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科學的一方通行

1(Aug.31AM00:00)

——深夜的小巷中,不斷傳出怒吼聲、尖叫聲、哀號聲、以及東西被砸毀的聲音。

這是一條細長的直線巷道,兩側皆被水泥牆所阻隔。兩邊的建築物應該都是學生宿舍吧。小巷內有七個少年正在不住喘氣。再往下看,地面上還倒著三個人,身上血流如注。

七個少年手上各自拿著大型摺疊刀、警棍、催淚瓦斯等物品。雖然破壞力強大,但拿在少年手中卻顯得不順手,給人一種才剛從塑膠包裝盒里拿出來的感覺。然而就算不順手

,凶器畢竟是凶器。不,或許正因為是拿在不知輕重的門外漢手中,才更顯得特別危險。

七個少年包圍著一個少年。

每個人的眼睛都充滿了血絲。

但是被包圍住的那名少年,卻沒有任何舉動。

手持凶器圍在四周的七人似乎不存在于少年的視線中,他只是抬頭仰望著被切割成長條形的夜空,若有所思地站著。少年似乎才剛從便利商店回來,手上提了個印著店名的塑

膠袋。塑膠袋搖搖晃晃,里面塞滿了十罐以上的物體,似乎是罐裝咖啡,把塑膠袋撐得鼓鼓的。

少年給人的印象就是白、白、白。

然而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為學園都市最強等級5超能力者的頭銜。

名為一方通行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在腦中茫然地思考著。

自己與那個等級O無能力者的一戰,到底具有怎樣的意義?

「喝啊!」怒吼聲從背後傳來。

圍著一方通行的凶惡少年之一,拿著刀子朝一方通行的背部捅去。但是一方通行沒有回頭,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凶惡少年將全身的體重施加于刀鋒尖端,朝一方通行那毫無

防備,看來極為柔弱的背部刺來。

利用兩萬名「妹妹」讓自己進化至等級6絕對能力的實驗,最後竟落得那種下場。

這場敗北,讓世界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啪!骨頭碎裂的聲音從一方通行的背後響起。

當然,這個毀滅的聲音並非發自一方通行的身體。拿著刀子刺向他的背部的凶惡少年,手腕已經斷了。施加于刀子上的全部重量遭到「反射」,握著刀子的纖細手腕,在強度

上根本無法承受那樣的力量。

「啊啊啊啊!」又是一聲凶惡少年的慘叫。

凶惡少年壓著手腕在汙穢的地面上翻滾,那副模樣著實可笑。

少年似乎從那時候起,就不再是「學園都市最強」了。

他是學園都市內僅七人的等級5超能力者之一,擁有「可以自由變換接觸到皮膚的動能、熱能、電能等各種能量方向」的能力,這些明明就沒有改變。

同伴的慘叫聲似乎反成了導火線,剩下的六名少年一起沖了上來。

但是這里頭有幾個人,真正認為自己「能贏」?

他們的眼睛內布滿血絲。

但那似乎是過度的緊張、不安、恐懼與焦躁所造成的。

自從那一戰之後,一方通行便不分晝夜地遭到來自各方的襲擊。

「學園都市最強」的神話已經被打破了。襲擊他的人如此深信著。

在怒吼聲中,刀子、警棍各自揮出。但一方通行對這些根本視而不見。他的雙手懶散地下垂著。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敵人自滅就行了。凶惡少年們所發出的任何攻擊,所有

能量方向都會遭到「反射」,集中在複雜而脆弱的手腕骨頭上。

但是這些人毫無例外地察覺到一件事。

就在他們發出第一擊並失敗之後,他們察覺到學園都市最強的神話依然健在。

凶惡少年們斷筋碎骨的聲音此起彼落。他們發出慘叫並在地上翻滾,但一方通行依然對他們視若無睹。此時有名少年對一方通行使用了「超能力」。為什麼現在才打算使用?或

許是他發現以肉體進行攻擊太過危險,也或許是他心中僅存的一丁點良心,使他不到最後關頭不輕易使用。

但是遇襲的次數並沒有減少。

不管擊垮敵人幾次,不管證明自己的能力幾次,都無法撕掉這些笨蛋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簽。

一方通行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超能力。總而言之凶惡少年發出了某種超能力,然後那個超能力被「反射」了,就這麼簡單。發出超能力的少年當場愣住,下一秒鍾自己的

肉體便承受了自己信心滿滿所放出的一擊,在地面上打滾。不過既然沒死,應該頂多是等級2異能力而已。(注:本作中統稱的超能力,其實正確稱呼依等級而不同,等級0為無能力

,等級1為低能力,等級2為異能力,等級3為強能力,等級4為大能力,等級5為超能力,等級6為絕對能力。)

于是他開始思考。

在那場卷進了「妹妹們」與超電磁炮的戰斗之後,一方通行這個人產生了何種變化?

一方通行到底是變弱了,還是變強了?

又或者,那個不知名的等級。無能力者是變弱了,還是變強了?

「嗯?」

一方通行突然發現,原本包圍著自己的喧鬧聲已經完全消失。此時他才終于將眺望著小巷內長條形天空的視線往下移,往四周看了看。任性地圍住了一方通行的凶惡少年們全

都任性地自滅,躺在汙穢的地面上安靜地睡著。以飛濺在周圍的血跡來看,「睡著」這樣的字眼或許有點太過含蓄,但至少沒有任何人送命。

與一方通行正面對決還能夠留下一口氣,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

回頭一看,路上倒著大約十名的凶惡少年。但是一方通行根本什麼也沒做,甚至不算「戰斗」。對他而言,現在的狀況只是他在深夜到便利商店買了罐裝咖啡,正要走路回家

——這件事對他來說不過如此而已。

他也不打算對這些倒在路上的家伙下最後一擊。今天能殺的人明天也能殺,明天能殺的人一年後也能殺。跟這些人認真根本只是件蠢事。這種戰斗跟那場「實驗」不同,就算

再怎麼盡心盡力也無法抵達終點。沒有終點的游泳,跟溺水又有何不同?

「唉……不對。依我原本的個性,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向我挑釁的人。我真的變了。但是,到底是哪里變了?現在是什麼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方通行歪著腦袋沉思著。嘗過有贏有輸的戰斗滋味後,單方面壓倒性勝利的行為就再也無法讓自己滿足——這樣的結論想必是太過美化了。如果有人能夠笑著回想自己吃癟

的經驗,那這家伙一定是個被虐狂。

「嗯……」一方通行將雙手在胸前交叉。袋子里的罐裝咖啡不斷晃動。咖啡總共有十罐以上,而且全都是同一個牌子。每次發現中意的咖啡品牌,一方通行總是每天不斷地喝

,接著不到一個星期便喝膩,然後又去找其他品牌的咖啡,重複這樣的循環。

插圖02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這麼提不起勁?)

