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有害世界的天使墜落

在回程的計程車中,上條跟神裂一句話都沒有說。

上條在心里想著米夏的事。坐車跟走路相比之下,當然不用說,應該是上條兩人會比米夏更快回到民宿。但是,米夏也有可能在中途設法搭車。

「……」

上條疲累地閉上雙眼。

在蓋起來的眼皮背後,上條宛如看見了那張因「替換」而變得怪模怪樣的照片。

想必被改變的照片不止那一張。被收藏在某個角落的相簿應該也難逃相同的命運。當然,全世界所有人的相簿也都一樣。

就算是小學運動會中拍攝的老舊褪色八厘米底片。

就算是印著嬰兒照片的一張賀年卡。

就算是為了擠進小小的鏡頭,而將身體緊靠在一起的情侶,以手機拍下來的照片。

這些對大家來說,應該都是最重要的回憶。

絕不能遭到玷汙,絕不能扭曲的回憶。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混帳老爸……)

上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似乎就連歎氣的聲音,也在壓迫著上條的精神。

上條兩人回到了海邊民宿「海神」的時候,周圍已經被夕陽染成了橙色。

這樣的顏色在上條眼中又像鮮血又像火焰。上條忍不住顫抖。

米夏……應該還沒到吧?

既然刀夜是犯人,那遲早會有人來取他的性命。

而且不是惡魔的爪牙,而是正義使者。

即使如此,擔心著刀夜的上條依然急忙沖進民宿。不管善惡正邪,這些都是其次。上條只是在為自己的父親擔心而已。但是這樣的想法,如今卻變成「惡」的一方,這一點始終讓上條飲恨不已。

「咦?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進海之家,就看見美琴趴在電風扇前面,正舔著冰棒看電視。(幸好……)上條心想。至少這表示得知事情真相的米夏,並沒有抓住某個人當人質。

趴在地板上的美琴似乎並不打算站起來,她只是鼓著臉頰對上條說道:

「哥哥!你突然不見人影,大家都好擔心呢!大家都停止玩要,到處在找你!既然要出去的話,應該先跟別人說一聲,或是留個字條……」

「爸呢?他在哪里?」

話講到一半便被打斷的美琴嚇得張大了眼睛。上條不知道現在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隨時會哭出來。

「應該在海邊吧……我也不知道確實的位置……大家都分頭去找你了……啊,我可不是在偷懶喔,我是負責連絡的人。哥哥,你還是跟大家道個歉比較好,真的……」

「嗯……」上條點了點頭。

接下來,上條將要與自己的父親作對。還是先為這件事道個歉比較好。

上條正想轉向海邊,走在旁邊的神裂突然開口了。

「接下來是我的工作,你只要在這里等著就可以了。」神裂以慎重的語氣說道:「我一定會保護刀夜的安全,所以……」

「我拒絕。」

上條一口回絕了神裂的指示。

他的聲音就好像正站在冰冷的雨水之中。

「我要自己解決這件事。這件事一定要由我自己處理才行。」

「可是……」

神裂的聲音相當迷惘。或許這就是她的溫柔之處吧,她不希望讓上條與自己的親人對峙。

但是這反而激怒了上條。

「沒什麼好可是的!你以為你是誰?上條刀夜可是我父親!是我爸!世界上獨一無二,沒人能取代的老爸!」

上條突然發出的怒吼聲,讓美琴嚇得肩膀震了一下,直盯著上條看。

神裂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所以……」

上條當麻獨自喃喃說著。

即使不知道如何是好,即使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要自己解決這件事。我不會讓你們插手,我不會讓你們傷害我爸。他是……我的爸爸!」

上條當麻依然做出了這樣的宣言。

即使已經身心俱疲。

「……我一定要救上條刀夜。」

2

上條刀夜走在被夕陽染紅的海灘上。

他的臉上已經顯露疲累之色,全身汗水淋漓。為了找出失蹤的上條,他一直四處奔跑。即使已經精疲力竭,他依然不允許自己休息。拖著疲累的雙腳,走在沙灘上。

看起來根本不像個魔法師。

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戰斗專家。

「……爸。」

上條向著刀夜呼喊。

刀夜那疲累已極的表情在轉過頭來的瞬間,變成了安心、欣喜的表情。

完全是一個平凡人的表情。

一個終于找到迷路孩子的平凡父親的表情。

「當麻!」

上條刀夜花了五秒鍾,才勉強擠出憤怒的臉孔。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要出去干嘛不跟我們說一聲?你媽也很擔心你呢!你不是說你得了夏季熱病,想在民宿里休息嗎?現在已經好了嗎?有沒有哪里會痛?會不會想吐?」

但是不到一秒鍾,憤怒的責備已經變成了對上條的關心。

那是當然的。

刀夜並不是因為討厭上條才生氣的。

父親都是因為擔心小孩才會生氣。

上條緊咬著牙關。

如果可以,上條真的不想逼問刀夜。上條真的不想問刀夜,引發「天使墜落」的元凶是不是你。上條只想假裝什麼事都沒有,跟著刀夜回到民宿,像之前一樣快樂聊天。

但是上條做不到。

「天使墜落」事件非得解決不可。

就算要跟刀夜為敵,就算要阻撓刀夜的夢想,就算要被自己的父親憎恨,就算以後再也不能跟刀夜像家人一樣聊天,也沒有關系。

上條已經決定了。

一定要救上條刀夜。

上條不知道刀夜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上條不希望自己的父親踏入這個血腥的魔法世界。上條很了解什麼是魔法師,上條知道那些人有多麼可怕。上條不願意去設想,包含米夏在內的無數魔法師將會開始追殺刀夜。

所以,事情一定要在米夏到來之前解決。

「天使墜落」一定要解除。

「……為什麼?」

所以,上條開口了。

上條非常小心翼翼,不要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不要讓自己哭出來。

看見上條這個模樣,刀夜也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你要踏進魔法的世界?你不是正常世界的人嗎?為什麼你要碰觸那些無聊的魔法?你到底在干什麼,混蛋老爸!」

聽到上條這麼說,刀夜的笑容僵住了。

「你在……說什麼啊……當麻……現在的重點是……」

「別再裝蒜了!我問你,為什麼你要去干那種魔法師才會干的勾當!」

像斷了線一般,刀夜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不是一個魔法師察覺到危險時的表情。那是一個父親被兒子發現,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時的表情。

「……在我回答之前,先讓我問一個問題。當麻,你不用告訴我你去了哪里,我只想問你,你的身體不要緊吧?有沒有哪里會痛?」

在天空與大海所形成的雙重夕陽下,宛如正在燃燒的橘色世界中,刀夜向上條問道。

在這種時候還問出這麼無關緊要的問題,讓上條不禁頗感愕然。

到了這個節骨眼,刀夜竟然還在關心上條的身體。

完全就像個父親。

「看你的樣子,應該沒事了吧?」

上條刀夜安心地微微吐了一口氣。

「好吧,該從哪一點開始說呢?」

上條沉默不語。

完全想不到該說些什麼。不可能想得到該說些什麼。但上條沒有移開視線。一次也沒有將視線從自己的父親身上栘開。

刀夜的臉就像沒電的玩具一樣,失去了表情。

在上條看來,眼前的男人似乎瞬間老了十歲。

「我自己也覺得……想要用那樣的方法來實現願望,是件很愚蠢的事。」

刀夜終于開始說明。

「對了,當麻。你在幼稚園畢業後馬上就被送進學園都市,所以你可能不記得了。」刀夜好像想起了什麼回憶。「你還記得你跟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怎麼稱呼你嗎?」

「……?」

上條皺起了眉頭。

喪失記憶的上條,連今年七月發生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刀夜一句話到了喉頭,卻又縮了回去,頓了一會才又把它吐出來:

