簧。

“哈哈!看吧,太慢了!太慢了!真是太慢了!你要當一只取悅獵人的狐狸,可別當只注定被殺來吃的豬啊!下三濫!”

這個時候,一方通行與上條之間有將近三十公尺的距離。

但是,一方通行只用兩步便將兩人的距離縮短至零。

一方通行腳下的碎石像火箭一般爆發。一方通行就好像在水面上跳躍的飛石一樣,一口氣拉近了距離,以驚人的速度沖進上條的懷中。

上條的胃袋湧起一陣緊張感。

上條急忙出拳攻擊﹒但是在那之前,一方通行的腳已經踩在眼前地上e

鋪在腳邊的鐵軌,如同彈簧一般迅速彈起。釘在枕木上的錨釘像襯衫紐扣被扯斷一樣飛出。

上條一驚,彈起的鋼骨鐵軌就像一發上勾拳,迅速擊中上條的下顎。

“嘎……啊……!”

上柔的身體浮起,腳下至少離地二十公分。一方通行滿足地看著,然後伸出惡魔般的右手,瞄准上條那浮在空中上毫無防備的身體。


那只單靠溫柔的撫摸,就可以讓鋼骨鐵軌像炮彈一般飛出去的右手。

“—————!”

看見一方通行的右手如毒蛇一般來襲的瞬間,上條急忙也伸出了右手。不幸中的大幸是,上條的右手及時將一方通行的右手拍落。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

讓一方通行宛如看見了難以置信的東西一般,瞪著上條。

接著好似要抖掉身上的灰塵,一方通行用力往地上一踏。

震腳。

凶器般的碎石都被卷起,打在空中的上條身上。無法呼吸的上條,像具尸體一樣在地面翻滾。手腳完全不聽使喚,翻滾了好幾公尺的上條,直到背部撞到了某個東西才停止。

“……?”

他察覺自己撞到的,是貨櫃形成的牆壁。

圍繞在派車場外圈,堆積如山的貨櫃。一方通行跟禦土反妹妹原本應該在派車場的中心位置才對,看來為了閃避攻擊而不斷退後的上條,不知不覺已經退到了數十公尺外。

貨櫃堆了有五、六層。以高度來說,幾乎相當于三層樓的建條物。

一瞬間,上條往背後的貨櫃之壁瞄了一眼。

“喂喂!你還有時間看別的地方嗎?既然這麼想死,我就讓你變成可以登上金氏世界紀錄的有趣尸體吧!”

他狂笑。

上條急忙回頭。數公尺外的一方通行微微彎下身子,用力往地面一踩,整個人跳了起來。明明只是單純的垂直跳躍,一方通行那纖細的身體卻一口氣向上飛了四公尺高。

灌注了全部體重的飛踢,如同炮彈瞄准上條的頭部從天而降。

上條急忙往旁邊滾倒回避,下一瞬間,一方通行的飛踢擊中上條原本靠著的金屬貨櫃牆壁。

咚的一聲,宛如教會鍾聲般的巨大聲響。

接著,堆積如山的貨櫃崩塌了。

就像把堆積起來的積木最下面一根給抽掉。

一方通行的飛踢將最下層的貨櫃如同紙箱一樣踢爛,原本被支撐在上面的所有貨櫃全都劇烈搖晃,一瞬間都崩塌下來。而且不只是小區域的崩塌,就連鄰近的貨櫃也受到牽連,仿佛紙牌所疊成的金字塔一樣,整座貨櫃山全部崩塌。

上條停止了呼吸,看著頭頂。

無數的貨櫃宛如巨大的骰子般在空中翻滾,接著像豪雨一樣落下地來。

“!”

上條急忙站起身來。正當他打算往旁邊飛躍閃避從天而降的貨櫃時,視線的一角又注意到一件事。

一方通行再度微微彎下身子,宛如壓縮全身的彈簧。

上條愣了一下。接著一方通行以炮彈般的速度向正在忙著閃避貨櫃的上條飛來。

對于能“反射”所有沖擊力的一方通行,即使是每個超過一噸的貨櫃之雨也沒必要閃避。

但是,上條卻不同。

如果要閃避頭上的貨櫃,就沒辦法閃避一方通行的追擊。

如果要伸出右手迎擊一方通行,就會被頭頂的貨櫃給壓扁。

“……!”

上條急忙朝著眼前的一方通行踢出一些碎石。

當然,這麼做是無法阻擋一方通行前進的。

“哈哈!你以為這樣的攻擊會有效嗎?至少也該有這樣的力道啦:H”

打在一方通行身上的大量碎石,“方向”全被改變,並以兩倍快的速度朝上條“反射”。

上條趕緊雙手交叉,護住自己的臉跟胸部。

一瞬間,如同散彈槍一般的大量碎石打在上條全身。上條的身體仿佛被炮彈擊中,向後飛了好幾公尺。

避開了從天而降的貨櫃。

也跟從正面襲來的一方通行拉開了距離。

“啊?”