他再次望向長條形的夜空。此時正上方遠處,大約七或八樓的位置傳出少女的怒吼聲:

「一點都不能?一點都不能……有感覺?我好歹——女孩子……竟然一點感覺……也是有……自尊心的!」

由于是深夜,這些聲音在小巷內聽起來非常響亮。

搞什麼,原來是情侶吵架?一方通行于是將傳到自己耳邊的這些多余「聲音」,也就是空氣的震動「反射」出去。如果這個舉動再晚個幾秒鍾,他應該會聽見那個自己相當熟悉

的等級0無能力者的慘叫聲。

「反射」只需要最簡單的演算,可以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執行。只要先計算出最低限度所需的能量(重力、氣壓、光線、氧氣、熱量、聲音波長等),再把「除了這些以外的所

有能量方向」全部「反射」就行了。如果真的「反射了所有能量」,那麼他將會因重力的反射而被丟到大氣圈外。

一方通行對傳到自己身上的「聲音」加了新的反射設定後,走出小巷道,來到大馬路上。他走在路上茫然地望著夜空。不需要看著前方,因為沒有注意障礙物的必要。只要有

「反射」的能力,他的肉體就不可能受到傷害。

但是,正因為這樣的能力,讓一方通行一直沒注意到一件事。

有個人正緊緊跟在一方通行的身後,拉開嗓子拼命大聲吼著。

「啊?」

一方通行走著,轉頭往背後看了一眼。

那是個奇怪的人。首先,他的穿著很奇怪。從頭到腳都被包裹在一條肮髒的毛毯中。一條淡藍色的毛毯,看起來像是某種神秘組織的斗篷,將這個人的臉及身體完全掩蓋住。

連是男是女也看不出來。里面穿著什麼樣的衣服,當然也不得而知。

不但如此,而且這個人的身高非常矮。一方通行的身高絕不能算高大,但這個人身高卻只到一方通行肚子附近而已。應該是十歲左右的少年或少女吧。以游民的平均年齡來看

,這個人實在是太年輕了點。不過這個都市里有八成居民都是學生,所以這麼年輕的游民也不是完全沒有的。

這個小毛毯怪人正對著一方通行不斷喊著些什麼。

「——!……——,——。………………!?」

但由于聲音都被「反射」了,所以一方通行一句話也聽不到。一方通行悠哉地看著頭頂,試著將「反射」關閉。

一陣高亢但語氣略帶平淡的少女聲音,傳人一方通行的耳中。

「——哎呀哎呀,被人忽視到這種地步反而有種清爽的感覺咧。話說回來,如果是惡意忽視,為什麼步伐會走得那麼自然?這個人該不會其實是個腦袋超級少根筋的家伙吧?禦

坂歪著禦坂的腦袋思考。」

這名少女所站的位置距離一方通行只有十公分。任何了解一方通行的人看見這一幕,想必都會拼了命將少女拉離一方通行身邊,或是認為已經沒救了而放棄少女的生命。

這個少年只要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殺人。與他距離只有十公分的少女,就跟把頭探進正在打呵欠的獅子嘴里沒什麼兩樣。

但是過了好一會,血腥慘劇依然沒有發生。

少女依然悠哉地站著。

一方通行微微皺起眉頭。他的超能力是「變換能量的方向」,換句話說不管靠多近,只要沒接觸到就無法給予傷害。

「反射」就只是「反射」,只能對懷有惡意的人發生作用。

如果是從一開始就不帶惡意的人,根本不會受到傷害。

「……無聊。」

「嘴里念念有詞的期間,兩個人的距離還是不斷拉開,難道這個人看不到禦坂嗎?還是把禦坂當成了妖精?哈羅,禦坂在這里喲!禦坂禦坂不斷努力強調自己的存在卻完全遭到

忽視?」

一方通行將僵硬的脖子左右擺了擺,朝著自家的方向走去,被撇在一旁的少女顯得有點慌張地說道:

「喂!禦坂禦坂在這里——咦咦?難不成這個人完全把禦坂當作不存在?禦坂禦坂將禦坂的頭以符合禦坂風格的方式微微一偏……嗯?禦坂剛剛說了幾次禦坂?禦坂禦坂的腦袋陷

入了混亂之中。」

「等等……你說你叫禦坂?」

一方通行突然停下腳步。毛毯少女似乎顯得頗為高興,小跑步地追了上來。不過一方通行看不見她的臉,所以也無法確定她的心情。

「喔喔!這個人終于承認禦坂的存在了,禦坂禦坂感到非常驕傲。原來『我思故我在』這句話是騙人的,畢竟除了主觀之外,還是要有他人以客觀的角度承認自己的存在,才

能維持自我的意義。禦坂禦坂以錯誤的半吊子知識,將『我思故我在』這句話的意義全盤否定了。(注:「我思故我在」是法國哲學家笛卡兒所提出的哲學命題,確切的意思是「我

思考,所以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夠了,你馬上給我閉嘴。把你身上那條從頭包到腳的毛毯拿掉,讓我看看你的臉。」

「咦?呃……呃……呃……在這種大馬路上叫女性脫掉衣服不嫌太刺激了點嗎?這樣的要求會不會有點太亂來——那個——禦坂禦坂再一次確認,你是玩真的嗎?」

「……」

「哇啊!竟然沒有說話!這個人的眼神是超級認真的!拜托你不要拉這條毛毯,因為這條毛毯下面的摸樣,實在不太適合被別人呀啊啊啊啊……」

最後的瞬間終于不再是平淡的口氣了,但這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原本罩在頭上的毛毯不斷往下掉。

——首先看見的是臉。

跟一方通行所熟悉的量產型電擊能力者(RadioNoise)「妹妹們(SISTERS)」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不過,「妹妹們」的年齡設定為十四歲,但以眼前少女的面貌來看,大約只有

十歲左右而已。少女似乎受到了驚嚇,兩眼睜得大大的。這樣的表情也跟「妹妹們」大相逕庭。

——接下來看見的是肩膀。

少女身上的衣服似乎有大膽裸露身體的設計。她的體型也像個十歲左右的少女,清晰浮現的鎖骨極為纖細,仿佛一碰就會斷掉。

——接著看見的是裸露的胸部。

——然後看見的是裸露的腹部。

——最後看見的是裸露的雙腳。

「啊?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是什麼狀況?」

抓著毛毯的一方通行不禁臉色僵硬。要是被熟悉他的人看見這一幕,恐怕會驚訝得全身發麻,然後笑得在地上打滾。

插圖03

直接說結論,少女包裹在毛毯之下的肉體什麼都沒穿。

或許是意識跟不上事態的變化,少女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愣愣地站著。

簡單來說,就是一方通行眼前有個一絲不掛的少女。

2(Aug.31AM00:25)

少女哭著大喊毛毯還來毛毯還來,一方通行于是將那條肮髒的毛毯朝她身上丟去。少女一拿到毛毯,便忸忸怩怩地將毛毯重新包裹住全身,接著就自顧自地,開始說著沒有人

要求想聽的前情提要。

「禦坂的編號是二〇〇〇一號,是最後制造出來的『妹妹』,禦坂禦坂開始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禦坂的代號是很淺顯易懂的『最後之作(LastOrder)』,本來禦坂也將被使

用在『實驗』之中的,禦坂禦坂開始抱怨。」

「喔。」一方通行完全不理她,在大馬路上漸行漸遠。

最後之作急忙追上他的背影,說道:

「但是現實就如同大家所知道的,『實驗』在中途停止,禦坂甚至還沒有完成身體的調整,禦坂禦坂繼續追加說明。制造到一半就被丟出培養器的禦坂看起來比正常的禦坂還

要嬌小,所以禦坂禦坂……你有在聽嗎?」

「那你想要我怎麼樣?」一方通行邊走邊說。

根據情報,「妹妹們」在「實驗」之後應該都被送往「其他組織」安置了,但畢竟數量將近有一萬名,有少數「妹妹」遭到忽略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這麼說來,她是因

為管理上的疏失而沒有受到安置,所以才在街上游蕩?

