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兩個和麻

「我說,神凪同學?」

這個女生和綾乃說話,是早上——班級早會時候的事。

她的名字叫齋藤洋子。雖然是同學,但屬于很少打交道的那一類人。

「什麼事,齋藤同學?」

所以,綾乃用愛理不理的態度回答她。

「那個,神凪同學和一個帥哥關系很好,不是嗎。就是那個來校門口接過你好幾次的人。」

「——你說誰啊?我完全沒有印象。」

她自己也知道,這句話幾秒鍾就會露出破綻。

「啊?就是那個——」

綾乃雖然笑著,身邊卻突然散發出冰冷的氣息,洋子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綾乃剛想打斷這個話題,礙事的家伙卻瞅准機會鑽了進來。

「咦?那不就是說和麻先生嗎?」

不知從哪里,又是什麼時候聽到她們交談的少女,用平緩而直擊主題的聲音插進談話中。盡管對她的介入感到十分惱火,綾乃仍然裝出平靜的樣子轉頭說道。

「別突然插嘴啊,由香里。」

「可是,綾乃你這麼固執,談話進行不下去了啊。」

對斥責的語氣毫不在意的少女——篠宮由香里微笑著說道。

綾乃也不示弱。

「我哪有固執了。你剛才沒聽見嗎?齋藤同學說的是『帥哥』。」

「和麻先生不是很帥嗎。」

「哪里帥了。」

續乃與由香里和平時一樣爭論著,已經完全忘記了洋子的存在。變成局外人的少女一籌莫展地交替看著兩人,終于,她鼓起勇氣說道。

「啊……神凪同學。」

「是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回答她的,不知為什麼——或者應該說是當然的——是由香里。她對滿臉疑惑神情的洋子笑了笑,催促她往下說。

「齋藤同學說的一定是和麻先生。請繼續吧。」

「啊,嗯……」

洋子點點頭,望著綾乃。接著,在確信沒人反駁之後,才慎重地開口說道。

「是昨天的事,那個——是和麻先生吧?從車輪下救了我的奶奶。」

「——啊?」

聽到如此意外的話,由香里也反應不過來了,她的笑容變得僵硬。

綾乃卻表情嚴肅地靠近洋子,用極其正經的口吻說道。

「他有沒有非法索取報酬什麼的?他要什麼就給什麼吧,我會幫你介紹厲害的律師的。」

「才不是呢。」

洋子不悅地否定了她,仿佛要說「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他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我和奶奶都不知如何是好,連謝謝都沒和他說,我想是不是什麼時候該登門道謝。——你們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洋子好奇地看著露出難以形容的神情的綾乃和由香里。兩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失神地念道。

「彬彬有禮的……?」

「紳士……?」

句尾全是問號,但這也怪不得她們。要形容她們所知道的八神和麻,用這些詞語是極不恰當的。

他總是自以為是,簡直就是自詡「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的樣本。由于是進入社會的人,對上級會采取彬彬有禮的態度是自然的,不過,拯救一個連委托人都不是的過路老婆婆,這種紳士般的做法根本不像他的所作所為——

綾乃打斷了自己的想像,看著洋子。

「齋胯同學。」

「什,什麼?」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從頭到尾地告訴我嗎?」

「嗯……」

盡管心中充滿疑惑,但在那種不由分說的氣勢壓迫下,洋子開口了。

「那是昨天下午四點左右發生的事——」

過了馬路後,洋子發現奶奶不在自己身邊,于是回頭一看。

「啊,奶奶……」

她的臉變得刷白。

奶奶還在半道上。她追到被風吹走的袋子,現在正彎腰准備撿起。

信號燈開始閃動,現在還是綠燈。可是,步行者除了奶奶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一輛速度飛快的卡車沖了過來,司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看到紅燈也沒有減速。

「——!」

跑也來不及了。想到奶奶被車撞飛,淒慘地死去的插景,洋子不禁痛苦地閉上眼睛。

但是,過了大約數十秒的時間,她都並沒有聽到慘叫聲。洋子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眼前沒有發生慘劇,可是也看不到奶奶的身影。

「奶奶!?」

洋子慌忙到處尋找。奶奶出現了,而且,她不是一個人,

「您沒受傷吧?」

而是被一個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青年優雅地抱著。

「…………」

奶奶並沒有回答男子的問話,並不是故意無視他,而是在驚恐和混亂之余停止了思維,不知該如何回答。

男子沒有表現出不快的神色,再次問道。

「您沒事吧,老奶奶?」

「——啊?」

聽到這句話,奶奶終于明白了狀況,結結巴巴地點頭答道。

「啊,是,是的。」

「太好了。」

男子又笑了笑,慎重地把奶奶放下。

「那麼,請您小心點。」

「請,請等等!」

洋子立刻叫住准備離開的男子。她跑向這個男子,氣喘籲籲地問道。

「啊,請,請問是你……」

救了我奶奶嗎?——話還沒說完,男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答道。

「算是吧。」

「啊,那個……」

「別慌。」

看到驚恐之余,說話語無倫次的洋于,男子用低沉穩健的聲音說道。

「不要慌張。先做個深呼吸吧。來,大口地吸氣——」

吸~~~

「呼氣——」

呼~~~

「平靜下來了嗎?」

「是,是的。」

洋子點點頭,男子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他的笑容溫柔慈愛。

洋子看得入迷了。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深探鞠了一躬。

「那個,謝謝你救了我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沒關系的,我只是做了作為一個人該做的事。」