一方通行發出了頗為佩服的驚歎之聲。接著,大量貨櫃撞擊地面。無數的碎石都被卷上了天空,砂塵遮蔽了上條的視線。宛如要把砂塵揮散一般,大量的貨櫃任意翻滾,上條差一點便被壓到。貨櫃的動作就好像在巨大碗里跳動的骰子,又好像是擁有意志的生物,令人完全無法預測。

(可惡……!)

上條使盡吃奶的力氣往後飛躍,逃離翻滾的貨櫃。

貨櫃的動作終于完全停止。但是卷起的砂塵依然遮蔽上條的視線。不,這不是砂塵。看來貨櫃里裝的似乎是面粉之類的東西。白色的粉末形成像霧一樣的白煙,讓上條的視線變得模糊。

宛如三百六十度圍繞著上條的白色窗簾。

一方通行隨時有可能從任何角度突破白霧襲擊過來。就好像被蒙上眼睛之後丟進潛伏著猛獸的柵欄里一樣,上柔充滿著令人絕望的緊張感。

但是,出乎上條意料之外地,從白色窗簾前方傳來說話聲。

簡直像是在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

“呵,看來貨櫃里面似乎是面粉。今天剛好完全沒有風1這樣應該是挺危險的狀態吧?”

上條感到頗為錯愕,靜待對手如何出招。

“舉個例子來說好了,平常不是偶而會聽說礦坑發生爆炸事故嗎?那可不是火藥不小心被引爆哦。”笑得很開心的聲音繼續說道:“原因是在礦坑中切削岩石的時候,細微的岩石粉末會逐漸彌漫在空氣之中。就像現在這樣。”

上條心中一驚。

一瞬間理解到一方通行的意圖,上條慌忙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從該處逃走。

“據說如果空氣中有粉末的話,只要一點火,氧氣的燃燒速度會變得非常快哦!就像整個空間變成一顆巨大的炸彈!”

上條已經完全沒有在聽了.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只想早一刻逃離這個區域。

背對著一方通行,逃離這個被粉末占據的巨大空間。

跑,跑,不斷地跑。

接著,一方通行的話宛如一把刀刺在上條的背上。

“相信你應該也聽過什麼叫做塵爆吧?”

下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吹散。

彌漫著面粉粉末,半徑足足有三十公尺的巨大空間,變成了一顆巨大的炸彈。如同對在空氣中氣化的瓦斯點火一樣,整個空間發生了大爆炸,火焰及熱風向外飛散。

這時,上條剛好逃到了面粉形成的窗簾之外。

雖然背部承受了沖擊力,整個人跌在碎石上,但好歹是免于被卷入爆炸之中了。

然而,塵爆與一般炸彈不同的地方,在于塵爆的燃料是空氣中的氧氣。爆炸在一瞬間奪走整個空間的氧氣,氣壓因而急速下降。

幸好這里不是密閉空間,而是戶外,所以不至于變成真空狀態。但是,急劇的氣壓變化還是

讓上條的內髒受到了強大的擠壓。如果是真空狀態的話,上條想必會全身爆裂,內髒噴出。

“嘎……啊……!”

因火海的關系,整個派車場一片明亮。上條移動傷痕累累的身體,勉強站了起來。回頭望向自己剛剛逃出來的貨櫃放置區。

一方通行走了過來。

在一方通行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紅蓮煉獄之中,若無其事地走著。

“真是的,我怎麼這麼糊塗。剛剛不是才實際體驗過嗎?如果沒有氧氣,我也會受不了的。啊,差點就沒命了。你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你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差點殺死一方通行的人。”

好像在聊天一樣,語氣非常輕松。

“呵呵,這麼說來,似乎不能誇耀就算被核子彈擊中也不會有事了。啊,不過只要准備氧氣筒不就得了嗎?我記得有種發雕噴霧罐大小的氧氣筒吧?那玩意不知道一個多少錢?”

在火焰的地獄之中,他還能表現得如此輕松,真讓上條感到無比恐懼。

“……!”

上條急忙弓身應戰。

但是,逐漸累積的傷害已經讓上條的腳開始抖個不停。

“——擺出架勢又有什麼用?”

在火焰之中,一方通行宛如孩子般微微歪著腦袋。

“不管你再怎麼拚命,也沒辦法靠近我一步的。何況就算靠近我,你又能做什麼?”一方通行在業火之中輕松地攤著手說道:“我的身體不管碰觸到任何物體,都可以操縱它的‘方向’。就算是人體的‘血液流動’也不例外。換句話說,如果你傻傻地碰了我,你全身的血管跟內髒會整個爆開,這點你想清楚了嗎?”

“……”

上條的雙腳停止了顫抖。

就算上條的右手可以突破一方通行的“反射”能力,

那又怎麼樣?

上條能夠觸摸一方通行的只有一只右手。換句話說,那不就跟綁起一只手來打拳擊一樣嗎?何況,就算上條的右手成功地擊中一方通行的臉部,但只要在抽回拳頭之前手腕被抓住,一切就完了——

然而,面對僵硬的上條,一方通行卻親切地笑了。

“嗯,不過你也不用那麼在意啦。事實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與一方通行對決,還能夠維持呼吸到現在,幾乎已經是奇跡。如果說還指望有什麼更好的表現,應該都是奢望吧?”