此時,外觀年齡十歲左右的無家可歸少女拖著毛毯說道:

「你是『實驗』的關鍵性人物,應該跟研究人員們之間互相有所往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請你代為聯絡那些研究人員,禦坂禦坂在心中想著。現在的禦坂由于肉體及人格

都還未制造完成,所以處于非常不安定的狀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讓禦坂再一次進入培養器,徹底完成制造程序,禦坂禦坂將兩只手掌貼在一起,微微偏著頭,擺出可愛的模樣

向你懇求。」

「去找別人吧。」

「哇啊!拒絕得真快!禦坂禦坂自暴自棄地高聲大喊。可是禦坂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所以禦坂禦坂絕不放棄。」

「……」

一方通行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家伙是怎麼回事?

他是個殺人魔王。以禦坂美琴的體細胞所複制出來的「妹妹們」,有一萬名以上都死在他手里。「妹妹們」能夠藉由腦波連結來擁有共同的記憶,所以這個「最後之作」應該


也很清楚這件事才對。

難道說,因為最後之作還沒制造完成,所以不具有腦波連結的機能?而且還有另一個疑點,「妹妹們」的人格應該是以學習裝置輸入的,但最後之作的人格特征卻似乎與一般的

「妹妹們」不同。不過以「妹妹們」的人格特征來看,實在很難判斷哪邊才是「未完成」。

一方通行對眼前拼命跟自己裝熟的少女感到厭煩,在心中想著「實驗」之中的「妹妹們」也對自身的生命安全完全不在乎,就這點來看,眼前的少女跟她們其實還挺像的。

3(Aug.31AM00:51)

從大馬路彎入旁邊的小路,再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道,來到一幢五層樓的學生宿舍前。周圍的建築物全都有十層樓以上高度,相較之下這幢學生宿舍令人有種陰暗潮濕的錯覺。整幢建築物讓人覺得濕氣似乎已經滲透進水泥的最深處。

「哇啊!你住的地方真不錯,禦坂禦坂忍不住稱贊。」

「你在諷刺我嗎?」

「有自己的房間,屬于自己的空間,真是太美好的事情了,禦坂禦坂張大閃閃發亮的雙眼補充說明。」

依然光著腳丫子跟在一方通行身後的最後之作,臉上不帶絲毫惡意。一方通行也不理會她,走進建築物里面,爬上未經修整的水泥階梯。

此時他的背後依然跟著毛毯拖地的聲音。

一方通行沒有回頭,他走上樓梯時說道:

「喂,你要跟著我到什麼時……」

「叨擾了!禦坂禦坂搶先說道。」

「……」

「感謝招待!禦坂禦坂希望能夠附三餐加點心還能有午睡時間!」

總而言之,就是希望在聯絡上負責「實驗」的研究人員之前,能夠提供她住處及食物吧。「唉唉……」一方通行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

「想自己走下樓梯還是從扶手外被丟下去,你自己選吧。」

「哇啊!一瞬間以為你態度軟化的禦坂真是個笨蛋!禦坂禦坂拿拳頭輕輕敲著腦袋。可是如果此時離你而去,很有可能就再也聯絡不上了,而且一個女孩子在大街上生活是很

危險的,所以禦坂不能退縮。禦坂禦坂嘗試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一方通行走到三樓之後,轉出樓梯間來到了走廊上。此時最後之作跑到一方通行前面,轉身面對著一方通行,伸起雙手擋住了去路。

「你的房間是哪一間?禦坂禦坂試著詢問。」

「關你屁事。」

「幾號房?幾號房?禦坂禦坂對完全不聽別人說話,溝通能力等于零的你不斷重複相同的詢問。」

「……看來你是個不見棺材不閉嘴的笨蛋?」

對于一方通行的這句嘲笑,最後之作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但她不是詞窮,而是故意閉著嘴,制造出一小段對話的「空檔」,讓兩人之間產生片刻的安靜與沉默。

過了一會,最後之作才開口說話。

她眯著雙眼,平靜地、緩慢地說道:

「電磁性聲納啟動,以波長三一〇〇兆赫發震,偵測狀況,此樓層某一房間內有五人手持著不明危險物體,禦坂禦坂據實報告。那很有可能是你的房間,禦坂禦坂提出警告。」

「……什麼?」

一方通行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剛剛在小巷內發生的狀況一樣,最近一方通行常常遭到不良少年襲擊。敵人並非沒有埋伏在房間里的可能性。

「快說吧,快說吧,你的房間是幾號?禦坂禦坂試著催促。」

一方通行稍微思考了一下,說道:

「三〇四號房。」

「啊,好像就是那間,禦坂禦坂用手指指著門。禦坂去打開看看。打擾了!禦坂禦坂在這種時候也不忘禮節。」

最後之作絮絮叨叨地說著,走向三〇四號房的門口。剛剛明明說有侵入者,現在的她卻看不出來有任何警戒心。

她伸手握住眼前的門把,打開了門。門上的電子鎖似乎是被她用超能力給打開了。最後之作對于自己的精湛技術感到相當滿意,趾高氣揚地走進了房里。一方通行以眼角余光

望了她一眼,便不再理會她,自顧自地往走廊深處「自己的房間門口」走去。

沒多久,一方通行背後的房門內便傳出電視深夜節目的聲音、房間主人的怒吼聲、以及最後之作那語氣略帶平淡的道歉聲。

接著一方通行背後又響起「砰」的巨大開門聲,最後之作大踏步地朝一方通行追了上來。

「那個好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房間,禦坂禦坂非常氣憤。原來你是一個這麼喜歡惡作劇的人,禦坂禦坂眼中泛著淚光提出抗議,但你好像完全沒在聽禦坂說話?」

「閉上你的嘴,想騙我可沒那麼容易。什麼三一〇〇兆赫,那是微波單位吧?」

「嗚……微波也是經常用于雷達及超多重通信上的,所以你的吐槽並沒有意義,禦坂禦坂賭氣嘗試反駁。」

至于這是欺騙的行為,最後之作倒是沒有加以否認。一方通行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我的房間怎麼可能是三〇四號房,看門上的名牌就知道了吧。」