「瘟神。」

刀夜用幾乎想咬舌自盡的沮喪表情說道。

身為父親,竟然必須對親生兒子說出這件事實,刀夜露出了懊悔欲絕的表情。

「你知道嗎,當麻。你確實是個打從出世就非常『不幸』的人。所以大家才會這麼叫你。你知道嗎,當麻?那可不只是小孩子之間毫無惡意的惡作劇。」刀夜緊緊咬牙說道:「就連大人也這麼叫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因為你就是個『不幸』的人,所以才得到這樣的稱號。」

上條不禁屏住呼吸。

刀夜的臉上看不見表情。

看不見快樂,看不見開心,什麼都看不見。

「待在你身邊的人也會跟著『不幸』。相信那種謠言的小孩子們,一看見你就向你丟石頭。大人們也不會阻止他們。看見你身上的傷他們不但不同情,反而嘲笑你。好似在向小孩子們催促,為什麼不再讓你傷得更重一點。」

刀夜面無表情地說著,上條完全讀不出來他的感情。

或許,刀夜是故意不顯露出表情吧。其實在他的面具之後,是一股強大得幾乎無法壓抑的激動情感。這股情緒絕對不能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展露。或許從這里就可以看出他的決心。

「遠離當麻,就可以遠離『不幸』。相信那種謠言的小孩子們全都離你遠遠的。甚至連大人們也相信了。你還記得嗎,當麻?甚至有一次,你還被一個負債累累的男人追趕,被他用菜刀砍了一刀。後來電視台的人聽到傳聞,還說什麼要錄制靈異節目,擅自公布了你的照片,還把你形容得像妖怪一樣。」

被染成橙色的世界,仿佛正在燃燒火焰的地獄。

站在火焰中的這個男人,只能選擇擺出一副不帶任何情感的冰冷表情。

「我會把你送進學園都市,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因為我害怕。但我怕的不是什麼『幸運』或『不幸』,我怕的是那些相信你會帶來『不幸』的人們,毫不懷疑地施加在你身上的種種暴力行為。」刀夜完全不帶表情地開始痛哭:「我好害怕。我怕那些迷信有一天會真的害死你。所以,我才把你送進一個完全沒有迷信的世界。」

因此,刀夜親手斬斷了親人之間的羈絆。

只要能夠守住自己的孩子,就算沒辦法一起生活也沒關系。

「可是,即使是在那個最先進的科學世界中,你依然還是被當成一個『不幸的人』。從你寄來的信里面就可以看得出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沒有出現像以前那樣的卑劣暴力行為。」刀夜露出了笑容。「但我還是不滿足。我想把你的『不幸』完全排除。但是,不管是用一般的做法,或是用最先進科學的做法,都無法達成我的願望。」

就算明知道那是一個無法達成的願望,

上條刀夜也絕對不會放棄。

「所以我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讓我自己走進魔法的世界。」

接下來,上條刀夜沒有再說一句話。

上條開始思考。刀夜說他發動「天使墜落」的理由,是為了替上條排除「不幸」。但是刀夜到底打算在召喚出天使之後做些什麼事?難道只是單純地想直接跟神談判,確定神有聽到他的祈禱?把這麼多人都牽連進來,讓全世界所有人的「內在」跟「外表」都被「替換」,難道只是為了……

想到這里,上條想通了。

「內在」的「替換」。也就是說,上條當麻這個「不幸之人」的頭銜,將會落在另一個人身上。的確,這樣一來上條所背負的「不幸」就會消失。

至于天使會不會下凡,根本不重要。

上條刀夜所希望的,只是「內在」的「替換」而已。

「……混蛋……」

但是這種做法,其實有利有弊。

因為「上條當麻」這個身份會被其他人「替換」。上條當麻將不再認為刀夜是自己的父親。不但如此,而且還會有個陌生人變成「上條當麻」,以兒子的身份大搖大擺走進自己的家庭。

即使如此,上條刀夜還是願意為了保護兒子而犧牲。

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牽連進來也沒關系。

就算自己的兒子永遠不會再叫自己爸爸也沒關系。

就算一家人再也沒有辦法快樂地齊聚一堂也沒關系。

上條刀夜他選擇保護兒子。

就算成為一個罪人,也要保護兒子不再受那看不見的「不幸」所苦。

「你這個混蛋!」

上條忍不住張口咆哮。

刀夜露出錯愕的表情。但這樣的表情更讓上條不忍卒睹。

「沒錯,我是很不幸!」上條不屑地說道:「光是這個暑假,我就差點死了好幾次,而且還曾經整條右手被切斷!如果拿全班同學來比較,大概只有我的暑假過得這麼不幸!」

上條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可是我說過一句後悔的話嗎?我曾經說過我不想過這麼『不幸』的暑假?少開玩笑了!我的暑假確實很『不幸』沒錯,但是那又怎麼樣?這樣區區一點小事就會讓我感到後悔?」

沒錯。

將姬神秋沙從「三澤塾」救出來的人,是上條當麻。

沒錯。

將禦坂妹妹從「實驗」中救出來的人,是上條當麻。

還有,

守住那個白衣修女臉上燦爛笑容的人,應該也是……

就算原本只是受到別人的牽連,就算原本只是數個偶然撞在一起的「不幸」,上條也有資格為這幾點挺起胸膛誇耀。反過來設想,如果上條太過「幸運」而沒有卷入這些事件中,光是想像那後果就讓上條冷汗直流。

「如果我沒有這麼『不幸』,確實可以活得更安穩,這個暑假也不用數次面臨生死關頭。」上條瞪著自己的父親說道:「但是,這能算是『幸運』嗎?每天悠哉地過日子,卻沒發現有人正在暗地里受苦,沾滿了鮮血正在大聲呼救。每天無所事事地活著,這哪里算是『幸運』?」


刀夜驚訝地望著上條。

上條繼續說道:

「不要把那種悲慘的『幸運』硬推給我,別從我手上奪走這麼美好的『不幸』。這條路我會繼續走,過去是,以後也是,絕對不會後悔。」

「所以,別阻攔我!」

「我不想要什麼『幸運』。與其一個人獨自過著悠哉的生活,連身邊的人正陷入痛苦之中也不知道,我甯願『不幸』地被卷入那些痛苦之中!」

上條當麻說道:

「別以為我是個『不幸』的人,其實我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

上條的臉上,現在應該浮現著笑容。

猙獰、野蠻、粗魯、一點也不高雅的笑容。

但卻是最棒、最強的笑容。

上條帶著這樣的笑容,發出宣告。

「——」

刀夜……

上條刀夜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在染成橙色的世界中,聽著海浪的聲音,刀夜笑了。他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一直輕輕地笑。

「哈哈——」

接著,上條刀夜才終于微微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搞什麼嘛,」刀夜用著半開玩笑的聲音說道:「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是幸福的啊,當麻。」

上條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刀夜露出一副終于卸下了重擔的表情。

「我真是個笨蛋,只會把事情越搞越糟。我差點就親手奪走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刀夜在安心之後便開始自嘲:「不過,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到。我真是個笨蛋。像那樣到處搜集『紀念品』,又能改變什麼?我明明心里很清楚,怪力亂神的事情都只是迷信而已。」

「咦?」

父親的話讓上條皺起了眉頭。

但刀夜卻沒有察覺兒子的疑惑。

「那種被擺在紀念品店里販賣的幸運物,說什麼可以保護家庭、成就學業,其實都只是些民間工藝品而已。如果搜集那種東西就可以解除你的『不幸』,那你的『不幸』也不值得你這麼自豪了。我以後出差不會再亂買紀念品,改買零食,你媽媽也會比較高興。」

