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結束的結束是開始 第九章「Ⅰ-Ⅹ-」

明明是大白天卻聽到老朋友說夢話的現實令我頭痛,我看著窗外.

可惜外頭在下著雨,原本就陰郁的氣氛顯得更沉問了.

從老朋友口中聽見「他」受傷的消息也成了打擊,使我情緒消沉.

我向來抱持薯即使發生于陌生場所的事件,也要將之解決的氣魄.

但現實卻是連我自己熟悉的事情也應付不來.

放棄工作的老朋友,和雖著手進行工作,卻應付不來的我自己.

承認我們兩人之間其實沒有差別,這算是一種放棄嗎?

……不對,我應該認清事實後重新起步.

僅能一一處理自己所辦得到的事情,這跟別人所做之事沒有差別.

必須完成只有自己才能辦到的事情,這樣才對.

就跟「他」一樣.

就像是不斷不斷地蒙騙下去.

于是我停止觀望窗外,不帶傘地奔向外頭.

『看吧,果然來了.』

感覺窗戶對面的家伙在嘲笑我,眉頭自然而然地皺了起來.

【請別把我當成單純的家伙好嗎?】

『但你真的算是十分單純啊.你說,我是誰呢?』

對方催促我快點決定.雖然我們看不到對方,但我伸出手來示意他等等.

喇叭跟早上一樣破音,著實令人不舒服.

延續著清晨的夢境,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傍晚在公園里的事,意識很不明朗.那時我坐在秋千上,接著……我睡著了吧,大概.

宛如學校教室的牆壁,桌子和地板,只有天花板像醫院,這個隨意拼湊產生的夢境舞台又再次呼喚我來.溫度似乎比上次更寒冷,皮膚冒出一陣陣雞皮疙瘩.

【你是,呃……不是金子嗎?】

『這就得由您來決定羅.』

語氣有些裝模作樣,我認識這種人嗎?沒有人會稱呼我為「您」,這種語氣是受到什麼影響呢?雖然想半天也想不到,總之得先決定這家伙是誰.算是這里的規矩.我覺得直接跟身分不明者對談也滿愉快,但感覺局促不安倒也是事實.因為我的事情被對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卻對對方一點都不清楚,以夢境而言,這種關系太不對等了,令人很不愉快,不是嗎?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因此我現在必須確定他的身分.

我定睛凝神地望著人影,彷佛隱藏在繪畫里的另一張圖畫逐漸浮現般,出現了某個影像.形象的構築與觀測.在我觀測到的瞬間,在夢里就成了現實.

這嬌小的人影令我感到痛苦,不由得垂下眼簾.

【長瀨……透?】

『咦?是這樣嗎?我看起來像長瀨嗎?阿道.』

語氣與聲音一轉,成了長瀨的風格,後半的「阿道」似乎語帶譏諷,除此之外都是長瀨透本人的感覺.人影與發型也變化為長瀨.就像用倍速觀賞植物成長的影片一樣,也像受到女巫之力而迅速茁壯的玫瑰荊棘一般,總之很神秘.

【這次的談話對象是長瀨嗎?該說這讓我感覺罪孽深重,還是……】

『啊咦咦?你好像討厭我?』

【我才想問你呢,你不討厭跟我對話嗎?】

『嗯~該怎麼說呢,這件事由阿道來決定就好啊.』

倒不如說,她不是現實的長瀨,所以才需要由我來決定吧.這感覺真討厭啊,在有選擇余地時被迫要不斷做出決定.坦白說,我覺得麻煩死了.

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下垂.連別人的心情都得由我來設定嗎?這世界可真不方便.坐在窗戶對面的家伙八成連腦子也不具備吧.

【死後的世界怎樣?有碰見逝世的知名人士嗎?】

我放棄決定,試著轉成毫不相關的話題.長瀨嘻嘻地笑了.

雖然透過破音的喇叭聽來,只像是噪音.

『知道真相不會很無趣嗎?死後的世界是種很美妙的謎團呀.』

【對我而言,想知道的,想解決的事情多如牛毛,我不想再猜謎了.】

『哈~盡量煩惱吧.』

長瀨得意地笑了.我「唔姆姆」發出摩擦牙齒的聲音,像是咬牙切齒的失敗版.

【你果然很討厭我吧?】

『如果你那麼認為,就會變成那樣喔.』

這個長瀨比我認識的那個更聰明哪——她的回答讓我有這種失禮的感想.

【討厭我也無妨,但我不會說是我錯了喔.】

『無所謂啦.倒不如說,會這麼說的人我應該不會討厭吧.』

的確是——我肩膀顫動了一下.胡亂脫下腳上的鞋子,踢掉,手撐在額頭中心,手掌遮蔽了眼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像是模仿金子一樣,發出「啊~」的窩囊聲音.覺得臼齒搖搖晃晃的,咬緊牙關,滲出苦澀汁液,牙齦仿佛腐爛了似地.

