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境界 第六章 忘卻錄音

濃霧彌漫的日子,我來到森林深處。這里有綠葉的香味和蟲子的叫聲。我一直走往遠處。

我一直走向遠處。在沒有太陽公公的草原上,我遇到了那些美麗的小家伙。

已經快要中午了。我不回家不行了。

“沒有必要回去,這里就是永恒。”

孩子們開始唱起歌來。不過,永恒到底是什麼?

“那是指,一直留在這里。”

“那是指,一直不會有任何改變。”

搖籃曲的合唱。星光照耀的小山丘。像牛奶班的霧開始溶去。回家的道路漸漸消失。

我跟本不懂什麼叫永恒。我只知道我該早點回家。我的家在遠方。

我的家在遠方。

這里有綠葉的香氣和蟲子的叫聲。濃霧彌漫的日子,我來到森林深處。我一定,永遠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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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卻錄音/1

不是很冷的十二月過去了,我也迎向生平第十六次的新年。

用“新年快樂”這句話來代表一年之始,真是再怎麼都不會令人厭倦的快樂。

不過話雖如此,我卻無法享受這個正月。因為我心情低落的程度,已經到只能用“啊~可惡,我到底是怎麼了”來表示。我甚至已經開始思考,是不是能夠只把有關正月的記憶給忘掉。

但人心可不是這麼方便的東西,到頭來,我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就算待在房里心情也好不起來,我忍住想摔枕頭、踢枕頭的發泄沖動,出門前往橙子的事務所。

我家明明只是小康,偏偏又會對過年這種節日大費周章地去准備。雖然家里有替我准備參拜時穿的和服,但我卻沒有穿上它的心情,所以還是穿著平常的服裝出門。

“唉呀鮮花,你要出門嗎?”

“嗯,我打算去跟平常照顧我的人拜個年,傍晚前會回來。”我帶著笑說完後,便離開黑桐家。

一月一號的午後,天空一片陰暗。我有種天空在為我心情發言的感覺,腳步不禁變得輕快了些。

嚴格說來,我原先是喜歡正月的。

它會變得令我憎惡,是因為三年前那次難以忘懷的一月一號,在進入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天,我從親戚那里搬回老家。

……我,也就是黑桐鮮花的身體相當虛弱,雖然我在體育方面從沒拿過A以外的成績。

但身邊的人對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十歲時,我因為“不適應都市空氣”這個理由寄居在鄉下叔父家,自從之後只有寒暑假才會回老家住幾天,但事實上,我連這些日子也不想回家。

因為有自己的打算,我才接受叔父收黑桐鮮花作養女這個提議,並前往鄉下居住。之所以不惜慌稱身體虛弱也要離家,原因出在我哥哥——黑桐干也身上。

沒錯…如果我要向哥哥告白,就得這麼做…我不知為什麼就是喜歡那個不出色的哥哥,麻煩的是,這不是兄妹間的喜歡,而是把他當作一位異性來喜歡。雖然當時我才小學中年級,但也已經察覺自己的精神年齡比他人來的高。我不清楚那是因為容貌、成績都優于常人的關系,還是因為我天生的冷漠。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只是股錯覺也不一定。

可是,我對干也的感情是真的。那可不是“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這種程度的情感。我認真的程度,已經到了“想

讓他屬于自己”、“不想給別人看”那麼嚴重。不,我到現在還是那麼認真,只是因為現在長大了,我已經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撲向哥哥。

這原本就是無法對人開口的情感,所以我現在干脆乖乖等待反擊的機會到來。

……反擊,對,要反擊。我之所以要搬去鄉下,說起來都是因為要遠離干也。

如果繼續住在一起,干也一定只會認定我是妹妹,戶籍上怎樣寫都沒差。但讓干也潛意識里認定我是妹妹,這可不行。

所以我刻意裝病離家,接下來,只要等干也忘掉身為妹妹的我後,再突然回到家里就行了。

在那之前,我可說是過著模范淑女般的生活。但比起愛人,被愛還是比較好,我已經徹底分析過干也的喜好,要讓他愛上我輕而易舉。

——是啊,這真是完美的計劃。但是,這時我的眼前卻殺出一個程咬金。

……更正,是存在一個非常大的阻礙。事情要回溯到三年前的那個正月。

我升上國中,終于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紀,因此我為了打探情況而回家里一趟。

就在那時候,干也竟然帶了一位高中同學回家。

這真是再明白也不過的事了,那個名為兩儀式的女孩子跟干也正在交往,我所謂半路殺出程咬金就是指這件事。

我實在沒想到會有女孩肯跟干也這種人交往,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和這種男人交往實在太沒眼光了!

總之,那天我因為太驚訝而腦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況下回到鄉下。

但在我煩惱接下來該怎麼辦時,我收到兩儀式的訃文。她遇上不幸的交通事故,干也又變成孤單一個人了。

那時我有點同情式吧…雖然我只見過她一次,但卻一直記得她一臉開心的燦爛笑容。

不過這樣一來我就安心了,像式那種擁有怪異喜好的人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

接下來我只要順利從高中畢業,然後去念老家那邊的大學就好。

到了那時候只剩最後一個步驟,干也在經過八年後,應該不會只把我當成妹妹了……就這樣,我在父親的陽台上滿意地微笑,一邊啜飲著紅茶。

可是敵人不是簡單的角色,式那家伙竟然在去年恢複了意識,當干也特地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後,我下定了決心。

現在已經無法等到我高中畢業了,我決定誠實面對自己。

主意既定手腳就得快,我很快在市中心找到一所有名且是住宿制的高中,並辦好了轉學手續。幸好叔父跟父親不同,他是個有名的畫家,加上我成績優秀而且看起來像是富家千金,于是我很順利地轉進那所我打算就讀的學校,那就是雙親財產比學生成績重要的禮園女子學園。

之後又過了半年,季節來到我現在覺得討厭的正月。本來今天准備跟干也去參拜,但昨晚式卻跑來把干也帶走了。

……真是的,事情的發展,已經到達不容許片刻猶豫的狀態了。



我的魔術老師蒼崎橙子的工房位在工業地帶正中央,這棟奇怪建築物乍看之下雖然像廢棄大樓,但事務所卻完善地設在其中。

一樓是車庫,二、三樓不明,四樓是干也工作的事務所。對了,哥哥公司的所長,同時也是我的老師。

“祝您新年快樂。”

“啊,新年快樂。”走進事務所打完招呼後,橙子老師一臉懶散地看著我。

蒼崎橙子是名二十歲後半的女性,屬于那種英氣過人的美女,她平常穿著西裝,看起來像女扮男裝一樣,若是再拿下眼鏡,可就讓人更難搞清楚她的性別了。

“鮮花怎麼了,你今天不是要跟黑桐一起出門嗎?”橙子老師坐在所長席上提出了疑問。

“因為式跑來把他帶走了,雖然是我自己說要請假的,但現在恢複原先預定也沒關系吧?”

“正好,我也可以跟你說些事情。”

……?橙子老師有話找我說,這可真稀奇。我在替她泡了咖啡,她自己泡了日本茶後,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麼,有什麼事呢?”

“啊,我在想鮮花是不是已經跟黑桐告白了呢?”老師真是的,竟然像開玩笑一樣問我這種問題。

“沒有,因為我不打算讓哥哥發覺。怎麼了嗎?”

“——真無趣。如果現在是識破黑桐,想也知道他一定會很慌張。但你卻眉頭動也不動的馬上回答我,兄妹相異到這種地步也算稀奇了。鮮花,你有懷疑過你們是不是真的兄妹嗎?”

“如果不是真的兄妹,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我感到有點尷尬地回答後,橙子老師輕輕笑了出來。

“唉呀,你還真單純啊。抱歉,我問了個無聊的問題,就算是我,一年至少也會說錯一次話,你原諒我吧。”

“把一年一次的口誤用在正月,真是厲害的起跑沖刺。對了,您有什麼事要跟我談呢?”

“是有關你學校的事。鮮花,你念私立禮園女子學院一年級吧?關于一年四班的事,你有聽說嗎?”

一年四班?難道是——

“是橘佳織她們班吧?我是A班的,所以D班的事我不太清楚。”

“橘佳織?那是誰啊,名單里沒有她耶。”橙子老師一臉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我也同樣地跟著歪了歪頭。看來我跟橙子老師之間有很大的代溝。

“……請問,老師是在說哪件事呢?”

“唔…看來你並不知情。也對,班級不同所以沒有造成話題,因為禮園是采每個班級分開上課的方式,所以那件事只有四班的學生才會知道吧?”

橙子老師一個人若有所悟後,便開始說出事情的詳細經過。事情的開端是在兩周前即將迎接寒假的前夕,禮園女子學園高中部一年四班的教室里,發生兩個學生在吵架後拿美工刀互刺的事件。

……在禮園那種封閉的異世界,竟然會發生這種傷害事件,感覺真讓人難以置信。禮園這所學校有如收容所一般,是那種一旦入學後,沒有相當特權就無法出來的地方,里面的空氣有如虛幻般安靜、停滯,是一個不可能發生暴力事件,乾淨到病態般的世界。

“——那麼,兩人的傷勢如何呢?”

“傷勢是沒什麼大不了,問題在于別件事。兩個學生都受傷,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鮮花?”

“……代表吵完架後,兩人同時拿刀刺向對方對吧?也就是說兩人並沒有吵出結果,且在談話沒有交集的情況下卻得出相同的結論。”

“沒錯,吵架的內容稍後再跟你說,問題是出在這個事件發生後。這個事件並沒有馬上被呈報,而是校長在寒假後檢查保健室記錄,看到兩個人受傷的報告,這件事才爆發出來。四班的導師看來想刻意隱瞞這件事。”

四班——D班的導師叫葉山英雄,是校園中兩位男老師之一。

但是他在去年十一月因為學生宿舍火災一事,被追究責任而卸下導師職務。

接手他工作的不是修女,我記得是……

“我覺得,玄霧老師並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我說出了我的想法,而橙子老師也點頭同意。

“校長也是這麼說,看來一年四班的導師玄霧相當受到信賴,校長在向他質問這件事後,發現玄霧皋月似乎不記得有這件事的。但在學園長的指責下,他才突然想起這件事。雖然聽起來好象是在說謊,但據校長所言那並不是謊言,玄霧皋月好象真的忘了那件事。”

……這種事,有可能嗎?怎麼可能會把兩周前的事徹底忘掉?

不過我心里想…如果是玄霧老師搞不好真的有可能。

“回到主題,我來說說兩個學生吵架的內容。因為這兩人是在下課後還有其他學生在的情況下爭吵,所以其中有些內容被別的學生聽到,好像是因為自己的秘密被人說了出來,而且那不是一般的秘密,而是自己已經遺忘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出來。”

“——咦?”

“也就是說,連本人都已經忘記的兒時秘密被對方說了出來。這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如果要問誰能記得自己已經遺忘的事,那大概只有一起大長的彼比了。根據調查,她們已經將近一個月一直收到奇怪的信件,里頭寫有本人都不記得的事。剛開始她們並不知道信里在說什麼,但等到想起那是自己怕過去後,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在感覺不對的情況下跑去向對方詢問,對方卻說自己也收到了一樣的信件,因此兩個學生都認定對方是犯人,于是便拿刀刺傷了彼此。”

聽完故事後,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連本人都已經忘掉的回憶,竟然有人寫在信里送了過來?空間是在什麼地方的某人,寄來連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該不會是什麼新的恐嚇手法吧,橙子老師。”

“不,因為信里只有寫著已經遺忘的往事,目的並不是要威脅恐嚇。就算像跟蹤狂一樣整天監視,也不可能會知道以前發生過、連本人都已經遺忘的事。要說會令人不舒服,這的確是很令人不舒服沒錯。”

我識為這已經不讓人不舒服而已了。第一次年到這種信可能會覺得新奇,但連續一個月下來可就不一定了。因為有個自己以外的人知道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在看完不明人士寄來的信,她們的精神壓力一定會越來越大。

——用美工刀互刺這種結果,說不定還算是幸運的。

“橙子老師,已經找到寄件者了嗎?”

“嗯,犯人是妖精。”橙子老師肯定地說道。這個回答讓我嚇得喊出聲來。

“——抱謙,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

“我說是妖精干的。什麼啊,鮮花你連這件事都沒聽說嗎?聽說禮園聚集很多靈感強烈的女孩,所以這件事的目擊者很多。你大概是因為眼睛的焦點沒對上靈體所以看不到,但這在住宿生間可是蠻有名的事喔。在晚上會有妖精飛到枕邊,隔天醒來後,過去幾天的記憶會變得想不起來。因為采集記憶算是妖精的工作之一,所以這應該是妖精做的。一年四班的事件,八成跟妖精有所關連。”

橙子老師淡淡地說著。我雖然在這個人門下學習魔術,但卻完全無法相信這種事。

“橙子老師你相信嗎?那些妖精的故事。”

“雖然我沒看過所以不便多說,但禮園應該有妖精存在。因為那里具備了那種氣氛,那個學園與世隔絕,校園內連車聲都聽不到,在嚴格校規跟安靜的修女支配下,年輕男女狂熱的流行事物都無法進入校內。而那些占有大部份校地的樹要,深邃到有如森林一般,一旦迷路可能半天都出不來吧。

空氣里飄著甜甜的味道,時間像老太婆般緩慢前進著…你看,這不就像是位在市中心的妖精之鄉嗎?”

“您真清楚,橙子老師,聽您的口氣似乎對學校很熟的樣子。”

“那當然,我可是那里的畢業生。”

——這一次又讓我嚇到發出聲來。

“干嘛那樣看我。你難道以為校長會找外人商談學校的丑聞嗎?昨天晚上校長委托我,希望能查明事件的原因。我雖然不是開偵探公司,但畢竟是校長的請求推托不得。不過要我潛進校內太顯眼了,真不知應該怎麼辦…鮮花,你說呢?”

我把頭轉向一邊,擺出一副不想聽下去的模樣。橙子老師不帶情感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換了個話題。

“對了,聽到妖精,你會聯想到什麼?”

“——妖精嘛。呃,像是長著翅膀的小女孩吧。”我沒自信地的答道。

橙子老師剛擺出一副“有夢想是好事”的模樣笑了起來。

“妖精也分許多種類,所以可能真的有那種妖精也不一定。但那都是魔術制造出來當作使魔的妖精。妖精跟惡魔不同,不是由想像集結成型的實體幻想,而是確實存在的一種生物,所以不可能會有違反生物學的身體構造。像哥布林(注:喜歡惡作劇的妖精,生活在洞窟或森林之中)和紅帽子(注:傳說中存在于英格蘭和蘇格蘭國境的一種邪惡妖精,有長獠牙和如鷲般的雙爪),某方面來說他們是一種純粹的妖精。妖精和龍是幻想種族的代表,在日本,純粹的鬼也是其中一種常常會跟我們進行接觸。他們不像惡魔是因為人的願望而生、是被人召喚的被動體,而是擁有自己主觀的存在。

據說現在在蘇格蘭一帶還會發生妖精惡作劇的事情,在那些事件當中,有一種惡作劇會讓人忘記事物,還有像是把小孩帶進森林一整個星期,把剛出生的嬰兒換成妖精小孩、在住家門口擺放兔子尸體…都是跟小孩惡作劇沒兩樣的事。

但在那些完全沒有關連性的惡作劇里,只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妖精沒有得失觀念。

他們只會為了好玩去做,並非為了事後得到什麼結果,可是禮園發生的事件不一樣,把奪走的記憶寫在信上,怎麼想都有惡意的成份在,再加上在禮園出現的妖精,就有鮮花你剛剛所想像的可愛外型。”

……原來如此。不愧是橙子老師,我完全沒想到這一層面,真是不甘心啊。為了自尊,我先行開口說了下去。

“也就是說,禮園出現的妖精是人造的使魔。會帶有惡意也是因為有控制它們的魔術師存在,是這麼回事吧?”

“嗯嗯。”橙子老師高興地點著頭。

“以前我有說明過使魔,它們可以分為魔術師提供自己肉體一部份所制造的分身使魔,還有用其他動物當材料,制造來替自己辦事的類型,因為它只有一項偷取人類記憶的能力,竟然有人去做這種小孩般的事,真無聊。”

……被推去處理這種無聊事的老師並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

她繼續說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妖精的控制方法很不容易,主人常常會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從要它們替自己辦事,變成自己在替它們辦事。這是因為妖精老是會提一些無理的要求。所以從以前開始同學用妖精當使魔的魔術師就不多,若有,那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這回不同,因為對方是個使用妖精使魔的初學者,所以你就當作是修煉吧,沒錯,就是這麼回事。鮮花,我以老師的身份下令,目的是要你查明真相,期限到寒假結束前,雖然我不期待你連事件發生原因也一起解決,但你就盡量試試看吧。”

……結果果然變成這樣。我帶點惱怒努力冷靜地點點頭。

“——若是修煉的一環那也沒辦法。”橙子老師站起來說道:“那我現在拿詳細資料給你。”

在那之前,我提出心里維一一個不安的疑問。

“可是,橙子老師,我看不到妖精這種東西啊,我沒有老師您那樣的魔眼。”聽了我的問題,橙子老師竊笑著。

那是我至今未曾感覺過,有如被踢了一腳般的不吉笑容。

“那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幫找個代替眼睛的東西。”老師邊忍著笑一邊說,但最後她還是沒講那到底是什麼,

忘卻錄音/

2

我跟她兩個人一起離開禮園女子學園高中部的辦公室。



“我從以前就一直在懷疑,橙子的腦袋該不會有問題吧?”

一月四日、星期一,一個陰天的下午。在我旁邊那個負責“代替眼睛”的東西這樣說著。

我則是把視這家伙為敵的事暫時擱在一旁,並打從心底同意她說的話。

“對啊,誰不好找,竟然找你來潛入我們學校,實在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腦筋不正常。”

“你真過分,要說這次的犧牲者可一定是我啊。明明沒有轉學的打算,卻被強迫演一劇第三學期才轉學的戲碼。”

我們兩人邊走在高中部校舍走廊上,一邊看對方交談著。

……現在走在我身邊的,是那個名為兩儀式的少女。

禮園女子學園的制服采取接近接近彌撒用的修女服設計。

黑色禮服假如學生穿著的機能性,是一套不太適合日本人穿的制服。

但是這套制服穿在兩儀式身上,卻無法讓人感到一絲不合適。

她的黑發比制服還漆黑,卻沒有融入身上所穿的黑服里,那纖細的肩膀和脖子因此看起來更加白皙。

連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給人的印象是那樣的強烈。式的年紀明明比我大,為何看起來卻比我還小?

身高縱使跟我差不多,但她看起來就是哪里不一樣,有如一個沉靜的基督教少女。

……總覺得非常無趣。

“鮮花,那邊那兩人一直盯著我們看。”式看著剛才與我們擦身而過的學姐。

看著我們的學生會談論什麼,其實很容易推測的到……禮園是女校,學生之間並不會因為男性而產生利害關系,但就算如此,他們畢竟還是對男性抱有憧憬,所以帶有中性氣質的美女不論哪個年紀都相當受歡迎。

禮園里這樣的人並不多,式要是真的轉學進來,一定會變成偶像人物。

跟我們擦身而過的學生們,一定是因為式那帶有男性英氣的長相,所以才會私下討論這份期待。

“她們只是覺得轉學生很稀奇而已啦,跟這次的時間無關。”

“喔,明明是寒假竟然還有學生在呀。”

“因為我們學校采取完全住宿制,所以留在宿舍的學生也意外的多。雖然校舍有開放一樓跟四樓的圖書館,但因為宿舍就有代用圖書館,所以來校舍的人也不多,除非犯了校規被修女叫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旦被那位修女連續叫去三次,就會遭到退學的處分。說實話,我也曾經被叫去過幾次。

不論有何種理由。這學校不容許有人任意外出,連去探望雙親這種理由也不會被接受。

到禮園就讀就是這樣,家屬也正是因為欣賞這重嚴格的管理環境,才會讓自己的女兒進來就讀。

像我或是好友藤乃那樣屢次外出卻沒被退學,都是因為我們有各自的理由。

藤乃沒被退學,是因為她父親給這間學校的捐款高達三成,不,應該是說不可能要她退學。

而說到我的情況……嗯,身為畫家的叔父也是有一定效果存在,但說穿了,我就像禮園為了升學率而雇請的傭兵,所以校方對于我外出的事,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會多問。

畢竟禮園還是間學校,學生如果能考上好大學是再好不過的事,禮園之所以會讓我進來就讀,就是因為我擁有一開始報考T大就合格的條件。

……的確,念書這見事不是只有向神祈禱就能解決。禮園經營者的想法雖然俗氣,但我並不會覺得不滿。

至少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能自由外出。

在我獨自思考這些事的時候,身旁的少女一臉不感興趣、用倦怠的眼神觀察周圍的校舍。

而她似乎很快就感到厭倦,開始玩弄起胸前掛的十字架。

“真是怪學校,不知是老師去當修女,還是修女來當老師。說到這個,我剛剛我有看到教堂,會在那里做彌撒之類的事嗎?就是‘蒙上天召喚的天主之父啊……’那種。”

式提出了一個相當單純的問題。不過她這個笨蛋,哪可能真的被上天召喚啊?

“——禮拜儀式早晚都有,彌撒則是每周日舉行一次,學生有義務參與的只有禮拜,所以彌撒可以自由前往。像我這種高中才轉學到禮園的人,因為不是基督教徒,所以並不會參加彌撒。雖然這樣會給修女不同的印象,但信仰是自由的,所以也沒有特別的強制規定。

禮園本身雖是曆史悠久的學校,但在幾年前變成了千金養成學校後,對基督教不感興趣的女孩也不少。

因為只要從禮園畢業,不管是品行多糟的女孩,介紹相親的邀請也會跟著變多。

為了這個目的讓女兒來就讀的父母可估了大半數,也就是說,真正因為信仰而就讀的人變少了。

我想現在的日本也不會為了讓女兒基督教而來此就讀吧?……不過話雖如此,學校里還是有真正的基督徒在就是了。”

“神明嗎?那種東西真要說起來或許有吧。”

……總覺的有一種嚴重的違和感。

雖然我已經習慣式的男性口氣,但配上她現在這幅清純的修女模樣,實在很令人困惑。

“有沒有神明我不知道,但其他的呢?你有看到什麼東西嗎?”我邊走邊提出這個問題。

式搖頭說:“沒有。”

“看來只能等晚上再作打算了。”她帶著一臉愛困的表情說道。

……這個女人擁有能看見常人看不見之物的能力,不只是幽靈,聽說還能看到見事物輕易破壞的線條,再加上她的運動神經過人,本性也很凶暴,講明白點就是跟干也完全相反的“特殊份子”。

比起其他人,我最不能忍受干也被式奪走。

沒錯,我會向橙子老師拜師的原因,其實也是因為這家伙。

如果干也的對象是一般女孩,我一天就能擺平她們,但兩儀式可就非常棘手了。

在判斷出這樣下去我不是對手後,我拋棄了一般的常識,拜入魔術師蒼崎橙子的門下……不過遺憾的是,我的實力還是不如式,所以現在才得每天過著修煉的生活。說是這樣說,但我現在的心境其實蠻複雜的。

說到原因的話,那是因為——

“晚上要在鮮花的房間過夜嗎……算了,既然是你的房間,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式一邊歎氣一邊這樣說著。

根據干也的說法,式是不會在自己認定為床以外的地方睡覺。但她根本還沒有看過我的房間,卻能說出;“那就忍耐一下吧。”這就是讓我心情複雜的原因。

歸根究底,式根本不討厭我吧。我明明就討厭式,但她這樣一來的反應卻總讓我覺的哪里不對勁,因此很難對話下去。

其實…-如果沒有干也這件事的話,我想兩儀式算是我會喜歡的那種人吧。這次輪到我歎氣了。

這時,式突然盯著我看。

“鮮花,你要去哪啊?不是要去宿舍嗎?”

“去宿舍也沒事不是嗎?總之,我打算去跟四班的導師打探消息,你就跟我來吧。因為你可是我的眼睛,我所見過的人都得麻煩你加以檢視。”

“——導師、是指叫葉山的那家伙嗎?”

“不是,葉山老師已經在去年十一月離開學校了。現在的導師是玄霧皋月,兩個人都是學校里罕見的男老師喔!”

“女校里的男老師啊?在其他地方雖然一點也不希奇,但這所學校有男性就很怪異了。”式說的沒錯。

對于在畢業前將學生培養成完美的淑女的禮園來說,男老師只會是個麻煩的存在。

明明為了防止不正當的兩性關系所以禁止外出,但敵人卻早已跑到學校里。就像特洛伊木馬一樣。

“……你說的對。不過,這件事有複雜的內幕喔,葉山英雄這個人在校內並不受歡迎,連有沒有教師執照都很可疑,而且他似乎真的有對學生下手,可是不只是修女,連校長都沒有對他特別加以告誡,如果要說為什麼,都是因為我們學校的理事長,他現在雖然姓黃路,但他入籍前的姓是葉山。”

“原來是理事長的不肖弟弟啊?那他為什麼會離開學校?”

“十一月時我在橙子的事物所說過,你還記的吧?那時候我說高中部的宿舍發生火災,一年級與二年紀C班以下的宿舍東館全部燒光。禮園的宿舍雖然用學年分別,但其下有分成各班的區域,而起火的地方就是一年四班的區域。葉山老師不知為了什麼事縱火,理事長也因此下台,那時起,葉山就從學校消失了。”

應該是逃走了吧,我又補上一句。

火災的消息對外完全封鎖,據說連幫忙救火的消防員也被禮園學生的家長設法封住了嘴……他們應該不希望重要女兒所就讀的學校傳出難聽的丑聞吧?可是……明明,明明有一個人因此死了啊……

“那玄霧是個怎麼樣的家伙?”

“玄霧老師是個完全沒有問題的人,不如說他跟葉山相反,全校應該沒有學生會討厭他吧。玄霧老師去年夏天才到此任教,但他跟葉山不同,他並沒有支撐他的後台,完全是因為校長親自推薦才來的。

我們學校追述源流本來是英國某間名校的姐妹校,雖然英國的學校已經關閉,但姐妹校禮園卻還存在。校長的內心期望是把教師全部都換成英國人,但卻很難有通過日語的正統英國老師。在這一點上,玄霧老師因為在國外長大,所以發音相當完美,沒有難聽的美國腔這點,也讓修女們很高興。”

“那玄霧這家伙是英文老師羅?”式一邊皺起眉頭一邊喃喃自語道。

式這家伙感覺非常和風,該不會對英語完全沒轍吧?

不只是英語,據說他還有德語跟法語的教師執照,中文也懂不少的樣子,甚至連南美部落的方言都會……背地里大家都叫他‘語言翻譯機’。對黑桐鮮花跟兩儀式來說,他對我們而言是既特殊,意義也不同,而我也實在不太會和那位老師應對。”說完,我便停下腳步。

一樓的角落是英語老師的辦公室。

在禮園中,辦公室是個處理事務的地方,而每個老師都還各有一間自己的教師辦公室。

玄霧老師使用的是葉山英雄用過的教師辦公室。我設法不被式發覺,輕輕作了個深呼吸後便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玄霧皋月背對我們面向桌子坐著。

他的桌子在窗邊,灰色的陽光灑滿室內。

這里不像是教師辦公室,反而像研究室一樣。

“玄霧老師,我是一年A班的黑桐鮮花,不知道校長是否已經告訴過您了?”