「等……等一下……」上條愣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你不是引發了『天使墜落』嗎?儀式現場到底在哪里?既然幫我消除『不幸』的目的已經不存在,應該可以解除『天使墜落』吧?」

上條這些話,卻讓刀夜露出疑惑的表情。

「天使墜落?那是什麼?流行用語嗎?還是歌手的名字?」

「……等……等等!」上條認真地看著刀夜的臉問道:「你知道媽現在在哪里嗎?」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當麻,她可能已經先回民宿了吧?」

上條傻住了。

父親的臉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刀夜真的認為茵蒂克絲是自己的妻子。但是,這不合理。如果上條刀夜真的是引起「天使墜落」的元凶,應該不會受到影響才對。

(等等……快想清楚!我到底還漏掉了什麼?現在的狀況太奇怪了,聽剛剛老爸的說法,他似乎只是為不幸的兒子買了一堆護身符而已……)

但是,已經沒有思考的時間了。

上條的思緒被突然踏在沙上的腳步聲打斷。

上條拾起了臉。

「……米夏·克洛伊潔芙!」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在這個完全無處藏身的沙灘上,突然站著一名身穿紅色襯衣,外面罩著紅色披風的少女。看見這個全身到處都纏著黑色皮帶,脖子上甚至套著項圈的金發少女,刀夜不禁露出疑問的眼神。

對于上條的呼喊,米夏完全沒有回應。

少女只是默默地看著刀夜。

雙方的距離大約一百公尺。上條回想起昨晚遇襲時的狀況,不禁背脊凍結。那麼可怕的火野神作,都被米夏以壓倒性的實力像趕野貓一樣地趕走。一百公尺的距離,對米夏來說根本不算「距離」。

但是上條依然相信大家可以溝通。依然如此相信著。他輕描淡寫地往前踏出一步,擋在刀夜前面,開口說道:

「等一下,米夏。情況不太對勁。我爸確實是沒有被別人『替換』,但是他也沒有察覺周圍的人被『替換』了。這表示他也受了『天使墜落』的影響。雖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話還沒說完,上條的喉嚨凍結了。

全身顫抖。

從米夏·克洛伊潔芙那嬌小的身體中,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向外噴出。上條的兩只腳被釘在地面,胃袋感受到沉重壓力,呼吸紊亂,心跳急促,腦袋深處感覺到一陣一陣像火花一般的疼痛感,思考完全停止。

難道米夏全身的毛細孔都噴出了毒瓦斯?當然不是。米夏什麼都沒有做。她雖然什麼都沒有做,但光是站在那邊就讓上條的全身動彈不得。

殺氣。

光靠殺氣,就讓上條宛如變成了石頭。

轟然發出的壓迫感傳到上條身上,讓他感覺周圍的重力宛如增加了十倍。

慢慢地,米夏舉起纖細的手,伸向腰際的皮帶。她抽出了L形釘拔。看著那頑鈍而不銳利的尖端,上條可以感覺到刀夜在背後嚇得忘了呼吸。沒錯,粗劣鈍重的尖端,看起來反而比尖銳的刀子還可怕。

「等一下……米夏……聽我說!」

上條依然嘗試想要與米夏溝通,但米夏完全沒有回應。

一陣風吹過,米夏的劉海開始搖曳,

劉海後面那對目光如電的瞳孔,已經完全不帶任何感情。

如果說火野神作的眼睛是充滿了狂熱與激動情緒的眼睛,米夏的眼睛則完全相反。那已經不是人類的眼睛了。人類不可能有那樣的眼睛,不可能有那種遮蔽了所有心理現象,看起來只像兩顆玻璃珠或水晶的眼球。

米夏·克洛伊潔芙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只是將L形釘拔伸向一旁,用著宛如監視鏡頭的雙眼望著上條。

全身發麻。

上條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眼前這個被紅色襯衣及披風包裹住的嬌小少女,看起來已經不像人類。仿佛披了人皮的某種東西。

米夏慢慢地、慢慢地將L形釘拔舉起,仿佛像握著木刀的姿勢。

一擊便將火野神作的手腕敲碎的拷問道具。上條有辦法一邊閃避攻擊,一邊保護刀夜嗎?上條的身體在發抖,手掌心流滿了惡心的汗水。

但是,絕對不能退後。

上條將顫抖的右手緊緊握拳。

突然間,從不知道哪個方向傳來神裂的怒吼聲。

「讓開!上條當麻!」

一陣風嘯之聲響起。

有道看不見的斬擊劃過上條與米夏之間,卷起一面由沙所形成的牆壁。握著釘拔正打算要出擊的米夏一瞬間被轉移注意力,就在這時,神裂在兩人中間的空地現身。

充滿殺氣的神裂身邊,還站著不知何時也回來的土禦門。

「辛苦你了,阿上,你干得很好。既然已經把話都說清楚了,那就退下吧,接下來是我們的工作。」

雖然不知道神裂與土禦門使用的是什麼樣的手法,但他們似乎一直在旁警戒著。

刀夜看見土禦門,驚訝得合不攏嘴。這也是正常的,因為「天使墜落」的影響,在刀夜眼里的土禦門是個剛惹出丑聞的偶像明星。

但是,沒有時間跟他解釋這些誤會。

上條雖然吃了一驚,卻依然一直盯著態度古怪的米夏。

「喂,土禦門!她是怎麼了?」

「嘿,仔細想一想,實在不對勁!」土禦門猙獰地笑著說道:「我們本來認為其他宗派的人當然不會告訴我們真名,因此也沒有過問,但現在仔細一想,她無論如何不應該自稱米夏。那時候我們實在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的。」

「?」

「米夏這個名字……」神裂謹慎地瞪著米夏說道:「在俄羅斯是男人的名字。用這個名字來當作假名,實在不合理。」

米夏本人卻是一句話也沒有反駁。

她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將釘拔尖端的方向從刀夜移到神裂身上。

「什麼……?」

「我們向俄羅斯成教詢問的結果,他們那邊只有一位名叫莎夏·克洛伊潔芙的女性。想必她在被『替換』前,就是那位莎夏吧。」

上條看著米夏。

沒錯,在「天使墜落」的影響下,她也應該跟某個人替換了。但問題是,如此一來克洛伊潔芙體內的這名少女到底是誰?

「能夠當男人也能夠當女人的人物確實是存在的,阿上。他們沒有性別,在神話中總是維持中性或兼具兩性特征。對他們來說,『名字』等于是神創造出他們的『目的』,因此他們是不能跟別人交換『名字』的。」

聽了土禦門的話,上條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你忘了嗎,阿上。這個大魔法的名稱是什麼?」

一瞬間,米夏用力張大了雙眼。

轟!一陣天搖地動般的轟隆聲響起。

原本被染成橙色的夕照天空,在一瞬間變成了星光閃爍的夜空。

「什麼……!」

上條不禁抬頭仰望天空。刀夜的呼吸凍結了。

黑夜。簡直像是關掉電燈一樣,夕陽傍晚突然變成了漆黑夜晚。不祥的白色巨大滿月高掛在頭頂上。太奇怪了,再怎麼說,依今天的月齡也應該是弦月才對。

「這……這是怎麼回事?」

「你看不出來嗎?她把傍晚變成夜晚了。」

神裂說得輕描淡寫,但上條驚訝得啞口無言。

把傍晚變成夜晚。用說的當然容易,但那代表的是眼前這個人,可以自由操縱天體中地球跟太陽的相對位置。不,連月亮的盈虧也改變了,表示或許連月亮及其他行星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控制天體。

或許這種能力的可怕無法讓人有切身體會,但其實這是一種能夠「毀滅世界」的力量。舉個例子來說好了,地球的地軸只要偏了十度,地球上就會有四分之一的動植物滅亡。而如果停止地球自轉,世界就會在一瞬間毀滅。站在地球上的人都感覺不出來,其實地球正以超過時速一六六六公里的可怕速度在旋轉。如果自轉突然停止,就好像突然緊急煞車一樣,可怕的慣性力會把地球表面的所有地殼全部掀翻。