『那麼,你想跟我說些甚麼呢?』

【……界王大人那邊的修行真的很辛苦嗎?】

『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啊!我死後還沒經過半年啦.』

也是,但如果長瀨在我死前完成修行的話,我多半會被痛揍一頓吧.

【如果陰間真的存在,我想害怕死亡的人應該會少一點吧.】

『但也可能會造成在現實碰上瓶頸的人失去嚇阻力而紛紛自殺喔.』

【這也很傷腦筋.沒有陰間比較好.】

隨口說著違心之論.畢竟有陰間才令人放心啊.

『但是如果沒有死後的世界的話,死了會如何呢?』

【嗯~……長瀨不是知道這點了?】

『現實的長瀨是知道,但是在這里的我並不知道啊.』

【這樣嗎?真遺憾.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啊,長瀨.】

『……阿道想跟死者見面嗎?』

【想見的人……不,我似乎到處惹了不少怨恨,可以的話我想避免會面.】

差點掰指頭計算,想想還是作罷.接下來彼此都沒開口,度過一段倦怠的時間.說是時間,不過基本上這不存在于夢中吧.我踹了地板,連同椅子向後倒.種種物理法則似乎從現實輸入至夢里,我匡啷匡啷地摔倒了,而且還很痛.

但比起理應直接受到沖擊的背上,不知為何反而是腰部與後頸部更痛.並非突發性,而是逐漸滲透般的疼痛.倒地的聲音隨即穿越我身邊,蒸發似地消失了.我維持這個姿勢靜靜地躺著,開始連自己是否躺著這件事也逐漸模糊,眼前逐漸發白.

但是與視覺相反地,耳朵深處似乎傳來一陣陣咚咚咚的跳動聲,維系著我的知覺.我試著以眼睛追尋那股跳動聲,呃,雖然實際上辦不到,但我試圖讓眼珠子左右轉動瞪視,就這樣,腦子也開始活絡起來,天花板再次變得明確,喇叭聲也隨之嘈雜刺耳.雖然聲音依然不正確,但大體聽得出在說什麼了.

對于喇叭放棄職責一事,我也勉強能露出苦笑了.

【呐,至少告訴我一件事吧,陰間有重力嗎?】

將想到的問題直接說出口,『唔呣?』長瀨的人影歪頭不解.一傾斜,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崩解掉落,消失在地上.不明確的人影惶然不安地動個不停.

【我在想,如果陰間沒重力就好了,這樣一來就能飛上天了.】

『呃~……但是,那樣真的算飛行嗎?那只是自己浮起來而已吧?』

【但總比掉落好吧?】

『論點偏離了啦.』

果然這個長瀨比標准長瀨更聰明,吐嘈很精准啊,我覺得有點有趣.


【能在天空飛行的話,一定很多事都會變得很愉快吧.】

『咦?難道說你每天都活得不怎麼愉快嗎?』

【有小麻在,也算滿愉快的.但我想要更多戲劇性的變化啊.】

『滿愉快還不夠滿足嗎?你真是個奢侈鬼啦,奢侈是大敵啦.』

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被人宣導要節約,我反而很刻意地誇張大笑了.我的笑聲經過喇叭傳出,像是被切成一段段的,聽起來非常聒噪.啊,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平常不笑比較能受女生歡迎吧,我發現了這個不太重要的事情.雖然是開玩笑的.

【雖說,就算能飛……也離不開地下室吧.】

原來如此.這個房間的寬闊程度,跟「那間」地下室或許有點相似.當時是在黑暗里所以不是很清楚,不過「那間」地下室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我的肇始之地.若是再加上窗戶的另一頭,尺寸應該就剛好相同.

【原來如此,已經深入內心了嗎?】

那個空間在小時候的我看來,應該會覺得更寬廣一點吧,但是卻無路可逃.不管逃到哪里,都會被彷佛惡意的具體化身所壓扁.唉,總覺得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又頭痛起來,嘔吐感也不斷湧上,但是在夢中能吐嗎?體內的微生物也會作夢嗎?

我現在真的是在作自己的夢嗎?

【……………………………………………………】

不,這應該沒有必要描寫……總之算了.

即使能在被圍起來的世界飛行,也會瞬間就撞上天花板而結束.

所以,為了要變得幸福,我真正需要的不是飛天的能力.

而是打破又黑又硬的厚重牆壁的力量吧.

……不管是哪個能力,還不都得是Z戰士才辦得到嗎?這個要求也太過分了吧.我握著拳頭感到憤愾.

『哎呀哎呀,你似乎也是煩惱多多嘛.』

長瀨對我開口.不,與其說長瀨,更像一開始那個語氣裝模作樣的家伙.