我話說完,他便應了聲:“是的。”之後,轉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

椅子“刷”的一聲轉了過來,玄霧皋月正面對著我們。

“………——”我感覺到式不禁咽了一口氣。是啊,我第一次見到這位老師時,也有這種暈眩般的感覺。

“啊,你就是黑桐同學吧?你看起來來果然跟我聽說的一樣呢。你請坐,今天的談話可能會有點長對吧?”

說完,玄霧老師露出了微笑。他的年齡約二十五歲左右,是學校最年輕的老師,一看就感覺像文學系出身的體格跟黑框眼鏡,在告訴我們他對人無害。

“是要談一年紀四班的事吧?”

“……是的,就是那兩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學生。”對于我的回答,玄霧老師遺憾地眯起了眼睛。

那一副寂寞的表情,讓我看了都不禁感到難過。

“那件事我幫不上忙,真的感到很抱歉,但我自己對那件事的記憶也十分模糊。不但沒法記得很清楚,也沒辦法去阻止她們。的確,我在現場,但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比起自己的無力,玄月更對受傷的學生感到難過,他因而閉起了眼睛。

……這個人也一樣。一樣深入去擔憂他人的悲傷,讓自己背負不必要的重擔。

他絕對不會傷害他人,像是沒有刺一般、一個太過溫柔的人——

“那麼老師,你知道他們吵架的原因嗎?”為了確定起見,我問了這個問題。玄霧靜靜的搖了搖頭。

“……根據其他學生所說,是我去阻止了她們。但我失去了那一天的記憶,雖然我常被說天性容易忘東西,但對這次時間一點印象都沒有,這種情況還是地一次發生。等到聽別人說發生了某件大事,我才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不對,其實原因可能就在我身上。那天我跟她們在同一間教室,光是這樣就該追究我的責任。”

老師一臉沉重的說著。

這時候我才終于發覺,雖然對D班學生來說,已經忘記的秘密被人寫成信件,那股焦躁絕對非比尋常。但因為看不見的不安所壓迫的人卻不只有她們,問題發生時,明明在場卻完全不記得事情經過的玄霧老師,他也是克制自己的精神狀態位置在危險的平衡點上吧?

如果我處在跟他一樣狀況下,一定也會感受到不安。

光是沒有記憶這件事就足以讓人不安了,在那段其間到底得到或失去什麼?

連自己曾做過的事都不清楚,這種情況就像身處在一個無底洞。

越是往壞的方面想,越是走進洞穴更深處,連可以否定自己行為的理由都忘了。

老師會認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不過老師,一D的學生都看到事情的經過,老師你只是純粹去阻止那兩人……”

“話不是這麼說,黑桐同學。你要記住,在確認自己的記憶時,他人的記憶不能用來依靠。畢竟還是只有名為回憶的自我天平才能決定過去,啊……所以我才會認為,應該有可能是我引起這件事的——啊,真抱歉,談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雖然這種情況下的我不太能依靠,不過還是請你繼續發問吧。”

面對面前微笑的老師,輕輕地點頭回應。

“……我知道了。那麼,請問D班本身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像是全班都忘記寫作業之類的事。”

“沒有這種事喔,不過修女們的確說過,本班教師的氣氛感覺蠻緊張的……雖然我不清楚同學們的過去,不好擅自下結論,但四班的教師真的是太過安靜了點。”

“請問,那種氣氛像是畏懼什麼事的感覺嗎?”事情如預料般發展,于是我繼續進行確認。

對這兩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學生,為什麼周圍的同學都沒有去勸阻她們激烈的爭論?

是因為對那種事沒興趣?不,這樣的話就不可能會知道談話內容了。

這樣推論雖然太過果斷,但一年四班的人應該全部都有收到記載忘卻記憶的信件。

所以他們不去阻止開始爭吵的兩個人,因為只要她們繼續爭吵,至少能夠確認其中一名就是送信的犯人,

……不過,玄霧老師的回答,卻沒有支持我的理論。

“……嗯,要說是在害怕什麼好像有有點不太對。”

“——大家並沒有感到害怕?”

“對。與其說在害怕,不如說是在彼此監視還比較正確。不過她們彼此監視的原因,我就無從得知了。”

在彼此監視嗎——雖然重點有些不同,但我的想答大致上是正確的。

也就是說她們確信犯人不是外人,而是班上的某人。

“請問老師,您能聯系上D班的學生嗎?”總之,只好先跟記的得時間的人打聽她們的說法。只要假裝去散布妖精的故事,應該就不太受懷疑了吧?

“沒有必要聯系她們喔。因為我班上的學生全部都留在宿舍里,所以應該很快就能跟她們談談。”

玄霧老師的回答真是讓我驚訝。一年四班的全體學生竟然都留在宿舍?這種偶然已經等于是某種必然了。

“那我先告辭了,只後可能還會來問你一些問題,到時候還請多指教。式,我們走吧。”

我催促在身旁一言不發的式後站起身。

就在此時…玄霧皋月突然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老師……請問怎麼了嗎?”老師沒有回答相反地,式第一次開口了。

“老師,她說的式是指我。”式用女性的口氣說道。老師開朗的回答了一聲:“啊。”

“沒錯,你從剛剛就一直都在嗎!之前沒見過你,是新生嗎?”

“這就不一定了,我打算參觀一下學校,如果有興趣的話,真的轉進來也不錯。”

玄霧一臉高興的點點頭,而且直盯著式不放。

好像畫家面對自己崇拜的模特,仔細觀察對方細微的特征一樣。而我只能在旁邊靜靜看著這一切。

這時有人敲響了教師辦公室的門。一個悅耳的聲音說道:“打擾了。”

一為留著長發的學姐進入辦公室里,她有著清晰而西昌的眼睛,以及一頭長至後背的黑發。

我認識這個在眾多美女的禮園中仍舊非常搶眼的美人,甚至該說,我不可能不認識這位去年為止都還是學生會長的學姐。

那對睥晲他人的雙眼。還有那細長的眉毛,在美麗之余還存有一股魄力。

這位學姐的感覺就有如城堡中的皇後,我記的她叫……

“哎呀,真抱歉,黃路同學,沒想到時間已經這麼晚了。”玄霧老師對著走進來的黃路美沙夜如此說著。

黃路學姐則充滿自信的回答:“是啊。”

“皋月老師,您已經超過了約定的時間,請您一定得在下午一點前往學生會一趟。時間並不是無限的,您不有效使用的話,會讓我相當困擾。”

黃路學姐就這樣大咧咧地責備起玄霧老師。她那股威嚴確實存在,當她還是學生會長時,就曾被人稱作暴君。雖然在我轉進來後剛好就碰上學生會交接,因而不太清楚她的事跡,但根據藤乃所言,似乎修女們也無法對黃路學姐多說些什麼。

據說連現在的理事長都管不動她,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個身為入贅女婿的理事長,發言等級實在相差太多了。

……聽說黃路家的小孩每個都是領養來的,若會因此感到不適應,就無法繼承黃路家。

或許反倒因為身為養子,才會要求自己能夠具備適合黃路繼承人的舉止和覺悟,所以黃路家才會收養將來有希望繼承家業的孩子……也就是說,黃路學姐便是那樣鐵石心腸的女性。

但幸好,黃路美沙夜的為人相當正派,雖然對于違反校規的學生毫不留情,但對于守秩序的學生來說,她是位很照顧人的好學姐。而她本身也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每周日都會參加彌撒。

“黃路同學真是嚴格啊,又在說些‘無限’那種讓人很難懂的東西了。”

玄霧老師在露出了微笑後便站了起來,而黃路美沙夜則是忿忿不平地看著他……的確,對于像她那種遵循規律的人來說,玄霧老師這種悠閑的人看了的確很不順眼吧?

此時黃路學姐將視線轉到我們身上,帶有敵意的眼神像是在說:“妳們是什麼人?”

我感覺如果再待下去就會有麻煩事發生,于是我便拉起式的手,打算快點離開這里。

“那麼,式,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我們走向辦公室的出口。

這時,玄霧老師幫我們打開了門,像是送客的管家般自然,我便禮貌地回答了句:“謝謝。”

“不,幫不上你的忙我才覺得過意不去,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假日。”那是個帶著點寂寞、有如空氣般縹緲的笑容。

“——老師,你的笑容總是帶有啊哀傷呢。”式突然脫口說出這句話。

“是嗎?”

“不過,我可從沒有笑過喔——連一次都沒有。”玄霧老師帶著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離開教師辦公室後,我們決定先回宿舍一趟再說。

穿過一樓的走廊後,我們來到了中庭。

禮國女子學院的校地有如大學般廣闊,為了活用這廣闊的空間,小學、高中的教室、體育館、學生宿舍等,全都不彼此相鄰。

真要比喻的話,校舍就像是游樂場中的各種不同的設施……應該是最貼切的說法了。嗯,這讓人感覺好像懷有夢想,找一天說給干也聽吧。

從高中部校舍前往學生宿舍的路途相當遙遠。途中雖然會經過馬拉松比賽所使用的樹林,但為了能穿鞋走進宿舍,沿路都用木板鋪了一條走廊。在這吱吱作響的走廊上.我跟式兩人漫步著。

式的模樣有點奇怪,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看到那麼相似的兩個人,一定多少會感到震驚吧?

“式,你是因為玄霧老師很像干也,所以才會感訝異吧?”對于我的問題,式直率地點頭回答是。

“我說的沒錯吧?除了老師比干也還帥一點之外。”

“沒錯,玄霧的臉比較沒有瑕疵。”雖然說的話不同,但我們的意見是一樣的。

是啊,玄霧皋月這位青年跟黑桐干也簡直沒兩樣。不僅外表相似,連給人的感覺也像雙胞胎一樣。不,正因為多活了幾歲,玄霧老師比較能讓人感受到那股自然承受周遭環境的氣質。

從我跟式這種只會跟周遭發生摩擦的人看來,那種“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普通人,光是存在就足以令我們震驚。

事實上,就連我——察覺到自己跟干也屬于不同類型的人時,都沒來由地哭了出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在這段我已經想不起來的童年回憶里,因為某件事讓我了解到黑桐干也就是那種人。

以兄妹的身份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感覺想要得到干也。

我知道以兄妹來說,這種事是異于常人的。但我不認為那是個錯誤。

要說有什麼事讓我覺得後悔,大概只有——想不起自己覺察到他對我的重要性——這件事的起因。

“——不過,那個人叫玄霧皋月。就算再怎麼像,他也不是黑桐干也。”我說出一句無法反駁的事實,我認為走在我旁邊的式,一定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不過,原本我以為會點頭稱是的式卻皺起眉頭,帶著複雜的表情喃喃地說:

“與其說很相似——倒不如說是……”說到這她突然停下腳步,仿佛瞪著樹木般凝視森林深處。

“鮮花,那里有什麼東西對吧?看起來像是木造的建築物。”

“啊,那個啊,那是舊校舍。是已經沒在使用的小學校舍,預定在寒假內會拆除完畢,怎麼了嗎?”

“我去看一下,鮮花你先回去吧。”式翻動了黑色禮服的裙擺,很快消失在森林之中。

“喂、式,等一下!不是約好不可以擅自行動嗎!”我叫喊著式並跟在她後面追去。

“黑桐、鮮花同學。”但在那之前,有個聲音叫住了我。

/1



“式,你有新工作。”橙子在電話里這麼說道。

一月二號的晚上,橙子推給我一件跟之前性質完全不同的工作。內容是鮮花就讀的禮園女子學園發生事件,希望我前去調查。這還真讓我提不起勁來。

明明我——兩儀式之所以會協助倉崎橙子,都是因為可以殺人的緣故,但這次的工作卻只是要查明真相,這種工作無法滿足我空虛的內心饑渴。說起來,在橙子委托的工作里雖然都會殺些什麼東西,但卻從來沒殺過人這玩意兒,大致上都是負責解決莫名其妙的怪物。

夏天時雖然曾有過一次機會,但最後我還是沒殺掉那個“光看就能歪曲事物”的家伙。

……正確說來,是因為在那件工作期間,我了解到式為什麼會執著于殺人這件事,最後我才妥協……只要能殺,不管對象是什麼都好。那種心態就像是雖然吃飽,味道卻無法滿足。

在開始對這種現狀感到不滿時,現在卻來個只要找出元凶就好的工作。

若差別只是在于在房間睡覺或在禮園睡覺,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聽完了事情的詳細經過後,我便前往禮園女子學園,作為看不見妖精的鮮花眼睛,

並偽裝成預計下學期編入、只有一個寒假的學生。



我在森林中走著。鮮花並沒有跟上來。

我朝那棟可從樹木構成的簾幕間所窺見的木造校舍走去。是因為陰天的關系吧,林中有股罩上濃霧般的灰色。

禮園女子學園的校地相當廣大,在校舍與校舍間所種植的樹木,已經茂密到超出校內林木的程度。

校地里大部分都是長滿濃密樹木的森林,這已經不是說學校里有森林,而是森林里有學校了。

邊走在腐爛的樹葉上,我癡癡地聞著空氣的氣味。

像是滾滾湧出的泉水般,空氣帶著一股香氣,並且帶有顏色,混合樹木的氣味還有昆蟲的聲音,令人感到陶醉。

那是有如成熟果實般甜膩的空氣,有著許多幅時間緩慢前進的風景,身在其中,讓人有種漫步在水彩畫里的漂浮感。

——這所與外界隔離的學校,的確是一個獨立的異界。

我突然想起,以前曾有個男人在公寓做出無人能干擾的異界,那家伙真是繞了一大圈,明明只要像這學校或兩儀宅邸一樣,在土地周圍蓋起牆壁不讓人進入,就能把那里從世界中分離出來。

沒多久我便走出了森林。這棟曾是小學校舍的建築,是古老的四層木造房屋。

在森林砍伐出的圓形廣場上,校舍毫無聲息地矗立著。

廣場上長滿雜草,感覺像是草原。至于校舍,則像臨終前等待生涯最後一刻來臨的老人。

踩著草地走進校舍一看,發現里面並沒有像外觀一樣嚴重損毀。

可能因為是小學校舍的關系,建築物整體的感覺也有點小,鋪著木板的走廊,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嘎嘎”的聲音。

嘎、嘎、嘎、吱。

……昆蟲發出的聲音,在校舍里也一樣聽得到。我停了下來,不再走在無人的走廊上。

“玄霧、皋月。”我思考起剛剛那個老師的事。

鮮花說,他和黑桐干也很相像。要說相似的話的確很像,因為每個人臉部構成都相同,所以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相似。

但是那卻不只是外貌相似而已,連身旁的氣氛都是一致的。

“……真的很像啊,那副模樣。”但是,他們某部分有卻決定性的差異存在。

是什麼呢?我找不出答案。

明明已經快想道了,卻就是差了臨門一腳。明明知道卻不了解,看來我也變得相當像正常人了。

半年前——在剛覺醒的時候,完全沒有我不了解的事。

因為不了解的事就是兩儀式所不知道的事,所以完全沒有思考的必要。

但現在,兩儀式曾經經曆過卻不清楚的事,都被我當作知識體驗著它。

遭遇事故前的兩儀式跟康複之後的我之間,那令人絕望的斷崖看來是越來越不明顯了。

想必是因為沒有自我情感的的自己,藉由碰到這些未知的事物,已經逐漸累積起“我的記憶”了吧?

我——把胸口的空洞,逐漸用無聊的現實還有瑣碎的細微感情填滿。

雖然還是沒有活著的實感,但剛覺醒那陣子的虛無感已經消失了。

——總有一天,當我胸口的洞穴不再存在,或許我也能看到跟一般人沒什麼差別的夢吧!

“真是個渺小的希望啊,織。”我對自己低語著,我知道不會有回答。

“不,那是個拙劣的希望。”

——但是,卻有人回答了我。

唧、唧、唧——蟲在鳴叫著。

有東西輕輕碰到我的後頸。

“——啊!”我的意識逐漸遠去,身在這里的記憶開始消失。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像是被橡皮擦擦去般漸漸模糊。

……真是太遜了,明明知道這里就是昆蟲巢穴所以才前來,我卻——

“這家伙。”感到不愉快的我伸出手腕把手伸到脖子後面,感覺到確實抓住什麼東西。

手中握到的觸感發現它是比手掌還要大一點的人型。

我把手里的玩意兒就這樣直接握碎,它發出了“唧”的一聲。

接著,逐漸遠離的意識回來了。我縮回伸到脖子後面的手,並緊盯那雙手看。

手掌上只有一灘白色的液體,而這灘黏稠的液體滴到了地板上。在握碎的瞬間,它就變成這副模樣。

我沒有看過妖精,所以我無法判斷這是否就是鮮花所說的妖精。

“……真惡心。”我把手上的黏液給甩掉,但這堆明明很黏卻不會附著皮膚的不可思議液體,竟然很輕松地全部離開我手中。已經聽不到蟲的聲音了。

……因為太不愉快才順手把妖精捏碎,看來是個失敗的舉動。原本聚集許多妖精的氣息,現在連一只的感覺都沒有。

是看到同伴被殺所以逃跑了?還是妖精的主人看見我抓到妖精,所以要它們全都撤退?

不論如何,線索已經從這棟校舍里消失了。

我照著來時所走的路回到走廊,回到了林間走廊上,發現鮮花姿態端正地等著我。

黑桐鮮花身材比我小一號,有著一頭長發。

如果說剛剛叫黃路的女人是個有如城堡皇後的家伙,那鮮花則像是城堡里的公主一樣。只不過得在前面加上“好勝的”三個字罷了。

我不發一語地走到鮮花身邊。

“咦?式,你不去了嗎?”

……鮮花突然說了句奇怪的話。

“不去?不去哪里?”

“——就是那里啊!”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鮮花則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跟森林深處。

——原來如此,我終于理解了。

“鮮花,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大概是下午兩點左右吧——”鮮花驚訝地閉上嘴,因為現在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能呆站在這里一小時,你還真是閑啊!不過如果你還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那倒也是無所謂。”

鮮花的手腕微微顫抖,默默把手指放上了自己的唇瓣。她的表情看來一臉不可思議,只是呆呆凝望著空中。

恐怕,鮮花從叫住我到我回來之間作了什麼,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式,我該不會……實在無法相信!”鮮花身體直發抖地說道。那不是因為害怕,純粹是因為憤怒所造成的。

對于自尊心集合體的鮮花來說,在自己不知道時被人將了一軍,這種事除了稱作屈辱外不作他想。

“不用我說吧,你被妖精拿走記憶了。”聽完我說的話,鮮花的臉頓時漲紅起來。那其中混雜了自己的不成熟還有屈辱,反應是充滿了害羞及悔恨。

鮮花總是一副冷靜的樣子,這次卻率直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雖然非常不協調,但對她周圍的人來說,一定感覺很可愛吧?

“——回宿舍去吧,看來得改變行動方針才行。”鮮花像是在鬧別扭一般,說完後就自顧自地走了起來。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想:如果我告訴她我也被那少女般的率直感動,鮮花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算了,那種事連想都不想也知道結果如何吧!我像往常一樣,刻意不發一語地靜靜跟上她。

/2

回到宿舍跟幾位一年四班的學生談完後,外頭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學校雖然放假,但宿舍內的秩序還是存在,于是我們便前往鮮花的房間。

在這里的晚上六點以後,連在宿舍內走動都嚴格禁止。上廁所是另當別論,基本上只有想去一樓學習室時才能被允許離開房間。高中才開始就讀的學生常因為不習慣這個規定,總在前往朋友房間的途中被巡邏的修女給逮到。至于小學就在此念書的學生已經習慣不隨意外出,就算會,也因為熟知修女的巡邏路線而不會被抓到。

……鮮花很仔細地告訴我這些事。這些都是跟事件毫無關系的事,我想大概只是她的怨言吧。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年級學生的房間都是雙人房,而鮮花的室友已經回家去了。

房內有兩張根牆壁一體化的桌子,還有一張上下鋪單人床。

個人所有物像書架跟空箱子占據了房間的角落,整間房間呈現出細長的構造。

建築物本身年代久遠,所以房間也蠻老舊的,一種由曆史累積而成的古風,醞釀出一股令人能放松的氣氛。

鮮花一回到房內就脫下制服,換上睡衣。我雖然也想脫掉這悶熱的制服,但我並沒有帶什麼換洗衣物過來,沒辦法,只好穿著制服躺在床上聽鮮花說話。

“……因為不能在宿舍內活動,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起床時間是五點,但因寒假沒有早上的禮拜,所以睡到六點左右也沒關系。式,聽好了喔!因為其他學生還有修女不知道我們在調查一年四班的事,所以拜托你別引起什麼騷動。”

鮮花今晚又把昨天說過的事重複了一次。真是無謂的杞人憂天啊!

對我來說,只是睡覺的地方換到這里而已,我可是一點干勁也沒有。

“放心吧。我的工作只是負責看,可沒帶什麼刀子之類的東西來,而且我和妖精的主人也沒啥個人恩怨,我可是打算和平共存的。要說因為情緒而失控,你還比較讓人擔心咧!”

“我很冷靜的,我的目的只是查出真相,而不是將原因排除。在徹底調查之後,就可以交棒給橙子老師了。”

雖然輕松地帶了過去,但鮮花的眼神卻不太平靜。大概是白天那件妖精的事讓她認真起來了吧?基本上,鮮花的個性就是以牙還牙。

“是啊。鮮花,你做得到的話當然最好。”鮮花隨即瞪了過來。

“……你少瞧不起人了。”

“冤枉啊。”式那種滿臉困擾又質疑人的眼神實在跟干也很像,我不禁笑了出來。

“——算了。就算我犯錯也不會造成問題,所以輪不到式來擔心。回到主題,你今天遇見的人之中,有可疑的人在嗎?”

鮮花快速得轉移了話題。

“要說可疑的話,今天遇見的全部都可疑啊!一年四班的家伙們,每個人脖子上都有那個……”

“那個,是指被式握碎的妖精血液嗎?”鮮花皺起了眉頭,她一定認為我是個很過分的人吧……不過因為那時事實,我也不想加以否認。

“不能說是血液,是像蝴蝶翅膀上鱗粉之類的玩意。因為若是體液的話,她們也會察覺不對吧。還有,那個叫玄霧的老師脖子上也有。見面時雖然不知那是啥,但回想起來,他的脖子上的確也有。”

“——是嗎。式,你覺得奪走記憶的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因為又不是我干的。”

“嗯,你說的沒錯。我會問你的意見,看來我也變得相當沒自信了。”鮮花自顧自的生完氣後,一個人思考了起來。

“……十二月開始有信件寄到D班學生的手中,而信件內容是‘連本人都已經忘記的秘密’。同時間,學校里也開始流傳妖精的故事。這些妖精似乎會跑到枕邊奪取記憶。在放假前的D班教室里,兩名學生吵架後用美工刀互刺對方,吵架的原因果然還是因為信件。連續一個月,四班的學生不斷收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記憶,精神狀態已經麻痹到無視同學吵架了。在跟四班的學生們談過之後,我了解到那真的是到有人自殺也不奇怪的情況。”

鮮花嘀嘀咕咕地整理起目前為止收集的情報。

“式也遇到了妖精,我也有一小時的記憶空白……那段時間我做了什麼呢,有一個小時的話。做什麼事都有可能。”

看來鮮花對空白的記憶也相當在意的樣子。

……那我又是如何呢?三年前,我還是高中一年級的記憶充滿了漏洞,真的令人感覺很不舒服。那時街上的人們正陷于無差別殺人魔的恐懼中。雖然我認為那個事件跟我有關,但因為那時行動的是織,在他已經消失的現在,那些記憶也跟著他永遠消失了。

“——咦。”我突然察覺到一件事。為什麼至今都沒有發現呢?

之所以沒有三年前殺人魔事件的記憶,是因為織跟那件事有關的緣故。那麼——我失去出事前的記憶又是為什麼呢?那時的我應該不是織,而是式才對。

若這個操縱妖精的人知道想起忘卻記憶的方法,說不定我就能取得我的過去了。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我是不知道鮮花相不相信妖精那玩意,但我總是無法接受它的存在。

感覺有什麼根本上的不同,但我跟鮮花似乎都沒察覺到。

“喂、鮮花,連本人都忘記的記憶,要怎樣才能查出來呢?”

“這個嘛……可能是用催眠術引出大腦深處的記憶吧?你知道記憶的四大機能嗎?”

“銘記、保存、播放、再認對吧。跟錄象帶一樣,把錄下的影像貼上卷標記錄。將它們小心保存起來,要看的時候用錄放機再生。確認再生的內容跟以前相同,只要其中一個功能故障,頭腦就無法正常運作了。”

“對,就算本人忘記了,但只要頭腦正常,記憶就一定會存在腦子的某處。因為頭腦不會忘掉曾記錄過的東西,所以只能當作是妖精將它奪走了。”


……采集忘卻記憶的妖精。雖然橙子說這其中帶有惡意,但我實在感覺不到惡意的存在,因為連本人都忘掉的記憶就算要被奪走,本人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將那些記憶寫成信件送來,反而像是帶有善意的行動吧?這種行為就像是提醒你:您忘記這件事了,下次請別忘了喔!

“奪走記憶也可能是為了隱瞞某種證據,但是,讓人看見自己遺忘的記憶,這件事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我的疑問化成言語說了出來。

鮮花則是靠在椅子上答道:“應該是在告發罪過吧?通知對方,你以前曾經犯過這種罪喔……之類的。”

“連續一個月都告發不同的罪嗎?那已經不算告發了,而是像小孩惡作劇一樣。”不過,提起妖精就會想到小孩,說不定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我的思考在此時停了下來。反正不管身為眼睛的我怎麼想,要找出結論的人還是鮮花自己。于是我便直接躺到之前坐著的床上。

“式,我希望你告訴我一件事。”坐在椅子上的鮮花,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那個…想要看到妖精的話,該怎麼做呢?”