這也就是說,

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米夏心中產生一個念頭,世界就會走向終點。

「等……等一下!魔法能夠做到這麼可怕的事?」

「人類當然做不到。」

神裂以銳利而冰冷,宛如刀鋒一般的聲音說道。

「為了強化自身屬性而呼喚『夜晚』,而且將月亮放在主軸位置。嗯,原來如此,我懂了。水的象征、青色的掌管者、月亮的守護者、後方的加護者。在舊約聖經中以火雨摧毀墮落城市蛾摩拉,在新約中將神子受孕之事告知聖母。」

這時候,上條才終于想到。

那個巨大魔法的名稱。

「天使墜落」。

既然會叫這個名字,自然代表有某種東西落入凡間。

「……你的名字是『神之力』,隨侍于神之左側的雙翼大天使,對吧?」

「裂神」者口中說出來的話,沒有得到「侍神」者的回應。

宛如看不見的殼正在碎裂,看不見的皮正在褪去。

「那個東西」完全覺醒了。

3

天使沒有任何動作。

神裂擋在上條及刀夜前面,伸手握住腰間的日本刀。

「天使的力量是沒有善惡之分的。按照神的指示拯救凡人,就會被推崇為天使。墜落到汙穢的地上,就會變成可怕的惡魔。」神裂以詛咒般的聲音說道:「跟舊約神話中的描述一模一樣。你那麼想回到天上的位置嗎?『神之力』!」

上條啞口無言地看著米夏——不,天使「神之力」。或許她想要阻止「天使墜落」的理由,比在場任何人都要單純。

「天使墜落」是讓天使掉到人界的魔法。

被打下來的天使,當然會想要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

「神之力」什麼話都沒有說。

已經不需要語言了。她將L形釘拔高高舉起,宛如點燃了殘殺的導火線。

上條感到一陣寒意,好似心髒被打入一根冰柱。

頭頂的月亮變得更白、更亮了。就好像以攝影鏡頭逼近太陽時一樣,耀眼的月體周圍產生一道光輪。

光輪以滿月為中心點,瞬間向外擴張,最後消失在夜空邊緣的水平線上。光輪的內側出現各式各樣的發光線條,宛如是各種複雜的記號。

魔法陣。

而且這個魔法陣不止是體積巨大而已。仔細一看,構成線條的每一個光點都是另一個魔法陣。就好像遨游于海洋中的魚群、爬行于陸地上的螞蟻行列一般,幾十億個魔法陣整齊地排列成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景象……)

上條看著夜空中閃耀的光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夜空中的星光看起來「脆弱」而「虛幻」,其實都是一種錯覺。越遠的東西看起來越小——這種遠近法的道理相信小學生也懂。就算是住在日本的人,應該也看過自衛隊或是駐日美軍的戰斗機在天空飛的景象吧?每個人都看過飛機在天上飛所制造出來的飛機云,但有幾個人看過噴射引擎所噴出來的火焰顏色?

就是這麼回事。

戰斗機噴射引擎所放出來的光,在拉開一定距離之後就看不見了。至于同溫層中可見的人工光線,大概只剩下載著衛星的火箭噴射光而已。

即使是對魔法完全不了解的上條,也體會得出來。

這些魔法陣非同小可。

上條可以感覺得出來,身體的內部在發抖。

抬頭望著夜空的神裂,臉頰上也浮現了一顆汗珠。

「你是認真的嗎?『神之力』!為了殺一個人,你打算施展舊約神話中的魔法?難不成你想摧毀這個世界?」

神裂的語氣及說出來的話實在太過驚人。

上條不禁慌忙詢問:

「什麼?喂,那個天使到底打算做什麼……?」

「那是過去曾經將一個墮落文明完全消滅的火箭豪雨。如果那種魔法發動了,人類的曆史就得劃下句點。」

事情嚴重性超越了理解能力,上條反而沒辦法有所體會。

但是「火」跟「豪雨」這些字眼深深地打入上條的心中。

(火雨?會掉下來?難道……天空這些光……這幾十億顆跟載滿燃料的火箭沒什麼兩樣的光點……全都會落到地面……!?)

上條全身僵硬地看著夜空。以最簡單的聯想,就把這幾十億的光點都當作瞄准地球的飛彈噴射光好了,如果這些飛彈全部都落到地球上,這已經超越所謂地毯式轟炸所能形容的程度了,全世界的人類就算每個人分配一顆,恐怕都還綽綽有余。

攻擊范圍有多廣,上條不清楚。可能是一個城市,可能是一個國家。如果看得到「夜空」的地方都在范圍之內,那麼半個地球都會化為焦土。

看神裂的表情,似乎心髒隨時都會停止。

「沒有神的命令,天使應該不能殺人的,你連這一點都忘了嗎,『神之力』!根據新約記載,『最後審判』中將被審判的靈魂數量是早已決定的。隨便殺人將對審判造成影響,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這是你自己告訴我們人類的!」

這些話,上條確實也曾聽土禦門說過。

世界末日之後,神會來到人間,決定每一個人該去天堂或地獄。既然這樣的結果是早已決定的事情,天使胡亂殺人將會導致結果產生誤差。


先撇開宗教觀念不談,就邏輯上這是一種時間矛盾的問題。本來不該死的人如果被殺了,他的孩子也將不會出生。這樣一來,他的孫子、他的子子孫孫全都不會出生。這就是為什麼能夠操縱時空的人,將成為能夠完全掌握曆史的至尊者。跳脫「人類曆史」的天使,也同樣擁有改變「人類未來」的力量。

至尊。

對于神裂那懇求不要殺人的悲痛呼喚,天使完全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憤怒沒有瘋狂,沒有嘲諷沒有恥笑,沒有罪惡感。

一動也不動。

看在眼里,上條不禁背脊發麻。跟這個天使「神之力」應該已經無法用言語溝通了。自從發生了「天使墜落」之後,或許她就已經像是一輛脫軌的火車。

眼前的天使心中只剩下一行指令,那就是「回到天上」。

她已經無法思考是否會為世界帶來什麼影響。

她只想著要讓自己回到正確的位置。

就好像器官移植手術一樣,如果移植了一個不適合的器官,身體就會產生排斥反應,即使明知道這麼做會帶來死亡。

之前她願意跟上條等人共同行動,只是為了確定目標。

在全面性的轟炸攻擊下,她無法從瓦礫堆及尸體堆中判斷目標是否死亡。所以,她必須事先記住目標的臉。

上條咬牙切齒地看著頭頂。

只要是屬于「異能之力」,即使是神的奇跡,上條也可以用右手加以抹除。但是,魔法陣的位置實在太遠了。就連戰斗機也飛不到同溫層的高度。

所以,上條轉頭瞪著「神之力」。

想要阻止那些魔法陣,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倒施法者。跟「天使墜落」一樣,既然魔法還沒完成,就有可能制止施法者發動魔法。

「可惡……」

但是面對這最簡單的答案,上條卻不禁緊緊咬牙。

如果這麼做,跟那個天使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同?