「禦坂又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禦坂禦坂嘗試反駁。」

「彼此彼此。」

「啊,我們竟然達成了溝通,真是奇跡。禦坂禦坂趕緊把握住機會,這次一定要問出來。你的房間是幾號房?禦坂禦坂開口詢問。」

「三〇七號房。」

「贊!」最後之作以略帶平淡的語氣說完便用力打開了房門。十秒鍾之後,她發現自己又走進別人的房間里了,只好垂頭喪氣地走出房間低著頭跟在一方通行身後。

「嗚嗚,為什麼你要做這麼過分的事呢?禦坂禦坂沮喪地試著詢問。就算你的房間很亂,禦坂也完全不會介意的,禦坂禦坂提出說明。」

一方通行完全不理她,逕自走到自己的房間,三一一號房門口。但接著他停下了腳步。

不太對勁。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首先,門不見了。

從門戶大開的門口往里望,看不見任何一樣完整的東西。

不但地上有著大量鞋印,而且房間內所有東西都被破壞得一場糊塗。壁紙跟地板被剝開,鞋櫃被砸壞,廚房殘留著放火燒過的痕跡,電視變成了兩半,床架四腳朝天,沙發里

面的棉花都被扯了出來。

一方通行前往便利商店的這段期間里,房間似乎真的遭到襲擊了。襲擊者們發現下手的目標不在家,為了泄憤而將房間搞成這副慘狀。

「哇啊!好像真的大事不妙了,禦坂禦坂啞口無言。」

聽見最後之作這少根筋的發言,一方通行歪著嘴角笑了。

「看來,你的謊言成真了。」

一方通行看見了眼前的景象,在很短的一瞬間,真的非常短的一瞬間,不禁停止了呼吸。

說穿了,這就是他能耐的極限。

雖然他的超能力能夠徹底保護他自己,但卻無法保護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東西。

「……無聊。」

一方通行也不脫鞋子,就這麼走進了自己的家里。鞋底似乎踩碎了某種家具的塑膠碎片。對于自己的棲身之處被破壞成這副德行,一方通行並沒有特別的感慨。他走向棉花四

散的沙發,躺了下來。

「呃…呃…呃…那個…這種情況…不需要通知警衛或風紀委員嗎?禦坂禦坂雞婆地詢問。」

「通知了又能怎樣?」

一方通行歎了口氣。或許干下這件事情的凶手會被抓到,但這並不能讓一方通行就此不再遇襲。明天、後天還是會有其他人找上門來。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不介意跟那些倒在地上的電視及冰箱殘骸作伴,住下來沒關系啊。不過老實說,住這里可是跟躺在貧民窟中央睡大覺沒兩樣。」

他淡淡地為自己的家發表了評論。

「而且這里面到處都是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光著腳應該很難踏進來吧?哈,睡在馬路上可能都比睡在這里安全得多。」

「嗯……可是禦坂還是希望在這里叨擾,禦坂禦坂提出請求。」

「啊?為什麼?」

「因為希望有人作伴,禦坂禦坂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

一方通行躺在沙發上不再說話。

他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那我就打擾了!啊,那張大桌子竟然奇跡似的平安無事,禦坂禦坂伸手指向大桌子。禦坂決定睡在那張大桌子上……啊……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事先聲明,趁禦坂熟

睡中侵犯可是無法容許的行為,禦坂禦坂……」

「睡覺。」

「哇啊!雖然安全獲得了保障,但是禦坂禦坂似乎有股淡淡的哀傷。」

一方通行閉上眼睛。黑暗之中,可以聽見最後之作磨蹭的聲響。或許是不適應房間里充滿灰塵的空氣,傳來幾聲最後之作的咳嗽聲。

一方通行感覺全身異常地疲累。

仔細思考理由後,終于歸納出一個結論。

(搞什麼啊——)

在溫柔的黑暗之中,一方通行像個抵不住睡魔誘惑的孩子,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仔細想想,我有幾年沒聽見這種不帶邪念的聲音了?)

他思考著。

4(Aug.31AM:35)

射進房間里的刺眼陽光,讓一方通行醒了過來。

這幢學生宿舍的周圍都是高大的建築物,一天之中能夠獲得日照的時間相當有限。已經快接近中午了吧,一方通行茫然想著。此時他發現頭頂有張臉正在凝視著自己。

表情充滿好奇心的最後之作。

「喔喔!人在睡覺的時候表情會變得很率真哩——禦坂禦坂嘗試用假京都腔說話。嗯,平常都是那種表情,所以跟小孩子般的睡相有極大差異,這反而是種特別的魅力,禦坂

禦坂……」

「……」

一方通行睡眼惺忪地將傳到自己耳邊的「聲音」全部反射。

「——露出了(微笑唔喔喔喔!?禦坂禦坂的聲音變大了!)」

簡直像是被人拿擴音器在耳邊大聲怒吼一樣,最後之作不禁將身體用力往後仰。帶著耳鳴的最後之作輕輕地將頭左右搖晃,毫不氣餒地繼續對一方通行說話。

「……」

一方通行慢慢地伸手在眼睛下方揉了揉。不但動作慢,而且顯得非常軟弱無力。他茫然地看著正在凝視自己的最後之作好一會,開口說道:

「毛毯,毛毯。」

「咦?你睡昏頭了嗎?禦坂禦坂……呀啊啊啊!住手,等一下,別拉這條毛毯,禦坂說過這是禦扳的寶貝…………!」

「……好困。」

獲得寢具的一方通行像只蓑衣蟲般以毛毯包裹住身體,再度進入了夢鄉。

5(Aug.31PM02:05)

一方通行因饑餓而醒來。

往牆壁上搖搖欲墜的時鍾一看,已經下午兩點多了。早已過了午餐的時間。正當一方通行打算起床找些東西吃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上包著一條肮髒的毛毯。

「哇啊……這是什麼……原來你還在啊……?你為什麼包著桌巾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你睡著了跟死了沒兩樣,不管怎麼叫怎麼打都沒有用,禦坂禦坂對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好沮喪。」

最後之作以一條破破爛爛的桌巾包裹著全身,無力地坐在地板上,宛如是個剛剛把全部財產都拿去買彩券,卻一張也沒中的可憐人。

一方通行的「反射」即使在睡眠中也不會中斷。為了更好入睡,有時他會將聲音也列為「反射」對象,此時任何外界刺激都無法將一方通行喚起。

「嗚嗚……嗚嗚……禦坂禦坂要求將毛毯還給禦坂、還給禦坂。那條藍色毛毯陪著禦坂同甘共苦,是禦坂旅途上的好伴侶,沒有任何東西能代替,禦坂禦坂嘗試展開眼淚攻勢。」

一方通行也不想要這條肮髒的爛布。他將毛毯往坐在地板上的最後之作的頭上丟去,接著漫不經心地望向廚房。

雖然他向來沒有做料理的習慣,但冰箱里應該有一些預先買好的冷凍食品。然而坐在沙發上的一方通行往廚房的入口處望了一眼之後,卻自暴自棄地再次躺了下來。冰箱早已

被翻倒,從里面飛出的冷凍食品包裝破裂,散落一地。

此時將身上的裝備從桌巾換成了毛毯的最後之作似乎恢複了精神,開口說道:

「早安,雖然現在的時間應該要說午安了,禦坂禦坂低頭打聲招呼。禦坂的肚子餓了,如果你可以做一點飯飯給禦坂吃,禦坂禦坂的幸福指數會上升三十點……」

「睡覺。」

「哇啊,親切指數跟卡路里攝取量都趨近于零,不禁讓禦坂禦坂高高舉起了雙手。不過這可不是開心的萬歲動作而是投降動作,希望你能理解,禦坂禦坂非常親切有禮貌地補

充說明。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早上了早上了!」

「……早上個頭,現在是下午兩點。」

滿肚子起床氣的一方通行不得不張開眼睛。除了肚子餓之外,更讓他感到難以安眠的是眼前這個最後之作。雖然可以把「聲音」反射,但就好像有只小蟲子在眼前飛來飛去時

戴上眼罩一樣,不舒服的感覺還是無法排除。一方通行在沙發上站了起來,決定趁早把這個小鬼打發掉,順便在外面把微感饑餓的肚子填飽。于是他朝著門口走去。

「咦?廚房應該不是那邊吧?禦坂禦坂伸手指向廚房的正確方向。」

「為什麼我非得要做飯給你吃?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咦?禦坂很期待一方通行能夠很出入意料之外地穿上圍裙,展現出居家好男人的一面呢,禦坂禦坂真是太失望了。啊?等一下等一下,連句吐槽都不說,是徹頭徹尾把禦坂忽