……看來被妖精奪走記憶這件事。真的讓她相當悔恨。不過,說實在我也不知道看見妖精的方法。

“誰知道,反正對鮮花來說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很想找到,就去感覺比較暖和的地方找找看吧,直覺准的話就能抓到了。”

“空氣暖和的地方嗎。”鮮花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雖然方法聽起來很奇怪,但我並沒有說謊。就算是妖精,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會發熱。

那麼只要是比其它地方暖和的場所,運氣好的話起碼能碰到它們。總之,談話就到此告一段落。我借用鮮花大一號的睡衣,睡在雙層床的上鋪。

忘卻錄音/

3

一月五號,星期二。我拋下不斷懶床的式前往一樓學習室。

時間剛過早上七點,雖然學習室里沒有一早就來念書的好學生,但也因此成為私下見面的好地方。

學習室是替住宿生設計的圖書室,雖然目的各有不同,但從傍晚到熄燈開始,住宿生都會聚集在這里,有的人聊天、有的人真的在念書,可是一旦傍晚開始,鬼舍監——愛茵巴哈修女就會親自來此監督,所以得瞞著她才能聊天或做自己的事。

總之,傍晚就會變得可怕卻仍然熱鬧的學習室,在一大清早也毫無人煙。利用這一點,我約了D班的班長在此見面。

昨天雖然跟幾位回到宿舍的四班學生談過,但每個人的說詞都一樣,對調查實在沒什麼幫助。畢竟面對我這個外人,她們不可能會敞開心房的。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有所覺悟從正面進攻。戰斗時,一對一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我便選擇感覺最能掌握事件的D班班長——紺野文緒。進了學習室一看,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可能是因為沒開暖氣吧,寬廣的學習室感覺相當寒冷。

“黑桐,我在這里。”一陣凜然的聲音從學習室里傳來。在這個同時也是圖書室的房間,內部擺滿了書架。紺野文緒就像是躲藏在書架間一樣,在那里等著我。

我關上門往里面走去。

紺野文緒一言以蔽之是個高大的女孩,她跟我一樣高中才轉學到禮園。

超過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高挑身材,看起來相當有魄力。

她本人也察覺自己不太像個少女,留著一頭短發,臉龐一副大人樣,有著一股就算說自己是大學生也不會讓人質疑的氣息。

“抱歉,這麼早就叫你出來。”畢竟是初次見面,我很有禮貌地打了招呼。紺野則是“哼”一聲撇開視線,帶著諷刺的口氣兩手交叉在胸前說道:“沒關系,反正我也跟其他人一樣睡不著。有事做還比較不會亂想。那你是要談什麼?葉山的事嗎?”

該怎麼說呢…紺野文緒的個性感覺相當率直。她不但知道我在調查什麼,還能單刀直入一下說到重點。

“……葉山,是指葉山老師嗎?”

“我沒說錯吧?你昨天不是帶個沒見過的美女來找我們班的人問事情嗎?A班的首席找我們有事的話,一定就是有關那家伙的事了。”

她邊說邊瞪著我。

……看來她也相當聰明。我正面迎向紺野的視線回答道:“說實話,我並沒有考慮到葉山老師的事。但看來這是我的認知不足……那麼我就直說了,我受學園長的委托來調查你們班發生的事故。紺野同學,你還能清楚記得那件事嗎?”

對于我的問題,高挑的她似乎有些不安,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真是服了你,學園長直接委托你嗎?果然好學生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們只被回了句:‘快忘掉事故,專心用功吧!’差別真大啊!”

“——紺野同學也在調查那件事故?”

“那當然,我畢竟是班長啊。我跟玄霧老師一樣,明明在場卻沒去阻止,而且那天的事我也完全不記得了。

回想起來,只能想到:‘嗯,真的發生過那件事’的程度。

事件關系者那兩人……叫作嘉島跟琉璃堂,也在送到醫院後就沒消息了。我想去探病順便問個清楚,但跟學園長請問醫院所在地時就被趕回來了。”

紺野一邊撥弄著亮麗的頭發,一邊有點害羞地說著。光是這種舉止,就讓我很中意她。

“那,我想——你應該也有收到信件吧?”

“啊,那個啊,感覺真令人不舒服。我算是比較少的了,多的人可是每天都會收到。據說嘉島跟琉璃堂也是每天收到,這件事可讓她們困擾得很啊。”

至于信件的內容,幾乎都是無害的往事。像是小學時跟喜歡的男生一起回家、養的貓不見了…這種事。

“剛開始,我還覺得怎麼有人會寫這種無聊的事。不過仔細一想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往事,

與其覺得驚訝,倒不如說是佩服。心想:‘嗯,真的有這回事!’不過,也有人怕到連提都不敢提就是了。”

“那是因為她們有不可告人的事嗎?”紺野點點頭說:“大概吧。”

“還是問一下,你猜得出是誰寄這些信來的嗎?”

“……照常理推斷是沒有,但這次的事已經超出常理了吧?若說是幽靈、妖精,我倒是有答案。”

不過,紺野文緒沒有說出那個答案。她以“這不只是我個人的問題”為由,拒絕說出心里的想法。

于是我便試著換另外一個方向問道:“那麼,紺野同學怎麼看待這件事?”

“不知道,這之中的確充滿異常的地方,但我們班早就出問題了,這種感覺就像是間接的天罰。黑桐你可能不知道,

D班的學生幾乎都是從其它高中轉學過來,問題學生真是蠻多的。”

她加了一句:“雖然我也是問題學生之一。”我事後才知道,紺野文緒在國中時似乎是個有名的籃球選手,身為中小企業會長獨生女的她,會來就讀禮園據說是被強迫的。

“那麼葉山老師放火燒宿舍的事呢?”我抱著在此一決勝負的決心提出這個問題,但紺野則是一臉苦澀地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我一點也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會跑去燒宿舍。葉山英雄這男人相當不正常,你知道他的口頭禪是什麼嗎?就是:‘為什麼老哥不讓我當學園長!’很難相信對吧?

這是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人所說的話嗎?那男人根本就是個混混,別說學園長了,連老師都不該讓他當。

佳織會死都是因為他,還有那個因為弟弟沒工作就讓他當老師的理事長哥哥!雖然這件事跟我們沒關系,沒錯。也不是我的責任…但…”

……雖然模樣相當堅強,但她的壓力看起來也很大。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擺出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恨恨地說著。

我也了解到,沒辦法從她嘴里打聽出更多情報了。

“謝謝你。紺野同學,你說的話讓我受益良多。”我轉過身背對著紺野文緒。

“啊,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你相信妖精嗎?”在離開時,我隨口問了她這個問題。

“雖然不相信,但我認為妖精的確存在。因為我,還有其他人,一切都像是被捉弄一般,記憶模模糊糊的。”

我回答:“我知道了。”之後便走出學習室。



之後,雖然問過了許多四班的學生,但每個人說法都相同。

她們每個人都疑神疑鬼,全部關在自己的房里不出來。她們像在等待什麼似地將自己封閉起來。可是卻又異口同聲地說想要回家。

不過,只要我說出:“那就回家吧!”每個人立刻閉上嘴……看來能好好談的還是只有紺野,其他學生連談都沒法談。

以結論來說,她們全都相信有妖精。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忘掉的記憶,也都有收到信件。

此外,還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一年四班的全體學生聯合起來在隱瞞某件事…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但無法隱瞞的是,絕對跟前任導師葉山英雄有關。



之後,我前往辦公室。葉山英雄雖然因為十一月的宿舍縱火事件而離開學校,但我仍期待會有什麼相關資料還留下來。

“打擾了。”我打聲招呼後便打開辦公室的門。令人意外的是,房里一個人也沒有。

原本辦公室是專供早上的職員會議使用,修女們不太會過來,而員工則因為是寒假,也不可能會在。

“啊——神啊,真是感謝您。”我笑著說了句“阿門”後,便開始在資料櫃里搜尋。總之,去年十一月前後的資料全都得看過一遍。

我專心找了將近一個小時,但還是沒找到什麼令人注目的情報。

“……真麻煩。這下只好帶著式找遍學校每個角落了。”雖然我不想做這種像是帶獵犬散步的事,但除了這樣也沒有其它方法了。

沒辦法,只好把散亂的資料收拾起來……這時,我突然看到一份讓我懷疑起自己眼睛的文件。

“……葉山英雄。九七年二月就任,九八年十二月離職……”乍看之下很普通,但總覺得什麼地方很奇怪。

十二月離職?怎麼可能?葉山英雄在十一月初放火燒宿舍後,就此消失在學校里。但為什麼到了十二月還是被登記為教職員?而且……他離職的理由是因為住址不定。這意思就是說他下落不明嗎——?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總之先把資料還原,離開辦公室吧!走在走廊上,我碰到那位不太想遇見的人。

“唉呀,黑桐同學,你來辦公室有什麼事嗎?”

“……玄霧老師早。”聽見我敬禮道早安,老師答道:“不過已經快中午了就是。”昨天跟式一起還沒什麼關系,但其實我很不喜歡跟這個人一對一談話。

總之我就是對他沒轍,不安讓我的心跳加快起來,那究竟是因為他很像干也,或者單純是因為我感到不安?

我實在無法分辨是何者。

“老師來辦公室有事嗎?”反正先用問題來敷衍一下自己的窘況吧!針對我隨口提出的問題,玄霧皋月認真地回答。

“學園長有工作拜托我,我得把學生名冊譯成法語才行,因為那邊有幾所跟禮園有關的大學。”

“喔,是要送出我們的名冊嗎?”

“嗯。對黑桐同學來說,可能是相關的話題喔!你跟黃路同學可是留學生候補雙璧呢!”

……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露出笑容搪塞過去,但在即將走過玄霧老師身邊時,我突然停下腳步。我想起來了,還有一件事沒問過老師。

“玄霧老師,您知道現在學生間流傳的那個傳聞嗎?”

“啊,你是說妖精的事吧?我有聽說過。”

“老師相信嗎?啊、我當然是不相信的啦!”如果被人知道相信妖精,感覺蠻不好意思的,所以我便在語尾補上一句說明的話。

但是他卻用溫柔的笑容看著我說:“妖精在日本或許是很罕見的傳說,但在歐洲那里可是很普遍的喔!在蘇格蘭有貓妖精跟狗妖精的可愛故事,我還蠻喜歡這些故事的。”

我想起來了,玄霧老師原本是住在國外的人。那邊的大學在民俗學里還把妖精分成獨特的一類,看來我這問題並不會太小孩子氣。

“貓妖精……是指穿長靴的貓嗎?”

“喔?你蠻清楚的嘛!日本故事里也有會說話的貓,所以這應該不算那麼特殊吧?”看,開始有股充滿知性的香氣了。

我決定順勢繼續聊下去。

“那麼,歐洲真的有發生過妖精惡作劇嗎?當然,我是以自然現象、地方風俗的角度來問的。”

“最近是不太常聽說,偷換小孩的事偶爾還是會發生,只是來幫忙農務的‘外來者’已經不存在了。”

老師又繼續說了下去。被稱作幫忙小人(Brownie)或敲擊小人(Knocker)的妖精,會來到家中或礦山等地幫忙工作,據說他們是轉化自不住在村里的外來者。村子所構成的社會無法容下多余存在的系統,所以從其它村落流浪而來的外來者不容易被接受。結果造成他們只好居住在森林或山上,等到收獲季節再前來幫忙,以建立彼此的情感。

另一方面,往壞方向變化成的妖精是偷換小孩的始作俑者,他們會把有錢人家的嬰兒換成不知從哪撿來的嬰兒。

當時的社會,有家境越富裕就代表越被神青睞的觀念,生活困苦的人們為了想得到受祝福的孩子,所以會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偷偷交換。

“…那麼,被偷換的小孩會變成怎樣?”我無意間試著提出腦中浮現的問題,老師則是笑著回答道:“放心,大多很快就換回來了。那些可是有錢的家庭,要找回小孩相當簡單。在當時,生下的孩子一定會送到教會一趟,沒在教會受洗的小孩,就會被當成不存在的小孩。將會失去市民權。所以不管家境再貧困都會去教會付錢,讓小孩受洗……不過,因為不受洗就會遭到拷問,所以一開始也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也就是說只要去一趟教會,就能知道哪里有誰生了小孩。偷換小孩這件事,是只有真正的妖精才能辦到的神秘現象。”

“喔,老師您相信有妖精存在?”

“我認為有,但我並不喜歡它們。真正妖精所做的惡作劇都很過分,現在談的偷換小孩就是個例子。妖精會在經過幾年後,突然把小孩送回親生父母身邊。而回來的孩子幾乎都變成了白癡,這只會讓雙親困擾,不會有任何喜悅。”

的確,要是說惡作劇似乎有些太過分了。談到妖精,想象中一定都是純潔的,像這樣負面的印象,我似乎得將它徹底抹滅掉才行。

“……唉呀,抱歉。我說太久了。”

“不會,我覺得很有趣喔!那麼老師,我先告辭了。”我再敬了一次禮,便快步離開玄霧老師的眼前。



午後,我決定前往十一月燒掉的學生宿舍看看。我沒有抱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覺得那個被葉山英雄燒掉的宿舍,起碼也得去查看個一次。

東館的周圍拉起了繩子,掛有禁止進入的牌子,于是我跨過繩子走進東館之中。

……東館被燒掉了一大半,並排在房間的東側牆面整個不見了,就像是被什麼大怪物用利爪一揮一般。

原本屬于房間的區域現在全都燒毀崩塌,感覺像是一碰就會變成灰燼。跟它相對的西邊走廊,反而很完整地幸存了下來。若光只是走在走廊上,其完整的程度,甚至會讓人認為根本不曾發生過火災。但是打開燒毀的房間大門後,眼前只有外頭的景色,以及只剩一點地基的廢墟而已。

我在這麼一棟對比強烈、有如前衛藝術般的建築中漫步著。

……那位名叫葉山英雄的縱火老師,我只看過他一次,他主要負責三班到五班的課程。一次都沒來過A班。

我只知道在早晨禮拜時,葉山英雄總是一臉無聊地翻著聖經,記憶中的他是個大約三十歲的男性,臉孔也如人格般恰如其分。

“調查那種只見過一次面的對象,真蠢。”大致逛了一圈後我便打算離開,下到一樓就穿越走廊走向大門。就在這時,一個曾經看過的人影從大門向我走了過來。

這位有著長長黑發兼具凜然美貌的人物,在禮園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

學校的地下掌權者黃路美沙夜,不知為什麼走到離我約兩公尺處就停下腳步。

她看著我的臉,並露出微笑。

“情況怎麼樣?之後有什麼進展嗎,黑桐同學?”黃路美沙夜用溫柔的口氣說道。一瞬間,我感到背脊發冷。

我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光是如此就直覺認為,她是昨天對我“打招呼”的妖精的主人。

——唧、唧、唧。我卻是聽到有如昆蟲鳴叫般的聲音。

這樣下去就會步上昨天的後塵了,我又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奪走記憶,然後呆站在這里幾小時。

雖然懊悔自己為何沒戴手套,但現在也只能一拼了。

我一邊直盯著眼前的美沙夜,一邊感應空中不自然的溫暖地帶。

……式是如何判斷我不知道,但說道探知熱源跟加速,我已經有獨當一面的實力了。

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不自然的溫暖。

“在那里!”我空手一把抓住已經逼近我胸前的“那東西”。

手中的確感覺到抓住東西,但我看也不看那個唧唧叫的玩意兒,兩眼著黃路美沙夜不放。

“唉呀,之前明明聽說你看不到妖精的,難道你已經看得見了嗎?”美沙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對我說道。

她那種神氣的態度,讓我完全把她認定為敵人。

“……原來如此。昨天,我大概是跟學姐閑聊了一個小時吧?”

“沒錯,多虧如此,我才能完全了解你的一切。畢竟有整整一個小時嘛!關于你是怎樣的人,只要有這些孩子,要問出來還不簡單?”

黃路美沙夜一邊撫摸著她的肩膀一帶。

“唧”的叫聲響了起來。恐怕那邊也有妖精吧?

不對,在她的周圍可以感覺到除了她以外的熱源存在。我試著數了一下,總數超過五十只以上。

……對我這個看不到妖精的人來說,那是令人絕望的戰力差異。

“黑桐同學,你很冷靜嘛!竟然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連我在聽到你的事情時都曾經驚訝過…你能理解吧?沒想到在這個學校里,竟然有我以外的人在學習魔術。”

“我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一開始我就知道有操縱妖精的人存在。不過感到吃驚的學姐為了除去我這個障礙,竟然慌張到埋伏等我,雖然這個行動本身並沒有錯……但是自己主動表明身份,看來你的程度真低啊,黃路學姐。”

在說完想說的話之後,我開始思考怎樣才能逃脫。

原先我就只是負責找出原因而已,普通的打架我求之不得,但要以性命相搏的魔術師戰斗,我一點也不想介入。

“黑桐同學,我從沒有打算要除掉你,因為你是我少數的同類呀!比起互相爭執,你不覺得我們更應該理解彼此嗎?”

“……一見面就直接派妖精下手,我想這不是要互相理解的行為吧?”

“你錯了,這些孩子可以來建立一個有效率的溝通管道,但對你來說卻以毫無意義作結束,真遺憾。”

美沙夜一副事不關己般地說著,里頭不知有幾分是真心話。

我——則是一邊確認背後的脫逃路徑,一邊起了想聽聽他說法的念頭。

“互相溝通,是在說我跟學姐嗎?”

“沒錯,黑桐同學,光是看到你來到這個地方,這一點就讓我對你有好感了。因為這里可是——”

“橘佳織身亡的地方嗎?”她感到很滿足般地點了點頭,但她的眼神卻像個沒有慈悲心的女王,充滿了冷冷的憎恨。

“她是在十一月火災中來不及逃出的一年四班學生,學姐,你跟她認識嗎?”對于我這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黃路美沙夜優雅地點頭答是。

“佳織是我的學妹,從小學起就一直跟著我,像個可愛的每每一樣。雖然不太聰敏,老是吃虧,但卻是信仰比人和人都虔誠的溫柔女孩。但是她卻死在這里。她明明沒犯任何非死不可的罪孽、明明是個好孩子…信仰虔誠的她,就因為這樣才會選擇那條最艱辛的道路。”

美沙夜真的很痛苦、悲傷地說著。但是,在這之後的她便絲毫沒有慈悲心了。

“可是她們一點也沒有悔改,佳織都已經犧牲了自己的姓名,她們卻還是跟以前沒有兩樣。那種東西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一年四班的學生全就該拿去燒掉,不是嗎?”

“你是說,一年四班的學生殺了橘佳織?”

“——如果是那樣——不,若真是那樣還有救贖的機會。黑桐同學,佳織她是自殺的。這意味著什麼你是不會懂的。”

黃路美沙夜帶著輕蔑的眼神看著我。她話里模糊不清的部分太多了。看來一年四班就是橘佳織被燒死的原因。但是……“我不會懂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懂也無所謂,因為到頭來,這些騷動的原因就是為了替橘佳織報仇吧?”

“沒錯,那些人只有地獄深處才適合她們,我不允許她們在這所學校里過著安穩的日子。”

“你真的打算殺光她們嗎?”我間斷地問道。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因為黃路美沙夜也並不認為一年四班的學生是人,所以她會毫不猶豫的殺人……不,應該是除去她們吧!

但是,她卻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要是殺了她們,她們就不會進入地獄。所以我說你是不會懂的…我不會怪你……住手吧,黑桐同學。我不想和你起沖突。”

說完,她又輕輕撫摸了一下肩膀上的妖精。

“你應該看不到吧?這孩子懷著你的記憶呢…很美吧?你的回憶冰冷又滑順,有如大理石一般美麗、中心卻燃燒著強烈的火焰。我雖然看不到那中心,但光靠觸摸就能知道那是非常純真的東西,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

名為黃路美沙夜的學姐說完後,便呵呵笑了起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對,那是三年前兩儀式跟干也一起出現在我眼前以來就不曾有過的沖動……

不好好教訓這個女人,我決不善罷甘休!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沉默地瞪著對方。

我的情緒已經激昂到不再去想“逃跑”這個字眼了。美沙夜輕輕歎了口氣。

“真沒辦法,我很期待跟你互相了解。你沒有這種感覺嗎?黑桐同學?”

“沒錯,我一點也不想。”我立刻回答。美沙夜呵呵笑了出來。

“是這樣嗎?我跟你可是很相象的喔!比方說,對了——像是愛上親哥哥這一點。”

“……咦?”聽到她說出這件想都沒想到的事,我一時之間完全說不出劃來,而且我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滿臉通紅。

“你、你、你…”雖然我口中想說:“你在胡說什麼!”但卻偏偏無法說出口。黃路美沙夜則是愉快的閉上眼睛。

“我不是說過,昨天我從你的口中聽了很多有關你自己的事嗎?像是你哥哥的,還有你是魔術師的事,這些我都知道…我們連這種地方都非常相象。黑桐同學你在半年前學會魔術,而我則比你晚一點。”

魔術——這個字眼讓我的思考快速冷靜下來。美沙夜是說——學會魔術。

“沒錯,佳織死了,我為了報仇去學習控制妖精以奪走他人記憶的魔術,我不是為了尋求真理去學魔術,而是為了私人目的去學。為了佳織——采集跟她有關之人的記憶就是我的目的,我要把她受辱的痕跡全都抹消掉。其他人不是破壞有形的東西,也不是去殺人。如何,黑桐同學?這樣算壞事嗎?”

“我不管那些,但我知道威脅四班學生的人就是你。我也知道原因是佳織,但玄霧老師呢?”

美沙夜聽完我的話,內心仿佛有些動搖般的皺起眉頭。

沒錯,美沙夜用盡各種借口來替自己的行為正常化,光憑這點就可斷定她所做的絕非善事。橘佳織死後,葉山英雄失蹤後,玄霧老師才到禮園赴任,他跟這些事情一點關系也沒有,但他卻被妖精奪走了記憶。

“你奪走玄霧老師的記憶,是多余的。”我這樣斷言著,因為我判斷現在是攻破她理論裝甲的最好機會。

但和我所預知測的相反,她僅僅動搖了那麼一瞬間。

不,應該是說她看我的眼神中所蘊含的意志更堅強了。

“不對,一點也不多余。那個人不該跟那件事扯上關系。他所知道的事實,我得全部都奪走才行。

……這是什麼意思?她像是拍案般強烈地斷言。我一邊告訴自己不可被壓制,一邊開口提出反論:“——為什麼呢?”

黃路美沙夜甩了甩她那頭長發後回答道:“這還用說嗎?因為他是我的親生哥哥。”

“……你說老師?是你的親生哥哥?”簡直難以置信。但她剛說完,我就有點能夠理解了。

雖然非常偶然,但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黃路美沙夜,不,應該說黃路家的小孩全都是收養來的。

如果她的舊名是玄霧美沙夜,這種說法也不能一口認定是謊言。

她無視我的動搖,繼續說道:“……沒錯,我一開始也沒有察覺到,在知道佳織死後,我跟你一樣對一年四班抱著疑問,于是我前去質問葉山英雄。在知道佳織為何做出那種事之後,我只剩下四班導師玄霧皋月商談的手段……事情已經不是我一個人能解決的了。

玄霧老師非常溫柔,要奪走那個人的記憶雖然讓我很心痛,但為了要認識他,我只好奪取他的記憶。

不過,現在我覺得那麼做真是走運,老師的記憶,確實證明他就是我的哥哥。

哥哥他對佳織死亡的真相一清二楚,明明很簡單就能去告發,不去告發就會讓自己內疚而痛苦,但哥哥為了學生,最後還是決定沉默以對……當我逼迫他時,他說:“比起死者,應該要更敬重生者才對。”

但是我絕不能認同,我不會原諒她們明明把人逼到自殺,卻還若無其事般地過日子。

最重要的——我無法人受著看到哥哥為了這種肮髒的事而感到心痛。所以我奪走了皋月的記憶,包括我是他妹妹的記憶,還有關于那件事的記憶,一切的一切,我都奪走了。

皋月他只要毫無煩惱地平穩度日,並且愛著我就行了。什麼回報之類的東西——我一點都不需要。”

……我無話可說。非常相似。什麼相似?誰?跟誰相似?但,也就僅止于此了。

雖然相似,但我們之間也僅僅是相似而已。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內容、還有為了那些事所付出的努力。只是,這樣還是不同。

“——你不過是在利用他而已吧?你讓老師以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導師身份守護一年四班的秘密,然後自己卻能假裝沒有這回事,口頭上還有辦法說出‘喜歡他’這種話。”

“那也即將結束了。黑桐同學,我不是說過嗎?我們很相似,所以我也能理解你內心的糾葛。如果是我的話——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所以成為我的伙伴吧!”黃路美沙夜說完後便伸出她的手。

黑桐鮮花盯著那只手不放。就像是在盯著……一個不可原諒的仇敵一樣。

“——如果你接受我的條件,要我當作沒看到也行。”我說出了違背內心的話。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就算要把黃路美沙夜——

“如果你可以拿回我失去的記憶…”殺掉,我也要奪取那種力量。

“失去的記憶?”

“對,在我沒有喜歡上干也的時候,那段決定性瞬間的記憶,在我察覺到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所以,如果你能取回那份記憶的話——”

“那是不可能的。本人不知道的過去,那不是記憶,只是單純的記錄。妖精能掠奪的,只有你的記憶而已。”

……原來如此太好了,我內心不禁送了一口氣。

“那麼——交涉決裂了吧?”好,接下來只有奮力一搏了。我決定沖到美沙夜面前,賞她一發我的必殺踵落踢。

在我靜靜把重心往前移時,黃路美沙夜又開口說了什麼。我已經不打算再繼續交談,所以准備聽過就算了。

“黑桐同學,你應該知道制作使魔需要材料吧?”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一瞬之間,我了解到她到底想說什麼。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卓越。

“那麼——你從剛剛就一直握著的那個東西,是用什麼東西做成的呢?”美沙夜笑了。

我把視線投向手上握著的那個東西。原本看不到的東西,現在看得一清二楚了。這個妖精,跟我想象的形象有點不同。

——那是我只見過一次…有點像葉山英雄般的小人。驚訝之余我松開了手。趁著這個空隙——美沙夜的手抓住我的臉。

我的意識就像在高空彈跳一樣,直直墜落了下去。

/3



那家伙說過:“回憶明明就可以像影片般被記錄下來,為什麼還能夠把它遺忘呢。”

我回答:“因為大家都隨意遺忘記憶啊!”

那家伙說:“你一定還記得,只不過想不起來了而已,跟無法記錄的我不同,人們的記憶是不會喪失的。”

我回答說:“如果想不起來,就等于是失去了。”

那家伙說:“所謂的忘記乃是記憶劣化而已。回憶是不會失去、只會日漸褪色的廢棄物。你不覺得可惜嗎?人們竟然讓永恒的東西生了鏽。”

我無法回答。

“不是永恒這回事,就是一種永恒。”那家伙說:“不回歸永恒是不行的,因為感歎會再度重生。就算你能徹底忘記,記錄還是確實刻在你的身上。”

我說:“永恒這種東西,是誰決定的?”那家伙回答:“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在尋找它。”

——我這樣想…對于連思考都做不到的那家伙而言,解答並非自己求得,而只能在他人身上尋找。

…我被一陣“叩叩”的敲門聲給吵醒。

窗外天空一片灰暗,讓人分不清現在究竟是早晨還是黃昏。

看看時鍾,時間已經是中午了。

“黑桐同學,你在嗎?”我聽到敲門聲從門外傳來。

只好一邊設法克制因為睡太多而產生的頭痛,一邊打開有人敲著的房門。站在走廊上的是修女之一,她看我的神色浮現一股疑惑,應該是因為看到我這個陌生的學生而疑惑吧?

“我是兩儀式。打算在第三學期時轉進來。”說完,修女便“嗯”一聲點了點頭,然後說明她的來意。

因為黑桐家有人打電話來,所以她來叫鮮花去聽電話。

鮮花的家人中會選在今天打電話來的,應該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那麼我去幫她聽可以嗎?因為我跟黑桐同學的家人也很熟。”

“對喔!兩儀同學跟黑桐同學是親戚嘛!這樣應該沒問題,電話轉接到大廳旁的電話室了,快去那邊接吧!”