明明是對決的緊要關頭,一方通行卻笑得很輕松。

“說真的,你的能力太差反而是一種幸運呢。因為你太弱了,所以‘反射’反而無法發揮最大效果。真的,你確實找出了我的最大弱點。如果換作半強不弱的風紀委員,或者是持有高科技武器的警衛,想必第一擊的‘反射’就已經結束戰斗了。”

在火海之中,一方通行開始拍手。

以打從心底體諒對方辛勞的聲音說道:

“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了—─所以差不多該安息了吧?”

在火焰之中,一方通行蹲低身子。

轟然一響,連火海也被吹散,白色少年像炮彈一樣朝上條飛來。兩人的距離原本有數十公尺,但卻在兩、三步之內便縮短至零。宛如在水面跳躍的飛石一樣,一方通行來到了上條眼前。

“——————”

上條內部湧起一股緊張感,從胃袋一直延伸到喉嚨前端。

右手名為苦手,左手名為毒手。

只要碰觸就可以改變所有“方向”的這雙手,同時也是為所有生物帶來死亡的黑暗之手。因為只要碰觸到皮膚,毛細管之內的血液流動、人體表面的生物電流等等,所有的“方向”都會逆轉,光是這樣就可以讓人的心髒從體內爆裂而出。

一方通行將雙手合在一起。

宛如被手銬銬在一起的兩只手掌,朝著上條的臉孔迅速擊出。

上條急忙想要往後退,但是抖動的雙腳已經無法隨心所欲移動。

連靈魂都可以捏碎的兩只手,逼近上條的眼前。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條反射性地閉上眼睛,豁出一切地揮動右拳。由于視線已被自己封閉,上條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右拳會打到哪里。

咚!隨著一個鈍重的觸感,一方通行的臉上挨了一拳。

“咦?”

最初感到吃驚的不是挨揍的一方通行,反而是出手的上條。因為上條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打中。何況上條心中認定,這種虛弱無力的拳就算打中,想必也不痛不癢。

但是,一方通行卻飛了出去,倒在碎石上掙紮翻滾。

“啊……哈?好:好痛!哈哈!這是怎麼回事?真有趣!哈哈哈!該死,真棒!太棒了!你的拳頭確實打中我啦!”

伏在地上的白色少年瘋狂地笑著,宛如是個即將孵化的惡魔。

但是,上條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回想起來,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勁。

以上條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能跟一方通行互相較量到現在,早就應該察覺到事有蹊蹺。

上條跟一方通行之間有壓倒性的優劣勢差距。一方通行只要用皮膚碰到就可以殺人。而上條除了右手之外只要身體碰到一方通行,就是立即斃命。

而且,上條身上還殘留著美琴雷擊的影響,連腳都不太能隨心所欲移動。

明明處于如此壓倒性劣勢,為什麼還能夠……

(……難道……)

一方通行再次向上條沖來。

伸出那只要一碰就可以殺人的右手,直直地朝上條的臉孔揮出。

(這家伙該不會……)

上條輕輕擺頭,避開了一方通行的攻擊。

上條當然沒有受過特殊的軍隊訓練,卻可以輕易避開他的攻擊。

(該不會————)

上條握緊右拳。

為了更確實反擊,上條朝著揮拳落空的一方通行更加靠攏。

(這家伙—──—該不會其實很弱吧?)

“唔嘎!”

上條的拳頭重重打在一方通行的臉上。一方通行的左右兩手像兩把刀子一樣畫著複雜的軌道,但是卻連上條的皮膚也碰不到。避開一方通行那毒蛇般的兩只手,上條的拳頭兩次、二次地往一方通行的臉上招呼。

“可惡!怎麼回事!你的動作怎麼那麼奇怪?又不是鰻魚,為什麼彎來彎去的!”

一方通行改變做法,想要抓住打在臉上的拳頭,但是上條的拳頭就像出洞的毒蛇一樣靈活,完全讓他捉摸不到。

“哈!從來沒輸過?”上條踏著敏捷的步伐說道:“難怪你這麼弱!所有敵人都是一擊打倒.所有攻擊都可以簡單反射,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知道如何打架!”

沒錯,兩人最大的差別就在這里。

對一方通行來說,戰斗不是“比輸贏”,而是單方面的“屠殺”。因為他身上的“超能力”實在太過強大,所以根本不需要學習“戰斗方法℉

事實上,一方通行的架式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拳頭也不會握,只會張開手指亂戳,若是平常人早已扭傷手指,腳步的動作也完全沒有考慮到重心分配。

但是,一方通行根本不必為此感到不安,因為他的能力太強了。

任何敵人都可以一擊必殺,根本沒必要磨練克敵制勝的技術。

任何攻擊都可以全部反射的話,根本沒有必要努力學習閃避對手的攻擊。

技術、努力這樣的字眼,說穿了是弱者為了彌補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存在的。

但是,這種“強”是“能力的強”,卻不是“一方通行本人的強”。

所以,如果出現了一只可以讓他的能力無效化的右手呢?

對手並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打倒的“無敵”。

如果只是非常難以打倒的“最強”──

“無敵”跟“最強”之間的細微差距,就是致勝的契機。

“嘖……少說大話!下三濫!”