視了嗎?禦坂禦坂不禁悲從中來開始啜泣,但你果然還是不理禦坂。」

一方通行默默地走出門口,最後之作嘮叨地緊跟在後。

6(Aug.31PM02:35)

八月三十一日的大馬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

由于這城市里的居民有八成都是學生,今天絕大部分的人口都窩在宿舍里面與暑假作業搏斗著。不過,一方通行跟最後之作並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他帶著年幼的小女孩,走在近乎無人的街道上。

她拖著淡藍色的毛毯,走在白色少年的身旁。

「你的頭發顏色是天生的嗎?禦坂禦坂嘗試詢問。」

來到某大型連鎖式餐廳的附近時,最後之作向一方通行如此問道。

「什麼?」

「你的頭發啊,禦坂伸出手指指著頭發。一般人的頭發不會是純白的吧,禦坂禦坂提出質疑。而且你的紅色眼睛以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也不正常,禦坂禦坂歪著腦袋感到非常疑

惑。」

雖然可以完全無視她的問題,但如果這麼做她可能又會嘮叨起來,所以一方通行決定隨口回答她的問題。吃完遲來的午餐後就可以把這名少女交給研究人員,或隨便丟在路旁。只要想到痛苦的時間已經不長了,這一點麻煩事多少可以忍耐。

「這不是天生的,應該是能力造成的副作用吧,我也不是很懂。不管是皮膚、頭發還是眼睛,全身上下所有的『色素』都是為了保護身體不受紫外線危害而存在的。但我的能


力可以將沒必要的紫外線全部『反射』,所以我的身體不需要色素。」

沒想到自己會變得如此多話,連一方通行也頗感意外。當初在「實驗」過程中自己也常常說一些嘲諷的話,看來自己饒舌的程度其實遠超過想像。

「啊,原來是這樣的道理,禦坂禦坂感到有點驚訝。原本禦坂禦坂已經認為一方通行這個人身上是沒道理可講的呢。」

「什麼叫沒有道理可講?話說回來,能力太強也不是件好事哩。外界刺激太少,似乎會讓荷爾蒙失去平衡,害我變成這種不男不女的體型。」

「這麼說來,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禦坂禦坂嘗試揭開真相。」

「你看不出來?」

一方通行說話時,並在心中對自己的舉止感到不可思議。

以過去自己的思考邏輯來看,如今與最後之作的對話本身就是一種異常。當然一方通行也是這個社會的一分子,並不至于凶惡到將眼前看見的人全部殺死,但是跟量產型的「

妹妹們」像這樣順利地溝通,可是過去從來不曾有過的經驗。

在「實驗」過程之中的對話是像這樣的:

「是的。禦坂的編號是一〇〇三二號,禦坂回答。不過,為了確定您是本實驗相關人員,禦坂建議先進行密碼的確認。」

「禦坂不能理解『一些想法』這樣曖昧的字眼,禦坂回答。距離『實驗』開始還有三分二十秒,請問你准備好了嗎?禦坂進行確認。」

——這實在不能說是正常人類之間的對話。就像是沒有感情的機械,正在對問題進行回答。而一方通行則是這麼說的:

「唉,同樣的事情重複一萬次實在很煩。本來想增加一點新鮮感的,但看來還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來。」

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自己能夠跟「妹妹們」順利溝通。一直到最後,他確實也不曾與「妹妹們」順利溝通。

但是,

看來那場戰斗確實讓自己改變了,一方通行心想。

問題是,到底是「什麼」改變了?

原因是「什麼」?

改變了「什麼」?

「哈羅?哈羅哈羅哈羅?禦坂禦坂嘗試跟你打招呼。你兩眼發愣,在想什麼事情嗎?禦坂禦坂仔細凝視著你的臉。」

「啊?我只是在想你身上只披著一條毛毯,能走進餐廳里嗎?」

「……嗚嗚嗚,如果只有禦坂被擋在餐廳外面,該怎麼辦?禦坂禦坂非常擔心地詢問。」

「睡覺。」

「哇啊!這句話幾乎快變你的口頭禪了,禦坂禦坂開始自暴自棄起來。」

最後之作面無表情地舉起雙手亂揮,一方通行不再理她,抬頭望著午後的天空。

溝通,順利地完成了。

眼睛看不見的「某樣東西」正在逐漸改變。

7(Aug.31PM03:15)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

結果,女服務生堆滿笑臉地將毛毯少女請進餐廳里。當然,笑臉上多少帶了點僵硬。看來是個工讀生,沒辦法應付指導手冊上沒提到的狀況。

一方通行與最後之作選了靠窗的座位。在這個八成居民都是學生的學園都市,八月三十一日一般而言是「窩在家里趕暑假作業」的日子。或許用餐時間多少還是會出現人潮,

但現在的時間早已經不是用餐時間了。

一方通行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投向窗外,此時他看見一名身穿白袍的男人,壓低身子在馬路上走著。

「啊?」

男人一發現一方通行的視線,立刻像被電到一樣,嚇得趕緊跑進停在停車場里的跑車中。

「那家伙不是……天井亞雄?」

一方通行喃喃自語。最後之作疑惑地抬起了原本正盯著菜單瞧的視線。

天井亞雄,年近三十的研究員,等級6絕對能力進化實驗長期以來的推手。以超級電腦的預測演算為基礎的這場「實驗」,最後被認定為演算結果有誤,現在已經遭到半永久性

凍結。「實驗」負責人員現在應該正沒日沒夜地,忙著從龐大的資料中找出問題點才對……

「那家伙……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你在看什麼你在想什麼你在說什麼?禦坂禦坂嘗試提出詢問。」

「別一堆廢話,想想你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吧。」

「咦?就是吃飯啊,禦坂禦坂想也不想地回答。啊,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今天禦坂不管點什麼都可以嗎?禦坂禦坂心中非常期待。」

「嗯,我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當初想聯絡研究人員的目的跑哪里去了?一方通行不禁哭笑不得。此時天井所乘坐的跑車已經消失在大馬路上了。最後之作完全沒察覺到這件事,伸手在眼睛下方揉了揉,身體

往左右搖搖擺擺地晃動。

「嗚嗚……最近不管怎麼睡都無法消除疲勞,禦坂禦坂感到相當困惑。」

「關我屁事。」

一方通行向著送開水過來的女服務生隨意點了些料理,突然他發現坐在對面的最後之作正以奇妙的眼神望著自己。

「啊……禦坂禦坂很謹慎地選擇表達方式……該怎麼說呢,原來你也會像平常人一樣點餐及付錢,真是讓禦坂禦坂大為感動呢。」

「什麼?」

「嗯,禦坂本來以為你是那種會踢破餐廳大門,吃完霸王餐之後又打破窗戶悠哉逃走的人。禦坂禦坂一邊發抖一邊老實說道。」

「喔,原來你指的是這件事。」一方通行提不起勁地點頭說道:

「那樣做也不是不行啦,但是現在『實驗』凍結,我背後已經沒有組織撐腰了,做太誇張的舉動會惹來不少麻煩。」

「光是你這麼說就讓禦坂感到奇怪了,禦坂禦坂不禁插了嘴。管他是警衛還是風紀委員,應該沒有人能夠打贏你吧,禦坂禦坂坦率地說出感想。話說回來,你願意遵從『實驗

』研究人員的指示行動,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禦坂禦坂歪著腦袋說道。」

「我說啊……」一方通行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還需要說明嗎?這麼說好了,假設我在這間餐廳里大鬧一場。好吧,就假設我吃霸王餐好了。這樣一來,我的第一個敵人是誰?」