修女行了一個禮後便來看來。我脫下鮮花的睡衣,換上了她的禮園制服後便離開了。

宿舍的大廳……我想應該是指大廳門口吧?

昨天來到這棟宿舍時,我看到大廳沙發前放了一具沒有號碼盤的電話。

根據鮮花的說法,從外面打來的電話都會先轉接到修女所在的舍監室,電話對象如果不是跟學生有關的親戚,似乎一律會被掛斷。

只有修女們認為電話對象“無害”時,才會把電話轉接到大廳去,這是一套學生起碼還能保有一點隱私的系統。

在走到沒有人影的大廳後,我拿起了話筒。

“喂喂,是鮮花嗎?”話筒里傳來一陣熟悉的男生。

“鮮花她不在,新年一大早就打電話來,你還真是愛護妹妹呀!”不知為何,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氣說了這些話。

電話另一側的干也則是“呃”的一聲,立即把想講的話給吞了回去。

“……式,為什麼是你來接電話?”

“我不是說鮮花不在嗎?那家伙一早就很有干勁的樣子,看來是打算早點解決早點回家吧。”

“……是嗎。鮮花就算在家里也感覺不太高興的樣子。何況她也說在宿舍里還比較能放松。”

“對那家伙來說,可不是放松就能感到滿足的吧。”干也根本聽不出我話中的涵義,似乎正側頭四靠著。

……算了,聽不出來也好。

“那打電話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干也?”

“沒什麼,只是想問問狀況如何呀!”

“誰知道啊,你明天再打電話問鮮花本人好了,再見。”

“什麼再見……喂,等等,式!我們連一分鍾都還沒講到不是嗎?”干也慌張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過來。

我看了一眼自己映照在旁邊玻璃上的臉,里面出現的我手拿著話筒,表情有點不快。

……不知為何,感覺好像很生氣一樣。

“這是打給鮮花的電話吧?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不是嗎?”

“當然有!我真的很擔心式在作什麼才打來的,再多聊一下啦。更何況要打電話進禮園,也只能用打給鮮花的理由啊。關于這些事,鮮花沒跟你說嗎?”

“……是嗎。想想的確是這樣沒錯,那沒辦法…今天就講到這里吧…因為禮園一天只能也只能轉接一通電話。”

干也遺憾地說,

……是嗎,今天就要在這里道別了嗎?

“干也,等等。既然你很閑就拜托你一件事。因為在這里無法知道,所以你能在外面調查看看嗎?是有關一個叫葉山英雄的前禮園老師,還有叫玄霧皋月的老師,你找得到像是他們來到這里之前的經曆嗎?”

“——不確定耶,沒試過還不知道。”這就是干也答應的回答。

“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沒差。話說在前頭,你可別太勉強喔!那麼,因為我還得找回一個人跑去散步的鮮花,今天就先講到這里吧!”

“啊,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禮園里應該有個叫橘佳織的人,你能不能查查她的成績?像是體育課出席率之類的……因為禮園都把資料整理成書,在外頭實在沒辦法取得。”

……?干也說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應該有什麼意義在里面吧?

“知道了,有空的話我就去設法解決。”說完後,我就掛上了話筒。

忘卻錄音/

4

沉睡吧,黑桐同學,在那虛無的沉眠中,我會重現你的歎息——黃路美沙夜在我耳邊如此呢喃著。我處在半夢半醒之間,閉著眼睛凝望著什麼東西。

在那仿佛夢境的過程中,我一直看著永遠——



“我不要那樣,我想要與眾不同。”

……小時候,我曾對父親這樣說過。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感覺似乎非常遙遠,遙遠到連父親和自己的模樣都想不起來。

從有記憶開始,黑桐鮮花就很喜歡“獨一無二”這個字眼。雖然那跟束縛沒兩樣,但我就是無法不去喜歡那種感覺。

原因是什麼我不知道。總之,我就是不想跟周圍的人一樣平凡地過日子。

理所當然的醒來、理所當然的生活、理所當然的睡眠,我對這種事感到輕蔑。

我就是唯一的我。所以,非得跟任何人都不同才行。在心中漠然抱持這種想法的小孩,因為不太清楚什麼是特別,所以一直相信比周圍優秀就是“與眾不同”。

為了想早點像個大人,我舍棄了可以容許天真的短暫幼年期。

我把勉強學來的知識當作自己的秘密,對周遭裝出一副普通小孩的模樣,並借由這麼做,變得比同年齡小孩還特別。

我不想當天才,也不想被當作是好學生,因為那樣一點都不特別。

我非得要達到的事,是用言語也無法形容的某種“不一樣”。

不是第一名也沒關系,就算是最弱的人也無所謂。我只是……想成為特別的存在而已。

就因為如此,我舍棄了許多東西,開始慢慢跟周遭脫節。

我利用取得的知識來傷害、疏遠、嚇唬接近我的人。

結果讓我相當滿意,于是我開始舍棄更多東西,接下來除了老師跟朋友以外,連雙親都開始對我敬而遠之,我終于取得沉靜的自我。

那時候,我沒有支配黑桐鮮花的感覺。雖然不是回到原點,但我逐漸接近出生前原始的地方——就是這種感覺。還是個小孩子的我,無法分辨那是個錯誤。

只因為它是令我感到舒服的事,對于是好是壞,我則完全沒去思考過。

照那樣進行下去的話,我的確可以成為不一樣的人、跟別人不同的人、無法跟別人一起生活的人……只為傷害他人而存在的人。但是,我察覺到那是非常吃虧的一件事。

並不是什麼正義伙伴或白馬王子前來勸誡我,是不知不覺間、很自然的,我開始後悔錯過許多更有趣的東西。

“……鮮花你在做什麼?一個人玩很無聊吧,快點回家,已經很晚了不是嗎?”有個少年每次都這麼說,然後前來迎接我。

我總是孤單一個人,因為那樣很快樂,所以我討厭那個來接我的少年。

更過分的是,我甚至認為他是只是個擁有符合年紀舉止的少年罷了,因此我看不起他。但是,少年總是會來接我。面對連雙親都不開口說話的我,他的微笑非常自然。

那之中並不存有盤算,少年完全不考慮任何得失地對我說話,雖然我每次都在內心輕蔑他是個呆瓜,但少年卻不在意那些,還是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

雖然那是身為哥哥才會做的行為我認為就算我是別家的小孩,少年還是會這樣對我。

我期望與眾不同。而他,就只是靜靜的存在于那里而已。

雖然心有點痛,但我還是一成不變地浪費每一天。

那股變化,為什麼會產生呢?回過神來之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視線仿佛追著那個少年。

快被狗咬時前來幫忙、雙親生氣時在庇護我、或是快溺死時救我上岸之類的事,在我身上完全沒發生過。

我沒有任何理由,愛著哥哥。因為他富有人性?但對于自己做出牆壁隔開他人的我來說,原本就不可能喜歡上什麼人。

真的是毫無理由,某天醒來之後,我就愛上了哥哥。那時,我憎恨身為哥哥的少年。

對于力求成為特別的我,為什麼非得愛上那個有夠平凡的對象?我很不理性地憤怒著。

但是,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就算再怎麼否定,我還是一直觀察著少年。

一個人玩到傍晚,然後等他來接我,這已經成了我每天的動力。

我那副輕蔑的笑容,果然只是幼稚又從未思考過的輕蔑笑容,而且反倒讓我感覺寂寞起來。

…-理所當然的醒來。

…-理所當然的生活。

…-理所當然的睡眼。我討厭這種生活,但其實並不是如此。

…好幾次我都想跟哥哥陪罪,黑桐鮮花長久以來一直很過份地對待哥哥,卻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說過。

……但是,我已經說不出口了。我只不過是…害怕一直過著那種生活而已。哥哥,謝謝你讓我察覺到這些事。

……這種台詞,對于已經舍棄天真幼年期的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但我思考著,哥哥到底對我作了什麼事?干也並沒有徹底贏過我。干也也不可能對我說教。

因為如果這樣,我一定會反擊,辨到他無話可說才對。

毫無來由的心境變化,以及沒有開端的愛情。等到察覺時,只有強烈愛他的這個事實存在。

——不對。一定有什麼理由才是。

只不過我遺忘了,弄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已。那麼,就非得想出來才行。

為了讓我能相信自己。為了讓我能發誓這份愛戀的心是真實的。

如果做到這點,鮮花——就一定能說出有生以來的第一句對不起吧!

雖然口氣大概會很拙劣,但這樣就能用率直的心去跟哥哥道歉——



“鮮花、起床了,這樣會感冒哦!”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那種男生般的口氣讓我緩緩張開了眼。

有人把我抱了起來,凝視著我的臉。我的腰部有種堅硬、冰冷的觸感。朦朧之中,我知道某人叫醒了睡在走廊上的我。

“是干——”我正把對方的名字說到一半時,發覺對方是個黑發女子因此閉上了嘴。

我跟女孩…兩儀式,無言地彼此對望。

“…………”式突然放開了手。

我被她抱著的上半身,就這樣“砰”地跌到地上。

“你這笨蛋,干嘛突然放手!”我的背部狠狠的撞上地板,氣得我站了起來。

式用不帶情感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胡亂瞎扯一個借口說道:“這樣一來你就清醒了吧?”

“嗯嗯,醒了。我完全清醒了!真是個讓我忘記作夢內容的爽快起床法啊!”

“什麼啊…你又被擺一道了啊?”聽她這麼一說,我想了起來。包括跟黃路美沙夜的對話,還有之後發生的事。

我抓住妖精,隨後趁隙被帶入睡眼之中,然後現在在這里跟式談話。

“咦,奇怪。雖然我被打敗是事實,但這次似乎沒被取走記憶,因為我的記憶還十分鮮明。”

“那你看到操縱妖精的人了吧?”我“嗯”一聲點了點頭。

雖說意外是很讓人意外,但這次事件的元凶已經很清楚了。我瞄了手表一眼,發現在事件之後時間並沒有經過多久。

她恐怕打算在這里把我處理掉吧,但下手前式正好趕到,所以才不得已因此撤退。我猜過程差不多是這樣。

沒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竟然被兩儀式救了一命。

“……式,謝謝你”為了不讓式聽到,我很小聲地快速說出這句話。然後,我便告訴她這次的元凶就是黃路美沙夜。

“黃路美沙夜,是昨天那個高個子的女孩?”

“嗯。她跟我一直對峙到剛剛,不過似乎因為式來了所以逃走了吧。”

“是嗎…”式點頭說道。

但她卻將手指放在嘴邊,一臉無法釋懷的樣子。

“式,怎麼了?有什麼讓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嗎?”

“因為,那家伙明明自己忘記了啊……”式說出一段沒頭沒尾的單句。

……可是,那也是個充滿涵義的句子。美沙夜自己都忘記了,也就是說……

“算了,反正人都會忘記一、兩件事的。對了鮮花,干也有打電話來。他要我們試著調查一個叫橘佳織的女孩的在校成績。”

“…-咦?”式的台詞,讓我意外到停止半調子的思考。

我無法容許干也牽扯到這種事。他曾經在夏天卷入一場幽靈事件,事後整整睡了三個月。幸好干也因為一個人住才沒

被雙親知道,昏睡的身體也有橙子老師照顧所以還好,但若是沒有橙子老師的幫忙,他大概沒兩天就死了吧!

從那之後,為了不讓干也扯上什麼無聊的麻煩,我就一直盯著他。

……那家伙只對這種麻煩事會意外地敏銳,去年十一月的宿舍火災,他就做出了不少推理。

因此,對于這次的事件我一句話也沒跟干也說,明明也要求橙子老師要保密了。為什麼會在這絕妙的電動機打電話來,還說要我們調查橘佳織的成績?到底干也是從誰那邊聽到這次的事——

“……原來如此。根本不用猜了,元凶還是你吧,式。”

“什麼啊,是你自己不在房里的啊,看樣子他明天也會打來吧,中午過後待在房間里等不就得了。”

雖然她不是在說那件事,但我又發現到…這麼說來,干也的電話也被她接走了,因此我瞪著式的眼神更加險惡。

式則完全不理會我的眼神,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照干也所說,體育課的出席率似乎很重要。鮮花你認為呢?我完全不知那家伙在想什麼。”

“體育課的出席率?”那是什麼?

在我猜想這之中隱藏有什麼新暗號的同時,突然有個念頭閃電般地沖進我的腦海中。

黃路美沙夜說過,橘佳織不是被火災波及,而是自殺身亡的。

我放過讓黃路美沙夜說出事件核心的機會。那就是橘佳織…-

“…-自殺的、理由。”說完,我便跑了起來。

我離開了因火災而半毀的舊校舍,拼命跑出森林。有如被什麼東西附身般拼命地奔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要調查學生的健康狀況,只有去保管病曆的保健室了。

我在那里發現了橘佳織的健康報告還有保健室的使用記錄。九月後的體育課全都是在旁觀摩,十月後蹺課變得更嚴重,在火災發生前一周,連一次都沒到過學校。

為了保險起見我問了保健室的修女,果然她曾經和修女商量過某事。我的心里暗自確信,所有的牌都掀開了。

/4

太陽下山了,校內混亂的學生各自回一間,禮園的宿舍門禁自下午六點開始,之後學生們就沒有所謂的自由存在。

我跟鮮花在餐廳與住宿生一起解決晚餐後,回到了我們的房間里。窗外早已被夜晚的黑暗籠罩。

能聽到的只有風吹過樹木的聲音,宿舍的氣氛孤獨到讓人感覺有股寒意。

光是這點就讓我相當中意,如果禮園不是強制住宿制,要我真的轉學過來也無所謂,因為市中心的高中實在太煩人了。我邊想這些事邊坐到床上,鮮花鎖好門後,長發飄揚起來轉身面對我。

“式,你藏了什麼東西吧?”鮮花堅起食指往我這邊瞪來。

“我才沒有藏什麼東西呢,你才是有事瞞著我吧。”

“我說的是物質上的東西!你別說那麼多廢話,快把剛剛在餐廳偷拿的刀子交出來!”鮮花用一副想找我吵架的口吻說道。

……真令我驚訝。正如鮮花所說,我剛才把餐廳用來切面包的刀偷偷藏到袖子里。

但我沒想到會有人察覺到,看來我的暗器術也生疏了啊…雖然說最近大剌剌地帶刀讓我不習慣藏起開口,但被鮮花這種外行人識破,我直介奶步太多了。

“那只是吃飯用的刀子而已吧!鮮花你不必太在意。”大概是因為被看破的關系,我鬧別扭般的回答她。

鮮花不理會我的話,向我逼近了過來。

“不行,就算是沒開封的刀子,在你手上也會變成達姆彈(注:始于十九世紀末英國在印度達姆達姆兵工廠生產的子彈,屬于擴張性彈頭,貫穿力不強,卻可造成極大的傷害,因為對中彈者太不人道目前已被禁用)一樣的凶器,我可不容許在禮園發生殺人事件。”

“不,殺人事件跟死亡意外不同,快把刀子拿出來,我們的目的只是察明原因而不是解決問題。”

“……騙人,你明明就干勁十足的樣子”一點也不打算交出刀子的我,回瞪著逼近而來的鮮花。

……就算是我,也不會為了惡作劇而拿走刀子。我沒跟鮮花說,但早上起床前,我曾有股奇怪的感覺。

我不知道跟睡著的我意識同化的玩意兒是不是妖精,但要是有下一次,我絕不會放過它,因此我才拿上刀來當作武器。而禮園的餐具設計相當講究,我很中意,所以我決定回去時就把這把刀當作觀賞用,好好地保管起來。

在我保持沉默時,鮮花已經走到我面前來了。

“式,不管怎樣你都不打算交出來嗎?”

“吵死了,你很煩耶!就是這樣才會被干也放鴿子。”我說出了幾天前在元旦發生的事。

但這似乎只會讓鮮花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而已……

情況好像更糟了。眼前鮮花的眼神,“唰”一下地變得毫無感情。

“——我知道了,那我只好用武力搶過來了。”她說完這句恐怖的話後,就往我撲了過來,坐在床上的我完全無法躲過撲上來的她。

于是我跟鮮花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倒在床上。

……以結果來說,刀子還是被鮮花搶走了。鮮花的表面看起來雖然可愛,但其實非常易怒,這樣的她要是真的生氣,可是會引起大大的騷動,讓人聯想到受傷的熊這種動物。要讓猛獸安靜,言語跟反擊都沒有意義,我作出這個判斷後,只好把藏起來的刀拿出一把給她,結束這無意義的扭打。

鮮花拿著刀走向自己桌子,我則繼續躺在床上。

“……你真是怪力,看看我的手,被你弄紅了一大塊,你平常到底吃什麼為生的啊?”

“真沒禮貌,我只有吃一點面包跟新鮮蔬菜而已。”

鮮花頭也不回地把刀子放進抽屜,並且上了鎖。我從床上坐起身子,看著她的背影。

“管那麼多做什麼……”我不自覺說出了心里的想法。

“不過還真令人意外,你的運動神經真不錯,這已經足以撲倒干也啦,鮮花。”突然之間,鮮花的臉整個紅了起來。光看背影就可以知道,因為她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鮮花一邊咽下沒說出口的話一邊轉了過來,她的臉果然全都紅了。

“你,你在說、說什麼啊!”

“沒什麼。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這樣想而已。”

……雖然她的問題是出于我會這樣想的理由,不過我不打算深究這件事。鮮花滿臉通紅地看著我,而我則用毫不關心的眼神回望著她。

在秒針走了大概百來次後,鮮花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後開口了。

“——果然看得出來?”

“這我不知道,因為察覺到的人不是我。不過至少干也本人也沒有發現,那就沒關系了吧?”

“是嗎…”鮮花說完安心地拍了拍胸口。

……其實知道她對黑桐干也抱有愛情的人不是我,在第一次見到鮮花時,是織一眼看了出來,式則是因為織才知道這件事。

若沒有織所帶給我的這份知識,我也發覺不到吧?不論是她只對干也嚴格的理由,還是她在他背後猶如說給自己聽一般——從不使用“哥哥”這個字的理由。鮮花在回複原先的冷靜後,這次反過來盯著我瞧了。

“不過真讓人不爽。式,你很有自信嘛?”她丟過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聽見這個無法理解的問題,我感到疑惑而側著頭。

“我是指你覺得東西被我搶走也無所謂這一點,真的是很讓人不愉快。”鮮花焦躁地重複了同樣的台詞。

被搶走是在指誰?從談話來推測應該是干也吧?可是干也又不是我的東西。雖然很令人悔恨,但他不是身為式的我的東西——不行,接下來是禁止考慮的事了。

背後忽然有陣寒意,于是我停止了思考。

“……鮮花啊,那個家伙真的有那麼好嗎?而且你們是親兄妹吧?”為了掩飾,我決定提出令人討厭的問題。

鮮花回了句:“說的也是……”接下來兩眼游移地回答道:“式,坦白講。與其說我喜歡特別的東西,還不如說我的性格會被禁忌所吸引。所以干也是我哥哥這點完全不成問題,我反而還會覺得興奮呢!何況我認為,喜歡的對象是近親,這是件非常幸運的事。”

鮮花用一副冷靜的表情說出很不得了的事。

……看來,那男人對怪家伙而言還真是充滿吸引力呢!

“你這變態。”

“什麼嘛,你這怪人”在幾乎相同的一瞬間,我跟鮮花互罵著對方。但那並未含有嫌惡或輕蔑,而是真正率直的意見交流。



鮮花說明早有事要,所以很早就睡了。我則是因為平常夜行習慣了,反而沒辦法簡單入睡。即使時針已經過了兩點,我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景色。

外頭沒有亮光,只有樹木構成的黑暗。連月光都無法照入森林,讓這間宿舍有如深淵般的寂靜。

我一邊單手耍弄餐廳拿來的刀一邊看著森林與黑暗。在餐廳拿到的刀有兩把,一把是為了在這里使用,一把剛是為了帶回家而拿,不過,想帶回家的那把被鮮花拿走了。

雖然希望不必用到剩下的那把刀,但那果然是無法實現的夢想。

“你們今晚相當忙碌嘛…”我看著窗外的景色,一個人喃喃自語道。

在禮園黑暗的夜晚里,有無數只像螢火蟲般的東西在飛舞。數量不止十幾、二十只。跟昨晚只有一、兩只相比,看來今晚似乎特別活躍。

應該是因為我跟鮮花在到處打聽吧,操縱妖精的人急忙提早了預定的工作。

“看這情況,想不使用這玩意也不可能了。”我看著反射昏暗月光的刀子,說出這句話。

在禮園過夜也是最後一晚了,不論結果如何,結局會在明天到來已是既定的事實。

忘卻錄音

5/



我說道:“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回答道:“還有可用的手段吧?壞掉的東西,把它修好就行了。”我說道:“但是,我修不好。”

他回答道:“那就由我來吧——你並沒有罪,美麗的東西,不需要接觸肮髒的東西,你只要保持原樣就好。”

我說道:“……我是美麗的嗎?雖然我一直抱持這種信念活著,但現在的我沒有自信了。”

他回答道:“你並沒有變得汙穢,就算無法完全壓抑心中的黑色情緒,但你的手仍然是白的。”

他點點頭——溫柔的笑了。

“自己的手一定得保持美麗才行,這個世界上不容許有那樣的汙穢。汙穢由汙穢自己解決是最好的作法,因為不管是什麼人,想要清除汙穢就一定會被汙穢沾染,這個不祥的循環,我們把它稱為‘詛咒’。”

他說,為了不被弄髒,我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某樣東西就行了。我沒說話。因為就算那樣,結果也還是——

他回答道:“人終究得回歸永遠,重現那個歎息。就算打算忘記,記錄還是確實刻畫在你身上。”

我說道:“我並沒有忘記什麼事。”

他回答道:“忘卻是無法意識到的缺陷,人不可能不忘記任何事。”

…-那麼,我斷絕的記憶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欠缺的部分是什麼呢?”他回答道:“那是對哥哥抱持的幻想,你如果希望的話,我就替你重現那個缺口吧。”我回答他:“YES。”



一月六號,星期三。

天空依舊布滿烏云,天氣還是陰陰的。

“……七點、半。”我確認一下醒來的時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睡過頭一個小時。我匆忙起床,把睡衣換成制服。

雖然叫了睡在上鋪的式,但卻完全叫不醒她。看來她昨天很晚睡吧?沒換睡衣,穿著制服就睡著了。

不管寒冷或炎熱都沒有差的式,身上只蓋一條棉被就睡了,模樣有如雕像一般的平靜,于是我放棄叫她起床的念頭。

我們原本的任務就是查明真相,昨天跟黃路美沙夜交手後,我沒去找她是因為沒有必要。就算查出事件的犯人,我跟式也不需去抓她。

…說實話,我也不認為黃路美沙夜會乖乖待在宿舍里,事實上,她昨天也跟學園長提出回家的外出申請。

也就是說,單就文件的記載,黃路美沙夜從昨天早上起就不在禮園校區內了。

從這件事來看,她應該不會現再我進行接觸了……但是,明明頭腦聰敏又有熱情的她,說不定還沒放棄邀我加入的打算。

前天白天跟昨天白天,美沙夜總共跟我接觸了兩次,到頭來都因為式的打擾而沒有結果。

雖然她在露出真面目後,今天不太可能再來找我,但俗話說“無三不成禮”,為了預防萬一,我把蜥蜴皮做的手套放進口袋後,離開了房間。

走在有如冷凍庫般寒冷的走廊上,我到幾個一年四班學生的房間拜訪。大部分的學生都不在,偶爾留在房里的人也無法好好交談。

她們的呼吸都很急促、目光渙散,簡直就像毒癮患者一樣。她們有如看著仇人的目光瞪著我,這種情況下,我不認為能跟她們好好的談,如果是式,應該會瞪回去然後繼續質問她們,但我沒有采取那種沒有效率的行為。我決定放棄跟一年四班的學生談話。詢問的對象也不只有學生,于是我便離開宿舍前往校舍。

為了取回浪費的時間,我簡短向修女問出必要的事後,又回到宿舍里。在我為了整理手中的情報而回房時,式仍然還在睡覺。

……雖然心里有點不滿,但期待“眼睛”會思考的我也實在太膚淺了。我整理一下思緒後坐到椅子上。

——那麼…從昨天在保健室查到的資料里,我大概猜想得到橘佳織的狀況。體育課時只觀摩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如果生理期來了,修女們也只能讓她休息。在禮園里不上體育課,其實不是什麼難事。

但重點不在她常在一旁觀摩,而是觀摩日與她健康檢查日之間的關系。其他高中是怎樣我不知道,不過禮園可是替學生的生理期作了張詳盡的表格。依據這張表格,橘佳織的生理期出現在原本不可能的日子,因而體育課只能觀摩。這點不自然再加上她的籍口,可讓人聯想到相反的方向。

在我問過了修女後,得知她在十月時確實有請教過生理期延遲的問題,修女雖然安慰她說,那應該只是因為壓力造成的變化,但對于不知事情真相的修女來說,這個回答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橘佳織應該不是生理期延遲,而是生理期沒有來吧。

……也就是說,這個…她應該是懷孕了。若事實真是如此,那可是十分充足的自殺理由了。剛開始雖然只因為生理期沒來而不安,但肚里的胎兒的存在感卻一天天的增加。從九月開始經過約三個月後的十一月,她的精神狀態應該已經壓迫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在禮園懷孕是比殺人還不道德的行為,原本禁止離校的學生竟然私自外出,最後發生性關系甚至懷孕,要是學院長或修女聽到一定會昏倒吧?除了對橘佳織本人的輕蔑外,她的雙親一定也不會原諒這個女兒。

橘佳織每天得擔心事情敗露,又毫無解決的辦法,如果要墮胎一定得到醫院,只是上街還好,但若扯到醫生,對方一定會跟學校聯絡,小學開始就是禮園學生的她,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什麼密醫,她只能一邊擔心終會鼓起的肚子,一邊過著猶如死刑犯的日子。

雖然我不認識橘佳織,無法說些什麼,不過那是她自作自受嗎?

……不對,從黃路美沙夜的的口氣看來,橘佳織應該不是會違反校規的女孩。那麼——

“應該就是在宿舍內被人侵犯……對象果然是葉山吧!”這樣的話,每件事的感覺就能串連起來了。

葉山英雄跟橘佳織發生關系且讓她懷孕,為了把證據——也就是懷孕兩個月的佳織消滅掉,所以他放火燒了宿舍。

……雖然有點籠統,不過事情真相應該離此不遠吧!我一個人在那里點頭稱是。但是,還是有個讓人介意的部分。

輔導橘佳織的修女說是因為壓力,我不認為那是沒有意義的安慰。修女們說不定知道橘佳織處在壓力的環境里,又說者是身為老師的她們都察覺有異,卻又無法說出口的壓力。一年四班的學生到底在聯合隱瞞什麼?