「可惡!」

「神之力」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上條。

她的眼神,就好像站在高處看著正在泥土里翻滾的昆蟲。

不用動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摧毀世界的大天使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的視線中感覺不到危機感,甚至也感覺不到憐憫心。

因為沒有必要為捏死一只小蟲子而感到難過。

「開什麼玩笑!你好歹說句話吧!你聽著,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完全沒有交涉的余地,你現在立刻把這魔法給解除!」

上條對著眼前那個身高比自己還矮的少女狂吼,但他的聲音在發抖。

此時的刀夜,最感到震驚的事情是自己的小孩竟然在這時候出聲怒罵。

上條回想起米夏在自己的眼前擊退火野時的速度、威力、距離掌握及戰術技巧。即使刻意偽裝,也有那樣的實力,宛如像「神」一樣的「力量」。如果對決,上條只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何況現在的她,實力更勝于前。

因為她已經不再需要刻意偽裝自己了。

「……」

大量的汗水從上條的全身狂噴而出。為了保護刀夜,上條往前踏出一步。這個舉動看來勇敢,但其實只是單純的自殺行為而已。人類跟「神之力」的實力差距是絕對無法填補的,就好像想使用格斗技去對付核子彈一樣。

「上條當麻。」

這時,神裂火織靜靜地回頭望向上條當麻。

「『神之力』由我來應付,你快帶刀夜離開這里。」

一瞬間,上條無法理解神裂的意思。

因為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在這種跟拿格斗技去對抗核子彈沒什麼兩樣的狀況下,

神裂毫不猶豫,毫不顧忌,毫不寬容,毫不恐懼,毫不焦躁地,

擋在上條前面,與死神般的天使正面對峙。

「為……什麼……?」

所以,上條只能選擇這麼問道。

對于上條這個勉強擠出來的問題,神裂頭也不回地說道:

「沒有什麼理由。這里有我該做的事,所以我站在這里。就是這麼簡單。」神裂的背影接著又以興致缺缺的口吻說道:「『毀天滅地』?真沒意義。實在是太沒意義的做法了。這樣的做法,是沒有辦法達成我的理想的。」

神裂輕蔑地說完之後,往前踏出了一步。

上條沒有辦法阻止這個背影,也沒有辦法跟上這個背影。距離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公尺,卻讓上條感覺永遠也追不到。不是因為敵人強大、不是因為心生恐懼,不是因為銳利、沉重、快速、酷寒或熾熱。

而是本質的不同。

面對著「神之力」的神裂背影,散發出令她有資格這麼做的「本質」。

「裂神者」開口說道:

「接下來的戰斗,將超越人類的『范疇』。逃走的時候,要小心別受到波及。」

對于「逃走」這個字眼,上條無法理解。

到了這個地步,能夠逃到哪里去?難不成能逃到火星去?

神裂沒有回頭,繼續向滿臉迷惘的上條說道:

「你想想看,『神之力』只要馬上發動毀天滅地的招式,就可以輕松結束這一切。為什麼她還要在那邊默默地看著我們的行動?」

經神裂這麼一說,上條也察覺了。

既然有毀天滅地的能力,為什麼不趕快下手?對于「神之力」來說,應該沒有絲毫猶豫的理由才對,因為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為什麼她不趕快發動毀天滅地的招式?

「她不是不發動,而是沒辦法發動。就算是『神之力』,要完成這麼大規模的魔法也得花一些時間。這並不奇怪,過去曾經摧毀整個文明的『天譴』,也花費了某種程度的『准備時間』。」神裂的背影接著說道:「……大約是三十分鍾吧。呵呵,想把動物都搬上方舟,這樣的時間會不會太短了一點?」

上條啞口無言。

只剩下三十分鍾。三十分鍾之後,毀天滅地的魔法會在全世界的半數區域降下烈火之箭。就好像幾億枚飛彈一樣。當然,上條的「幻想殺手」是沒辦法拯救全世界的。

但是反過來說,

只要在這三十分鍾之內,有辦法打倒「神之力」……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逃!我也要參戰!對付這種魔法世界的對手,我的右手多少可以派上用場!」

「別說傻話了,如果讓外行人為了保護專家而受傷,這樣的專家可是連切腹的資格都沒有。」

神裂的聲音顯得輕松自若。

「你為什麼還能夠那麼有自信?這家伙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你們說過的那些天使不能殺人之類的鬼話根本不可靠!」上條的嘶喊聲宛如是在阻止一個打算跳樓自殺的瘋子。「對付這樣的對手,怎麼能交給你一個人!我也要戰斗!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麼能逃?」

「你聽我說。」但是神裂的背影卻顯得異常冷靜。「眼前這個東西根本已經超越『凡人的領域』了。想跟這種東西戰斗,甚至想要贏過她,根本是癡心妄想。」

上條屏住了呼吸凝視著神裂的背影。

「但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想白白犧牲生命。我雖然不可能獲勝,但也不見得會敗北。或許我有辦法做到旗鼓相當地『牽制』她的行動。」神裂靜靜地說道:「上條當麻。在我牽制她的這段期間,請你帶著刀夜去把『天使墜落』解除。」

「等等……你說什麼?」

「你忘記『神之力』的目的了嗎?她施展毀天滅地魔法的理由,只是為了想要解除『天使墜落』。換句話說,只要在毀天滅地魔法發動之前解除『天使墜落』,她就沒必要施展毀天滅地魔法了,不是嗎?」

最後一句話,神裂似乎不是在對上條說,而是在對大天使說。

一動也不動的天使卻沒有回應她。

因為對「神之力」來說,這些並不重要。反正三十分鍾後,毀天滅地的魔法就會殺死「天使墜落」的施法者刀夜,結束這一切。在那之前就算上條等人用其他方法解除了「天使墜落」,對天使來說也沒有任何壞處。

所以「神之力」默默地放任看著眼前的刀夜逃走。

她的態度宛如是在說,既然無論怎樣都會獲得相同結果,又何必跟你們斤斤計較。

她手上甚至還有比毀天滅地更可怕的「停止地球自轉」絕招,她現在只是在考慮要用哪一個方法來處理眼前的問題而已。

上條往刀夜看了一眼。的確,把他留在「神之力」身邊實在太危險。

「可是你自己呢?跟那種什麼『神之力』為敵,真的不要緊嗎……?」

「誰知道呢,不過這是最佳的選擇了。以你的能力是無法牽制她的。你只要認真做好你的工作,盡快把『天使墜落』解除就可以了。你的努力將能確實提升我的生存機率。」

神裂向著「神之力」的方向又踏出一步。

「而且我不希望因魔法師之間的戰斗,而造成一般人民的犧牲。我絕對不能讓上條刀夜死去,就算拿我的命來換也沒關系。」

「……這麼做真的可行嗎?」

「對。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我決定信任你一次。就像當初你在我面前救了那孩子一樣,這次,請你拯救我的生命。」

神裂的背影沒有再說話。

上條想要再說點什麼,但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嘗試阻止神裂只會造成時間的浪費。每一個無意義的行為,都會確實降低神裂的生存機率。

上條緊咬著牙關。

「那就拜托你了,神裂!我也決定信任你!」

上條一邊大喊,一邊抓住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刀夜手腕,硬拖著他往民宿的方向奔去。「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刀夜大聲詢問,但上條沒有理會。

「神之力」的視線越過神裂,望向上條兩人。

神裂移動身體,再度擋住「神之力」的視線。

「你的對手是我。天使的職責之一是擔任神與凡人之間的傳令兵,好歹要聽聽我在講什麼吧?」神裂在這種狀況下竟然輕輕笑了。「話說回來,他竟然對我說,決定信任我?史提爾說『三澤塾』一戰差點把他搞瘋,看來這個感想並沒有誇大。不過,這的確是最好的說詞。因為這句話,我的生存機率確實是提升了。」

說完,神裂伸手握住腰間的日本刀「七天七刀」的刀柄。

默默地看著神裂的「神之力」這時突然以異于人類的聲音喃喃自語。

「——q愚蠢rw」

轟然一響,天使的背後發生了大爆炸。

她的背部射出了類似翅膀的東西。

但不是像天鵝翅膀那樣優雅的雙翅,而是像一面冰雕的孔雀屏風。

數十根宛如隨意切削而成的尖銳水晶排成一面翅膀,像劍山一樣延伸而出。同時,「神之力」背後的海水產生不規則浪潮,數十噸龐大海水如巨大水蛇或海龍般沖出,集中在天使背後。