「呃,應該是店員吧,禦坂禦坂嘗試回答。」

「沒錯。于是店員在一瞬間被我殺死。真的只需要『一瞬間』。接下來是誰?店長嗎?殺這個人也只需要『一瞬間』。然後是警衛嗎?還是風紀委員?這些人應付起來更輕松,因

為敵人的裝備越強,『反射』的威力也就越強。再下來……會是什麼呢?演變成學園都市無法收拾的局面,只好向『外界』求援嗎?可是,那也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些警察、機動

部隊或自衛隊之類的家伙。于是日本應付不了,外國的軍隊、特種部隊、暗殺集團登場了。還是無法解決,接下來是空中轟炸嗎?到最後是不是會變成滿天的核子飛彈?」

一方通行說道——「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就算在核子飛彈滿天飛的世界大戰中獲得勝利,如果全地球的人類都滅亡了,一方通行也只能過著原始人一樣的穴居生活。如果一方通行想過起碼像人一樣的生活,就必須活

在人類的集團當中。

這就是手中握有「毀滅力量」的人所必須背負的問題。一方通行在心中茫然想著,或許手握核子飛彈發射鈕的總統,也有相同的感觸吧?

「嗚嗚……你說話總是像機關槍一樣嗎?禦坂禦坂詢問。」

「彼此彼此。」

「不不,根據強制輸入腦中的情報,世界上應該有種叫做學校的地方,禦坂禦坂歪著腦袋苦思。像你這樣溝通能力等于零的人有辦法融入班級中嗎?禦坂禦坂再次嘗試詢問。」

「喔,這點不足問題,因為我沒有同學。」

「?」

「我是特別班的學生,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一方通行若無其事地說道。

自從開發課程讓「能力」覺醒之後,他就被編入特別班。班上學生只有他一個,沒有其他同學。既不必參加運動會,也不參加文化祭。雖然全校學生有將近兩干人,但他所待

的狹窄教室內卻只放著一張桌子。

一方通行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

很久以前研究人員曾經對一方通行這麼說過:因為你是最強的等級5超能力者,這個班級是為了讓你進化為等級6絕對能力者的特別班。當時的一方通行曾經在心里想著:不再

是「最強」之後將會改變什麼?進化成「無敵」之後將會改變什麼?

「寂寞嗎?禦坂禦坂開口詢問。」

「啊?」

「強者的孤獨,禦坂一定無法理解,其他人也一定無法體會那種感覺。禦坂禦坂如此猜測,所以——」

「真是莫名其妙的問題。如果我說是,難不成你要摸摸我的頭安慰我?」

一方通行輕輕地如此說完之後,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寂靜。

一方通行是殘殺了一萬人以上的殺人魔,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既然已經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什麼沒有人能理解的孤獨,什麼黑暗,什麼安慰的話,全都不具任何意義。何況

誘使他參與「實驗」的動機,很可能只是為了找個宣泄壓力的管道而已。

「——」

是這樣嗎?

一方通行皺起眉頭想著,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實在不太合理了,一方通行在心中茫然想著。沒錯,不太對勁。但一方通行卻無法理解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太對勁。一方通行再次回想關于那場「實驗」的事情,

才終于想通這股異樣感的理由。

「唉,同樣的事情重複一萬次實在很煩。本來想要增加一點新鮮感的,但看來還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來。」

對,就是這里不對勁。

如果真的只是為了「發泄」,如果真的只是像揍布娃娃一樣地殘殺著「妹妹們」,為什麼自己會試著與「妹妹們」溝通?

那場「實驗」的過程中,不斷做出非必要舉動的反而是一方通行。

雖然無法順利溝通,但這並不表示妹妹們的言行舉止毫無規則可循。妹妹們可是一絲不苟地徹底執行超級電腦所預測、演算、立案、計劃出來的那場「實驗」。

如果單純以「實驗」的角度來看,特地違反規定與妹妹們攀談的一方通行,反而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一方。事實上在「實驗」過程中,不管是妹妹們還是研究人員,都不曾與他

人交談。

既然如此,為什麼一方通行會做出這種沒必要的舉動?

就是這里不合理。如果一方通行與妹妹們的交集點只是「殘殺」與「宣泄壓力」,何必要嘗試「溝通」?

想要與某人「溝通」的理由,一般來說都是「想與某人交朋友」。一方通行心想,但是這也不合理。在「實驗」之中辱罵、傷害、殘殺著妹妹們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啊,來了來了,終于來了,禦坂用手指指著女服務生。哇啊,禦坂禦坂的料理先來了。」

女服務生將料理排在最後之作眼前。一方通行所點的料理似乎比較花時間。

「喔喔,禦坂是第一次吃熱騰騰的飯呢,禦坂禦坂感到好興奮。好棒好棒,整個盤子都在冒著熱氣,禦坂禦坂不斷凝視。」

自從「實驗」中斷之後,也已過了不少時日。如果最後之作是在「實驗」中斷後馬上離開了研究機構在外流浪,這段期間她的生活……

「……隨便啦。」

一方通行以不屑的語氣輕輕說道。

將視線從正面的最後之作身上移到旁邊的窗戶外。過了許久,完全沒聽見最後之作吃東西的聲音。一方通行感到疑惑,將視線移了回來。他看見最後之作端正地坐在冒著熱氣

的料理前面,正在看著自己的臉,似乎沒有動手取食的打算。不過,最後之作的平靜只是裝出來的,任何人都看得出她隨時想撲向食物的心情。

「你在干什麼?你不是說這是第一次吃熱騰騰的飯嗎?」

「可是,跟某個人一起吃飯也是禦坂第一次的經驗,禦坂禦坂回答。禦坂禦坂回想起來,聽說用餐前應該要一起說『開動』,禦坂也想要嘗試那麼做做看,禦坂禦坂提出自己

的希望。」

一方通行點的料理送來,已經是十五分鍾之後的事。

放在最後之作眼前的料理早已不再冒出熱氣。

但是少女依然笑了。

笑得很開心。

8(Aug.31PM03:43)

走進餐廳也已過了好一陣子,一方通行與最後之作此時才總算開始用餐。

最後之作別說是刀叉,就連湯匙及筷子也用不好。不知為何她將叉子插在白飯里,正歪著腦袋苦思。

一方通行點的是肉類料理,但因為肉質頗硬,而且用來當作餐盤的木框及小鐵板尺寸似乎不太合,小鐵板不斷動來動去,沒辦法好好把肉切開。一方通行的動作停止了一秒鍾

,接著他伸出左手將小鐵板牢牢地抓住,令剛好走在旁邊的女服務生大驚失色。一方通行能夠將非必要的熱量全部反射,根本不可能燙傷。

在旁人眼中看來,真是一幕詭異的用餐景象。

「好吃好吃,禦坂禦坂發表評價。」

「全都是些冷凍密封的現成食物,不知道塞在倉庫里幾個星期了。」

「可是好吃的東西還是好吃啊,禦坂禦坂好滿足啊。而且跟別人一起吃飯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禦坂禦坂嘗試從精神層面提出論點。」