一方通行伸腳在地上輕輕踏了一下。

原本橫躺在一方通行腳邊的鋼骨鐵軌,像彈簧一樣直立起來。

接著只要把它打出去,鋼鐵的炮彈就會貫穿上條的身體。

但是,上條不讓他有機會這麼做。

一方通行的動作早已被預測。為了中斷他的攻擊,上條以右拳打在他的臉上。一方通行被打倒在地,狠狠地翻滾。此時一方通行改變了自己身體所卷起的碎石的“方向”,大量散彈朝著上條的上半身高速射出。

但是,卻沒有打中。

如此容易預測的攻擊,只要蹲下來趴在地上,就可以輕松閃避。

上條並不是打架高手。

若是與不良少年對打,也只有一對一的時候才會贏。一對二的話就相當危險,一對三的話肯定要逃命。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一方通行卻完全碰不到上條。

上條所擊出的拳頭也沒有灌注所有體重。以拳擊術語來說,就像是所謂的刺拳,力量主要是使用在抽回而不是擊出時,是一種牽制用的拳技。

但是即使如此,這樣的拳對一方通行來說卻已相當沉重。

一方通行從來沒輸過,反過來說這也代表從來沒有真正對決過。因為他的能力是最強,所以反而連最平凡的運動能力都沒有使用的機會。雖然上條面對不良少年也不見得能夠輕松獲勝,但是要對付一個從出生以來,完全沒打過架的稚嫩大少爺卻已綽綽有余。

“……!唔……哈……好有趣!你那右手是怎麼回事?”

數次被敏捷的右拳擊中臉部的一方通行,胡亂揮動著雙手大喊。

從出生到現在,一次都沒有輸過的最強。

就算輸了,也絕對不會放棄希望的最弱。

若要問這兩者誰比較強,以目前狀況來說的確是上條占優勢。輸一百次就站起來一百次,輸一千次就站起來一千次——這種由敗北中鍛煉出來的堅強,化為右拳打在一方通行的臉上。

對過去所有攻擊都可以加以反射的一方通行來說,雖然理解眼前的攻擊很“危險十卻沒想到要做出“回避”的動作。他完全不管打在臉上的拳頭,只是瘋狂揮動雙手,想要抓住上條,就好像一個正在被大人戲弄的小孩子。

而這個事實,一方通行心里最清楚。所以,更讓他無法承受.

號稱學園都市最強的自尊心,在認知與現實的鴻溝之間搖搖欲墜。

鼻梁被擊潰的未知疼痛感,更讓一方通行喪失了集中力。

“可惡……可惡!可惡──────!”

一方通行怒吼著,腳底發生爆炸,整個身體像子彈一樣往上條沖去。一般來說用腳底踢擊地面,產生出的運動能量會向四方擴散,但一方通行藉由將能量方向作最適當的分配,因而可以讓移動速度增加至兩到三倍。

但是……

“怎麼回事!可惡!為什麼連一下都打不到你!可惡!一

即使擁有猛獸般的速度,卻依然摸不到上條。

雖然速度很快,但是動作太容易預測,所以不難回避。就好比雖然刀子是殺人的凶器,但是如果握在幼稚園兒童手上,就沒什麼威脅性。

到此可以說勝負已決。上條一次又一次給予的打擊不斷累積下來,已經讓身體虛弱的學園都市最強超能力者兩腳軟弱無力。

就在一方通行的膝蓋完全失去力量的那一瞬間,

咚!上條第一次使出“全力”,重重打在一方通行的臉上。

宛如拿著高爾夫球杆朝著小白球揮杆般的沉重一擊。藉由扭動腰部,灌注全身重心的必殺一擊,將一方通行的身體完全壓倒,在地面上不斷翻滾。

“呼.……呼……!”

一方通行坐起上半身,看著眼前。當他看見上條搖搖擺擺地逐漸靠近,急忙伸手在地上亂撥,往身後爬行。

好痛。

對于過去所有攻擊都可以自動“反射”的一方通行來說,這是一種未知的感覺。對他來說原本所謂的痛覺,只是藉由皮膚將快樂傳達給大腦的感應器而已。稚嫩的痛覺神經,對“痛”這件事完全沒有承受能力,幾乎要因過量的訊號而燒毀。

“……妹妹們也是很努力在過活的!”

上條握緊了右手。

“如此用盡全力生活,努力過日子的人……”上條咬牙切齒地說道:“……為什麼要被你這種人當作利用的道具!”

一方通行嚇得全身僵硬。

但是,上條並沒有停下腳步。

一方通行害怕地搖著腦袋。他不能理解什麼叫做“輸”。從出生到現在,一次都沒輸過的一方通行,對“輸”的承受能力完全等于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過去連“可能會輸”這樣的念頭都完全沒想過。

但是,上條卻沒有停下腳步。

晚風吹起了上條的前額頭發,宛如墳場中的無名小花一般搖曳。

(……風?)