背部跟海水結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水之翼。

巨大水翼劍山在「神之力」身後完全展開,每一根都有五十到七十公尺的長度,看起來就像任何人都無法攀越的高牆,也像輕輕一碰就會割斷手指的銳利水晶門扉。

插向天空的數十根冰冷翅膀。

最後,「神之力」的頭上浮起一滴水滴。水滴沿著小小的圓形軌道畫圈,變成一個浮在空中的水環。

它們的顏色都是宛如深夜的海面一樣,帶著混濁黑影與死亡氣息的碧藍。

每一根翅膀從根部到末端都灌滿了「天使之力」,每一根的攻擊都可以像天譴一樣移平高山、挖地成谷。即使是平常在戰場上,總是令敵人驚恐讓路的神裂,此時也緊張得全身僵硬。如果是一般人,光是感受到現場所釋放出的殺氣,可能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真是接下了一件不得了的差事啊。」神裂說著,微微將重心壓低。

……就在這時,神裂察覺一件事。「土禦門,你在哪里?土禦門?」

他不見了。

土禦門的身影,不知從何時開始早已消失于戰場上。

面臨這種緊急狀況,土禦門竟然還是堅持著自己的背叛哲學,不禁讓神裂哭笑不得。

「也罷,他本來就是這種個性的人。就算放著不管,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找出活路吧。現在,我也得用自己的方式找出活路才行。在使用『唯閃』時,請容我宣告魔法名。」

接著從神裂火織口中說出來的,

是她刻在自己的身、心、魂上的另一個名字。

「——Salvere000(受遺棄者的救贖之手)!」

4

這時候,土禦門正獨自在黑夜中奔跑。

(糟了糟了糟了,事情大條了!如果可以,實在應該早一點把「那個」破壞掉的!)

宛如為了遠離戰場,宛如為了逃離戰斗。

(但過去的錯誤就忘了它吧!做人應該要正向思考!好吧,至少現在那個礙手礙腳的神裂已經被牽制住了,我終于可以自由行動啦!)

宛如正在奔向另一個新戰場,宛如是一只撲火的飛蛾。

(呵呵呵!最讓人期待的背叛時間終于到了!對不起啦,阿上!看來要解決這件事,至少得要犧牲一個人才行哩!)

「背後捅人刀(Fallere825)。」土禦門元春跑在黑暗之中,開心地笑著。

5

神裂火織與「神之力」隔著大約十公尺的距離互相對峙。

但對于一個信仰基督教的人來說,這種行為只能用愚蠢來形容。這意思並非神裂太弱或是大天使太強,不是那種低次元的問題,而是更加基本、單純的一個矛盾。

大體來說,人類文化史上所有的宗教都有一個法則。

那就是人無法違逆神的旨意。

如果是信仰不同神祗的異教份子也就罷了,但基督教的信徒不可能反抗基督敦的天使。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這是很理所當然的道理。

換句話說,既然神裂隸屬于教會,就絕對不可能贏得了「神之力」。

以猜拳來比喻的話,信徒就好比是剪刀,天使就好比是石頭,誰贏誰輸一目了然。

所以神裂的舉動是一種非常滑稽的行為。

但是天使少女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沒有露出憐憫的笑容。

「神之力」將背上水翼的其中一根高高舉起。兩者之間雖然有十公尺的距離,但對于長達七十公尺的「水翼」來說根本沒有影響,反而還可能嫌距離太近。

從根部到尖端都灌滿了「天使之力」的「水翼」,隨便一根都是可以摧毀一座城市的「天譴」。一旦擊下,這片沙灘會完全消失,形成一個隕石坑形狀的海灣。就好像神話時代的天神在切削大地、調整形狀。

「神之力」沒有絲毫遲疑。

即使她知道將這樣的破壞力,施加在一個脆弱人類身上會有什麼後果。

掌管青色的大天使將高舉在空中的七十公尺「水翼」揮了下去,沒有片刻迷惘。

這樣的景色帶給人一種高塔倒塌的錯覺。被撕裂的空氣化成了風之拳四處凌虐,最後風本身也被水翼壓潰。水翼以驚人的速度朝神裂火織的頭頂垂直落下。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應該都結束了。

唰!伴隨著俐落的聲音,「水翼」被橫向的閃光一刀兩斷。

這樣的畫面,有誰能夠預料得到?

「神之力」愣住了,而神裂則以吸氣來回應她。

掛在神裂火織腰際的那把將近兩公尺的長刀。

在拔刀的一瞬間,長達七十公尺的巨大「水翼」像竹筒一樣被輕易切斷。不但如此,被斬落的水翼殘骸馬上便像爆炸一樣化為粉塵,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神裂一句話都沒有說。

長刀的刀身,已經靜靜地收入黑色的刀鞘中。

「神之力」的劉海微微晃動。劉海後面那對如同玻璃珠的眼睛轉來轉去,似乎在尋找神裂的弱點。宛如在進行一場實驗,「神之力」背後又飛起了一根水翼。

這次水翼打橫掃來,卷起的粗暴狂風好似要將地表上所有東西都鏟平。

但是,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


斬!神裂火織的一刀,又將長達五十公尺的水翼輕輕松松斬斷。

而且神裂的身體,甚至沒有因拔刀的速度與重量而有絲毫晃動。刀在一瞬間被拔出,在下一瞬間已經靜靜地回到刀鞘中。

隔著十公尺的距離,神裂火織安詳地撫摸著刀柄。

天使的動作停止了。

她似乎在慎重地重新擬定戰術,好料理掉眼前這個獵物。

「我反而認為,」神裂挑釁地說道:「你沒有必要為這種程度的反擊而感到吃驚。看來你太小看神裂火織這個生物了。」

「神之力」沒有答話。取而代之的是兩根水翼從左右像鉗子一樣交叉而來。

轟!兩根水翼帶著轟隆聲襲擊神裂。

但是神裂像龍卷風一樣翻轉身體,一刀就將兩根水翼同時斬斷。

「……」

劉海在夜風中飄動,劉海後面的眼睛轉著圈圈,似乎在確認一件事實。

不是一根兩根而已,總計已經有四根水翼被斬斷了。可見這不是偶然現象。但如此一來便產生一個矛盾,十字教信徒應該不能反抗十字教的天使才對。

反觀神裂的態度卻顯得輕松自在。

「你把我當成一個單純的十字教信徒,就是錯誤的開始。」神裂胸有成竹地解釋著自己的底牌:「我的術式屬于天草式十字淒教。那是在江戶時代受到打壓的切支丹(教徒),為了堅持信仰而創造出的一種日本特有的基督教系統。」

在那個光是持有十字架或聖母像便會遭到處刑的嚴酷時代,信徒們只好拿神道的木牌當作「十字架」,拿佛教的佛像當作「聖母像」。但是拿著神道及佛教來當做掩飾的天草式十字淒教,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與其他宗教漸漸相融合,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楚哪部分屬于神道或佛教,哪部分屬于基督教了,因此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創新宗教。

多角宗教融合型十字教系統·天草式十字淒教。(注:本作品中所描述的「十字教」,范圍涵蓋各種使用十字架符號的信仰宗教。此外,如英國清教、俄羅斯成教等,皆為作者杜撰之教派,與事實並不相符。)