“——聯合欺負嗎?”我喃喃說著,感覺好象又接近了許多。

原本一年四班的學生多是從高中才來就此讀的人,跟純粹是基督徒的橘佳織一定有合不來的地方吧!

但是四班班長是紺野文緒,我不認為性格直爽的她會坐視這種事不管。

橘佳織會受到全班迫害,一定得有足夠的理由才地。比方說,像是…

“被班上同學知道自己懷孕的事。”這樣一來,事情就說得通了。

四班學生集體欺負懷孕的橘佳織,橘佳織無法跟修女商談懷孕的事,而紺野文緒也認為她自作自受所以旁觀不管。

結果,橘佳織自殺這件事發生了,而橘佳織的事也成為全班的共同秘密而隱瞞起來。

“但——這樣又有說不通的地方…”雖然這麼覺得,但找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

用片段情報跟直覺來構成故事很容易,但收集足以斷定真實的證據,我卻相當不拿手。這種工作,干也非常拿手。

如果要用比喻來說,我是用想象力解開手法的偵探,而干也就是靠踏實搜查來確定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討厭偵探小說那些嘲笑刑警、任意指出犯人的偵探角色,他們只靠推理所得的結論,便把“有可能”這件事說成是推理,然後秀出超越凡人的聰明來指出犯人。

偵探說,只會作例行搜查卻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很無能,但我認為無能的是偵探才對。

警察的工作,就像在沙漠里找出一顆寶石,他們進行艱苦的工作,然後把過去的事建構成人人都能接受的形象。

但偵探卻好像親眼看到一樣,在那里說明自己的空想來指定犯人,他們放棄在沙漠中尋找寶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范圍內看待事物。

一種是設想所有狀況,然後平等地一個個評價後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另一種是把靈光一現當成事實,認定那是正確的方向並提出解答的天才。

的確,很多事實都位在偵探能想到的想法里,但我覺得想法貧困的人搞不好是偵探才對,因為被既定觀念囚禁的人其實是後者。天才這玩意兒,到頭來只能自己充當自己的對手。所以他們才會被說成孤獨……沒錯,一直孤獨著。

“哦,已經離題了。”我對自己感到啞然,于是把背靠到椅背上,邊在心里歎息走到死胡同,一邊看著時鍾。

時間即將中午。窗外的天氣依舊是陰天。

在我想遲早會下雨時,有人敲響房間的門。

“黑桐同學,你在嗎?”那是我已經聽慣的修女聲音。

“是,我在房里,有什麼事嗎?”我邊答話邊打開門,對方果然是修女,她告訴我有一通我的電話。我立即知道那是干也打來的,于是便快步往大廳走去。

我閑散地走進大廳後,拿起了話筒。

“喂?是式嗎?”話筒另一頭響起一陣從小就很熟悉的男性聲音。果然是黑桐干也。

“式還在睡,你竟然還特地打電話到禮園來,真關心戀人啊,哥哥。”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氣說著。

電話那頭的干也“呃”地咽了一口氣。

“我又不是為了這種事打電話來,我只是擔心事情的發展所以才打電話的。”

“你想太多了,我以前不是說過嗎?我不希望哥哥跟這種事有所牽扯。”

“我也不想參一腳啊!但沒辦法,你跟式都加入了,我怎麼可能放手不管呢?”雖然我認為他放手不管也好,但現在這句話讓我有點感動,所以我也沒再多羅嗦什麼。

……我真是令人失望啊,怎麼會在這種半吊子的地方才顯得現實呢…

“那麼你有什麼事呢?是要找式、還是要找我?”

“雖然是式拜托我的,但還是跟鮮花報告比較好。你要聽我調查葉山英雄跟玄霧皋月的結果嗎?”

我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耶——?”吞了回去。我有聽說干也調查這回事。

真是的,我對式那種不考慮先後順序的行為實在感到生氣。

“——喔?式有拜托你那種事啊?我明明說過很多次不要讓哥哥陷入危險,但她似乎還是沒學到教訓,一定是因為她不關心哥哥的緣故,所以把危險的調查推給你。哥哥也該快點跟那種女孩分手才是。”

我充滿憤慨的台詞似乎對干也毫無效果。

他哈哈哈地笑著回答說:“是沒錯,式她擔心人的方法,的確跟一般人相差很多。”

……真是的,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來有點高興,他到底在開心什麼啊!我不爽了起來,開始催促干也說出有關葉山英雄的情報。話筒那一端傳來啪啦啦翻動資料的聲音,看來分量相當多,還把資料整合成檔案的形式。

……看來,電話不是從公共電話或手機打來的。

“哥哥,你現在在哪里?”

“在公司事務所,橙子跟秋巳刑警外出了。”干也這麼說道。我也因為這事實而有點震驚。

“秋巳刑警——是指大輔哥!?”嗯,干也像在使性子般的點點頭。

秋巳大輔是我爸爸的弟弟,人在警局當刑警。他在父親的弟弟中年紀排行最小,可算像我們哥哥一般的人。因此大輔很中意干也,兩人感情好到跟親兄弟沒兩樣。

“橙子認識的刑警好象就是大輔,過年時我跟大輔提到我們公司的社長,他便叫:‘那不是蒼崎橙子嗎!’今天他拿弟弟當借口去跟橙子約會,所長還說:‘不能拒絕黑桐叔叔的邀請。’”

不知在不高興什麼,干也很不滿般地自言自語起來。

……沒想到橙子老師的情報來源之一竟然是我們家大輔,不過這倒也不是完全無法相信的事,大輔在刑事課里也是個怪人,會跟橙子老師交換情報,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回到之前的話題吧!關于葉山英雄,鮮花知道多少情報呢?”干也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在擔心我。

……這種說不出口的關心,我一下就能理解他在擔心什麼。

“沒問題,你不用擔心。現在聽到的事我不會驚訝了,因為我大體上已經了解葉山英雄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就好。”話筒另一側傳來聲音。干也在稍微猶豫一下後,開始說了起來。

“——直截了當的說,葉山英雄似乎讓禮園的學生援交,他把班上的學生帶到外面,然後要她們辦那種事。”

“——什麼?”這句突然的話,我一時只能有這種反應。干也無視我的驚訝,一口氣說出真相。

“我並不清楚她們實際上做了什麼事,不過為了要活用禮園學生的稀有價值,應該不會叫她們做太過分的事。這樣一來如果得提高價碼,客人會舍不得出錢吧。他帶學生出去的頻率大約一周兩次。每次只帶幾人出校,這種行為並非大膽也非謹慎,但葉山英雄經營得相當不錯。原本他在繁華街就算有名,是個喜歡裝闊的人。而一天天奢侈花費之下,他背負很多借款。那類的酒店大都有後台,說白一點就是黑社會,而葉山英雄就是跟那種人借錢。被債務逼到進退兩難的他,只好拜托之前疏遠的哥哥讓他進禮園當老師。名義上是跟哥哥說要認真工作來還錢。但一開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把學生帶出去供人玩樂……

你應該了解吧,說到禮園的學生,除了是名門女校外還有額外價值。她們大多是有錢人的獨生女,向葉山英雄討債的集團也認為應該派得上用場。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可能只有一人,這些我不太清楚,但總之葉山英雄跟黑道都嘗到了甜頭,所以到了九月,幾乎所有一年四班的學生都被帶出去過,這就是事情的大致經過。”

接下來。干也把葉山帶出去的學生姓名、順序、日期、回家時間等都一一報告出來。當然,跟葉山有關的黑社會資料,他也調查得很詳細。

“可惜的是,這些沒辦法當成證據。”干也輕輕地說著。的確,光靠干也調查到的東西無法讓警察出動,而且也可能被學生的雙親阻止。

這可不僅是橘佳織懷孕程度的丑聞,而是能讓學校全部消失的大事件。

“——鮮花,真抱歉啊。”在說完所有關于葉山的情報後,干也小聲地說道。

因為事實太過嚴重而感到一片混亂的我,也只應了一聲:“嗯。”

不過這樣一來,一切都串連起來了。一年四班全體隱瞞的秘密不是橘佳織自殺,而是援交團體的事。

她們一開始或許是受到葉山英雄的威脅而外出,但能保守這個秘密整整半年,不是葉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干也所說的情報,被強迫帶出去的學生雖然占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動出去的學生在。

她們受到葉山英雄的控制,為了保住自己以及娛樂而守著秘密。

在高中前都過著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難忍受這里禁欲般的生活。我想對她們來說,葉山英雄的脅迫有如蛇的誘惑一樣。如果把一切的罪惡歸咎于葉山英雄,她們對自己也沒有歉疚感,正因為如此,這個秘密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過,沒辦法完全說是她們的錯也是不爭的事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這所學校。

這個世界在周圍建起牆壁,病態般地與外界隔離,既不起風,連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到,那悠悠流動的空氣,的確就是隔離在不淨俗世之外的證據。

但是——這里連空氣的出口都沒有。不流動的空氣會渾濁,然後沉澱。這里不是跟外界隔離的異界,要做出異界不能使用牆壁,因此被牆壁包圍的世界並非異界,只是一個籠子罷了——

“那麼橘佳織呢?為什麼哥哥知道她的名字,還要我們調查她的成績?”我說出了最後的疑問。

“十一月被燒死的女孩是吧?那時鮮花因為宿舍被燒毀,不是暫住在橙子的事務所嗎?那時我在調查工作以外的東西時順便查了她的事,都是以為大輔哥硬拿她的鑒識報告給我看。橘佳織的死因非常奇怪,她有可能是被燒死,也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她的檢驗結果無法斷定是藥物中毒還是因火災而死。但有另一個奇怪的記錄——她似乎懷孕了。不過因為遺體被燒毀,所以也無法斷定是真是假,但是我不認為是有人利用火災殺了她。所以不論死因是燒死或藥物中毒,橘佳織是他殺的可能性非常低,她是班上最後一個被帶出去的,從這件事可以知道,她一直抵抗葉山英雄到最後。在非本人所願的情況下跟人發生了性行為,而且還因此懷孕的話,那自己可就非常汙穢了。

16歲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沒有周圍幫助的情況下撐下去……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在火災發生、全體住宿生逃離時,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吧?死,或許是她自己的決定。”

干也的話仿佛在考慮什麼,聽到他的說法,我斷定地回答:“嗯嗯。”

“那應該就是她自殺的理由吧!不過——她為什麼不墮胎呢?照葉山所說,她也做好了那方面的准備。”

“因為是女孩子嘛!可能無法接受墮胎這件事吧?”對干也充滿偏見的答案,我在不同層面上表示同意。

一年四班會迫害她,或許就是因為“橘佳織一直不肯墮胎”這件事。只要她不墮胎,班上的秘密遲早會被揭穿,這樣一來她們就完了。不必等到葉山英雄指示,她們就開始迫害橘佳織。但是迫害卻不能使用暴力,使用暴力可能會被修女察覺,而且也可能會讓橘佳織因為受不了而跑去跟修女懺悔……面對那種如坐針氈般的環境,橘佳織忍耐了整整三個月,包括來自周圍的迫害,還有自己身上無法消去的汙穢。

即使這樣,為人善良的她也沒有告發班上同學,最後選擇了自殺之路。真是——

“——真是個柔弱的人,有一死的覺悟,應該也能承受懷孕的壓力吧?借由一死放棄一切,根本是徹底的失敗者。明明小時候開始住在禮園,最後竟然輸給外來者。”

我開始想像橘佳織一次也沒見過的笑容,然後咬緊了牙根。只能用死來解決這種無意義的事,我連同情都做不到。但是,電話另一頭的哥哥,卻出聲否定了這件事。

“不——那是個十分辛苦的決定。我也是因為鮮花剛剛的話才察覺到……之前我有想過關于自殺的事,但橘佳織這女孩是無法用世間一般論點來看待的。”

干也有如感到痛苦般艱辛地說著。但我卻無法理解他能如此斷定的原因。

“……哥哥?為什麼橘佳織不能用世間一般的自殺看待?人要是感到辛苦就會自殺不是嗎?我認為橘佳織也是以為無法解決眼前的現實,所以才決定自殺的。不會自殺的人,也就等于什麼事都不做的人——也就是說,是連自殺意義都沒有的人。”

對我的反論,干也說:“所以說你不會理解的。”那是跟黃路美沙夜一樣的台詞。

“我,不會理解?”

“嗯。你剛說橘佳織從小學就念禮園對吧?那麼,她應該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啰?鮮花你知道嗎?基督徒不會自殺。因為在基督教里,自殺是罪孽。教義說基督教徒要活到老使才會被祝福,所以對他們來說,自殺跟殺人一樣,甚至是更嚴重的罪。橘佳織不是為了自己自殺,因為她無法為自己自殺啊…”

干也痛苦地這麼說。我無聲地咽下一口氣。

——的確,我疏忽了那個教義,否定輪回轉生的基督教跟佛教不同,死後的世界里沒有救贖。

知道歸知道,但對高中起才開始參加早晨禮拜的我,那段教義跟一個英文單字沒什麼兩樣,我根本沒有把它當成日常常識來思考。

但——若是對橘佳織而言,那就是跟自己的純潔一樣必須保護的戒律。對出生就成為基督徒的她來說,自殺應該是比死還恐怖的事吧?

“……那,為什麼她會自殺呢?”我想不出答案,重複問著這個問題。

那個答案,一定存在于我無法達到的領域吧。

作為一個人來說,我的處世觀相當冷淡,連預測她想到達的地方都做不到。

干也說:“她大概是為了贖罪吧,我認為橘佳織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學的罪痛苦而死。她借由代替她們,自己一個人下地獄來為同學們贖罪。”

“……所以。”我無法再說下去,一時之間沉默了起來。

……

“所以你不會理解的。”黃路美沙夜這麼說道。她的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橘佳織死亡的意義,就是這樣才無法原諒那些照常度日的一年四班學生。她說:“就算殺了她們也不會下地獄。”

是的,被他人所殺並不會下地獄,想把她們都送到橘佳織所在的地方,殺人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黃路美沙夜才會為了要她們自殺,一點一滴地壓迫她們。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樣,一點一點的收緊。不是要她們懺悔罪孽,而是要讓她們為了逃避周圍視線去自殺。

5/

………天空下起寒冷的雨。感覺不到炎熱或寒冷的式,現在覺得會冷。在雨中,非常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著小刀,空虛的眼眸一直看著什麼——————瞬間,我醒了過來。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飛著。在睜開眼睛的同時,我從衣服里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當”的一聲插到牆上。在刀子跟牆壁間,被刺中的妖精在唧唧地叫著。

正如鮮花所說,有著少女外型和昆蟲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刀子的途中,因為力量盡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說完,我閉上嘴。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會怎樣?我——兩儀式會想起三年前遺忘的那一天?

——那場之所以會讓我昏睡兩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記憶里完全沒印象的事……

“夠了!真不爽啊!”我簡短的抱怨完後跳下床,從剛剛為止都還站在房門口打探情況的人,逃走時從走廊傳來小小的地板嘎吱聲。我拿著刀子重新擺好姿勢沖出房門。

走廊往東邊跟西邊延伸著,跑走的人影往東邊而去,那背影的確是——

“……是黃路美沙夜?難道她把我跟鮮花搞錯了……應該不會吧?”這樣一來我就是被害者了,雖然鮮花要我不要惹事,但報複這種事是應該做的吧?

我跑在地板老化的走廊上,追逐她的背影而去。黃路美沙夜的腳程比想象中快,彼此間的距離並沒有縮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遲疑地離開宿舍,往校舍方向前去。我通過跟鮮花一起走過的林中走道後來到校舍,美沙夜並沒進校舍,而是跑進旁邊的禮拜堂。

我知道這是陷阱。但是跑到這里還走回房間也蠻蠢的,稍微想了一下後,我粗暴地打開禮拜堂的門。

沉重的門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在昏暗的禮拜堂里,只有一個人影。我關上門,跟那個人對峙著。

大約相隔十公尺遠的那個人,無聲地扶正眼鏡後,有如觀察雕像一般地看著這里。

“哎呀,這種時間禮拜堂有什麼事呢?兩儀式同學。”男人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那是個很溫和、有如小孩般的笑容。但它沒有顏色,只是內在空虛的情感。

跟以前一樣,玄霧皋月臉上掛著干枯的笑容站在那里。

忘卻錄音

/5

“那麼,接下來就是皋月老師的事了。”在話筒彼端傳來拿出新檔案的聲音。干也雖然順便調查玄霧老師的事,但那對我來說其實無所謂了。

現在已經將葉山英雄所做的事跟一年四班的秘密揭穿,沒有什麼事需要我執行了。連黃路美沙夜想做的事情都了解後,只要交給橙子老師,就應該不會有犧牲者,可以輕松解決事件了吧?

“不用了哥哥,我跟式很快就會提出外出申請回家了,請你在事務所等我吧!”

“是嗎?不過,我姓你反正就先聽聽吧,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因為這並非跟事件毫無關聯。”

“不能說是毫無關聯?”

“嗯。”干也非常肯定地回答。而之中不帶有任何情感……哥哥會用這種口氣非常稀奇,光是這樣,我就直覺到玄霧老師的事比葉山英雄還重要。

“難不成,你要說連玄霧老師都跟援交有關?”

“不,跟那件事完全無關,玄霧皋月和一年四班的事件沒有關系。這樣說吧,鮮花,你知道玄霧皋月在哪出生嗎?”

被這麼一問,我的思緒奔流了起來。

……從名字來判斷他應該是日本人,但他曾經長期在外國留學,說不定只有雙親是日本人,而他則是在外國出生。

“……我不清楚,不過他曾經在英國呆過好一段時間,說不定老家是在那邊吧?”

“沒錯,玄霧出生在威爾斯鄉下,但他在十歲時就被送人當養子,玄霧皋月的名字是養父母取的,改姓玄霧還好,但連名字都改就有點奇怪了。”

那個——要說奇怪是奇怪沒錯啦。但若養父母希望玄霧老師像真正的兒子,也有可能會把之前父母取的名字改掉吧……不過,改姓算普通,連名字都改就實在沒聽說過。

“所以呢,我跟知道當時狀況的人談過後,發現玄霧皋月已經聰明到讓周圍的人視他為神童,是個無可挑剔的孩子。但他的雙親討厭他,因而打算把他送人當養子,奇怪的是,竟然沒人想收養他。一直到過了一陣子,聽到消息的日本人遠道而來才將他領養走。其後的事雖然有他在那邊的學校留下記錄,但他在成為養子前的過去一切不明。”

被雙親討厭而變成別人的養子……那位老師感覺起來並不適合這種黑暗的過去……不過說實話,比起事件內容,我還比較在意哥哥是怎麼找到了解當時威爾斯狀況的人,他到底是擁有什麼樣的消息來源啊。

“但是,會把稱為神童的孩子送人,他有被父母討厭到這種地步嗎?會不會其實是金錢之類的理由?”

“問題就在這里,正確說來,玄霧皋月被稱為神童也只到他十歲的時候,此後反而變得不如常人了。雖然原因不明,但他似乎從十歲後就無法記憶事物。因為他無法記憶眼前所見的景象,讓他一時之間跟白癡沒兩樣,他的父母可能是因為討厭這種兒子才把他送人的吧!”

“無法——記憶事物?”一說完,我就感覺到仿佛連頭腦深處都在搖晃一樣,玄霧老師的症狀,跟這次事件實在太相配了。

“不過老師他很普通啊,不但能記憶東西,知識也很豐富,一點也感覺不出有那種症狀。”

“這是當然,沒治好的話他也不會拿到教師執照了,他只不過是曾有那種過去而已。成為養子的皋月之後又恢複成以前的神童,十四歲的他,卻這樣以一個老師的身份任教于各地學校,這次來禮園教書對他來說並不稀奇,就像他任教的學校有人自殺一樣。”

“——真的有嗎,在玄霧老師任教後出現自殺的學生……”

“在現在的學校出現自殺者並不稀奇,但只要玄霧皋月任教過,在他轉往其他學校後一

定會出現自殺者。雖然無法證明這之間有因果關系,但偶然也不會持續十幾二十次。”

干也的話讓我的思考更加活躍起來。

……這位老師從任教學校離開後,一定會出現學生自殺…說不定玄霧老師跟這次的事件也有關聯,但老師只是單純被黃路美沙夜利用而已。

老師自己的記憶也被奪走,因而相信一年四班並沒有任何異常。操縱他人的應該是黃路美沙夜,那個無害、跟干也相似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我實在不願意去想象。

“這邊的資料大概就這樣吧,接下來就看鮮花你了,但可別太勉強喔!注意不要離開式身邊……啊,還有一件事。玄霧皋月的皋月,好像是由‘MeyDay’而來,‘MeyDay’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那應該不是“MeyDay”而是指“MayDay”。

“MayDay”是五月一號,是慶祝太陽回歸的日子。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取皋月這名字啊?

因為皋月是農曆五月——

“啊,是這樣呀。”我在思緒一片空白的情況下,一個人若有所思起來。

皋月……雖然那是日本人不熟悉的節日,我因此想不出什麼關聯,但那天一定是——

“哥哥,玄霧老師變成不是神童的理由,你那邊有吧?”

“嗯?有是有,不過只是謠傳而已。他好像被妖精替換了,實際上他曾經三天沒回家,回家後記性就變得奇差無比。”

“果然,老師他被妖精替換過了啊?五月節,萬聖節還有夏至夜晚,都是很容易遇到妖精的日子。玄霧老師——一定一直都停留在那個時候吧?”

說完後,我掛上了話筒,腦中想起橙子老師的話。

——妖精很難控制,操縱者常常在不知不覺間,從實現他們自己的願望變成實現妖精的願望。

鮮花你聽好了,要注意使用自己以外的東西所制造出的使魔,別走到操縱者反被操縱的下場——

操縱者,反被操縱。在操縱的人,其實被操縱著。我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錯。到頭來,橘佳織到底為什麼被逼到自殺?

美沙夜說妖精只能奪取記憶,連本人也遺忘的過去不是記憶而是記錄。那麼,是誰把應該已經忘記的記錄寫成信送來?

不,比起這個,有另—個更值得思考的問題,為什麼我會忘記這件事呢?那或許可以追溯到這次事件根本的問題,就是——黃路美沙夜,到底是跟誰學習魔術的?



“玄霧老師——一定一直停留在那時候吧?”只留下一句靜靜的、帶有微微哀傷但確實含有敵意的話後,電話突然就被掛斷了。

“鮮花——?”我呼喚對方的名字但是沒有回應,放下了已經斷線的話筒,黑桐干也側著頭思考。感覺發生什麼非常不得了的事……干也邊想邊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一月六日,正午過後。蒼崎橙子事務所里只有他的身影,雖然所長橙子出門了,但今天放假的他卻來公司倒比較奇怪。他之所以做這種奇怪的事,不用說也是因為妹妹黑桐鮮花跟朋友兩儀式,這兩個從新年開始就在調查奇怪事件的人,對他而言存在有各式各樣的不同意義。

干也不知道事件的內容,所以無法判斷事件是危險還是安全。他並非從別人那里聽說兩人去進行調查的事。只是式在一月二號沒由來地發脾氣時,在她本人沒察覺到的情況下探聽出來。

黑桐干也從式那邊取得的情報,只有她要假扮成轉學生潛入禮園而已。思考過很多事的他之後打電話去禮園,式則拜托他去調查葉山英雄跟玄霧皋月。干也曾經耳聞去年十一月的縱火案,因此他馬上從他的管道開始調查,並在一個小時前將所有資料整理完畢。當然,從昨天的電話之後他就沒睡過。

“不過只要有式在,應該連萬一都不會有吧!”干也一邊擔心妹妹的安全,一邊伸了個懶腰。接下來要做什麼呢——他朝桌子坐正後,眯上眼睛想著……很想睜覺。

雖然一邊想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但黑桐干也還是緩緩落入睡眠中。

他在朦朧之中想著……說到這個,式去禮園也就是說會穿著制服,有點期待看到那種有趣打扮的她。

但最後,式當然不可能讓他看到穿制服的樣子。原因很簡單,橙子在看到式穿著禮園制服時,不禁說出:“真是太棒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棒在哪里,但因為如此,式就把禮園制服給收了起來。

“趴在桌上睡覺會感冒喔,黑桐。”

“——是,我起來了。”反射性抬起頭後,黑桐東張西望地看著四周。

時間剛過下午3點,場所是事務所的個人辦公桌……看來在那之後我睡了大概兩小時,

身體也自然地冷了起來。說起來也沒錯。在冬天這個最冷的時節。沒開暖氣就睡覺,身體理所當然會變冷。

“所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干也回頭對站在背後的蒼崎橙子說。穿著大衣的女性則邊叼著煙邊回答:“剛剛回來。”

橙子—臉無聊的樣子,看來是很渴求娛樂吧。那今天大輔哥應該是在約會里慘敗了,我獨自這樣想著。

“所長,看樣子你覺得很無聊吧?”干也嘿嘿地笑著,平常老是吃她虧,至少這種機會不能放過。

但看來情況卻跟他所想的不同,橙子搖搖頭道:“不是,雖然我覺得挺無聊,但並不無趣。”她說完便從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裝咖啡放在干也桌上。

“這是禮物,給黑桐你吧!”雖然是非常便宜的禮物,不過對冷掉的身體來講十分有價值。

干也說完:“那我就不客氣了。”便打開咖啡的瓶蓋。

橙子仍舊帶著一副無趣表情眺望放置在干也桌上的檔案,再若無其事地把它拿起來。

“啊、那個是式托我調查禮園教職員的記錄,我想橙子小姐只會覺得無趣吧?”

“大概吧。”她點頭同意,可是卻開始翻起資料內頁閱覽。並且就這麼站在干也坐著的椅子旁一頁頁讀著資料內容。

那雙毫無關心著書頁的手,在看到玄霧皋月的相片時突然停了下來。

“——偽神之書。”夾在雙唇間的香煙掉到地。

她像是正面和幽靈面對面般眼睛張得大大的,口中說著:“真不敢相信。”

“騙人的吧?協會找紅了眼也找不到的魔術師。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當老師……?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啊,唉,統一言語師啊…”說完,她無聲地笑著。

那並不是因為輕蔑,反倒是為了壓抑心中的戰栗因此無力地干笑。

“玄霧皋月是魔術師嗎?”針對干也的疑問,橙子搖頭回答:“不是。”她就這麼帶著嘴角歪曲的笑容坐上自己的椅子,低頭睥睨眼前空間的那個姿態,像是取下項圈的黑豹般帶有一份狂氣。原來如此——對她而言,名為玄霧皋月的人是個異常的存在吧?

“因為學園長送來的資料並沒有附上相片,看來一開始就把這件事交給鮮花是個錯誤,要是我親自去確定就好了。

不——就算是我親自去確認,記憶也會被奪走吧。”聽見橙子的自言自語,干也只能歪著頭滿腦子疑問。

對于不知內情的他而言,“奪走記憶”這句話只能當成是某種比喻。即便如此,搞不清楚狀況的干也仍提出疑問。

“橙子小姐,鮮花和式不是正在調查玄霧皋月嗎。那玄霧皋月會是對她們兩人有所危害的人物嗎?”