遭到上條如惡鬼般步步逼近的一方通行,突然想到一件事。

風。

“呵……”

一方通行笑了。上條不禁停下了腳步。或許他察覺到莫名的危機感了吧,一方通行心想。但是他不在意,因為已經太遲了。

“唔嘎……”

一方通行的能力是可以藉由觸摸來改變所有東西的“方向”。動能、熱能、電能……不論什麼能量,只要有“方向性”,所有的力量都可以被他自由操縱,其實就是如此單純的能力。

“唔嘎嘎……”

既然如此,同樣的道理,

只要用手抓住在大氣中流動的“風的方向”

就可以把世界上的風所產生的巨大動能,全部掌握在手中——!

“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

一方通行把手伸至頭頂,宛如要抓住看不見的月亮。

轟!伴隨巨大聲響,風的流動形成漩渦。

眼前的少年臉色大變。但是現在才發現已經太遲了。一方通行的頭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大氣漩渦,宛如地球上開了一個洞。這個球形炮彈正蓄勢待發。周圍的碎石不斷被卷起,直徑數十公尺的巨大毀滅漩渦正因誕生而歡喜高歌。

一方通行笑著大吼:去死吧!

凝聚全世界大氣所形成的破壞鐵球破空而去。


風速一百二十公尺——連汽車都可以輕易卷起的狂風之槍,宛如隱形的巨人之手,將少年的身體遠遠推了出去。



風死了,聲音死了,大氣也死了。

一方通行環視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慘烈地獄。原本覆蓋在派車場地面上的碎石被大風卷起,到處都露出了泥土的地面。少年被吹至二十公尺外,背部狠狠地撞在毀壞的風力發電葉片的支柱上,然後跌下地來。一方通行心想,如果是在碎石上翻滾,想必會更好玩吧?但反正最後下場都是一樣的。以風速一百二十公尺撞擊任何物體,都跟交通事故中被沒踩煞車的汽車撞飛沒兩樣。

事實上,跌到支柱根部的上條已經完全不動了,四肢無力地癱在地面。連是否還活著都讓人懷疑。

“……呵!”

沒想到臨時想出來的法子,竟然具有超越想像的破壞力。

而且,這還只是未完成的威力而已。操縱風跟“自動反射”不同,必須要以自己的意志變更“方向”因此當然必須考量到“原本的方向”與“變更後的方向”

想要了解風—─也就是大氣的流動,必須經過包含渾沌理論在內的複雜計算。除非使用“樹狀圖設計者”,否則是不可能完全預測的。

以一個人類的頭腦,不可能演算出全世界的大氣流動狀況。

剛剛那一發,只是勉強操縱了學園都市內的風而已。

但光是如此,就有這麼強的威力。看來根本不需要進化為等級6絕對能力。只要能夠更完美、更正確地計算出風的流動,就可以獲得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世界,已經掌握在手中了。

一股感動,在一方通行的全身上下流竄。正因為幾乎差點敗北,所以才對勝利的感覺有更加深刻的體會。

一方通行再次確信,

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在自己面前。

就算是核子彈,或是少年那神秘的右手,也已微不足道。

“呵————”一方通行終于笑了出來:“喂喂喂!你看看你現在的德行!說了一堆大話,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嘛!喂!再吃我一發吧!有本事就反敗為勝看看啊!”

宛如要擁抱夜空一般,一方通行將雙手伸至頭頂大吼:

“把空氣壓縮、壓縮、壓縮!哈!原來如此,真是個好點子!喂!站起來吧,最弱的!陪我多玩一點,我對你的回報還沒有完呢!”

上條沒有回答。

無數的鋼骨鐵軌插在碎石地上,宛如十字架。暴風與狂笑回蕩整個空間,宛如流動于墳場里的死亡之風。

美琴腳邊的黑貓,不安地發出了“喵——”的叫聲。

那一瞬間,禦土反美琴踏進了派車場中。

從一開始,美琴便觀望著上條的戰斗。好幾次都想要沖進去擋在上條與一方通行之間。但是如果這麼做,將造成上條“計劃”的失敗。結果,美琴只能默默地看著上條不斷承受傷害,一直到前一秒鍾。

如今,她終于受不了了。

如果再讓那個少年一個人戰斗下去,他真的會死。

“住手!一方通行!”

美琴站在距離數十公尺遠之外的位置,伸出了手。美琴的手緊緊握著拳頭,拇指上已經放了一枚硬幣。美琴的全身放射出電流。接下來只要將拇指輕輕彈起,禦土反美琴的別名“超電磁炮”就會以音速三倍的速度擊出。

但是,一方通行卻對超電磁炮連看都不看一眼。

一方通行繼續增強暴風的威力,仿佛在說:敢的話你就試試看。

攻擊多少,就會回擊多少。

攻擊越是強大,反擊的力道也越強。

“……!”

美琴的手指在發抖。

如果超電磁炮被反射回來,美琴的肉體將以音速三倍的速度被轟成碎片。

超電磁炮與一方通行若是對決,禦土反美琴將在第一百八十五招慘遭殺害。由冰冷機械所演算出來的,再也無法更改的結果,如同碎裂冰柱般刺入美琴的心髒。

但是,美琴依然抬起了頭。

想要保護某人,就不能只挑選打得過的敵人。

想要保護某人,就必須與打不過的敵人對決﹒

“……住手……禦土反……”

這時,美琴察覺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雖然非常虛弱,但卻聽得出來是美琴所熟悉的少年的聲音。

“——住手!禦土反!”