『只不過,你所抱持的種種疑問,我想再過不久你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為什麼?】

依然躺著的我抬起頭來看窗戶,長瀨的影子彷佛溶解般逐漸變小,像蠟燭一樣,只有頭發的部分搖曳,其他愈來愈萎縮.仔細一看,連分隔兩側的牆壁也產生了裂痕,顯而易見地向我宣告這個空間的結束.夢又將邁入尾聲.

眼見結束到來,逐漸崩壞的長瀨對我露出嘲笑的神情.

她的笑法實在……實在是很討人厭啊.

跟「那家伙」的笑法可說如出一轍.

只有嘴巴被特別強調的小小人影,最後向我招手.

因為啊,阿道你也很快就會來我這邊羅——她說.

「……很不幸地,距離那個時期還早得很哪.」

我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反駁,接著硬將閉著的眼皮掀起.

「即使那真的是你的期望也一樣.」

往前彎折的腰部與背部陣陣酸痛,果然是坐在秋千上睡著了,就我來說算很靈巧的睡法.「嗚嘎!」脖子後面也很痛.

對了,小麻呢?看了身邊的秋千.嘰嘰地睡著了.正確而言,是小麻在秋千的老舊鎖鏈發出嘰嘰聲的左右微晃中,閉著眼睛睡著了.連呼吸也感覺不到,乍看就像一副尸體.困擾的是,不管看幾次,說服力都未曾衰減.

我離開秋千,試著確認小麻的安危.雖然肯定沒事,但我需要心靈的安穩.手貼上口鼻,極微小的呼吸搔動手心,我才總算放心,垂下僵硬的肩膀.回到秋千,鎖鏈又嘰嘰作響.

淺紫色已盤據天空,橢圓形的紫色與彷佛云霞般奔流的夕陽摻雜糅合,厚如云層般的紫色背後,有著橙色熊熊燃燒,這般景色令人靜不下心,就好像兩邊隨時都可能吞沒我一樣.

風變冷了.彷佛要將秋千的老舊塗裝撕下似的冷氣襲來,我不由得又用力握住鎖鏈.夜晚即將到來了.就這樣,一天又將結束了嗎?我將上半身往前傾,對這事態感到傻眼.就算我再怎麼悠哉,也該開始帶點緊張咸與使命感行動了吧?

「……這樣子真的好嗎?」

可能得重新思考現在自己該做什麼比較好了.但在這之前,我還是先從包包里取出上衣,披在小麻的肩膀上.小麻依然沒有醒來的徵兆,從頭到尾沒有表情,但她應該只是玩游樂器具玩累了而已吧.的確,連肉體勞動負責人的我也累了哪,好像整整動了一年的身體.可是相較之下,這些歡樂卻僅僅一天就會消失.也許效率很差,但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也有人只為了幾秒鍾的幸福而活.是的,例如像我就是.

搖動秋千,用力抓著好像快壞掉的鎖鏈,讓身體蕩了起來,逐漸加大弧度,與重力相抗衡.呼轟……呼轟……氣流扭曲的聲音從我臉頰旁穿過.鎖鏈吱嘎聲嚴重,令我每一次在鍾擺運動昀頂點瞬間停止時,都擔心鎖鏈會不會斷了.特別是在站著全力搖晃時更是如此.像這種游戲器具是否考慮過大人游玩的問題?

但同時我也期待著,如果當蕩到最高的頂點時鎖鏈斷掉的話,我會不會朝向天空飛去呢?這種不瞻前顧後的期待,驅使著我不停擺蕩.

公園里只有我蕩秋千的聲音響著,旁邊的道路上也幾乎沒有人通過.或許是受到連續殺人事件的影響吧,街上人煙稀少.在這個殺人事件正在發生的小鎮上,我們這樣悠閑地蕩秋千真的好嗎?該做什麼才是正確的呢?

答案只能靠自己獲得.即使接受別人引導,也只能到達別人自己得出的正確解答.當然我並不是在說那是錯的.甚至可以說,大體而言那多半是正確的.如果不是在只有自我滿足的夢中世界,而是在與別人有所關聯的現實中想要展開某種行動的話,比起自己,對他人更有意義的選擇還比較有價值吧.

但是比起他人,我更喜歡自己.我希望我的生活能隨心所欲,所以我現在才會像這樣,「我正在蕩秋千喔——!」卯足全力用腳掌施力,甩蕩身體.

喀鏘喀鏘,像是巨大蟲子的嗚叫,鎖鏈的哀號更嚴重了.搖動的幅度不停沿著相同軌道,愈來愈大.讓我聯想到去九州或是某地時搭乘的飛機起飛前的情況.之後,秋千有如游樂園的海盜船一樣繞行世界.

接著,「就是現在!」腦中彷佛有道光射入的瞬間,我盡全力伸長了手腳.

我飛起來了.