“怎麼可能,Codoword什麼也不會做。如果傳聞是真的,他絕對不會傷害別人,他原本就不是魔術師,也完全沒有魔術方面的才能。他的祖先和雙親並不是魔術師,是和鮮花一樣變異的遺傳體質者。就像鮮花除了燃燒東西外什麼也不會,他也只能將言語從口中說出。不過——正因為這種被限制在遺傳體質才有的能力,才能踏入像我們這種累積多代血統也無法達到的領域。

Godoword是僅僅花了十年就達到那種領域的怪物,當時——二十幾歲就升到支配者層級的我,毫不懷疑地認為自己是最年輕的魔術師。可是,實際上有一個十五年之內就成為支配者的小孩。因為他身在中東地區的學院,所以我沒機會和他見面,不過,他的名字已傳遍了整個學院。

統一言語師?Godoword?Mayday(注:這里的Codo是德語,意味有神一般的能力,因此Godoword即為“偽神之書”之意)是唯一能將神話時代再現,最接近魔法的魔術師啊。”

橙子—邊忍住笑聲繼續說著。但這些話並不是講給干也聽的,她似乎只是為了穩定自己的心情而說出這些話。

“Godoword的本名和出身一概不明,好像連他所屬的阿特拉斯學院內,知道的人都相當有限。沒有任何人看過他的本尊,只有身影和能力廣為流傳,連協會最大的倫敦學院學生,都懷疑他只是個不存在的幽靈。

Godoword的魔術和字面上一樣就是語言,他掌握了現存所有人種、部族的語言,不只是會說,而是連該語言的誕生背景、信仰、原理、甚至到思想,他全部都能理解。他沒有不會說的語言,也沒有他所不知道的人種。可是那並不是他巡回各國所學到的知識,Godoword不過是學了一種語言,結果就理解全人種的語言。

黑桐,你知道巴比倫之塔吧,流傳在巴比倫尼亞的神之門神話。”

“——啊啊,你指的是勃魯孟爾所畫的那座螺旋狀高塔吧?的確……就人類的想法來說,建造一座高塔、在塔頂設立一棟神殿,神就很容易降臨,可是就神來看,只覺得人類接近上天是件傲慢的事,于是便把塔破壞掉。而人類不會將已經統整好的事物再重複一次,語言為之混亂的結果導致人類也變得四分五裂。”

“喔,你真清楚啊!那就是傳說中人類最早的神話——巴比倫塔的傳說。該神話所顯現的內容相當多,不過其中最被注目的還是‘語言為之混亂’這點。

神為了分別人類的種族而將人們區分開來,不是在肌色或體質上,而是更容易了解、更基本的部份——那就是語言。日本人和外國人最大的差別,不是在于發色或瞳孔的顏色,而是語言的差異吧?

那正是最為巨大的障壁,神認為,無法溝通的話,人們便無法建造出像巴比倫之塔那般巨大的建築物。可是,人類結果還是成為地球上繁衍最盛的生物、並成為萬物之靈長,甚至連語言之壁都完全突破了。

那麼,回到原話題吧。人們的語言是被神所弄亂的,那是人類對神的存在開始有所認識的時代,也就是發生在所謂的神代。在神代,神秘現象並不是神秘,而是被當成常識看待。

以現代來說,就是劍與魔法的世界吧!在現代不可能發生的神秘現象,在神代並不是多困難的技術。

那是為什麼呢?多位魔術師的結論是,由于當時地球自轉與月亮的位置關系、星球的循環產生出相克,使得世界充滿了靈氣。不過Godoword顛覆了這個理論,他證明神代所卓越的不只是世界,連語言本身都很優越。

傳說神將語言給弄亂,那麼——在那之前是什麼狀況呢?

沒錯,人類使用相同的語言來溝通。那麼萬物共通的‘意義說明’便變得有可能了吧?

若真的變得可能,那便是無形的語言。不是人和人攀談是的言語,而是成為人與世界對話、可以決定意義的語言。神將語言打亂,是因為這樣的語言太過恐怖,便將有形的言語傳授給人們。我們以為這是獲得智慧,但事實是是被上天奪走了真實。

……也就是說,Godoword便是這麼一回事了,被神明打亂前、世界共通唯一的一種語言,我們將它冠上‘統一言語’之名,而Godoword是唯一能將它再現的魔術師。

MasterofBabel——言下之意是和一切生物的言語能共通,便能通往根源之門,而Babel也帶有神之門之意……不過因為Godoword本人並沒有魔術師的能力,所以似乎無法穿越那扇門。”

干也和嘴角上揚、滿臉憎惡的橙子相對,露出一臉煩惱的表情,似乎努力在思考著某事。對橙子說的話只能理解數成的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作為結論。

“……因此,玄霧皋月不管跟什麼樣的東西都能交談嗎?

“沒錯,不過那只是單方面的對話。在神代,因為大家都懂得‘統一言語’,所以會話得以成立。不過現在卻只有Godoword

才會說這種語言,所以能主動攀談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獸聽得懂他在講什麼,也無法向Godoword傳達自己的意思。若是人類的話,大概會以各自的語言回答吧。”

“喔……這樣的話還有意義嗎?沒有人回答的話,那不就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若只是一般的語言的確如此,但他的情況不一樣,他能夠讓岩石或野獸聽得懂他的話,但對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獸,而是整個世界啊!以存在論的階級制度來看,在我個人之上,還存在有世界的蒼崎橙子這號人物。以我個人的意志來說,怎麼樣也無法抵抗對方說的話,因為否定這件事,就等于拒絕自己存在于世界上。這是所謂的‘言語絕對’,他所說的話會變成真實。名為Godoword的家伙,正是萬物共通、世上最強的催眠師。

所謂記憶,除了人類腦中存有的記憶外,還有世界的記錄。雖然很接近阿克夏記錄(注:一種連續記錄人類塵世經驗的宇宙電腦,僅有少數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夠與之交感調和,據說這些永不朽壞的記錄存在于超越時空某處的宇宙心靈里。)的概念,不過,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動現象。理解它的其中一個方法便是‘統一言語’。Godoword——玄霧皋月能夠采集忘卻記憶就是因為如此,那家伙並不是從當事者本人腦中抽出忘卻的記憶,而是從世界所記錄的過去中抽出。能夠抽出世界規律錄音下來的種種過去,現代只有那個男人辦得到,光是這點,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術師啊。”

零零散散說了許多東西,橙子終于冷靜下來,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上並深吸一口氣。

……封印指定,是魔術協會判斷擁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鮮少能力的魔術師,而為了將那份奇跡永遠保存下來,因此藉由協會本身的雙手封引起來。

封印指定對魔術師而言既是最高的榮譽,同時也是件麻煩事。遭到封印後便無法繼續從事研究,身為魔術師卻無法往下個階段挑戰,便失去身為魔術師的意義,協會只是為了讓他們成為魔術師的范本。

因為無法容忍這種屈辱的對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術師都會離開協會的目光藏身起來。Godoword也是從協會失蹤的魔術師之一,因此,只要向協會通報他藏身在此,Godoword應該立刻會被抓吧?

……不過,蒼崎橙子是不會采用這種手段的。不、應該是不能用,說到原因是因為——

“可惡,這麼一來連我都會被找到。”她帶著像是唾罵的呢喃抬頭望向天花板。

既然Godoword人在禮園內,鮮花和式的勝機連萬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她本人出馬與名為玄霧皋月的魔術師對決這種結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這次還是旁觀吧,反正應該不會變成什麼大事件。”

橙子簡單地下了結論後,便點著了香煙。干也不放心地看著她的動作。

“……妳說不會變成大事件……可是從剛剛聽到的內容來看,玄霧皋月是個很危險的人物才是吧?妳不打算去幫助她們兩個嗎,所長。”

“我說過了吧,Godoword什麼也不會做,而且他根本沒有任何談得上是攻擊手段的東西,作為一個魔術師他只能歸在三流以下。不管鮮花她們再怎麼粗暴,他還是不會傷害別人。他終究只是具現他人願望的魔術師罷了。原本Godoword

就不具備稱作魔術師的技能,他能被稱作魔術師,是因為他的思想已經不會有變化,而化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件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麼目的嗎?”對干也單純的提問,橙子點頭同意。

——稍微想想,這次記錄忘卻記憶的行為,不正是Godoword的性質嗎?不過沒聯想到這點也沒辦法,誰想得到在魔術世界中被稱作人間國寶的男人,居然會到這種邊境的小學園進行試驗。

“說到目的嘛,很簡單啊!他追求的東西對我們而言,是隨便怎麼樣都好的東西。那該怎麼說呢——對了,永遠。Godoword追求永遠,雖然擁有那麼強的能力,他卻一直追著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過來也說不定。因為他有著優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尋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

——海市蜃樓,的確是不斷招惹人心的幻覺啊。

“所以你安心吧!”補上這句話後,她便叼起香煙。

深深地、緩慢地呼了一口氣。不帶感情地看著天花板,橙子這麼吟唱著……

“無法有所回報啊,所謂地永遠,明明何處皆存在……”白色的煙霧…冉冉飄著。

/5

射入灰色陽光地禮拜堂中,名為玄霧皋月的老師站在那里,他露出溫柔微笑的表情,既無敵意也無善意地看著我。

“哎呀,這個時間來禮拜堂參觀有什麼事嗎?兩儀同學。”他完全沒有怪罪我跑了進來,相當自然地跟我攀談。

我不自覺那個姿態和黑桐干也重疊,一瞬間感到輕微地昏眩起來。

不過,玄霧皋月就是玄霧皋月……我從裙擺中拿出小刀。看到那把手術刀般的小刀,玄霧皋月的臉色不禁沉了下去。

“真危險啊……拿出這種東西會弄傷別人喔。”他的話就像是在勸阻學生般地平穩。

我無視他所說的話,開始觀察整個禮拜堂。

不只是人影…這里連人的氣息都沒有,跑進這里的女學生已輕不見了。

不,或許——從一開始,這里就只有玄霧皋月一個人。

“黃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師。“我停止環顧拜室,看向站在祭壇前的教師。玄霧皋月微微低下頭。

“黃路同學不在這,不過,我想你找的應該是我吧?在這里采集忘卻的人不是黃路美沙夜,而是玄霧皋月。”

他仍然滿臉微笑地這麼說著。這句話所言屬實。于是我便簡單地接受眼前對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實。

我完全不感到不可思議或驚訝,唐突被告知的事實,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著我的思考——彷佛是完美的催眠術。

“你這話什麼意思?”明明知道答案,我卻提出無趣的質問。

口氣自然並充滿了攻擊性,我判斷已經不需再使用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性口氣,于是我尖銳地瞪著對手。

……玄霧皋月面對著我的視線,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說,雖然你所找的對像是我,不過剛剛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黃路同學似乎不太知道你的事,一只擬似體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對你起什麼作用,但她卻對你下手。雖然是人造的,但那種解剖生物只是為了延長生命活動,被使役的目的只是為了被殺害,真悲哀啊!”

似乎真的感到悲傷,玄霧皋月閉上眼睛,是為了被我殺害的妖精默禱吧?我一邊看著他這副模樣,稍稍想了一下。

兩儀式的職責在于幫助鮮花把原因查明,不過敵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當然只有一個。我要把這家伙——

“不對喔,兩儀同學,我可不是妖精使,使役妖精的只有黃路同學啊。我無法將思考分割到同時操縱那麼多使魔,那完全是黃路同學獨有的才能。說到我所能辦到的事,只有記錄言語罷了。關于妖精的事件,我幾乎可算是毫無關系,我想你不能用那個理由把我認作是敵人。”

“你說什麼——”

“我說過了,我和你並不是毫無關連,為了這份因果,我必須幫助黃路同學一次才行。”

玄霧皋月睜開雙眼,打開的雙瞳,果然和之前一樣毫無改變,怎麼看都是個平凡的教師。

“原先我和這件事拉沒有關連,而你原本也和這件事毫無關系,不過,既然我和你有相當深刻的關連,我理所當然得承擔你的部分。阻止黃路同學的任務只在黑桐同學身上,之後就是她們能力的問題了,因此——你要找對手的話,還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擾啊…”玄霧皋月補上了這一句話。

“……為什麼?除了禮園的事件外,我沒理由把你當作敵人吧?”

“是嗎?你討厭想起遺忘的記憶對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絕了我,從開始掠奪記憶就是黃路同學做的,不過采取記憶卻只有我才辦得到。你現在會追殺黃路同學到這里就是為了要討回奪取記憶的代價吧?那麼,你的對手就變成我了。”

——玄霧皋月依舊露出溫和的笑容如此說著。對這件事,我連點頭都無法辦到。

如同玄霧皋月所說,我厭惡自己的記憶被人碰觸,反射性地將妖精捏潰,便是無法原諒這個行為。

現在也是為了殺掉妖精使——黃路美沙夜而追到這里,就算目標換成玄霧皋月,無法原諒的事實仍不會改變。

可是“無法”這個字卻湧上心頭。

和剛才一樣…該怎麼說,我——從這敵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厭惡的惡寒及任何危險。

……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明明“敵人”就在自己跟前,但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當我注意到自己這種無法理解的心境時,此時才從自己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惡寒。

盡管情勢如此詭異——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絲殺意。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在惡寒與憎惡的驅使之下,我開始認真觀察正對我微笑的玄霧皋月。

我直視的目標是黑色的死之線。

……令人驚訝的是,玄霧皋月身上的死之線,其網絡就像蜘蛛網一樣複雜,這代表不管我攻擊他身上哪一個部位,其傷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地,這麼容易被殺死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玄霧皋月再度露出微笑,這一次,就連他那深色的眼眸也仿佛露出了笑容。

“原來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嗎?我的能力只能從別人已經走過的道路來獲得信息,但妳卻可以看到接下來的路會通往哪里……呵,可以記錄過去的我、可以看到未來的你,看樣子荒耶叫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殺掉你啊,式。”

玄霧皋月眯起他那雙哀愁的眼眸看向我。但是……我的眼前卻是一片空白。

原因並不是他的態度,而是因為他剛才講的那兩個字。

因為這兩個字的關系,我的體內除了原本的惡寒之外,如今終于又再度充滿了敵意。荒耶……

一切都是因為玄霧皋月講出這二個字的關系。

“是嗎,你的真面目是魔術師對吧?玄霧皋月——”我用力握緊手中的小刀,這麼一來他就是敵人了!至今纏繞在我體內的奇怪心情,全部是這個魔術師搞的鬼。

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奇怪了。沒錯,事情—定要是這樣才行。

眼前這個人必須要死。不殺死眼前這個人不行。當我對自己這麼說的瞬間,我發現到——

另外一個自己看不見的自己,好像正在對我微笑著——



我看向那張必須得死的面孔,心髒此時“噗通”一聲劇烈跳動起來。雖然說對方很像干也,但我絕不會因此手軟,既然他是魔術師,那麼就是跟我一樣身處在境界之外的人。那麼——這就不算是殺人,因為玄霧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體當中的人類。

我一邊冷靜控制兩儀式隨時可能暴沖上前的身體,一邊在腦子里描繪能夠一擊擊殺玄霧皋月的戰術。

……首先沖向他滿是破綻的身體,然後將小刀垂直剌進他的喉嚨,最後再一口氣將刺進去的小刀往下將他的身體剖開,這樣一來戰斗就結束了。

由于實行起來極為容易,因此我連一秒後的結果也明確地構想出來。

……可是。接下來出現在我心中的畫面,卻是一個四肢慘遭切斷肢解的少年尸體。

噗通…我的心跳聲又變得巨大起來,呼吸也因為緊張而變得急促。這種事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就是因為對方很像干也,所以我才會猶豫而打亂自己的呼吸。

“式同學,你錯了。”突然,從剛才開始只是靜靜站著的魔術師開口了。

聽到這句話,身體立即產生一股沖上前的沖動——

——而我則是耗盡全力、未曾有過地全力壓制。

……因為,還不行。只有“沖上前”這件事絕對還不行——明白理由之後,我的呼吸變得更亂了。因為——我還不能對眼前這個人抱持殺意。

我無法攻擊眼前這個對手,攻擊這個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試圖殺死他,就讓我的心髒承受這麼大的負擔。

倒不是因為討厭這麼做。我只是單純的認為“還不行”。

我的喉嚨很干、舌頭麻痹到無法忍受,這種心情真叫人害怕,我只能拼命地壓制住自己的雙腳。

但是,我的身體卻想立刻殺了眼前這個男人,它想解決式的悲哀和痛苦,它知道這樣一來事情就輕松多了。

但是,那我自己呢?

——這次也要和二年前一樣,在不知不覺中…像殺了名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樣…殺了眼前這個人嗎——?

“……我不要那樣。”想到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體。玄霧皋月獨自一個人,像是在保護我般地點了點頭。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這樣殺了我,那一切就結束了,以前你為了過正常生活而不斷殺害帶有殺人沖動的織,但是,現在身為式的妳卻必須抹殺自己的殺人沖動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將會連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內心空洞的狀況吧……嗯,雖然聽荒耶說你是個直來直往的人,看來是他搞錯了,因為照我看來,你似乎有些膽小。”

玄霧皋月沈穩地說完後,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你的事我聽荒耶說過了,原本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被叫來這個城市,我講過,你跟我之間並不是沒有任何關系,雖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殺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敗在自己手下,那實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對荒耶能不能達成目的可是很有興趣的!”

說完這番話之後,玄霧皋月就沒有再開過口了。接下來他什麼事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魔術師既不戰也不逃,仿佛化身為自己無法栘動的鏡像一樣,我手上捏著小刀——一直盯著眼前這個像空氣—樣的對手。沉默,已經籠罩了整個禮拜堂。

只有仍舊凌亂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地在我耳邊回響著……就好像有一口無形的鍾在我身邊響個不停。

對方不攻擊我,自己的心跳聲也平靜不下來,我講了一句自己並不想說的話。

“——玄霧皋月,你為何什麼也不做?”

“我該說的已經全部說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繼續交談,那就只能用‘你問我答’的方式進行對話,如果你把我當成是毫無關系的人,我也會把你當成無關之人而離去,如果你要跟我戰斗,我也會采取必要的自衛手段。幫助黃路同學只有這麼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經過去了,所以該怎麼做,還是由你決定。我沒有什麼話好說,也沒有什麼可做的。”

……這番莫名奇妙的回答,讓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魔術師說決定的人是我,這就表示,眼前這個人並沒有自己想要執行什麼事的意志。但是——這很明顯是矛盾的。

“你說,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會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嗎?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取回失去的記憶。”

我一邊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悸動的胸口,一邊雙眼瞪著魔術師。魔術師卻像是同情般地搖搖頭。

“不,你渴望找回自己忘掉的記憶,而我…就是你這個希望的具體響應。”

渴望——?啊啊,那一定是事實吧!但是我想要的,卻是失去織時跟著消失的記錄。

我現在擁有的,只有兩儀式三年前所渡過的記憶,那是一段雖然痛苦但卻又溫馨,與同班同學在一起生活的記錄。

那個時候的記憶,並不需要。

被冰冷雨水所凍桔的記憶,反倒——

“你錯了,玄霧霜月。我並不是想取回忘掉的記憶,相反的,我一定是想把記憶全部忘掉。”

沒錯。正因如此,式才會把那一天的記憶忘掉。

織的記憶已隨著他的死完全成為記錄而崩壞,它一定永遠無法再回複了。但是,這份損失的代價是——現在站在這里的我。

“所以——我並沒有呼喚你。”

“……原來如此,似乎是我弄錯了。式同學的希望確實是如你所說。那麼,我就連那部份也回歸原來吧,畢竟這是我的工作。”

魔術師沉穩地微笑著。在那之中既沒有敵意、也沒有惡意;既沒有善意、也沒有好意。橙子曾經說過……

妖精的惡作劇沒有善惡之分,他們的行動並非為了追求結果,在他們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任何個人意志。

這個采集人類記憶的魔術師,難道也跟妖精—樣嗎?可是……若是如此,為什麼這個男人能充滿笑容?既然他說自己沒有什麼好做,那自然就沒有道理露出任何表情。

“……這就奇怪了,既然你只會針對我的希望作出響應,那你現在為什麼在笑?我並沒有追求過笑容,如果你是鏡子,自己根本不能笑吧?”

“是的,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並沒有在笑吧?我說過,我根本沒有笑過。”魔術師雖然如此回答,可是臉上的笑容還是維持著。

“不過,周圍人們的眼中看起來似乎都是如此,我明明認為自己和平常一樣,但大家都認為玄霧皋月正在微笑。我從未有自己正在笑的實感啊,式同學。我從未因為想笑而笑,我也不知道笑的理由跟笑容的價值。我真的搞不懂所謂的笑容是什麼,因為我從未感覺過‘快樂’這種東西。在這方面,我跟沒有活著的實感的你非常相像……不過,你的情況會由時間來解決吧,因為兩儀式還有未來。然而——我只有過去。玄霧皋月只能觀看別人的過去。就好像人類為了生存必須掠奪其它東西一樣,我為了活下去,必須采集玄霧皋月以外的人類過去,但在那之後的事我完全不干涉。取出過去之後,接下來的結果如何,就要由擁有該過去的本人意志來決定,只能觀看過去的我,無法介入其中。”

魔術師用有些笨拙的笑容說著。簡單的說,對方的意思是指——只有真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而他也沒有抱持任何介入過去的意志。

“你剛才說——你只有過去?”

“是的,沒有‘過去’基本上就已經跟‘沒有自己’系上一條緊密的關系線。然而‘沒有過去’雖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只有過去的我對于‘自己’這兩個字卻覺得很淡薄。既然我沒有辦法‘自己思考’,那麼對玄霧皋月而言,自然也沒有‘夢想’或‘目的’的存在。那種感覺好像書本一樣,書里記載的東西只有‘知識’,但最終利用這些‘知識’的卻不是書本本身……對我而言,要我像世間—般人一樣去運作自己是沒有意義的,既然我連自殺的勇氣跟必要性都感受不到,那麼就只能以玄霧皋月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了。連‘自己’都沒有,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可以確認自我本身的存在——那就是實現別人的希望。除此之外,玄霧皋月沒有任何表現自我的方法,我會把你們希望的東西還給你們,我會讓你想起那段被你忘掉的時間。式同學啊,這對你而言應該算好事吧?我只是把被你們忘掉的重要記錄原封不動還給你們而已呀!”

“那只是自作主張吧?”發完這句牢騷後,我瞪向魔術師。這男人講的話愈說真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而且,我總覺得他講這些話並不是要說給我的大腦聽,而是要說給我的身體聽。我告訴自己,這世上每個人的話都能聽,唯獨這男人講的話不能。

“把忘掉的記憶還給我?我拒絕。式不需要這種信件一樣的東西,死去的記憶是不可能再取得回來,你講的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一邊用手按住發出悸動聲響的胸口,一邊直視著玄霧皋月。魔術師第一次將他的視線筆直對著我。

這種互視並不是那種專一的互瞪,而是像男女之間分手時虛浮的視線交會。

“——是嗎?連你自己都要放棄自己的記憶嗎……我真搞不懂你們的想法,為什麼要讓可以持續到永遠的東西就此停止?”

“永遠?把會忘掉的記憶記錄下來,等待日後好好追憶,這樣就叫作永遠?別笑死人了,那種東西滿地都是,路上隨便撿都有,反倒是你刻意講了這麼多,才是真的有問題。”

沒錯,如果要留下記憶,只要用照片或錄像機攝影下來就可以。這樣一來,自己仍然可以在忘記之後,用這些東西去確認自己的回憶。

可是,魔術師卻否定了我的說法。這還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種東西並不是‘永遠’。在外界殘留下來的東西無法保存到‘永遠’。的確,利用現代化技術或許可以創造出‘即便發生意外也絕不會破損的東西’,但縱使物體本身不變,我們卻是會變的。物體的意義是由‘觀測者’按照他的印象所賦予。所以就算物體本身不變,只要觀看的人印象改變了,這種東西就不能稱之為‘永遠’。

比方說,你有辦法用‘跟昨天一樣’的心境來看待你昨天看到的東西嗎?沒錯,不能吧?是因為人的心無法保持不變。新的東西會變舊、好的東西會褪色,明明物體本身沒有任何改變,但我們的心卻讓物體本身的價值起了變化。

你看——不管個體變或不變,是不是都無法持續到永遠呢?為什麼?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的‘心’自己把外界的東西給斷絕了。式同學啊,所謂的‘永遠’指的是無形的東西。是觀測者的印象所不能左右、而且可以反過來支配觀測者的東西。在這世上唯一可以被稱為‘永遠’的現象,那就是‘記錄’。”

“——是嗎?但你口中的‘記錄’難道就不會改變嗎?今天認為是好的事,他日再回頭看卻變成壞事的例子也不少。像你口中所講的‘永遠’,那種東西不管在哪里都絕對找不到的”

“不,你剛才講的東西是‘記憶’,不是‘記錄’。所謂的‘記憶’只不過是人的性格罷了。性格是會變的,為了順應外界的變化而改變的性格,這種東西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衣服。

你應該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人的語氣、性格、甚至肉體等等,這些只不過是方便他人更容易判別自己表現的一種服裝而已。”

一步,魔術師向我邁出了一小步。

“當觀測者本身變成被觀測的對象時,你就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你會重新認識跟時間重疊在一起的本性自我、然後接受它。接下來,你就會了解到,人格這種東西……其實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所謂的‘記錄’,指的是連自己都無法影響到的靈魂核心,這才是真正能保留到永遠的東西,因為它就存放在我們的身體里,而且跟所有本性與自我全部融合為一。

有了這些東西,就算是全世界都消失,它仍然殘留在你的自性當中,在這名為自我的世界消失前,它都會一直跟著你。然後,一直保留下來。然後,絕對不會改變。”

……性格這種東西是不需要的,既然性格只是在自己曾存在的曆史中展現自我的一種證據,那就算性格曾創造出什麼東西,那種東西也不會永恒不變。只要觀測者變成被觀測的對象,觀測的物品就不會變,當然被觀測的對象也不會改變。”

按照魔術師的說法,他認為這就是永遠。

“……雖然你講了這麼多,但沒有一句是我聽得懂的。”

“我想也是,連最簡單的事物都會忘記的你們,聽不懂是理所當然的。這世界上能被稱為‘永遠’的東西只有人的‘記錄’。你們誤以為這個世界是先有人生、其後創造回憶,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實是——先有回憶,然後創造人生。

對人類而言,記憶這種東西並沒有‘什麼回憶記住比較好’、‘什麼回憶忘掉比較好’的分別。

就算你的人格想拋棄記憶,但你的自我卻不想丟棄記憶。所以你們的願望永遠是忘卻的錄音,而我只不過成為他們的鏡像,然後把那個願望還給他們而已。”

又往前了一步。魔術師收起了笑臉,並且開始向我接近。

就在此時,我突然感覺到……握著小刀的那只手發出了跟平常一樣的微熱。

……而且,就連胸口的悸動、指頭的麻痹、以及喉嚨的干渴感……也全部都消失了。

經過這一番漫長、而且又讓人搞不懂意義的對話之後,我終于看穿了對手的真面目。

心里的悸動就是因為這樣才平息的。

……的確,這個人確實很像干也。但是他跟干也之間有一點決定性的不同。這一點“不同”,讓我清楚地意識到對方只不過是單純的敵人。

“沒有善惡的概念……嗎?確實,你的確不是什麼‘惡’,你只不過是單純聆聽別人的願望而已。”

但是他錯了,其實他有善惡的概念。雖然玄霧皋月確實沒有自身的意志,但他卻有足以衡量事物善惡的知性,當他擁有這樣的知性,但卻把善惡定位為等價值的瞬間,就不能稱呼自己是無害的。

“我終于明白了,你只不過是鏡中的倒影罷了。而且,為了強調自己是無害的倒影,你還把責任全都推給別人,這種行為跟小孩子有什麼兩樣?”