上條當麻悲痛的呼喊聲,讓美琴的手停止了動作。

依照上條的計劃,若要騙過研究員,就必須“由無能力者打倒一方通行”一旦美琴出手了!計劃勢必會失敗。

如果美琴不出手,上條的身體就會被暴風給扯爛。

如果美琴出手了,上條就會眼睜睜看著一萬個妹妹被殺。

“……”

但是,美琴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並不是因為心中認為妹妹們被殺也無所謂。

而是因為美琴還有另外一個方案。只要美琴故意輸給一方通行,就可以騙過研究員,讓實驗中止。

當然,美琴也不想死。

但是從結果看來,不管怎麼掙紮,從一開始就沒有其他的選項。

“……對不起……”

所以,美琴最後選擇跟上條道歉。

不管美琴做出何種決定,都無法拯救上條。讓上條被暴風扯爛的選項當然不用說,而即使是對妹妹們見死不救,或是美琴為了阻止這件事而犧牲自己,這些結果也都不是上條所能承受的。

上條當麻所希望的,是不損及任何一個人、不失去任何東西、每個人都露出笑容、每個人都可以平安回家的結局。這個夢想,如今已經被徹底粉碎。

“所以,對不起──或許是我太任性了吧,”

美琴以輕松的口吻道歉。

“——但我無論如何,還是希望你能夠活下去。”

“住手!”上條大吼。

即使上條已經全身傷痕累累,連站也站不起來,卻依然伸出手來,想要阻止美琴,雖然明知道根本已觸摸不到。

美琴淡淡地笑了。

少年沒有發現,從他日中說出來的這些話,才正是讓美琴擺脫對死亡的恐懼,勇敢面對戰斗的原動力。

“—─────”

美琴向著絕對不可能贏的敵人,伸出了右手。

接下來只要規劃出磁力線軌道,將硬幣彈出去,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雖然對于可以“反射”所有攻擊的一方通行來說,這樣的舉動絕對無法傷他一根汗毛,但至少應該可以稍解迫在眉睫的死亡危機。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美琴在心中茫然想著。

為什麼不是完全不一樣的,每個人都在期望、每個人都在笑、每個人都很幸福的結局?為什麼不是完全不損及任何一個人、不失去任何東西、每個人都露出笑容、每個人都可以平安回家的結局?

宛如在嘲笑著美琴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一方通行張開雙手,看著夜空。一瞬間,流動于全都市的“風”都集中在同一點。就在一方通行頭上一百公尺的位置。當所有的暴風都凝聚在一起的那一瞬間,產生出了宛如焊槍前端般的耀眼白色光芒。

電漿體(Plasma)。

空氣經過壓縮之後,會產生熱能,柴油引擎之類的內燃機器便是利用這種原理在運轉的。而當都市里的空氣被以超高的壓縮率加以壓縮之後,會變成一個攝氏超過一萬度的高熱球體,並將周圍空氣中的“原子”強制分解為“陽離子”與“電子十形成所謂的電漿體。

原本只有小小的一個光點,卻可以瞬間將周圍空氣吸入,膨脹至直徑二十公尺的大小。

周圍的一切黑暗,都在這純白的強光之下消滅。

攝氏一萬度高溫的外圍熱浪,讓美琴的皮膚產生如燙傷般的灼熱感.

“—————─”

美琴全身不寒而栗,脊椎好似被凍結了。

眼前的東西,已經超越人類的能力能夠抵禦的范圍。遭到這種高熱球體的攻擊,恐怕就連埋在地底下的核子庇護所也會被炸出來,想要以肉身對抗根本是無稽之談。

在“電擊”這個領域上,禦土反美琴確實是學園都市內最強的人。

既然電漿體是將“原子”分解成“陽離子”與“電子”後所形成的,那只要將“電子”重新與“陽離子”湊在一起,或許就可以讓它們再變回“原子J

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

就算一度讓電漿體消滅,但只要一方通行重新凝聚“風”,電漿體便會再度形成。如果想要封住一方通行的攻擊,光是操縱電是不行的,必須要像他一樣擁有操縱風的能力才行。但是,美琴當然只有操縱“電”的能力,而沒有操縱“風”的能力。美琴在這時候緊緊咬著牙齒,懊悔自己的無力——

接著美琴突然察覺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只要能夠操縱風,就可以阻止一方通行。

“啊……”

美琴不禁目瞪口呆。

風力發電柱的螺旋葉片旋轉著,發出的喀啦喀啦聲響宛如骷髏的笑聲。

那個電漿球體,是一方通行將全城市的風凝聚起來所形成的。如果說他已經掌握了全世界風的能量,那這個電漿球體規模也未免太小了一點,可見得他的能力也有其限度。可能是由于這跟單純的“反射”不同,要讓風受到自己的“控制”,必須計算“原本的方向”與“操縱後的方向”。

既然如此,那麼只要打亂城市里面的風,讓一方通行難以計算不就行了?