由秋千上跳起,放開鎖鏈朝向紫色天空起飛.舍棄行李與小麻與目的與小鎮與「那家伙」,舍棄了一切,陪伴著將要來臨的夜空無盡翱翔.我如此期盼,祈禱.我的身體以像個特技表演者的姿勢畫出一道拋物線,墜落.

由于在空中轉了半圈,左肩胛骨與地面激烈沖撞.「咕,呃,呃!」身體分三階段摩擦,在地面滑行.可能是中途撞上突起的石頭,右腳劇烈刺痛.努力扭轉身體,也無法抑制沖力,滾呀滾地,誇張地轉了好幾圈,最後撞上單杠支柱才總算停止了.不小心將漫天沙塵吃進嘴里,趕緊將它吐出去.

笨死了——當我心里想著這句話,痛楚也總算開始退去時,時間已經過了幾十秒.

在這段時間,紫色吞沒了橘紅,微暗的夜晚悄然降臨.

吐氣,無數次吐氣.接著我回想著飛上空中的那一瞬間,什麼也沒有.跳躍至半空時的我的感覺,身體一點也記不得了,只留下作為愚蠢象征的疼痛仍然蔓延聚集,使我陷入呼吸困難.因為身體不由自主地想哭,且被人看見哭泣的模樣會令我感到羞恥,我又把臉深深地藏入兜帽里.抓著帽簷,等候奔流向外頭流竄離開.

可能是衣服底下有好幾處擦傷,皮膚像灼燒般火熱.擦傷,我有多久沒在身上留下這種痕跡了?萬一「那家伙」現在出現在這里的話會怎麼樣呢?他會不猶豫地立刻剌殺我嗎?還是會一臉受不了地伸出援手,攙扶我起身呢?不,後者絕不可能.

不論命運怎麼掙紮,我跟「那家伙」都不可能成為朋友.

更像是「斃了你喔!」年輕人間常有的那種火爆氣氛吧.

……不久,身體恢複到尚可活動的狀態.疼痛與火熱也都進入能夠忍耐的領域.

這時我立刻撐起身體,拍掉衣服上的泥土,靠著毅力忍耐疼痛,吸吸鼻子,抬起頭來,回頭見到秋千依然在不規則擺蕩,隔壁的小麻也依然安穩地睡著,夜晚悄然從背後伸長了黑影.

「叫小麻起來,去買晚餐好了.」

這一定是現在的我所該做的事吧.只要我還是我.

該做的事情雖然知道了,錢包里頭卻淒慘無比.「好空啊——」看著錢包,一邊抱怨一邊決定了今晚還是在超商解決食糧問題,好歹比地瓜好吧.

「嗯……」

小麻似乎還很愛困,揉揉眼睛,一副別扭的樣子.腳幾乎不動,是被我握著手拖曳的狀態.沙沙,背後傳來像是拖著尸體走路的聲音.

從都市搭電車回來的上班族與大學生從車站流入街道,貫穿小鎮中央的馬路與兩側人行道變得很熱鬧.我心想:「豈能輸給這些人潮.」抬起下巴,眼神凶巴巴地走在路上.馬路旁的水果店的照明照亮了我們兩個人.在店內剪指甲的大叔瞪了我們一眼,自然地我也回瞪他,他立刻轉頭.什麼跟什麼嘛.

「大人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我這個年紀,就算是好懂的大人也會覺得火大.

來來去去的人們,擦身而過的人們,挺直腰杆的家伙,駝背的家伙,歡欣的家伙們,孤獨的家伙們……人們臉上帶著種種表情,但是只有少數人會留心走過身邊的人的表情.如果是美麗的女孩子——不是我愛自誇,與睡眼惺忪的小麻擦身而過的男人們,不少人驚豔于她的容貌而頻貊回頭.在他們眼里,髒兮兮的我們看起來像什麼?離家少年們?

超商在哪里啊?我略顯彎腰駝背地暗自抱怨.我對車站前的地理環境不怎麼熟,平時也不是天天搭乘電車,民這里還到處施工,白癡也似地亂挖亂改地面一通.工程持續到晚上,電鑽削切地面的巨響與震動陣陣傳來.

為了逃避正在指揮交通的紅光,我隨便找了條道路鑽進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總之先前進再說.忘了一路上留下面包屑,待會兒是否能回到剛才那座公園也有問題.

唉,我有時做事不瞻前顧後的部分曝光了.嗄,我老是這樣?少羅唆.

漫無目的地繼續走,開始讓我覺得有點喘不過氣,背也益發更駝了.陡然間我頓了一下,行李——更正,是小麻變重了.我試著拉扯,但她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小麻的腳主動想要留在現場,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停止.

回頭,「怎麼了?」開口問的同時,綠色光芒闖進眼里.上面樓層全暗,唯一亮著的大樓一樓有一家書局在營業.彷佛有股黴味飄散過來似地.店內有個一臉疲倦的阿伯,拖著腮幫子邊看電視邊打盹.