換句話說,

既然十字教的術式沒辦法勝過天使,那就不要用十字教的術式,改為使用佛教或道教這些「無天使宗教」的術式來攻擊天使就行了。

十字教術式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佛教術式。

佛教術式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神道術式。

神道術式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十字教術式。

各種宗教模式的弱點,天草式都可以用其他種類的術式來彌補。所以「十字教徒」無法打倒「天使」這個大前提,對神裂來說是不存在的。

「神之力」的視線宛如遭到凍結。三根水翼同時從左右及頭頂揮出。

但是水翼依然在刀光中被神裂輕描淡寫地斬斷。

「而且日本神道又是一種擁有相當多『神明』的多神教。相信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神明依附其上的萬物眾神概念,任何沒有價值的道具,只要經過漫長時間都可以變成神明的付藻神概念,還有隨意以人為方式創造出來看守家門的狗神、猿神、蛇神等等。或許在所有宗教中,日本神道是一種擁有最多神的宗教吧?」

神裂刻意撫摸著腰際的七天七刀。

「所以,或許對一神教的天使來說很難想像,多神教的日本神道中甚至有人與神之間的交涉術,也就是人類專門用來對抗神的術式。在很多日本神話中,都描述了『靠一把平凡的劍殺死失去理智或要求用小女孩當祭品的邪神』之類的故事。日本神道中有個禁忌是『不能傷害神』。你想想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規定?」

神裂火織態度輕松地說道。

她在向天使宣告,這不會是場一面倒的戰爭。

「……」

「神之力」默默看著「敵人」。藉由吸取新的海水,斬斷的水翼逐漸恢複原本的形狀與尺寸。

但反觀神裂,她不需要任何准備動作。她只要輕輕用手指撫摸著掛在腰際的長刀刀柄就可以了。運用獨特的呼吸法在體內精練魔力,就可以讓自己化身為「裂神者」。

一片寂靜。

在常人無法感受到的,十分之一秒的寂靜之後,

「神之力」與「裂神者」開始了性命對決。

轟!怒號聲響起。

大天使從頭頂揮下來的五十公尺長水翼,被十公尺前方的神裂斬斷。

但「神之力」絲毫不在意。不管被切斷多少水翼都可以修補。這次水翼從左邊打橫揮出,想趁神裂尚在收刀,身體還沒保持平衡時攻擊。

這一擊也被神裂斬斷後,下一擊則是從右邊瞄准神裂的背部而來。

「神之力」與神裂之間有十公尺的距離。天使似乎想要維持這樣的距離,持續以水翼輪番攻擊神裂,讓神裂沒有機會近身。

神裂翻轉整個身體,回頭將襲擊背後的水翼一刀兩斷。看准了這一瞬間的時機,神之使者的三根水翼從空中以些微的時間差分次下擊。

雖然說有時間差,但差距是以百分之一秒來計算的,這種已經進入神的領域的速度,一般人根本無法感覺其「差距」。人體要將命令從大腦傳到指尖,需要零點一八秒,但化身為「裂神者」的神裂,可以在一定時間內獲得超越凡人領域的能力,因此不適用這樣的常識。血管、肌肉、神經、內髒、骨骼都在術式的影響下獲得了「殺神」的能力。

斬!三根水翼中的第一根,被神裂的拔刀術給斬斷。

在下一個「百分之一秒」到來前,神裂已將拔出來的七天七刀收回刀鞘中,准備好迎接下一波攻擊。太輕松了。神裂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中層露微笑。但就在這時,

第二根水翼竟然自己炸裂了。

宛如細小玻璃碎片般的數千片「刀刃」朝著神裂射來。

「什麼……?」

正當神裂急忙想要應付眼前的「刀刃豪雨」時,第三根水翼竟然又以超越「刀刃豪雨」的速度沖了下來。

「……唔!」

勉強斬斷了這令人意外的第三根水翼,但神裂沒有時間收刀回鞘。如果收刀,將來不及應付追擊著神裂的「刀刃豪雨」。神裂被迫放棄「居合斬」,以拔出來的長刀迎擊「刀刃豪雨」。

但是想靠一把長刀將數千片刀刃全部打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有十七片被遺漏的刀刃落在神裂周圍的沙灘上(雖然能夠將其他刀刃全數打掉已經是令人難以想像的神技了),轟然發出宛如沖擊波一般的爆炸聲,將周圍的沙子全數卷起。

就像沙漠的風暴一樣,視野完全被沙牆奪走。

這時水翼又分別從左、右及右前方襲來,將沙牆像紙門一樣撕裂。

戰況至此,大勢已定。

神裂與「神之力」的距離有十公尺之遙。換句話說,神裂無法攻擊到「神之力」,「神之力」卻可以攻擊到神裂。

而且在天使的快速連擊之下,神裂甚至沒有時間將拔出的長刀收回刀鞘中。無法使用擅長的拔刀術,神裂只好拚命揮動長刀防禦。任誰來看,都知道神裂處于劣勢。

神裂緊咬牙關忍耐。

倫敦排名前十強的魔法師,神裂。

在神裂火織的人生之中,一對一的情況下敗北的次數,少得用兩只手的手指就可以數得出來。而且所謂的「一對一」不見得是「人對人」,有時是「人對獸王」,甚至是「人對兵器」。

但是,這樣的紀錄如今似乎將面臨重大考驗。

原本用兩手手指就可以數得完的「紀錄」,似乎將變得無法數完了。

只不過,

以這種超越常理的天使為對手,是否應該被列入紀錄之中,本身就是一個大問號。

唰唰唰唰唰唰!每一秒鍾都有四、五發的水翼在火花中被斬斷。

剛硬的長刀似乎在這不間斷的斬擊之中也逐漸失去了鋒利。

天使絲毫不給予神裂喘息的機會,她以更驚人的速度持續揮出水翼,打算讓戰局變成消耗戰,借以逐漸奪走神裂的體力。神裂連百分之一秒的休息時間都沒有,數十根水翼宛如是各自獨立的生物一般,以各式各樣的角度、方向、速度與時間差襲擊神裂。

這時,神裂的手掌在月光映照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唰!伴隨著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七根鋼絲勁射而出。

七閃。

當然,對上從根部到尖端都灌滿了「天使之力」的水翼,區區鋼絲根本無法發揮絲毫作用。雖然是繼承了左文字之名的刀匠所鍛造出來的世界遺產級鋼絲,在水翼的一擊之下依然像蜘蛛絲一樣被輕易扯斷。

但是扯斷鋼絲的那一瞬間,水翼的速度會減低。

雖然如此微不足道的抵抗頂多只會讓水翼減低十分之一秒的速度,

但是,

在這場戰斗之中,這樣的一瞬間便已足夠多發出四、五招。

「————————lk嘖!」

「神之力」的眼球轉了一下。一時大意而扯斷了鋼絲,造成水翼的速度微微下降。這十分之一秒的空隙,神裂火織當然不會放過。她平舉著長刀,迅速往前奔出……

……但就在這一瞬間,神裂的腳失去了平衡。

(……?)