「……我說啊,」一方通行放開了灼熱的鐵板說道:「有句話我從昨天就很想說了,你這個人是不是少根筋啊?你難道不記得我對你們做了什麼事嗎?難道你不痛苦、不難受、

不煎熬、不怨恨嗎?」

「實驗」結束的前一刻,自從那個等級0無能力者沖進派車場之後,「妹妹們」(那個等級0無能力者稱她為禦坂妹妹)望向一方通行的目光中,似乎就開始產生了敵意。

說不定,「妹妹們」在那時終于獲得了「人性」。也說不定,那只是在「禦坂妹妹」單體上所發生的現象。

「嗯……禦坂禦坂可以藉由腦波連結將九千九百六十九個禦坂的精神全部接在一起。」

「啊?那又怎麼樣?」

「腦波的連結可以創造出一個精神的網路世界,禦坂禦坂嘗試加以說明。」

「就好像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一樣的東西嗎?」

「嗯……有點不太一樣,禦坂禦坂加以否定。腦波連結與『禦坂』單體的關系就好像是神經突觸與腦細胞的關系,禦坂禦坂舉例說明。正確來說『禦坂網路』就好像是一個巨

大的腦,可以操縱所有的『禦坂』,禦坂禦坂說道。」

一方通行保持沉默。

這段期間之中,最後之作依然持續解釋著:

「『禦坂』單體的死亡並不會造成禦坂網路的消滅,禦坂禦坂試著說明。以人類的腦來比喻,『禦坂』就是腦細胞,腦波連結就是傳達各腦細胞情報的神經突觸。腦細胞的消

滅會造成經驗與回憶這些『資料』的消失,當然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但這並不會讓禦坂網路完全消失,除非『禦坂』消滅到一個都不剩……」

一方通行突然有種正被一只巨大蜘蛛瞪視的惡心感。

當然這並非表示一方通行害怕眼前這個人。在一瞬間,一方通行就能殺死眼前的最後之作。「妹妹們」也不過區區一萬個,只要肯花時間,一樣可以全部殺死。

但那是另一回事。


恐懼來自更加深處的根源。眼前正在費盡苦心與餐盤里的食物惡斗的少女,如今看起來卻像個構造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外星人……

「——原本禦坂禦坂是這麼想的,但禦坂似乎改變想法了。」

「?」

「禦坂如今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身為禦坂的價值,禦坂肯定地說道。不止是『禦坂』全體,就連每一個『禦坂』單體也是具有生命價值的,一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禦坂

』如果死了,將會有人傷心流淚,禦坂禦坂挺著胸膛自豪地宣布禦坂學到了這件事。所以禦坂不會再死了,禦坂不能再讓任何一個禦坂死亡,禦坂禦坂在心中想著。」

少女如此說道。

以帶著人性,與凡人沒什麼不同的眼神凝視著一方通行。

這是一種宣言。

象征對于一方通行所做出的行為,絕對不會原諒的宣言。

象征最後之作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件事的憎恨宣言。

「哈……」

一方通行不禁讓背部深深陷在椅背中。他看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過去雖然已隱隱有這樣的感觸,但從來沒有聽見當事人在自己眼前發出責難之聲,因此這是一方通行首度體會這樣的痛楚。而且直到一切都結束後他才發現,原來過去一直被

自己當成玩偶的「妹妹們」,也是會為他人帶來這種痛楚的人類。

「——」

一方通行張開嘴巴,移動著雙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可是,禦坂還是很感謝你的,禦坂禦坂說道。如果沒有你,『實驗』就不會立案,原本已經陷入瓶頸的量產型能力者(RadioNoise)計劃也不會重獲重視,禦坂禦坂嘗試說明。你是救星也是殺神,你是愛羅斯也是桑納托斯(注:愛羅斯=Eros,為希臘神話中的生命及性愛之神,象征生存的欲望;桑納托斯=Thanatos,則為希臘神話中的死亡之神,象征自

我毀滅的欲望。),你是生也是死——為沒有生命的禦坂注入靈魂確實是你的功勞,禦坂禦坂非常感謝你。」

最後之作如此說道。

以仿佛接納包容一方通行般的溫柔聲音如是說。

但這反而令一方通行更加難以忍受。

不知為何,就是難以忍受。

「這算什麼?」一方通行以低沉的聲音說道:「這完全不合道理。把人生下又殺死,這樣一來一回有什麼功勞可言?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感謝我?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出于

自願以殘殺你們為樂的殺人魔。」

「你在說謊,禦坂禦坂做出判斷。其實你根本不想參加『實驗』,禦坂禦坂做出推測。」

這句話讓一方通行的腦袋更加混亂。

這種時候最後之作即使含著眼淚揮著雙手破口大罵也不為過。但是最後之作卻選擇了幫一方通行說話,這完全沒有道理。

如此令人無法理解的狀態,讓一方通行的內心感到極為煩躁。

「等等,你該不會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論點而隨意改寫記憶吧?不管再怎麼美化,也不應該是這樣的結論。在你眼中,我看起來像是被強迫的樣子嗎?既然我一直配合『實驗』的

進行,就表示我根本不把你們的命當一回事,就這麼簡單。」

一方通行的語氣,如同對最後之作諄諄告誡。

為何要拼命貶低自己?一方通行內心感到疑惑。

「沒那回事,禦坂禦坂嘗試反駁。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在『實驗』過程中要跟禦坂說話?禦坂禦坂詢問。」

但是最後之作的態度顯得不慌不忙,心平氣和地侃侃而談。

語氣就像是個溫柔的姊姊。

「想起當時的行為,回憶當時的狀況吧,禦坂禦坂嘗試懇求。你跟禦坂說了好幾次話,目的是什麼?禦坂禦坂問了一個答案相當明確的問題。」

一方通行陷入片刻的沉默。

與妹妹們攀談的理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哈哈!干嘛逃那麼快?屁股一直搖,是在誘惑我嗎?」

「——這場『實驗』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讓我變強,所以我可能沒有資格說什麼啦,不過在這種狀況下,你為何還這麼冷靜?難道沒有一些想法?」

「——唉,同樣的事情重複一萬次實在很煩。本來想要增加一點新鮮感的,但看來還是不行,跟你完全聊不起來。」

「——哈!你什麼都沒有准備就來了嗎?這麼喜歡被虐待,那我就讓你叫到爽!趁現在吃顆喉糖吧!」

「——來!問你一個問題!你已經被殺幾次了?」

「冷靜想一想,你說出來的這些話都不太正常,禦坂禦坂加以分析。『想與人對話』這種溝通的原理是建立在『想理解他人』與『想讓他人理解』——也就是『想與他人產生

聯系』的基礎上。在純粹以殺害為目的的『實驗』中,如果只是想讓『實驗』成功,根本不需要進行對話,禦坂禦坂提出論點。」

「……啊?那些粗魯的話怎麼看也不像是『想與他人產生聯系』吧?」

「沒錯,而這也是第二個問題點,禦坂禦坂豎起了兩根手指頭。從你口中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徹底藐視禦坂的粗魯言詞,這跟『想與他人產生聯系』的理由完全不相符合

,禦坂禦坂繼續說道。」

最後之作說出了重點。

「不過,也許你說出那些話的理由,是希望能遭到拒絕吧?」

「啊?」一方通行愣住了。

「你總是在『實驗』開始前……戰斗開始前說出那些話,禦坂禦坂加以回想。簡直像是要讓禦坂感到害怕,要讓禦坂說出不想再戰斗的話,禦坂禦坂描述。」

「什麼?」一方通行停止了呼吸。

「但禦坂們完全沒有理解你所發出的訊號。連一次也沒有理解,禦坂禦坂感到相當後悔。如果,假設,那一天,那個時候,禦坂說出了不想戰斗的話,你會有什麼反應?禦坂禦

坂針對一個早已無法回頭重新選擇的分歧點提出看法。」

「……」此時一方通行感覺自己似乎連心髒也停了。

沒錯,假設……

那一天,那個時候,「妹妹們」說出不想再進行「實驗」、不想再被殺死,一方通行會怎麼做?難道他什麼都做不到?