學園都市內到處都有風力發電的螺旋葉片。其數量恐怕超過十萬個。

而風力發電的螺旋葉片,可以藉由特定的電磁波造成旋轉的效果。

雖然每一個螺旋葉片只能創造出很微小的風,但如果有十萬個一起攪拌,那狀況就完全不同了。或許最後可以讓一方通行放棄對風的控制。

但是,如果由等級5超能力者的美琴來操縱螺旋葉片,那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在這場戰爭中,如果美琴直接出手,就無法阻止“實驗”。

無論如何必須守住“不能以美琴的能力干涉勝負”這個條件。

既然如此,全世界只剩下禦土反妹妹可以勝任這個工作。

禦土反妹妹的能力等級跟姊姊差距相當大。禦土反妹妹的“缺陷電力(RadioNoise)”等于是美琴能力的劣化土反,大約只相當于等級2的異能力。能夠操縱的螺旋葉片數量實在有限。

但是,全城市中共有一萬個妹妹。

而且跟獨自計算著風的流動的一方通行不同,一萬個妹妹可以透過腦波的互相連結,同時對風的流動進行預測。就好比是一台類似“樹狀圖設計者”的超高度並列演算機。

美琴奔向了倒在碎石上的禦土反妹妹。

禦土反妹妹全身傷痕累累,連靠自己的雙腳站立起來的體力都沒有。在這種狀態下還要叫她幫忙,實在令人有點于心不忍。

但是,也只能拜托她了。

“求求你!快起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勉強,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但是,求求你快起來,一下子就好!”

也只能依賴她了。

“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這件事只有你才做得到!一

為了不損及任何一個人,不失去任何東西。

為了讓每個人都露出笑容、讓每個人都可以平安回家。

“求求你聽聽我唯一的願望!我已經沒有能力保護大家了!不管我怎麼掙紮,不管我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成功!所以……我求求你!”

為了每個人都在期望,每個人都在歡笑的結局。

為了讓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的幸福。

“求求你!靠你的力量,守住他的夢想吧!”

禦土反妹妹在斷斷續續的意識之中,確實聽見了姊姊的呼喊聲。

姊姊說的話,真的相當沒道理。與其要求心髒隨時會停止的禦土反妹妹勉強使用力量,為什麼能力比禦土反妹妹優秀好幾倍的姊姊,不使用自己的力量呢?對前因後果毫不知情的禦土反妹妹,在心中茫然地想著。

但是,禦土反妹妹卻無法出言抱怨。

雖然姊姊說的話相當過分,相當沒有道理,

但是看在禦土反妹妹眼中,卻宛如看見一個哭著哀求“幫助我”的小孩子。

“……”

禦土反妹妹不明白自己的生命有什麼價值。

按一個按鈕就可以制造出來的肉體、依照程式被輸入的虛無之心。禦土反妹妹真的相信,單價十八萬圓的生命就算壞掉了,大不了換新的就好。

但是,如今的禦土反妹妹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雖然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價值,但是既然有人會為失去這個廉價的生命而感到悲傷,就不能夠隨意死去。

而良,就算是如此廉價的生命.如果能夠幫助眼前這個隨時會哭出來的少女﹒那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禦土反妹妹如此想著。

因為找到了該做的事情.

因為找到了該守護的人。

“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這件事只有你才做得到!”

(雖然禦土反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禦土反妹妹慢慢將力量灌注到四肢之中。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卻深深打動了禦土反,禦土反坦率地描述感想。)

一定是因為,聽見有人對著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所以,禦土反妹妹才獲得了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8

轟!伴隨著風嘯之聲,懸浮于頭頂的電漿球體突然開始瓦解。

“什麼……?”

一方通行不禁望向頭頂。那個電漿球體是藉由將全城市的風凝聚在一點所形成的,而風的流動,在一瞬之間突然亂掉了。因為這個緣故,空氣的壓縮率產生誤差,電漿球體開始潰散。

難道是風向的計算有誤嗎?一方通行嘗試重組新的計算公式。“操縱”跟單純的“反射”不同,必須要計算“變更前的方向”與“變更後的方向”所以是相當麻煩的一件事。

但是,一方通行在短短的十秒之內,便將龐大的計算公式修正完畢。這對于腦部經過充分開發的他來說,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在這個將超能力開發課程納入教育方法之中的學園都市,全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同時也是全都市最聰明的優等生。

但是,

宛如要與完美的頭腦所計算出來的公式作對似的,全城市的風突然改變了動向。而且這不是偶然,風好像擁有自己的意志,不斷與公式相抗衡。

被壓縮在頭頂上方的空氣塊逐漸擴散,電漿球體宛如溶化在空氣中般消失無蹤,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計算式絕對沒有出錯!而且剛剛那個像鰻魚一樣的不規則流動,絕對不可能是自然風!)

該不會是運氣不好,剛好有風能力者在城市里的某處使用超能力吧?不,這不規則的流動遍及整個城市的所有角落。而且如果有一個風能力者,能在威力與計算能力上超越一方通行,那他絕對有資格被認定為等級5超能力者。但一方通行所知道的七名等級5超能力者之中,並沒有這號人物。

到底是什麼原因……感到焦慮不安的一方通行,這時聽見了喀啦喀啦的清脆聲響。

風力發電螺旋葉片旋轉的聲音。

(等等……我好像聽過!發電機的馬達如果暴露在微電波之中,會開始旋轉……!)