「這家書店怎麼了嗎?」

我望著依然一副想睡模樣的小麻,出言詢問.小麻表情呆滯地指著書局髒兮兮的看板,噗嘶噗嘶亂七八糟地大口呼吸,向我央求.

「要買圖畫書——阿道念給我聽,呃……有約定過喔——很久以前——」

唔,怎麼聽都像當場才冒出來的約定耶.


「書嗎?呃,不過沒錢了.先解決晚飯比較重要吧?」

我揮動雙手,表示錢包空空如也.實際上也真的見底了.明天起該怎麼辦?

……雖說也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做跟之前一樣的事即可.

「小麻不要吃飯——想要圖畫書——」

緊緊拉扯我上衣袖子.唔喔,小孩子的耍賴,而且也不像是會放棄.尤其她剛醒來,更是徹底任性起來.但是我也不想多浪費錢,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你先在這里等一下.」

費心從被拉扯的衣袖上扯下小麻手指.「唔唔——」打著哈欠,站在道路發愣的小麻令人不放心,引導她到書店的燈光下,讓她在那里等候.

「如果不認識的人要帶你走,不可以跟著去喔——」

小麻搶在前面,把我想叮嚀的事情說出口.「是是.」我回答.

基本上店內都是不認識的人吧?

進入店內.店內有點冷,光量卻很多,給人一種莫名不搭的印象.「歡迎光臨……」阿伯沒抬頭,只含糊不清地打了聲招呼,看來他比起買賣更重視睡眠.這倒恰好.我一直線地朝向圖畫書區去……喂喂,給好孩子看的圖畫書區竟然陳列著A書耶,搞啥啊.仔細一看,隔壁書架上也塞滿了A書.

「A書專門店?」

這種黃色商店居然悄悄地存在于這個偏僻小鎮上,差點受到沖擊,但現在並不是對事態感到佩服的時刻.可惡,就算是放錯也好,難道這麼多A書里面,居然沒夾帶半本圖畫書嗎?我由上而下逐冊檢視,總算在書架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彷佛受到放逐的圖畫書.

什麼啊,果然還是有賣剩的圖畫書嘛.我彎下膝蓋,抽出一本,若無其事地藏進上衣里.這筆錢我支付不起,但小麻又想要圖畫書,合理地思考後,我只能這麼做了.如果還有其他選擇,真希望有人來告訴我.不,還是算了.

我不想後悔.

但是如此輕易地干起壞事來,我腦子的螺絲八成也松掉了.

唉,這也沒辦法.甚至事到如今才講這個也太慢了,早上才剛踢破門呢.

藏好書本,悠悠然地走向外面.「謝謝光臨——」阿伯有氣無力地打招呼,我向他點了個頭致意,並在心中嘟囔:「對不起,如果我成了億萬富翁就回來還錢.」話說回來,要有多少錢才是億萬富翁的最低標准呢?不知道,那就沒辦法還羅.

所以說,書店阿伯啊,只能請你放棄了.真遺憾.

「……給你,圖畫書.」

將弄到手的書交給小麻.封面以童話風格描繪著山羊與狼,一旁有個大聲騷鬧的少年.這大概就是俗稱「狼來了」的童話吧.剛才隨便拿了一本,沒仔細挑選內容.接過圖畫書,原本睡呆了的小麻,眼睛也愉快地眯細了.

「啊,這本圖畫書的故事小麻沒看過.阿道眼光超古德——」

小麻興奮地稱贊我,這感覺還不賴.應該說讓我得意洋洋.碰上免費得來的滿足感,偷書的罪惡感變得蕩然無存,我意氣風發地重新握著小麻的手,朝黑夜的大街而去.超商……超商……怪了,怎麼都沒有啊?豆腐店滾一邊去吧.

「嗯——?」

將圖畫書很寶貝地捧在胸前走的小麻,又露骨地表示疑問.

「這次呦矢奢摸素(又是什麼事)?」

我邊模仿外國人語氣邊回頭.下一個要求又來了嗎?臉頰開始陣陣抽搐.但似乎並非如此.小麻頻頻歪著頭,觀察我與夜之街景.

「嗯——嗶——」

「怎麼了?」

「沒事,不用在意,別管這個了,阿道,讀圖畫書給我聽嘛,快點——」

小麻緩緩搖頭否定並催促我.看來當成下一個要求而心生警戒也不算錯.我眼睛追逐奔馳離去的汽車尾燈,張開嘴唇.

「吃過飯再讀吧.肚子一餓,晚上睡不著啊.」

雖然小麻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如果放著這孩子不管,大有可能什麼也不吃地一直睡到餓死吧.雖然說,她這種部分也很令人憐愛.

「那就——快點——」

「是是……啊,真是的,不是超商也無妨了.」

隨便找一問看起來就是以便宜為號召的大眾餐廳進去算了,也許比在超商買一堆飯團,三明治更劃算.沿著馬路走在人行道,經過我們身邊的警車讓我膽顫心驚,在街上徘徊一陣子.