聽完我這句話,魔術師的眼神突然露出了欣喜的光輝。感覺有點像小丑——

“式同學,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戰斗咯?”

——那是包含有瘋狂的扭曲笑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荒耶之間的契約就算成立了。雖然我覺得我們無視對方結果反而會比較好……”

魔術師將他的手放在眼鏡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在戰斗前先取下眼鏡,但是我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多等一秒了。

就差那麼一步,距離我的刀砍中玄霧皋月的身體就差那麼一點點,但我失手了。

“你、看不見、我”這句話不但直接貫入我的腦中,而且還立刻變成了事實。

因為就在那一瞬間後,我再也看不到玄霧皋月的身影,原本揮出去的小刀也砍了個空。

“什麼——!?”

我望向四周。整個禮拜堂除了我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但是,我卻可以很明顯感受到現場還有另一個人存在。玄霧皋月並沒有消失,我知道他就在我的眼前,但我卻看不到這個魔術師在哪里。

“……真是危險啊,你的行動速度竟然在聲音之上,真是不容小覷。托你的福,我的一只手臂掛彩了。

難怪荒耶會敗在你的手下,看樣子你真的擅長殺人呀!”聲音是從我的前方發出來的,我壓抑上前攻擊的沖動、然後把意識全部集中在眼前。

——既然看不到玄霧皋月。那我只要盯住他身上的死之線就好了——

“但是,你仍然贏不了我。”雖然聲音直接在我的思緒中想起,但我卻比聲音更快看到魔術師的死之線。

“——看到了!”這次絕對不讓你逃走。我再度揮刀砍向魔術師。

可是——盡管我看到死之線,但我還是失手了。

“這里、什麼都看不見”聲音響徹了整個禮拜堂。

瞬間,禮拜堂變成一片黑暗。魔術師只不過講了一句話,我的四周立刻就變成連一束光芒也沒有的黑暗世界。

“……唔,果然對你沒什麼用啊?因為你那與根源相通的身體等級和我的語言相同。但那也只要這樣做就解決了,在這里,就算是兩儀式也無法看到死……只不過這樣一來,我自己也無法看到任何物體了啊……”

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轉身揮出一刀,但砍到的卻只有空氣。

“沒用的,我說了,你贏不了我。沒錯——能殺死各種事物的你,只有言語是無法殺死的。”

……那種事,我根本沒去考慮過。不過的確是這樣。我只無法殺死言語——

“但,只靠這樣我也無法殺死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像現在這樣。只要不小心稍微接近你,就會被你輕易解決。所以我不打算搏命,畢竟,我原本就不是擅長戰斗的人。我要做的,只是實現你的願望而已。”

這句話,讓我的身體微微發起抖來。我的願望——那是我想要遺忘的,我的真實。

“住手。那種東西,我根本就不想要!”叫聲消失在黑暗中。

“那麼——就來重現你的悲歎吧!你放心,就算你想要遺忘——那記錄,也已經確實地錄在你身上了。”

那是一股不帶感情、有如節拍器一樣規律的聲音。我無法阻止魔術師的聲音浸透到式的體內,我能做的,只有一直看著——


忘卻錄音/

6

掛斷干也打來的電話後,我趕忙趕往高中部的校舍。

時間剛過下午一點。天空一副快哭出來般的灰色。我頭上覆滿了了厚厚的云朵。

“……照這樣看。今天應該會下雨吧。”我—邊吸進冬天的寒冷空氣,一邊穿過昏暗的森林前往校舍。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往一樓角落的英文辦公室前去。

我敲也不敲就直接打開了門,而玄霧皋月老師則一臉看穿一切的模樣,坐在椅子上等著我。

他跟往常一樣,滿臉微笑地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他的左腕無力垂在一旁,仿佛身體的那一部分已經死去了。

……這是為什麼?我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誰造成的結果。

“老師,那是被式所傷的吧?”玄霧老師點點頭道:“是的。”

“我付出這只手為代價而逃了出來。放心,式同學她沒事。大概再過一小時就會清醒,不過過我這只手應該永遠治不好了。”

玄霧皋月背對透出灰色陽光的窗戶。帶著淡淡笑容說著。他完全沒有隱瞞任何事也沒因事而動搖,那副樣子實在太過平穩了。

我咽了口氣。有如被什麼事物引誘般的地開口了。

“老師。把橘佳織逼到走投無路的人是你吧?”玄霧皋月點頭答是。

“讓葉山英雄下落不明的人也是你。”老師點頭道:“沒錯。”

“教黃路學姐魔術的人也是你。”

“對的。”魔術師點頭道。

“采集我們忘卻記憶的人也是你。“

“嗯。”他點頭道。

“還有。你小時候曾被妖精抓走過。也是真的吧?”他哼了聲後點頭道:“對。”



“——為什麼?”我只能夠擠出這麼一句話。

“老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重複著同樣的問題,眼鏡背後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了。

“沒有,我沒有什麼目的。橘同學或黃路同學也好,葉山老師的事也好,我只不過實現他們的願望而已。你要問為什麼的話,請去問他們本人。我,是無法回答你的。”

玄霧老師保持笑容這麼說道。那不是借口——這個人,是真的無法回答。

比方說,橘佳織來跟玄霜皋月商談她的罪,他只不過是提示一個只有本人才會想到的方法而已,借由自殺來得到救贖,是她本人的志願啊。

比方說,黃路美沙夜不想讓橘佳織白死而來找他商談,他只是提示黃路美沙夜一個只有她自己才會想到的方法而已。他以魔術的方式,將一個逼迫一年四班全體學生自殺的手段提供給黃路美沙夜。

在那里面,完全沒有玄霧皋月自身的意識存在。

“——不過,采集忘卻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論是誰,都不希望有人拿已經遺忘的記憶給自己看吧?”

“是這樣嗎。黑桐同學,為什麼你會那麼認為呢?”

“——咦?”玄霧老師用很溫和的口氣反問回來。讓人感覺不到有任何的善意或惡意。

……這狀況,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抱著跟事件黑幕對決的覺悟來到這房間。

跟他這樣一對一對峙著。但玄霧皋月卻很平常,沒什麼兩樣,而我也是像被老師質問的學生般沉默了下來。

簡直就像——我自己無法完全舍棄的心情,被玄霧皋月這敵人反映出來一樣。

“因為,我自己並不那麼希望。”

“我想也是。因為不記得,所以就不會去思考它。”

——黑桐同學,這就就我的理由啊。有如自言自語一般。玄霧老師補充了這一句因為不記得。所以就不會去思考。這個人說,這就是他采集忘卻的理由。

“老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因為我只能用這種方法來了解你們而已,我想去理解外面的世界,除了采取你們的記錄外別無他法。玄霜皋月之所以會采集記憶,一定是因為這麼一回事吧!”

他像是談論往事般地說完後,思考般地把手指放到嘴邊。

我就這樣正面凝望那對不包含任何情感的雙眸,我想問的事、想知道的事,並不是這些曖昧的話。

“我想問的是更明確的理由。到頭來,老師到底是為什麼開始采集忘卻?老師應該取回的過去,應該只有自己那一份而已。”

我想起了干也的報告。玄霧皋月在十歲時曾被妖精拐走過。我向他確認那是否為事實。

他則感歎的回答道:“——真令人驚訝。虧你能調查到那麼久以前的事啊。正如你所說,我在小的時候的確曾經遇見妖精。從那之後,記憶就開始會出現障礙,這是真的。我學習魔術的原因,就是因為那障礙不是醫學能夠治療的東西……嗯,一點也沒錯。我確實為了取回自己的過去而開始學習魔術,並想出了可以采集忘卻的手段。原本,我應該是不能干涉他人的記憶才對吧?”

他帶著某種後悔的感覺這樣說道。我,是不應該去干涉他人的。

“——那,為什麼你會去采集忘卻?”

“黑桐同學,因為我非得那麼做不可。不管到達再高的境界,我還是無法想起自己的過去。頭腦絕對不會忘掉記憶,但那只限定腦維持在正常的情況下。我的記憶不是忘記了,而是發生了破損。如此一來就只剩一條路好走。一個人記憶的不是過去,只是重現世界本身所記錄的現象而已。我很幸運,有達到那目標的科技,但這樣還是不行。觀測者,無法把自己拿來當作對象。人類這玩意兒,無法跟自己握手啊!

所以——我只能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人們的記憶、意識、都跟“那個”的深層連接著。想當魔術師就應該有聽過。那是被稱為根源之禍的‘位置’。以前的我,在你們的意識深處尋找可能連接我的記憶。”

“阿克夏記錄嗎?(注:一種連續記錄人類塵世經驗的宇宙電腦。僅有少數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夠與之交感調和。據說這些永不朽壞的記錄存在于超越時空某處的宇宙心靈里。)

說完,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連橙子老師都斷言不可能到達的萬物之源。眼前這個人卻說他到達了。

橙子老師是這麼說的。人們的意志雖然各自獨立,但那只不過是在“靈長的意志”這個大集合中獨立的東西。所以若是有能觀測這個大集合的方法,就能融入獨立而孤獨的人們記憶或意志里。

不過,這還真是諷刺啊!就算那是真的——就算做了這麼多,這個人還是無法得到想要的東西。

“老師……那里也沒有玄霧皋月的過去。對吧?”我用細微的聲音。幫這個人物說出了他的結局。

但意外的,他卻笑著否定了我的說法。

“不,那里有答案喲!很奇怪對吧?就算我不那麼做,我也沒失去我的記憶。只不過,我沒有察覺到那件事情而已。當發覺這個事實後,我已經采取許多人的過去了。黑桐同學,你認為人會忘記記憶的理由是什麼呢?”

對于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我說不出話來。我們會忘記事物的理由…那一定是——

“……因為腦的容量有限,我們非得分辨出需要與不需要的情報才行。時間過得越久。忘卻也就越大。為了不陷入混亂而活下去,我們每天就非得把不必要的記憶給刪除才行。”

“嗯。那就是大部分的過程。不過那不是忘卻而是整理。因時間而消失的記憶。與因為個人意志而消失的記憶不一樣。我在問的是人們企圖消去的記憶,黑恫同學。你明明清楚卻不說出來而已。”

玄霧老師露出溫柔、有如融入陽光一般的笑容說道。而我,只能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沒錯,正如這個人所說的,這個答案就好像學生說出每個人都知道的答案罷了。

“老師你是說,我們之所以會刻意去忘記回憶,也可以說是為了保護個人的手段咯?”

聽見我有氣無力的回答。玄霧老師無言地點了點頭。

……當然。這些我也知道。

人之所以會自己去忘記記憶,絕不是因為那是不必要的事,而是因為記得那些事會相當危險。

我們刻意去忘掉過去所犯下的種種過錯。忘掉那些若是記得就會讓自我崩潰的記憶。靠著這麼做——我們才能守護自己現在健全無辜的幻象。

“對。那就是被遺忘記憶的真面目。罪、禁忌、後悔等東西,你們會刻意去遺忘它。因為那是根植于深層意識里,從自己取出的一部份,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你知道嗎?探索人的深層意識。就是在取出被遺忘的記錄。而我。則重複太多次那些動作了,為了找出自己的過去而在許多人的忘卻間來回。大概因為這樣,我變得不清楚我自己了。

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卻自身罪過存活下去。把自己汙穢丑陋的一面,當作不存在般地生活著。這不是壞事,反倒可以說是一種生物上的優點。但我卻感到害怕,我沒辦法放著那些汙垢不管。

你們的世界太不安定,充滿太多爭執。這樣下去,將會沒有東西能夠永遠流傳。

所以。為了不讓那些東西被弄丟,我才會實現你們的希望。對于他人歸還的遺失物,要怎麼處理是當事人的自由吧?那里並沒有我意志介入的余地,若要決定這個是善是惡,下決定的終究還是個人的意志。”

玄霧皋月的臉上掛著微笑這麼說著。他去采集人們的忘卻是為了找尋白己的過去,但在那過程看到許多人類忘卻的他,終于受不了人類這玩意兒的汙穢而開始打掃了吧!

他想找出自己往事的目的。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將人的往事實體化。

但是,他自己不去進行打掃的工作,而是交由擁有汙穢的本人去做,所以這個人才會說,自己的行為不能被評斷是善是惡。

……我認為。他所說的話不過是借口罷了。

“……是這樣嗎?你明知道提示忘卻就是在告發罪孽。還說自己沒有善惡之分?”

“是的。”他這樣點頭道。

“我什麼也不想要,只是希望找出解決的手段而已。”玄霧皋月理所當然般地這麼說著。到了這個地步,我終于開始對這個人抱有一種像是反感的東西。

的確。我也認為被遺忘的記憶有幾個是自己想去掉的,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遺忘的記憶,那應該只是沒有必要去回想的事情。舉例來說,像是小時候所看見的朦朧錯覺。

那時候。明明只是普通的云。卻把它當成某種特別的生物。相信那是由工廠煙囪冒出的煙,在天空堆積而成……只要朝著夕陽—直走,雖然害怕通往不曾見過的國度,但卻又心跳不已。總對地平線彼端抱有一股憧憬。

現在來看,那些或許只是單純的錯覺。但卻是不能遺忘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

隨著年歲增長,成為大人的我們懷有不能回憶的夢想,若是挖出那些夢想,這一定是不可饒恕的事。

“——那些只是你自己多余的想法而已。比起你是為了了解人類才采集忘卻,你應該要優先去采集自己的記憶才對啊,玄霧老師。”

我全神貫注地凝視,視線盯著玄霧皋月不放。他卻依然沉穩,輕輕地微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黑桐同學。玄霧皋月的記憶不是忘掉,而是被妖精奪走的東西。我不是忘掉記憶,只是變得搞不清楚而已。”

“搞不清楚記憶?”我像鸚鵡學話般地重複這句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並不是忘記記憶,而是搞不清楚記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來,這個人說的話的確哪里怪怪的。對于自己的事,他卻總是像在談論別人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所造成。但看來這個人……

“在你被妖精拐走後,記憶還是跟原來相同的嗎?”他點了點頭。

“沒錯,玄霧皋月並沒有遺失自己。所以——我沒有必要去看他人的忘卻。因為就算那樣作,我也已經無家可歸了。”

他一邊這麼說,表情跟著出現了變化。笑容依舊是笑容,但卻開始變得滑稽…-好像馬戲團的小丑妝一樣。

“的確,我小時候曾被妖精拐走過。我不知道那個能不能稱為妖精,說不定,他們只是想要同伴的亡靈而已。

他們說,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但我只想要回家。

我知道被妖精抓走的小孩再也沒回過家,所以便拼命從他們那里逃了出來。穿過了原野,越過了森林。

我在看見自己家的時候,松了口氣回頭去看,而那里只有數不清的妖精尸體,還有被血染紅的雙手。那時,我才知道他們所說的事是真的。因為確實如此不是嗎?曾是小孩的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那個家了。”

他保持笑容,像小丑般地開始說著。

…-我能夠想象。當下落不明的孩子全身沾著不明物體的血回家時,雙親會有什麼樣的冷漠反應。

…-原來如此,就算他回到自己的家,那也不再是跟以前一樣的東西。那個家,已經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家了。

他想回去的是個溫暖的家,而不是父母以白眼瞪著自己的家。

“……所以老師,你不是被妖精給拐走。”

“嗯,我大概把他們全部殺了,但那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因為玄霧皋月相對受到他們的詛咒。我並不是遺忘了記憶,玄霧皋月從那時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東西。很奇怪的,我無法‘再認’我所看到的事物,那之後所得到的知識,變得不是記憶只是情報罷了。世界不再是影像,變成可以用言語更換的情報。

我的——不、我之外的世界從十歲就停住了。或許是妖精們的詛咒,這玩意兒似乎強到怎麼也沒辦法解除。”

他像個小孩般嗤嗤地笑著。

“記憶…只不過是語言?”我不禁自語道。

——我以為,玄霧皋月這號人物的心還是被妖精給把持著。

雖然我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但我似乎還是猜中他從十歲起就不再成長這一點。

不過,那些事怎樣都無所謂了。他現在說的話,實在太奇怪了。

沒辦法確認看到的影像,不可能吧!這樣的話這個人該怎麼生活?

沒辦法“再認”眼睛看到的影像,這跟沒有過去差不多。

不論記憶力如何發達,如果沒有辦法回想,並把那些記憶當成“自己得到的回憶”,那種東西就跟書上寫的字差不多。

我昨天看過玄霧皋月,因為有那過去,現在再度遇上玄霧皋月,才能“再認”他是昨天

遇見那個人。沒辦法再認,意思就是記憶雖然確實卻不統一。也就是說昨天所發生的事,玄霧皋月也想不出來。對他來說,所有的事物都能重複地初次體驗-……

“…-騙人。老師明明知道我是黑桐鮮花,如果不能確認的話,那應該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才對。”

我下定決心盯著這個實體不明的對手。玄霧皋月則輕輕接下了我反駁的話語。

“是嗎?我只是把黑桐鮮花這個人的特征當作片語記錄。如果你跟記錄里的黑桐鮮花特征一樣,就知道你是黑桐鮮花。所以若是在這里出現一個比你還符合黑桐鮮花條件的第三人,對我來說黑桐鮮花就是這第三人,至少她本尊是誰根本無關緊要。在我腦海里不存在影像,各種東西都當成單字來記錄。或是人的話,就只有身高、體重、體型、發型、舉止、年齡等等。我並不是看到你,然後想起這是黑桐鮮花。只是因為現在最符合這些特征的人,就是黑桐鮮花而已。銘記、記錄、保存都沒問題,我所失去的只是有進行確認。當然,這種方法一直會造成問題,因為對無法用影像來區別事物的我,只有用字來區別東西。所以只要換個發型,我就可能會誤認成別人。周圍的人常常說我容易忘東西,在這學園里,不也有‘玄霧老師少根筋’的傳言嗎?”

就這樣,玄霧皋月自嘲般的笑容消失了。我注視他的模樣,同時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了。

——這個人,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人。

——我終于知道玄霧皋月與黑桐干也相似的理由,以及在某些有著決定性不同的理由。

昨日發生過的事對他而言不是記憶而是記錄,這個只能將它當作資料看待的人,沒有能稱作自己的事物。

因為,他並沒有屬于自己的回憶。

對他來說,回憶不是由自身形成的東西,而只是為了對應外界而形成的情報而已。

對此,名為玄霧皋月的人類意識十分稀薄。

因此他並不會主動去接觸事物,而只是將所有發生的事毫不抵抗的接收下來。

不,是只能接受下來,只有這一點他們是非常相似之處,同時也是決定性的不同之處。

這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有接受這一點,他無法同干也一樣,在接受後再回報你其它事物。

玄霧皋月,一直都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因此他無法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因為他連屬于自己的思考也沒有,就連創造回憶都無法做到。

他曾經說過,因為無法回憶,所以也無從思考。

因此——這個人只能籍由采集他人記憶才能認識他人——這真是悲哀。

這樣的姿態,跟一台只能對應身邊發生之事的機器沒什麼兩樣,在這曖昧的世界中要決定確實的事物,最重要的明明就是自己的意志啊!

“你的現實總是無法確定呢,老師。”我就像是在看著某種悲哀生物般緩緩地說。

他點點頭。“是啊,不過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我沒有自己在笑的感受,連這個身體也是,想讓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運作,我也只能假設‘這應該是我的手腕吧’,自己的身體,也非得變換成言語才能認識。不過,人類應該是不需要肉體的生物吧?只要有我們的腦就已經足夠了。因為到頭來只有腦內的電氣反應才是我們的世界,外界總是處在曖昧不明的狀態下,將其決定為確實事物的結果,還是在各自的腦中。不管是性格或是肉體,不過終究是讓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裝飾而已。如果能有留下形體的事物,也一定只有這個頭腦里的東西了。

物質是用來消費及磨耗的事物,這個名為地球的世界逐漸走向崩壞也是自然的道理,因為在最後走向死亡是最正確的存在方式,所以誰也不會去解決這個問題。對我們來說,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腦髓中而已。

但是,我就連這點也被汙染了。嘗試解決問題是身為一個人類的條件,所以我開始采集忘卻,我沒有自我存在,但卻有‘沒有自我的我’存在,因此確實的肉體與確實的現實也就不是那樣的重要。精神並不會寄宿于肉體,現實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外界太過于淤濁,所以永遠不存在于此處。”

他以一張平板又非常無聊的表情如此說著。我雖然在一瞬間接觸到這個人的意志,但是這種東西只是點瑣碎小事罷了。這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本采集人們忘卻記憶的書存在而已。

……過去,玄霧皋月為了取回自己的記憶而學習魔術,因此他巡回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但是,那終究變成了一件無意義的事,但是即使取回了記憶,如果無法將其轉為自己已知的事物,一切將會就沒有意義,他的行為也成為徒勞無功之事。

于是他的目的改變了。在巡回所有人的忘卻時,這個人見到了各式各樣的黑暗。對一種精神停留在十歲的孩子來說,這是何等程度的恐怖?他無法原諒人們的汙穢。他無法允許世界的汙穢。

他害怕這個情況,覺得非要想辦法解決才行,但是,他卻無法實行思考這個行為。

“所以——在無法恢複自己的記憶之後,你也還是持續尋找吧?因為你也只能做到這件事了。”

“是的。”偽神之書點頭說道。

“——雖然某個魔術師作出只要沒有人類就可以解決這件事的結論,但我則是作出了人類將隨心所欲行事,今後也將永遠存在的結論。可是我的思考卻零散雜亂沒有形式,即使拼命地思考,也會因為充滿雜音而變得不知要思考什麼事物。一直以來,我都為了追求讓大家邁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惱。但是玄霧皋月卻無法將答案引導出來,沒有自我的他,只能將既有的事實轉換成言語表達出來。因此,我便在人們記憶的底層追求解答,至今累積數千年曆史的人類身上,這漫長曆史中也許會有一個人找到那個解答。

當然,過去也許沒有那種方法,但對一無法思考未來方向的我來說,除了從名為回憶的過去尋找以外,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尋找到解答的手段了。”

這就是現在的他持續采集忘卻的目的,他如此說道。

玄霧皋月相信,因為共通于一切的解答被人們所遺忘,所以我們是這樣的不完全。

人們已經忘卻的事物中,現在依然有誰也想不起來的忘卻過去,在那之中,也許會有他所追求的答案也說不定。對玄霧皋月來說,除了追求那個事物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那個答案——會存在于何處呢?

“……我還有一個疑問。”

“是什麼呢?”他以不變的笑容接下我的問題。

“你應該只是采集忘卻不是嗎?你並沒有將其錄音的必要,也沒有實現我們願望的必要,不是嗎?”

“原來如此”他以不變的笑容點點頭。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希望自己仍然是人類,我想感受自己依然是個人類。雖然說只要身為人類——好好與人類相處,我就能成為你們的同伴。但只有那樣是不夠的。對人們而言,積極追求的事物出自自己的意志。所以我有展示這點的必要,過去的我執著著追求他人的過去,不斷重複這個行為,而這確確實實是我的意志。玄霧皋月即使在取回自己記憶這個目的結束後,也不希望失去意志。

是的——這是唯一的人類性格,名為興趣的娛樂,我就是為了確定它而做這件事。”

“目的就是——你的目的嗎……”面對著歎氣回答的我,他滿足地點著頭。

“是的,但是黑桐鮮花,不管是哪個魔術師,都是這樣的人喔。”

實現人們願望的魔術師點頭說著:“這就是你想知道的話語。”



漫長、毫無意義的問答結束了。

我在離開前,開口詢問了一個人物的問題。

我不是以被任命調查此事的黑桐鮮花身份,而是以自身黑桐鮮花的意志詢問。

“最後請你告訴我,對你來說,黃路美沙夜是什麼?”

我對這個人已沒有任何關心及興趣,但是我只想聽聽這個問題的答案。

也許只有這個問題,會讓這個不是任何人的人說出一點私人的回答。可是,他的回答就跟我預想的一樣。

“黃路同學就是黃路同學,這點有什麼問題嗎?”他以溫和的笑容回答著。

面對並非把他當作反映願望之鏡,而是深愛著玄霧皋月的她,他的真正心意卻只是如此。

“黃路美沙夜明明那麼愛你……”

“是的——但是,那只是她的幻想。”

“你不是也愛著黃路美沙嗎?”

“嗯——這是由她決定的。”簡潔的回答,不帶有半分人類的情感,只是單純地接受後回答。

“你的意志就謹是如此而已嗎?”