一方通行轉頭望向應該已經被自己打倒的禦土反妹妹。

但是,他看見的並不是一個瀕死的少女。

他看見的是一個自己的敵人。

以隨時會跪倒的雙腳勉強支撐著身體,全身劇烈疼痛卻沒有一句抱怨,只是默默地瞪著一方通行。一個確確實實的敵人。

(是那個家伙……!)

一方通行的紅色瞳孔因殺意而變得更加鮮紅。

就算被奪走電漿球體與對暴風的掌控權,妹妹依然不是一方通行的對手。這世界上唯一能打破他的絕對防禦的,只有一只右手而已。

殺。

一方通行露出宛如要將整個臉孔撕裂開來的笑容,往妹妹的方向踏出一步。

這時,禦土反美琴走來擋在中間。

“……你認為我會坐視不管嗎?”

在這個強烈的暴風之中,美琴的聲音幾乎要被淹沒。但是那平靜的口吻,卻強烈得幾乎要刺破一方通行的鼓膜。

“哈!別自以為了不起!你是不可能對我造成傷害的!連拖延我的動作都沒辦法!就跟視力檢查的最高等級只到2.0一樣,學園都市里最高的位置只到5而已,所以我才會待在跟你同樣的位置!”

美琴什麼話都沒有回答。想必最了解這件事情的是美琴自己吧。雖然了解卻不想逃避,所以美琴如今才會站在這里。

一心認為美琴實在太礙手礙腳的一方通行,開始考慮先把美琴給殺了。

沙沙……一方通行的背後,傳來了聲響。

“……”

一方通行滿懷驚恐地回頭。

他看見了難以令人置信的事情。被風速一百二十公尺的暴風卷起,撞在風力發電柱上的少年,竟然慢慢站了起來。

少年的身上有無數的傷痕。好像只要肌肉微微一用力,血就會從全身各處噴出來似的。那樣的身體根本無法使出什麼力氣,兩只腳劇烈顫抖,兩只手像柳葉一樣軟弱下垂。

但是,少年不會倒下。

絕對不會倒下。

“……………………………………………………”

一方通行感覺喉嚨跟沙漠一樣干涸。

以常理來推論,這個少年已經無法戰斗了。受傷如此嚴重的人,根本不堪一方通行的一擊。

如果不想直接攻擊,也大可以在殺死美琴及妹妹,取回暴風及電漿球體的主導權之後再來應付。因為跟那少年比起來,一方通行所站的位置距離妹妹要近得多。

只要冷靜處理,就可以輕松獲勝。理性在高喊著。

但是,理性之外的某種情感,在警告一方通行絕對不要背對著少年。

全身上下,一陣一陣地發出危險訊號。

如果是一般人,會知道這只是因疼痛所帶來的恐懼感。

“你真的很有意思—─”

一方通行握緊了拳頭。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上條移動傷痕累累的身體,往前踏出一步。

光是稍微移動身體,就感覺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蒸發掉。稍微思考一點事情,就感覺意識隨時會飛到九霄云外。

即使如此,上條依然往前進。

意識已經模糊不清的上條,並沒有正確理解現在的情況。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狂風大作,他不知道電漿球體為什麼會消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上條的思緒已經殘破不堪,連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無法想得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事。

在視線的遠方,他看見一方通行要對禦土反妹妹下毒手。

接著他又看見,為了保護禦土反妹妹,美琴擋在中間。

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再一次站起來的理由,只要有這些就夠了。

“你真的很有意思─—”

上條聽見了一方通行的聲音。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接著,一方通行對著夜空大吼。為了打倒上條,他握緊拳頭沖了過來。跟之前一樣,他把腳往地面一踏,然後變更力量的“方向”,以炮彈般的速度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太感謝了:上條心想,他能夠自己過來真是再好不過。以上條現在殘破不堪的肉體,想必還沒走到一方通行身邊就會倒下。

上條當麻已經完全沒有力氣。

他的身體已經沒有靠自己的雙腳站著走路的力氣、沒有靠自己的舌頭說話的力氣——甚至連用自己的腦袋思考事情的些微力氣都沒有。

但是,上條還是握緊了拳頭。

握緊。

抬起頭來。

一方通行以炮彈般的速度直線朝上條當麻沖來。

右手名為苦手,左手名為毒手。

只要輕輕觸摸就可以殺人的兩只手,朝上條的臉上突刺。

一瞬之間,時間停止了。

擠出全身殘存的少許剩余體力:上條低頭彎腰。右手的苦手空虛地劃過上條的頭頂。跟在後面的左邊毒手則被上條伸出右手拍掉。

“給我咬緊牙關吧!最強的————”

雙重的必殺攻擊都遭到封殺,心髒幾乎凍結的一方通行聽見上條的聲音。

在兩人幾乎要碰在一起的超近距離,上條露出猛獸般的猙獰笑容。

“————我的最弱之拳,可是有點痛的!”

瞬間。

上條當麻的右拳,砸在一方通行的臉上。

纖細的白色肉體在鋪滿碎石的地面上快速翻滾,雙手雙腳無力地任由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