結果,總算找到一家餐廳似乎符合妥協後的條件.金太郎發型的女孩子抱著大碗公蓋飯的看板映入眼簾,停車場上胡亂停放著小貨卡跟腳踏車.

「我們吃這家好不好?」

姑且還是向小麻確認.小麻「嗯」一聲,短促地點點頭,立刻拉著我的手要進去.看來她很想早早解決晚飯,開始圖畫書朗讀.我尊重她的意志,走入入口處炫目的光芒之中.不同剛才的書店,入口是玻璃自動門.

「歡迎光臨——!」

與書店不同的部分,由這個很有氣勢的招呼也看得出來.動作俐落的店員阿姨開朗地歡迎我們.這似乎是一家自助式的餐廳,入口附近堆著黃色餐盤.連同小麻的份,我拿了兩個餐盤,在擺著美食佳肴的餐桌上回繞.

為了省錢,我自己裝了一大碗飯,只拿了一小碟炸花枝圈,這樣足以填飽肚子了吧.小麻又會選什麼呢?看了一下隔壁,她沒挑選菜肴,而是高舉著不知哪來的湯匙.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還將之遞給我.

「給你,阿道用的湯匙.」

小麻把塑膠湯匙放到我的餐盤上……我有筷子了耶.

「我好像完拿被當成小孩子了?」

我聳聳肩,小麻鼓起腮幫子.發現她可能是因為沒被誇獎而不高興,便摸摸她的頭.「呣呣……」多少減輕了不滿神情,但取而代之地,她又歪著頭表示狐疑.

「嗯?」

我溫柔地(不確定是否算是如此)凝視小麻的臉,想知道她的疑問是什麼.遮蔽左右的兜帽在眼睛兩端晃動.小麻像只貓一樣眯起眼睛——

「喵——」

叫了.因為很可愛,光是這樣我什麼都能原諒.

不管是我的罪惡或豬頭腦袋或迷惘程度,在這一瞬間都有意義了.

會如此確信,我想我說不定是最有可能獲得幸福的人之一.

在餐廳里大快朵頤了米飯,回程有點迷路而惹小麻生氣,安撫她,又被痛打一頓,最後總算回到白天玩耍的公園時,時鍾指針已經顯示著八點半過後.公園里沒有其他先來的人物,空曠蕭瑟.我們可能是踏到了落葉上,腳步聲沙沙作響.秋蟲四處嗚叫,東張西望,每一步都擔心會不會有褐色昆蟲飛舞.遺憾的是,飄浮在半空的,只有某種類似白色碎線的東西.

我偶爾會看見這種東西,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上的汙漬?

「快點朗讀圖畫書啦——」

「好好,我要讀了,先坐下吧.」

快步走向長椅,只有那里有街燈照耀.

小麻「咚~!」滑溜地轉一圈,坐上長椅,接著砰砰拍打,催促我快點坐下.我聽從命令,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長椅的冰冷傳到屁股上.想到今晚得在這里度過一夜的嚴酷事實,心情就有些低落.若只有我自己,要我打地鋪也無妨,但我不忍心讓小麻在外露宿.

「當當~」

小麻猛然掀開圖畫書,勁道太猛,兩端傳出撕裂般的恐怖聲響,不過還是就這樣把書遞了過來.看來朗讀人是我.我接過之後,閱讀圖畫書第一頁.「……唔.」

這似乎是一篇改編自〈狼來了〉童話的創作圖畫書.作者是個日本人.我見識不廣,沒聽過插畫家的名字,但原案創作者的名字倒是有點印象.

作者名為「Kai Shouko(注:指「甲斐抄子」,女大學生作家,為作者另一部作品的登場人物)」,可能因為是圖畫書,所以寫平假名,不過她應該是一名女性作家.我只有讀過她的出道作品,像是要藉著生澀難讀的文筆來唬人的作品風格,並不是很合我胃口.個人認為故事還是像圖畫書這樣簡單易懂最好.

「呃……我看看,首先是……還算滿久以前……」

于是我就在這夜晚的公園里朗讀起圖畫書了.

簡潔說明故事的話,內容如下:

某個村莊里有個說謊的少年,有羊群,但是沒有狼,狼被人類獵殺殆盡了.只剩下和平度日的村人與羊,還有少年.

少年覺得很無趣,因為不管他對村人撒什麼謊,也沒人會驚訝上當.少年以說謊為樂,但他苦心想出的謊言一個個均眨眼間就被村民識破.少年個性很單純,也因此覺得騙人很有趣.

少年心想:既然沒辦法騙人,那就騙羊吧.少年披上被獵殺的狼皮,跳進了畜養羊群的柵欄里.一開始,羊群嚇得四處竄逃.