“是的,她和其他學生沒有任何不同——但我承認在這個學校中,她有拔群的美貌。”

他那如同在翻閱資料的說法,讓我後退了一步。

“——你,難道…”

“是的,我所采集的忘卻並不只限于一年四班,這個學校全部人員的忘卻我都采集了。

黑桐同學,這個學校的沉澱物並不是只有一年四班的事件,只是你單純沒有注意到而已。”

這麼說來——禮園的全體學生都經由這個人照映出自己了,他告發接近八百人的罪,接著按照各式各樣的願望返還……簡直就像是走在危險至極的鋼索上,這麼多的人數,既然里頭有像黃路美沙夜般對兄長抱持幻想的人,也一定會出現對玄霧皋月抱持憎恨的學生。

……不,這個人持續重複這樣的行為,應該早在過去就已經讓人對他抱持殺意才對。那麼——

“——接下來的事你沒有必要說出口,黑桐同學,你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即使有誰的願望是想殺了我,其中的善惡也跟我沒有關系。不過是何種願望,何種結果,責任都在那個學生身上。沒錯——跟我都沒有任何的關系。”

即使關于自己的性命,他也像是接受般地說著。

那並不是對死亡有所覺悟的話語,而是沒有自我、無視自我的人所說出的話語。

“看來我真的看錯了。”以前,我曾經認為這個人是無害的。但這是錯誤的。

他並不是無害的人,而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為何我會沒有注意到呢——

“你——絕對和干也完全不同。”玄霧皋月滿足的點著頭。

我轉身離開了准備室。這個人身上已經沒有一件值得我做的事了。

“真是漫長時間的詢問,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讓我回答這麼多呢。”

“不是這樣的,老師。現在的問題不是出自于黑桐鮮花的意志,我是為了老師命令我作的調查——以及代替黃路學姐來了解你這個人而已。”

這是個冷漠的回答。但是玄霧皋月仿佛真的很高興,臉上顯露了小小的微笑……和目前為止的笑容不同,那仿佛是人工物般制作出來的笑容。

“黃路同學在舊校舍,因為你跟兩儀同學都無法照她的想法行動,所以她便提早了計劃的進行,要將一年四班的學生集中到舊校舍後放火——對了,想阻止她的話,還是早點去比較好。”

他話還沒說完,我便沖了出去。

……直到最後他依然沒有發現,只有這句話是出自他自身所編織出來的話語。

/6

天空降下雨水。雨珠緩緩地滴落,被昏暗森林所包圍的校舍,在沒有人看守下佇立著。

那棟燒灼至一半的小學部校舍,再過不久,剩余的半身也將被火焰吞噬而消失。

……目標的她們已經集中到四樓,我不直接下手,那就那樣讓她們睡著吧……

接下來,就等她們其中的某人自己放火了。

在這損壞、空無一人的校舍里,我等待雨的到來。

從連接二樓的走廊往昏暗森林望去,一位名為黑桐鮮花的學生來了。我吐出憂郁的歎息,起身迎接她的到來。



微微的細雨淋濕了黑色的制服。

冬天的雨水有如雪一般寒冷。

呼出的空氣十分潔白,後頸因為受寒瞬間縮了起來。在這樣凍結的空氣中奔馳,黑桐鮮花到達了舊校舍。

我從大門口進入了校舍,這里就像放置了十年般的廢屋一樣沉寂,孩童的學生聲音、學校的生活感,在這里一絲不存。

現在存在于這里的——只剩吱吱叫的煩人小蟲以及鼻子所聞到的刺鼻味而已。

她仔細地嗅了一下,明白那是汽油的味道。

對于火藥及燃料的味道,黑桐鮮花有著比常人高一倍的敏感。

“——啊,真麻煩。”鮮花垂下雙肩大大地歎了口氣。

“替這些不熟的人挺身而出,還真像笨蛋一樣。”一邊在走廊行走,鮮花在右手戴上了手套,那個茶色的皮制手套,是她的老師讓渡給她的逸品。以火蜥蜴皮制成的手套,能夠將她唯一的發火能力有效抑制、同時也能爆發出來。

做好了戰斗准備,鮮花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前停了下來。

在通往二樓階梯上的平台,黃路美沙夜在那里等待著。

“你還真不懂教訓啊,黑桐同學。”黃路美沙夜以責備學妹般的優雅口氣如此說道。她在階梯上的平台擺好陣式,向下俯瞰著鮮花。美沙夜的周圍回響著無數聲響。

那些是鮮花無法看見、被稱作妖精的生物們。

羽蟲們鳴動著羽翅,等待女王的命令……攻擊這個獵物,如此的唯一命令。

這個戰力差和之前相比完全沒變,加上現在鮮花位置明顯處于不利,在樓梯上的美沙夜對在下方的她來說,距離實在太遠了。

鮮花無視于這種狀況,開口向美沙夜詢問。

“學姐你是騙子,一年四班的學生不是非得自殺才行嗎?”

“——當然,那些人自發性地集中到這里,自己引火自焚的計劃完全沒有變更。原本我是打算讓她們一個個悔改的,但預定計劃提早執行了,雖然還有一半的學生沒有到達想死的程度,但每個人遲早都會走上這一步,所以即使在這里燒死她們全部的人,也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哼——我倒看不出有什麼自殺自願者,不過,只要准備好容易致死的環境及死了也無所謂的氣氛,確實只需要一小部份的人想死,就能拖著整個班級跟著一起實行了吧?”

“真是過份啊…”鮮花聳聳肩說著。那個姿態看不出一絲緊張,于是黃路美沙夜擺出警戒的臉孔。

“黑桐同學,你不是要來救她們的嗎?”

“怎麼可能,我可是不信神的喔!所以我一點也不熱衷于罪與罰之類的事,她們不是想自殺嗎?那麼,救她們也只是多管閑事而已。”

黑桐鮮花展現出的純真笑容,仿佛不懂世故的大小姐一般,她將視線向上盯住黃路美沙夜,里頭看不出虛偽的感情。黑桐鮮花真的不在意這件事。

這讓黃路美沙夜的表情因此更加險惡。那麼——她是為了哪件事而來?

“你是要報複我嗎?”

“在意義上也許很接近吧,我會來到這里,主要是因為感到黃路美沙夜很悲哀吧。”鮮花邊說邊緊盯美沙夜的身影。

為小學部所設計的階梯,段差及階梯數並不多,只要沖刺節奏良好,不需要兩秒鍾的時間就可以到達美沙夜身邊。

“——我很悲哀……是嗎?”黃路美沙夜的瞳孔燃起了火焰般的敵意。

面對現在馬上可以命令妖精攻擊的她,鮮花一點也不為所動地問道。

“學姐,為什麼你會找玄霧老師商量?”黃路美沙夜立刻回答:“因為他是我的哥哥。”

“是這樣啊……那麼,那個力量是跟誰取得的?”

“這也是哥哥賜給我的。”她如此回答著。

“那麼——你是從何時開始跟玄霧老師相認為兄妹的?”這件事情,應該要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只要這樣講,她就會了解那無關緊要的矛盾點……以及驚吧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沒注意到那些細微處。

“……”美沙夜沉默不語。這順序實在太奇怪了。

“就是如此,學姐。你並不是因為他是哥哥所以找他商量吧?你只是單純因為玄霧老師是班導才和他商量才對,而且,那一定也是件與橘佳織無關的事。你是這間學校最強的權力者,即使不找玄霧老師商量,你也可以直接向葉山英雄詢問事實。結果——葉山英雄死了。聰明如你,我認為那真的只是件不幸事故。總之,葉山英雄既然已經死了,所以你所商量的應該不是佳織的事吧。黃路學姐。”

黃路美沙夜沒有回答。她只是凝視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仿佛可以在那里看到不曾存在的人物影子一般。

美沙夜現在連注視那學妹的事也忘了,只是埋沒在自己的思考中。

哥哥,哥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這麼認為的?

不可能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因為連她自己也不記得哥哥過去的模樣。那麼——知道的方法只有一個,在可以使役妖精的同時,奪取了玄霧皋月的記憶,再以有如催眠術的方法,將玄霧皋月的記憶改寫成自己記憶中的哥哥也說不定。因為除了這個以外的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我是——”

“不知道對吧?黃路學姐,你並不是以自己的記憶認出玄霧老師是你哥哥,你只能從玄霧老師那里奪來的記憶才能認知一切,但他人的記憶畢竟是他人的東西對吧?那里沒有屬于黃路美沙夜的真實,對他而言,你和你身邊的妖精並無不同——就像黃路美沙夜可以使役妖精一樣,實際上,你自己也是被使役的妖精啊。”

這時,鮮花想起式所說的話。當她說出美沙夜忘了自己的時候,或許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騙…………人……”如同在喘氣般,黃路美沙夜說著。

“這都是騙人的——!”在情緒激動的同時,妖精化身成子彈,停滯在空中的羽音,響起如同揮動刀刃般的尖銳聲音朝鮮花射去。那是有如機關槍掃射般狂暴的暴風雨。但比那更迅速地,她已經開始奔跑了。

她以將兩拳擺在眼前的架勢開始沖上階梯,面對那些仿佛會貫穿自己身體的妖精們,她只是往側邊滑行移動便輕松回避。

……如果妖精的群體像是對獵物放出的子彈,她便是給予獵物最後一擊的肉食動物。

僅以三步便踏上階梯的她,以前傾的姿勢停在黃路美沙夜的面前。

踏出一步所發出的震地之聲,與如同口哨般的呼吸聲同時出現,能將人一拳擊倒的身體拳擊畫出美麗弧線擦過黃路美沙夜的側腹,並往其背後突刺了過去。

“噗嗤!”沒有任何事物的空間發出了聲響。

“Azolto——!”在確認拳頭命中後,鮮花口中發出這個單字。

魔術發動所需的咒文,依個人不同而千變萬化。極力詠唱重點是發動魔術的必要儀式,這便是黑桐鮮花的咒文。大氣在一瞬間燃燒了起來。美沙夜背後的某種物體,在發出苦悶的聲音後同時燃燒。

如同木制人偶淋上汽油後點火般,火焰明確地燃燒出一個形狀,其後便和火焰一同消失了。

“呼…”火彈的射手大大的喘了口氣。

“……這就是你身上魔術的真面目,魔術不能帶在身上,而是刻印在自己身上。像學姐這樣只有一兩個月經驗的人不可能行使魔術……因此玄霧老師讓妖精附在你身上,如此一來問題便解決了。”

黑桐鮮花緊握因為發火而熏黑的右手手套說道。黃路美沙夜呆住了——她張著呆滯的瞳孔,如同附在身上的物體掉落一般,“啪”一聲跪坐在地上。

“……是嗎?是這樣……的啊。”

黃路美沙夜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無聲地笑著。她嘲笑著自己,應該要再早一點發現的……

她回想起來…

……那個時候。在逼問葉山英雄時,在爭吵下他對我做出了暴力的舉動,至今以來從來沒有人敢反抗我,于是我在下意識中推了葉山英雄一把。只不過是這樣而已…只不過是這樣而已,那個壞人就這樣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告訴玄霧皋月,向他請求幫忙。

我完全不想找父親或學長幫忙。我——只對一直吸引我的玄霧老師告白我的罪。

那個人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對于只執著榮耀及結果的我來說,什麼都不執著的玄霧老師是個特別的人。

所以——我一直夢想老師會幫助我。接著如同我所希望的,他將一切事情都解決了。

我對兄長抱持著幻想,而皋月使其成為真實。我想替佳織報仇,而皋月將使其成為可能的力量交付予我。他說,美麗的事物沒有必要碰觸汙穢的事物。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沒有發現呢?那並不是指我和她們的事。

他說的是,為了不讓自己變得汙穢,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就行了。其實那時候我是明白的,即使我自己不殺害她們,只要我希望她們死的話……

“即使那樣,結果也是相同的不是嗎,老師?”

……那個時候的我,如果這樣告訴他就好了。



“如果我沒有說出口,就好了。”黃路美沙夜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自言自語著。

她沒有意識到一直站在旁邊的我,可是這個話語是對她和我所說的。

“我自己也知道,皋月是個不加矯飾的人,而愛著不加矯飾的皋月,我不該對他表明這種幻想。但是,不替自己做點什麼就會感到不安,我不要皋月變成別人的。可是這樣一來,我竟然也不想讓他成為自己的人了,我只要看著他,即使——他從不在意我的事,只想要這樣就好了。”

她仿佛是談及遙遠過去般說著。

……我們很相像啊,學姐。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和黃路美沙夜果然很相像。

明明都認為對方是比自己還重要的人,但如果說出口,便會毀壞這層重要的關系。

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我們的心意,是絕對無法成形的戀慕。

“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去追求了。”她就像是在訴說最重要的罪狀般說道。

……我在無意識下說出口。

“學姐,將橘佳織逼上自殺一途的人就是玄霧老師。對那個人而言,根本不存在特別的事物。你的複仇,從一開始就是沒有結果的事。”

“黑桐同學,你真笨呢……那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黃路美沙夜留下這句話,便往地上趴了下去。她如同懺悔似地將臉伏在地上,笑了起來。

細細的笑容,仿佛哭泣般漫延開來。



我留下她,離開了孩童們的校舍。

降在森林的雨成為了濃霧,就好像要將歸途隱藏起來一樣…

忘卻錄音/

7

我夢見了小時候。還居住在黑桐家時,那段遙遠的回憶。

那是個月明之夜,那一天中午,住在隔壁的老伯伯去世了。那人只是個鄰居,所有家族在他年輕時過世後,他便成為孤獨一人的寂寞老人。

雖然他因為老人癡呆導致連昨天的事都記不起來,但是個非常溫柔、能給人溫暖的老爺爺。

我總是在遠方看哥哥和那個老人過著每一天。老人就像要埋藏自己的寂寞般,和鄰家少年熱絡交談著,而哥哥則是以純粹關懷的心和鄰家老伯伯相處。有一天,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老人倒在地上後便再也沒有醒來,我和哥哥則是在晚餐時從雙親那里得知這個消息。無形的憂郁氣氛充滿了餐桌,我也因為那老人而流下眼淚。

那個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數十年,最後還是在沒有任何補償之下死去,那真是非常悲傷的事,當時的淒涼感,即使是我也感受得到。

就連我都這樣了,我當時以為哥哥也應該會哭泣。

但是,他卻沒有哭。雖然他的表情非常悲傷,但是,他絕對不肯哭泣。

我看著哥哥那苦澀的眼神,就知道那不是在逞強。

……悲傷的話明明只要哭就好,但干也總是不落下一滴眼淚。

幾天後,我才知道老伯伯臨終前見到的,就是前去游玩的哥哥。

在月明之夜,我來到陽台看著夜空。先來的哥哥早已經站在那里。

“你為什麼不哭呢?”

“嗯,我也不知道呢…”哥哥用很困擾的表情看著我。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悲傷,因此也非常溫柔。

“是因為男孩子所以不可以哭嗎?”我想起父親所說的話而問他,但哥哥只是搖著頭。

“那為什麼不哭呢?”

“嗯,即使想哭也不能哭。”

——因為,那是一件特別的事。只說了這些話的哥哥抬頭注視夜空。

他的側臉即使是現在也如同快哭了一般,但還是絕不會流下任何眼淚。

……這時我了解了。即使比人擁有多一倍的同情心,即使想哭的感覺比別人多上一倍,這個人還是絕對不會哭泣。

我認為,為了什麼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別的行為,那是會替周圍帶來陰影的悲傷表現。也是會讓他人感染到心里動搖的行為。

哭泣這個行為很特別,正因為會帶給周圍絕大的影響,所以——這個人不會哭泣。他看起來相當普通,卻起遠自比任何人都還不願意傷害他人,即使自己再怎樣悲傷,也不會因為什麼而落淚,如果落淚的話,他就等于成為某人的特別之人。

——那份空虛的孤單不管是誰都能理解,卻又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這個時候,黑桐干也成為我重要的人,我想他是比我還重要,絕不能失去的人。

月明之夜,兄妹一同眺望著夜空。這是我記憶之中的童年風景。

一直以來被我遺忘、一直不能回想起的……遙遠昔日的夢。



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學校開始上課,我也回到跟往常一樣的學生生活。

我在上完課後走出教室,回到宿舍作點准備,便向修女提出外出申請。她板著臉讓我得到了核准,在走出宿舍時我遇到藤乃。

“你要出門嗎,鮮花?”

“稍微出去一下,有可能會趕不上門禁,到時麻煩你幫我跟瀨尾說一聲。”我拜托有著漂亮長發的同學跟室友傳話後,便開始快速移動。

快步地穿過森林,我來到禮園的校門口。守衛打開個人用的門讓我出去,那里有一個我熟知的人呆呆地等著我。

那個人穿得一身黑,同時套著明亮的茶色風衣,在這寒空下不知等了多久,戴著眼鏡的

鼻頭都已經凍紅了。我將奔跑後的呼吸整理好,以沉穩的聲音跟他打招呼。

“等很久了嗎,哥哥?”

“嗯,不清楚耶。我想應該沒有很久吧。”那種害羞曖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還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這樣。

“走吧,到門禁為止只剩兩小時,我們走快點吧!”干也聽完我的話便開始走了起來,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躍不已的心,和他並排行走著。

離開了禮園高聳的圍牆,我們往車站前走去。

……若要說為何會有現在這種情形,開端就是昨天干也打來的電話了。

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時不守信用,為了彌補所以來找我。

“雖然有點晚,這是壓歲錢,要嗎?”因為哥哥的這句話,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

……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討厭自己無法堅持的這一點,但現在卻不免承認即使那樣也不錯。第一次要他買東西給我時,可是讓我失眠煩惱到早上,而現在這樣並排行走著,也是讓我苦惱不已,不過……這不也是件很可愛的事嗎。

“那……鮮花你想要哪一種?”他突然這麼問我,我說了聲:“什麼?”接著歪著頭看著他。

“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還是和式的?我不是說要請你吃飯嗎?”

“——你在說什麼?”我再次如同小鳥般歪著頭。這還真讓我完全無法了解其中的意義。這家伙現在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昨天我問你想要什麼,你不是說無法決定嗎?所以我後來不就決定去吃飯嗎?”

我愕然地看著干也。我記得我確實是說還沒辦法決定,但如果要吃飯的話就出去吃,可是,接下來我就掛斷了不是嗎?”

“……沒辦法,如果無法決定的話,就找間看起來不錯的餐廳進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實過錢包才出來的,就算是價錢像怪物一樣的餐廳也不怕。”

“所以放心吧!”干也微笑看著我。

……怎麼會這樣,這人真的覺得女孩子會因為被請吃飯就高興嗎?

“……他果然真的這麼認為。”

“唉。”我一邊歎氣一邊小聲說著。雖然干也回頭問我說了什麼,但我以無視他作為回應。

……因為,即使抱怨也沒辦法,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人,是我自己喜歡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強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戀慕或許也會跟著迷失。

“……是啊,我也親眼看過失敗的例子了。”我像念咒文般反複在心里念著,要慎重……要慎重。

“什麼事啊?鮮花,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自言自語喔,發生什麼事了嗎?”被這麼問時,我只是靜靜把頭撇了過去。

“沒什麼,我只是發誓自己不會像學姐那樣失敗而已。”我肯定地回答,並挽住了干也的手臂……嗯,這種程度應該是兄妹間可以允許的范圍吧?

干也一邊紅著臉,一邊像平常般地走著。我也假裝沒事一般用平常心走著,沒多久,充滿亮麗裝飾的大街出現在我們面前。我那稍稍來遲的新年,就這樣開始了。

所以晚餐得要和這心情相符合,是非常豪華的和式餐點喔!

/忘卻錄音

這一天的課程結束後,玄霧皋月回到了准備室。

今天的天氣是好幾天不見的陰天,走廊就像黑白照片般沉靜。

他打開准備室的門,緩緩環視了里面的樣子。房間里雖然堆滿物品,但卻排除掉名為生活感的事物。

灰色的日光照映著,准備室的時間仿佛停止了。在確認這個風景和玄霧皋月所記錄的情報一致後,他踏進里頭。

“啪嗒。”門關了起來。

“——”同時,他感受到銳利的疼痛。他的視線向下移動。那里有個認識的學生。

她拿著小刀,深深地刺入玄霧皋月的腹部。

“——是誰?”他靜靜地問著。學生沒有回答。

她的手只是顫抖地拿著小刀,就連頭也抬不起來。他觀察著她的身體。身高、體重、發色、發型、膚色、骨骼。

在玄霧皋月的記錄中,擁有這個學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學生而已。但是——

“你是為了殺我才在這里等嗎?”學生沒有回答。他聳縮了一次肩膀,將自己的手放到她肩上。那麼溫柔,仿佛要緩和她的恐懼一樣。

“那麼你已經可以離開了,你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這句話讓學生顫抖起來。玄霧皋月即使面對殺害自己的人,也是那樣地溫柔。

這事實比殺人更讓她感到恐怖,于是她放開手中的小刀奔跑離去。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後,卻還是不知道——那個學生到底是誰呢?

雖然籍由各式各樣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學生,但是那名學生的發型卻和資料不同。光靠這麼一點,她對他來說便是從沒見過的人。雖然只是發型改變了,但要這一點與記錄不同——那名學生便成為初次見面的人。

他將准備室的門關好,並從內側鎖上。在他持續流血的同時,他一邊將房內各式各樣的鎖都鎖上。最後在身體無法行動後,他背靠著牆壁緩緩坐了下來。

————死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不管何時,我都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觀察著自己的身體。流出的鮮血染成一片赤紅,這和至今所記錄的玄霧皋月身體不同。即使如此,再過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卻和自我一樣非常稀薄。

他——不,我正采集著現在的玄霧皋月。

……出血很嚴重,恐怕是沒救了。到達死亡的時間,大約再十分鍾左右吧?那麼……吸一口氣。至少到死亡為止的時間,就好好利用吧!

但是十分鍾實在太短,要思考什麼,該找出什麼答案呢?不,時間的長短並不是問題。他在現在誕生,然後在十分鍾後死亡。

簡單說來,這十分鍾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沒有比這更長的時間了。來,思考些什麼吧!

試著思索些什麼吧!如果是至今的自己,光是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經用盡全力。

但不可思議的是,在這漸漸結束的人生中,他以令人驚訝的節奏得到了思考的議題。

——呼吸相當絮亂。

——十分鍾很漫長。

——出血非常嚴重。

——人生十分短暫。他的頭腦漸漸被空白洗淨,毫無意義的他,將思緒說了出來。

“——對了,首先應該思考的是關于出生前的部分啊!”最後,他得到了答案。

所謂究極的忘卻便是出生前的記憶,只有出生前的記錄是人們所沒有的,自己出生前的世界非常無意義且和平的,啊,原來我苦惱的東西是這麼簡單的事。

“也就是說,只要自己沒出生的話,世界就是和平的。”非常高興、非常愉快地,玄霧皋月笑了。雖然不知道那種事有什麼意義。

但是,只有一點。這麼長的時間里,他是第一次有自己在笑的實感。

/7

……

——魔術師說,即使是我,也無法殺死言語。可是,縱使如此,那種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滅亡吧?

所有的事物終究會消失、滅亡、進而死去。如果不是這樣,過去與未來的境界就會變得曖昧不明,事物就是因為無法挽回,才會讓人重視而不讓它逝去。

……話說回來,為何只因為逝去,就認為它沒有永遠呢?即使消失、即使被遺忘,事物的存在依舊不會改變,會改變的東西,只是自身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而已。我應該說出來才對。

因為——從忘卻中追求永遠沒有意義。被遺忘的事物就像理所當然般被忘卻,從此不會繼續歪曲下去地沉眠著。

看吧——忘卻這種行為的本身,便是定義永遠的一種方法。我現在可以理解,過去在我之中那名為織的少年,為何要讓我忘卻以往那些日子的理由。

他為了讓我生活到至今的心不因此改變,因此讓真正重要的回憶沉眠于我體內。

即使無法想起,但他曾經存在的這件事不會改變。

……那個魔術師明明該知道這件事,卻不承認那便是答案。沒有自我的他,正因為沒有確實的事物,所以才會希望言語這種不會死的事物永遠存在。

——這真是不值得啊!

以言語所構成的永遠,才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



到了一月七日,我終于擺脫那件古板的禮園制服。

我——兩儀式將鮮花留在校園里,便從禮園女子學園的校門鑽了出去。雖然花了一整天時間取消掉原本預定的轉學手續,但事件既然已經解決了,學校應該沒什麼好抱怨才對。

我穿上秋隆送來的藍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夾克,便悠悠然地離開這個用森林與校舍組成的世界。

而那里有個熟面孔等著我。

“你這閑人,來這種地方作什麼啊?”

“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閑閑沒事做的啊……嗯,雖然不是閑著沒事,但今天剛好有空……”

“所以啰……”干也邊聳著肩邊說道。看見干也的模樣雖然讓我感到放心,但同時也感受到如同針刺般的惡寒,我不禁搖了搖頭。

……本來是暫時不想跟干也見面的。那段回想出來的記憶片段,讓我心中的不安一點點的擴大。不過,現在比起那個恐怖,我倒想多看看這家伙臉上呆瓜般的表情。

“……是嗎?那我就陪你打發時間好了,剛好我也聽了些無聊的故事,告訴你也無所謂。”

我邊說邊踏出了腳步。干也一邊說我不老實又口出粗言,一邊窺視起我的臉。

在聊完玄霧皋月與黃路美沙夜的故事時,我和干也通過了我們居住的城鎮。一邊走路一邊談話,竟然不知不覺就走過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況下,我們改以橙子的事務所為目標。

“……但是,為何只公開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鮮花所說,玄霧高月不是采集了全體學生的記憶嗎?”

我將到最後依然存在的疑問說出口後,干也以難懂的表情點點頭。

“那是因為黃路美沙夜的願望是對一年四班學生進行報複,忘卻的記憶會以信件方式回到學生手上,也是因為美沙夜如此希望,所以一年四班以外的學生,就僅限于采集忘卻之後便結束了。”

“你當我白癡嗎?這點我也知道啊,重點是,為何只有黃路美沙夜的願望有引起事件呢?”

“說的也是……一定是因為只有黃路美沙夜最特別,其他學生願望是直接由玄霧皋月來成形,但黃路美沙夜並不是如此。她的願望由她親手實行……這個差別,我覺得實在太大了。”玄霧皋月雖然說自己只是鏡子,但卻只在面對黃路美沙夜時違反了原則。

“但是,為什麼?”干也沒有回答。

我們便暫時無言地在冬天冷冽空氣中行走著。在漫長的沉默與思考之後,干也用哀悼般的表情看著我。

“式,其實玄霧皋月真的有妹妹。”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理由也許只要這樣就夠了,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現在知道事實的也只有玄霧皋月而已……可是,即使是皋月自己本人,也沒有可以確認的方法了。

真實永遠在黑暗之中——真是諷刺,就連這種地方也有永遠存在。

“……真是奇怪的故事,玄霧這個人也還真可憐啊。”我是真的那麼想才說出這句話。因為這個沒有自我的魔術師,跟數個月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聽見我的這種感傷,干也卻用意外的眼神看著我。

“真令人驚訝,式明明輸給他卻還幫他說話。”

“我沒有幫他說話,我只是不恨他而已。”對,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那是因為——

“因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

“咦?”

“干也的名字是黑色的桐樹吧?那家伙也是黑色的霧啊!(注:日文種‘黑桐’和‘玄霧’的發音相同)”

我無聊地回答道。干也在一旁苦笑著。

“原來如此,那就看瞬息間誰比較機敏,對吧?”看來干也把我的話全都當作玩笑話,還在天真地笑著。

……但是,也不是誰比較機敏來做比較吧?

“這已經是死語(注:不使用或退燒之流行話)了啊,干也。”我一邊斜眼看著干也,一邊這麼說。

“啊——”這時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禁小聲地笑了出來。

“咦,怎麼了。”

“沒什麼……我無法殺死的東西,你卻在剛剛把它殺死了。”我的回答讓干也歪頭陷入了思考。

這也是當然的,我的自言自語對干也來說,只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而已。

“沒什麼啦,這只是無意義的自言自語而已,忘了它吧!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罷了。”

……沒錯,在現代,即使是語言也會死亡,不具有普遍性的語言,將被剝奪意義而成為單純的發音……正好,就像那個正在幼年期被丟下後持續成長的魔術師一樣。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不好意思,我的個性可不像式那麼危險,我就連毆打別人這種事都沒做過,更不可能提到殺人啊……嗯嗯,沒有,我想一定是沒有的。”

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地思考起自己的話了。

我想正因為是他,所以他應該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傷害到別人了吧?

……這種個性雖然挺像笨蛋的,但我心里卻想繼續看這家伙這樣下去。于是兩儀式放棄告訴他理由,讓嘴角保持笑容繼續行走著。

夕陽落下,天空開始閃爍星點,凍結的明月也到達我們頭頂。等注意到時,我們已經超過橙子的事務所,並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看著對方的臉,我們互相為對方的粗心歎了口氣。聽見干也說出:“真白癡。”我稍稍高興了起來,如果真要說理由的話,我應該算是知道了吧?因為對我而言,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在夜里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