天使趁機重整攻勢,揮出水翼三連擊,但依然被神裂以可怕的速度及正確性全部斬斷。然而就在這時,「神之力」發現,

神裂火織的肉體像得了熱病一樣汗水直流。

雖然存在「殺神術式」,卻並不表示誰都可以施展。除了才能問題之外,更重要的是這種術式對「人體」的負擔相當大。

其實神裂並非對拔刀術情有獨鍾。

只是因為她所用的術式如果不在一瞬間決定勝負,巨大的負荷將會毀掉她的肉體。

天使以水翼毫不留情地發動攻擊,觀察著神裂的臉色。明明正在進行著超越常人極限數十倍的嚴苛運動,神裂的臉色不但沒有泛紅,反而像是把頭整個浸在冰水中,顯得異常蒼白。握刀的手也可以看得出來正在微微發抖。

過度運動的代價,已經開始侵蝕神裂的肉體。

「神之力」繼續揮動水翼。消耗戰的效果終于顯現出來了。接下來只要將戰斗持續拉長,神裂就會自滅。在「神之力」那忽緩忽急的攻勢下,神裂的身體終于微微搖晃了一下。

青色的天使向著背上的水翼下令,打算給神裂最後一擊。

但是神裂卻以銳利無比的眼神瞪著「神之力」。

「……太慢了!」

原本應該是最後一擊的天使水翼,卻在神裂的大喝之下被斬斷。

持續進行著人體原本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劇烈運動,讓神裂的體溫異常上升、血液流動紊亂、氧氣嚴重不足、肌肉跟骨賂都在發出悲鳴。這種痛苦根本不是熱病可以比擬的,可以說比喝下了毒藥還難受。

但是神裂沒有停手。

她帶著凶神惡煞般的淒絕氣勢—刀刀斬斷水翼,一步也不退讓。

神裂火織壓制著天使的攻勢,正步步走向死亡。

每一個動作都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肉體正在遭受破壞。每揮動一次七天七刀,過度運動的代價都在拉扯著關節,抽動著血管。無法獲得足夠氧氣的內髒將燃料不足的催告聲,以疼痛的形式傳達給神裂的大腦。

沒人知道神裂能撐到幾時。只要一不小心某根動脈因過度抽搐而斷裂,神裂就會喪命。

「但是——」

神裂緊咬牙關,像龍卷風一樣將左右兩邊來襲的兩根水翼切斷。

以充滿了鮮血味道的嘴唇開口說話:

「——那又怎樣?」

神裂繼續像狂風一樣揮動長刀,將無數的水翼斬斷。

絕對不能讓「神之力」突破這里。

上條父子現在正在設法阻止「毀天滅地」絕招發動。如果神裂在此時倒下,他們一定會受到「神之力」的襲擊。

絕對不能讓「神之力」突破這里!

斬斷外來的水翼,承受內在的肉體崩潰,即使已經滿目瘡痍,神裂依然咬緊牙關握著長刀,以不合常埋的每秒鍾數十連斬,斬斷水翼那不合常理的每秒鍾數十次攻擊,並且持續為下一次的攻擊做准備。

血的味道與逐漸朦朧的意識,讓神裂想起了遙遠的記憶。

那時的神裂還是天草式的「女教皇」,以十二歲的年紀來說,這樣的地位與受到的崇敬禮遇實在太高太大。但那時的神裂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每當睡前,神職人員總會像說故事一樣為神裂朗讀聖經內容,但聖經的其中一節,總是令神裂大為不解。

天堂與地獄。

據說人死後,神會決定這個人該前往天堂或是被打入地獄。所以人在生前必須要做很多善事,為上天堂做准備。

但是,

如果神具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為什麼還需要「地獄」?

如果神有能力毫無例外地拯救所有人,為什麼不這麼做?對于誤入歧途的人,只要把他導向正途不就可以了?如果真的有一雙神的救贖之手,為什麼不讓所有人都平等地獲得幸福,讓每一個人都開心地笑?

為什麼只有一部分的人能夠獲得幸福?

為什麼沒被選中的人必須墜入地獄?

神裂一直都是被「選中」的人。但是,這樣的結果卻造成了周圍的人沒有辦法「選中」。神裂乘坐的飛機墜落時,神裂存活了下來,但其他人卻喪失了生命。神裂被殺手持槍狙擊時,子彈打偏了,但偏離軌道的子彈卻刺入其他人體內。神裂所在的房間被炸彈整個炸毀的時候,數個人疊在神裂身上,阻擋了沖擊力,其中甚至包含了未滿十歲的小孩。

一直到最後都「沒被選上」的人們,看見神裂卻都開心地笑了。

啊啊,太好了。

只要您沒事就好了。

他們說著,並擠出最後的力氣,伸手撫摸著年幼神裂的頭,安慰著淚流滿面的神裂。

然後以幸福的表情閉上眼睛,撫摸的手也逐漸失去力量。

這一切,都是神裂的錯。

神在分配「幸運」的時候,一定失手了。所以像神裂這樣「一點也不堅強」的人反而特別受到眷顧,無數的人們代替她承受了苦難。所以神裂不想將自己的力量貢獻給那些跟自己一樣被「選中」的人們。因為「選中」的人們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力量不應該被這些被「選中」的人們獨占。

如果神裂身上的力量是從那些「沒選中」的人們身上奪取而來,那就應該還給他們才對。

因為伸出求救之手的,

永遠都是那些被命運冷酷遺棄,「沒選中」的人。

所以神裂不能殺人。即使擁有再強大的力量,她也不能殺人。過去曾經有一次,神裂為了禁書目錄的事而與一名少年對決。專家跟門外漢的戰斗,結果當然可想而知。在短短數十秒內便決定了勝負。但傷痕累累的少年對神裂問了一句話:為什麼不殺了我?答案很簡單,不是不殺,而是不能殺。因為神裂想守護的,就是像少年這樣被不合理的暴力侵擾,伸出求救之手的人們。

所以神裂下定了決心。

將唯一的信念傾注于自己的長刀,以自己的長刀開創自己的道路。

神啊,如果你只願意拯救被你選上的人們,

那剩下所有沒被選上的人們,都由我來拯救吧。

「——————喝…啊!」

神裂一吐氣,七天七刀朝頭頂揮出,將兩根水翼斬斷。收回來的刀子又將橫向襲來的三根水翼劈開。在無數的攻防中,神裂漸漸可以感覺到,這個不分高下的戰況已經維持不久了。

神裂大概會輸吧。雖然凝聚天草式術式精華而獲得了「殺神之體」,在天使水翼的猛攻下卻也不可能絲毫無損。

但神裂不會白白送命。在自己的肉體被撕裂的那一瞬間,「神之力」的水翼應該會變得遲緩。如果趁那個機會以最後的力量將「殺神之力」灌入七天七刀中朝莎夏·克洛伊潔芙擲出,或許有可能殺死莎夏·克洛伊潔芙體內的大天使。

神裂的臉色因痛苦而扭曲。

但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敗北可以被簡單預測,

而是因為神裂甚至連「神之力」也不想殺死。她只想「牽制」住這個大天使而已。七天七刀的拔刀術「唯閃」跟用來欺瞞敵人的鋼絲術「七閃」不同,沒辦法手下留情。光是想到自己的長刀有可能不小心砍中「神之力」,神裂就感覺力量正在從指尖流失。

但神裂明知如此卻沒辦法停下長刀。如果沒有持續使出全力,神裂會在一瞬間被「神之力」撕裂。神裂的敗北,也意味著上條父子的死亡。

想要救上條父子的性命,就不能有絲毫手下留情。

但是這樣下去,到最後神裂依然必須選擇殺死「神之力」。

而這也是神裂想讓上條盡快遠離這個戰場的原因之一。門外漢上條若與「神之力」對決,上條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機率會立即死亡。但上條的右手是可以消滅任何異能之力的「幻想殺手」,如果真的讓他以右手觸摸到完全由異能之力所組成的「神之力」,說不定「神之力」將就這麼被消滅掉。

所有「沒選中」的人,都在神裂的拯救范圍之內。

以另一個觀點來看,眼前的大天使也不是自願面對這種死亡危機的。

當「天使墜落」被發動時,

為數眾多的天使中只有她受難,這當然也是一種「不幸」。

所以……

(……想要讓這場戰斗在無人傷亡的情況下停止,只能期待上條當麻將「天使墜落」解除。求求你,上條當麻,在這場愚蠢的戰斗撐不下去之前……)

神裂以悲痛的表情揮舞著七天七刀。

即使已經面臨死亡關頭,神裂依然在為眼前正把自己逼上死路的「神之力」祈禱。神裂像個害怕發抖的孩子,在心中默禱。

(……求求你,拯救這個天使……上條當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