少年很愉快,因為很久沒有生物被他嚇到了.少年開始得意忘形,三番兩次披上腥臭的狼皮嚇唬羊兒.村人發現了少年的惡作劇,對他警告,但少年當然不肯聽勸,反而更加得意忘形地開玩笑地襲擊村民,令村民感到很受不了.

少年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但是就如同狼被滅絕了一般,事物終究有結束的一天.羊群們開始對狼不以為意了,因為披著狼皮的少年並沒有造成實際危害.

少年再度感到無趣,既然羊兒不再害怕,繼續披著腥臭的狼皮也很愚蠢,便將狼皮拋到森林里,不得已回到普通生活.


少年這時還沒有發現自己的錯誤.少年的工作是放羊,一大清早就要在冰冷天氣下工作令他感到很厭煩.但是他也只有這項工作可做.

作為嚇唬村民的懲罰,他被迫接下這份苦差事.雖是自作自受,但少年其實沒什麼反省,比起不辛苦又不快樂,他甯可辛苦一點也要得到樂趣.

愚蠢的少年至這時仍沒有發現問題.等他去照顧羊時,羊群便一起做出了反應.一見到少年的身影,羊兒發出奇妙的嘶鳴.少年對于這種不自然的現象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卻沒發現因為自己每天都披著狼皮,皮的腥臭味已經滲透到身上了.少年現在成了一名身上充滿了狼騷味的人,成了名符其實的狼少年.

少年這時才總算發現了羊群驚怕與警戒的原因.當少年披著狼皮時,即使沒造成實際危害,羊兒還是會害怕隨便對大野狼動手會被吃掉.但現在,站在它們面前的是個脆弱,負責照顧它們的辛苦少年,身上卻有狼騷味,這令羊群感到困惑,並產生了敵意.少年察覺羊群的敵意,想要逃跑,但已經太遲了.

少年受到了羊群襲擊.羊兒或許想替過去被狼吞食的同伴報仇,也可能出自于自我保護.不管動機如何,羊群集體攻擊少年,把他推倒,從四面八方沖撞,踩扁他.少年全身染上羊騷味,拚命掙紮,不知呼喊了多少次救命,但村人仍然在夢鄉中,沒人發現.不,即使聽見了,恐怕也沒人相信少年的話吧.畢竟狼已經不在了.村子附近早已不存在會攻擊少年的生物了.

少年最後死于羊群的攻擊之下.少年的尸體被羊群所推擠,拖扯到柵欄外,被帶到了沒有村民會發現的地方.後來,村民們當然發現愛說謊的少年不見了,但也只以為他又在惡作劇.

可是又過了不久,原本被村民獵殺光了的狼從其他區域逃到村子附近.狼被少年尸體發出的血腥味與腐臭味所吸引,出現在村子里.當少年的尸體被啃蝕乾淨後,狼又在柵欄里發現了新的食糧,那就是變得見到狼的模樣也不知立刻逃跑的羊群.光一副少年尸體還不足以填飽肚子,饑餓的野狼群起攻擊羊兒,村子立刻陷入一片騷動之中,村民的尖聲驚叫則是緊接在這之後.

少年最後不僅喚來真正的野狼,還帶來了驚懼與恐怖.于是,據說少年的「名字」就這樣在村子里流傳下來.

「……故事到此結束.」

「咦——結束了嗎——?狼之後怎麼了——?」

小麻對剛朗讀完畢的圖畫書結局表示不滿,但圖畫書的書頁已經到底了.

「應該同樣被殺死了吧?既然村子還繼續存在的話.」

「啥——」小麻揚起眉毛抗議.她似乎較喜歡狼群獲勝繁榮的結局.

「由專業圖畫書讀者小麻看來,這個作品真是業余業余呀.」

「是喔——早知道就選別的了.」

我不會吐嘈說:「哪來的專業圖畫書讀者啊」喔!

還有,以圖畫書而言是否算是很稀奇我不知道,最後有後記.作者曰:「凡事中庸為上,豆沙餅的熟成也要適可而止,否則會食物中毒而住院喔.就像我一樣,咕嘿——」

底下畫著一張風格逗趣,躺在病床上的女性圖畫.喂喂.

「但是~阿道的朗讀很高明,所以原諒.」

小麻嘿嘿笑了.「承蒙喜愛,感激不盡.」我恭敬地低下頭.

小麻比出勝利手勢,以彷佛要戳爛我眼睛般的氣勢伸了過來.

「今天是整整一天阿道日帕特兔(part2).」

「是啊.所以也是整整一天小麻日.」

「嗯嗯.」小麻滿足地點頭.彷佛連夢境也一起大塊朵頤般,臉頰鼓鼓的.

「希望明天也是這種日子呢.」

「……………………………………………………」

我今天度過的是只有兩人的世界.只有小麻與我,度過了整整一天.