當然不是。

當然沒那回事。因為「實驗」的目的就是讓一方通行進化為等級6絕對能力者,一方通行本身就是「實驗」的核心。只要他說出「不想再配合」之類的話,「實驗」就會中止,

也沒有其他人能代替。就算研究人員想以強硬手段將一方通行抓起來,也只會是白費工夫。

因為他是全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

正因無人能敵,才能稱為最強。

如果,

假設,在「實驗」剛開始的最初,

連一個「妹妹們」都還沒犧牲的最初階段,

兩萬個妹妹們一起在他面前,以充滿恐懼的眼神哀求他不要做這種事……

他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這就是他的願望。

所以他才不斷、不斷地發問。但不管他怎麼問也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他發問的方式越來越偏激,到最後終于化成一股失去理性的殘虐風暴。

他想要找個人來阻止自己。

他想要找個讓自己站起來反抗的理由。

一方通行心里想著,在那場「實驗」之後,在那次派車場的「戰斗」之後,在那與等級0無能力者的「戰斗」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對于這個讓他苦惱許久的問題,

或許也在這里得到了答案。

他回想著派車場的戰斗之中,那個越挫越勇的等級O無能力者。對于自己的回憶,他一定賦予了極端的美化。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在想著。

在那最後一刻,被平凡無奇的一拳打倒的那個瞬間。

自己心中到底在想著什麼?

想著什麼?

「……該死。」

就這樣,他閉上雙眼,抬頭面對著天花板,說了這麼一句話。

從他口中說出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如今不管說再多好聽的話,也無法讓自己變成一個好人。這一點,只要回想派車場戰斗的經過就可以得到證實。當時被等級O無能力者拯救的「妹妹們」已經明白拒絕再為「實

驗」犧牲生命,但一方通行卻依然堅持要殺掉她。這是個無法否定、無法磨滅的事實。

最後之作不再說話。一方通行心想,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接下來,一方通行一直閉著眼睛,一直閉著眼睛,一直閉著眼睛……許久之後,他察覺不太對勁。

過了那麼久,最後之作都沒有說話。

一方通行疑惑地張開了雙眼。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咚」的一聲沉重碰撞聲。最後之作在眼前的餐桌上趴了下來。雖然頭並沒有撞在餐盤里,但湯匙被夾在她的額頭及餐桌之

間了。

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她趴下來的理由,絕不是單純想睡覺或疲累。她的全身上下似乎一絲一毫的力量也沒剩下。而她試著壓低的呼吸聲,卻依然像野狗的喘息聲一樣響亮。

簡直像是得了熱病。

「喂?」

「啊……哈哈。」最後之作以充滿疲累的聲音說道:「本來想在變成這樣以前,跟研究人員取得聯系的,禦坂禦坂昏昏沉沉地露出苦笑。」

「……」

「禦坂的編號是二〇〇〇一號,也就是最後一號,禦坂禦坂加以說明。禦坂的肉體依然處于未完成狀態,本來應該不能從培養器中出來的,禦坂禦坂歎了一口氣。」

「可是這段期間禦坂勉強也撐過來了,禦坂禦坂以為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但是現在卻……」

或許是因為意識已經呈現斷斷續續的狀態,最後之作說得非常緩慢。

令人有種感覺,似乎一旦她失去意識,就沒有機會再張開眼睛。

「喂。」

「——嗯?什麼事什麼事?禦坂禦坂詢問。」

最後之作隔了三秒鍾以上才做出回應。

即使如此,少女還是笑了。

雖然像得了熱病一樣全身流滿汗水,少女還是笑了。

一方通行的臉上逐漸失去表情,似乎感情已逐漸流失。

面對這樣的狀況,他什麼也做不到。一方通行擁有全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但也只是全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而已。這個超能力無法拯救他人。就算有人向他求助,他也只

能一個人躲在宛如核子庇護所一般的超能力內發著抖。這就是他的超能力。無法守護任何人,無法拯救任何人,永遠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存活下來,自己只能默默看著所有一切被破

壞。房間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時候是這樣,少女倒在自己眼前的現在也是這樣。

「……」

一方通行默默地站了起來。最後之作趴在桌上,只是移動視線望著他。

「咦?你要去哪里?禦坂禦坂詢問。飯還沒吃完呢。」

「嗯,我不想吃了。」

「喔……本來禦坂還想說說看『我吃飽了』這句話的,禦坂禦坂歎了口氣。」

「是嗎?真是可惜。」

一方通行帶著冷漠的表情,拿起帳單向著櫃台走去。

留下最後之作孤單一人。

插圖04

9(Aug.31PM4:11)

一方通行獨自走在馬路上。

他腦中瞬間浮現了被留在餐廳里的最後之作的臉。但在那樣的情況下,並沒有他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他不是萬能的正義使者,也不是推理小說的偵探。他並沒有過著隨時准

備好應付問題的生活,也沒辦法在問題發生之後,當場思考個幾秒鍾就把問題解決。

他什麼都做不到。

所以他選擇離去,什麼都不做。

如此而已。一方通行走在馬路上,漫不經心地思考著。何況再怎麼說,自己的個性也不適合出手幫忙。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並不是那樣的世界。在派車場對抗一方通行的那個等

級0無能力者,或許才適合做那樣的行為。

「喔喔,禦坂是第一次吃熱騰騰的飯呢,禦坂禦坂感到好興奮。好棒好棒,整個盤子都在冒著熱氣,禦坂禦坂不斷凝視。」

何況如今的他又能做什麼?又有資格做什麼?將「妹妹們」卷進「實驗」地獄的人是他,讓「實驗」半途而廢,害最後之作在制造途中被丟出研究機構的也是他。不管他做什麼

、如何選擇,總是會傷害到別人。像這樣的一個人如今竟然想幫助別人,這樣的念頭本身就已經不合道理。

「可是,跟某個人一起吃飯也是禦坂第一次的經驗,禦坂禦坂回答。禦坂禦坂回想起來,聽說用餐前應該要一起說『開動』,禦坂也想要嘗試那麼做做看,禦坂禦坂提出自己

的希望。」

他走在馬路上,橫越斑馬線,走過便利商店,進入百貨公司附近的小路,在小巷子內前進,通過學生宿舍的旁邊,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走著。

「喔……本來禦坂還想說說看『我吃飽了』這句話的,禦坂禦坂歎了一口氣。」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一方通行拾起頭來。

「為什麼我會來到這種地方?」

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一間研究所。

訂定「實驗」計劃,大量制造「妹妹們」的研究所。如果是這里的話,多少應該還殘留著制造量產型能力者的培養器。利用這些培養器,或許可以對最後之作未完成的肉體進

行調整。

在那個地方,他什麼忙也幫不上,所以他離開了那個地方。

為了找出自己能做的事情,他來到了這里。

一方通行朝研究所的用地內踏進了一步。

他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嘗試想要做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合道理。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想拯救那個少女。

Aug.31PM05:15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