我相信這一定就是她唯一期望的事情.這件寫成算式的話,簡單到不只小學生,恐怕連幼稚園生也能理解的超單純之事,卻是從本應複雜無比的人心中所生.

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斷增加,但我並不覺得討厭,就只是歎氣.我從現在起,每天都要過著這樣的生活嗎?假使不用擔心金錢問題,我的世界會變得只存在著小麻,每天互相凝視,以彼此為中心繞行嗎?……這樣真的行嗎?

即使考慮到現在是緊急時刻,沒有多余時間談論愉不愉快,辛不辛苦的問題,我也無法贊同這件事.雖然與昨天相比,今天的我確實已變得更平穩,我忘卻了自己過去曾經做了什麼,就只是讓小麻牽著鼻子走.干脆明天也繼續下去的話,我說不定會從種種藩籬中獲得解放呢.

果然不管到哪里,小麻對我而言恐怕都是種救贖啊.不,肯定是.

但如果我把一切都放著不管,忘懷了所有事情的話,或許對小麻而言,阿道依然是阿道,但對我而言,我心中的阿道形象卻再也無法維持.我想維持我的自我,留在小麻身邊.

我沒辦法放任「那家伙」不管,若無其事地活在這座小鎮上.但是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跟小麻活在她所期望的兩人世界里,倒也不壞.

這是出自真誠,沒有說謊的「阿道」的真心話.

蓋上圖畫書,暗中下定決心.唉,所謂的覺悟,就是當場產生,當場用掉就很夠了.不管情緒在當下那一刻顯得激昂或平靜都好,我們只要追隨著它行事即可.

沉浸在這種老生常談的結論里,我呆然望著公園深處.

「但是,呣——」

突然,小麻肆無忌憚地亂摸我身體一通.冰冷的指尖在我皮膚上滑動,很癢但也挺舒服.小麻依然撫摸個不停,很想問「我也能摸你嗎?」卻說不出口.總覺得小麻的眼皮有點沉重.

「真的好奇怪啊——真是奇怪啊——」

「咦,什麼意思?在唱歌?」

「諾(No)~」小麻喀啦喀啦地左右歪頭否定我,一邊甩著頭發,動作非常激烈,害我臉色發青地擔心她的頭會不會因此斷掉.就像是某種奇妙的舞蹈.

我看著她,突然打了個冷顫,有種說不出所以然,卻又不可思議地厭惡的預感.就好像背上有毛毛蟲,不,是整個背部變成了毛毛蟲與衣服摩擦的感觸.腰間一帶發熱,彷佛隨時會軟腳.無法掌握位置的刺癢感在皮膚上疾驅.與課堂上,老師一一唱名叫同學起來拿回考卷,我完全沒有自信,卻即將輪到我的感覺相似.小麻帶給我這般焦躁感與排斥感,使我冷汗狂冒.

接著,小麻開口:

「我說啊——」

「嗯……」

「為什麼阿道從昨天起就一直用右手呢?」

「……咦?」

一瞬間搞不懂小麻問題的意思.右手?不是本來就在用嗎?

「最近的阿道啊,都是用左手跟我牽手喔——」

小麻鼓起腮幫子,像是在抱怨「你真是不內行耶——」.接著「像這樣啊,這樣——」抓著我的左手用力揮動.我的注意力連同上下左右被甩動的左手一起被耍弄,令我煩惱眼睛該看哪里比較好,疑問的環圈一一轉動.啊——呃……咦?咦?

「叭叭——」

彷佛說「錯誤回答」般,小麻發出獨特的效果音.

接著,籠罩公園的靜謐氣氛忽然被打破,一道影子規矩地由入口走進來.

「呼呼……

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咕哇!」

倒下了.呼吸急促的「那家伙」抵達公園的瞬間,腳滑了一下,整個人側翻摔倒.親身研磨沙土的聲音響徹了只有我們的公園.未做出保護動作,身體側邊狠狠撞上地面的那家伙邊搖晃邊起身,似乎喘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伸出左手,以手指撥弄地面,試著支撐彷佛隨時會跌倒的身體.幾乎可說是體無完膚,呼呼的喘息比變態更激烈,這家伙究竟是為了干啥而來啊?明明是我認識的臉孔,卻充滿了謎團.

亂七八糟且汙穢的頭發,因為不斷奔跑而變得凌亂的外套,與嚴重的黑眼圈.

咬緊牙關,強忍著急促呼吸,以及布滿血絲的混濁眼珠子.

整體髒得就像浸泡過泥水一樣,而且在黑夜中看起來就像渾身浴血.

但是……

「……原來如此.」

看了他的模樣,我理解了一件事.

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的那家伙……

「右手」很不自然地垂著.

接著,他將握著某物的左手伸出.

我彷佛從他伸出手的方式當中,見到了「長瀨透」的左手.

「總算找到好結局了.把麻由還給我,你這混蛋.」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