用不著謝我,男子遮住洋子的嘴,轉頭看著身邊的奶奶,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沒人受傷就是最好的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奶奶也說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帥氣。

「我總覺得他很面熟,後來終于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和神凪同學很要好的人,不愧是神凪同學,身邊的男人也這麼優秀。』

綾乃和由香里神情複雜地面面相覷,完全不理站在旁邊說個不停的洋子。

「…………………………你怎麼看?」


「一定是認錯人了。」

「你確定?」

「我敢對神發誓。」

綾乃自信地說道。

「絕對不是的,真的是他啊。」

盡管洋子拼命反駁,但這絲毫動搖不了綾乃的信念。

「只是長得像而已吧?他又不是什麼出類拔萃的美男子。」

「啊。可是。」

「對呀,可不能這麼武斷。我知道綾乃你對他評價不好的原因,但和麻先生也很溫柔的哦!不能一口咬定他絕對不會救人。」

「我知道。」

由香里幫著洋子說話,意外的,綾乃也點了點頭。

「我也承認,那家伙不是人類世界最下層的人渣。可是,也絕對不是什麼善人。不可能去拯救陌生人的,就算一時心血來潮去救人,也絕對不會說什麼『我只是做了作為一個人該做的事』。」

「————嗯,也是哦。」

由香里所認識的八神和麻,是個不會輕易表露出溫柔的男子。他要是救人,絕對不會說「作為一個人(以下略)」這種善人的台詞,而是會故意選擇「之後記得好好感謝我啊。」這種讓對方不想感謝他的話語。

「就是這樣,我不知道救了你奶奶的人是誰,抱歉。」

綾乃想盡快結束這種對話。不過,洋子並不接受她的說法,露羞澀的神情說道。

「這個……不過,我總要去確認一下才行,能告訴我他的聯系方式嗎?」

「——————什麼?」

沉默了一陣,綾乃笑著問道。不,她雖然是笑著,但這種表情究竟能不能稱為笑容呢。

與她相處時間比較長的由香里,從她的這種表情的深層中感受到的並非「笑」,而是某種異樣的感情表現。

所以,她變了臉色,湊近洋子說道。

「這可不行,齋藤同學。綾乃是個醋勁很大的女生,她可不會放過任何敢于接近和麻的女孩。如果沒有豁出性命的決心還是別做這種事為妙。」

不過,她把這句話故意說得讓綾乃都能清楚地聽到,敢這麼說的也只有由香里了。

和預想一樣,由于生氣和害羞,綾乃的臉變得通紅,

「你說誰醋勁大啊!」

依然和預想一樣,綾乃扯著脖子大叫起來。

「啊!嗚!啊!」

柊太一郎像烏龜一樣縮著身體,忍受著無情地踢打。

發出低俗的笑聲,用腳踢著這個少年的男子共有四人。對毫無抵抗的人施以暴力,他們不僅不以為恥,反以為樂。

「喂喂,正義的英雄,你怎麼了!?不反抗的話一點也沒意思啊!」

(可……可惡!)

盡管對這群男子的嘲笑感到憤怒,太一郎卻沒有辦法反擊。比起打倒敵人,比起自我保護,現在更重要的是保護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沒事……沒事的……)

少年抱緊了少女,用這種方式代替語言安慰她。

不過——太一郎現在拼命保護的這個小女孩並不是他認識的人。他甚至連這個女孩為什麼被這些男子襲擊都不知道。

不過,從這些男子的粗暴態度看,原因應該並不複雜。而且,就算有更深層的原因,或者錯的是小女孩,他也不會原諒對沒上學的小孩使用暴力的人。

所以,他對自己的拔刀相助並不後悔,可是——

(可惡……這樣下去的話……)

太一郎雖然比一般人厲害,但也並非很強。一人打倒四個男子,救下小女孩,他並不是能夠做到這種事的超人。

所以,太一郎選擇了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保護小女孩,可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很快會支持不住。

「怎麼了。你倒是反擊啊!」

明知道太一郎無法反抗,這些男子依然嘲弄他。

盡管附近有很多人,卻沒有一個上來阻止這些男人的暴行。這是當然的,誰也不願意讓自己陷入危險。毫不猶豫地沖進來的太一郎,可以說是個例外。

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只有等這些男子打夠了,或者警察來干涉,不過——

「你們快住手!」

突然,在許多意義上出乎意料的救星來了。

「你算哪棵蔥?」

「用不著知道我是誰,你們對毫無抵抗的孩子拳腳相加,不覺得羞恥嗎?」

「啊?怎麼,你也要充當正義的英雄?不害怕嗎?」

「真是的,要玩扮演英雄的游戲的話就滾到一邊玩去。你這死宅男。」

這些男子開始辱罵新出場的人物。不過,也正是由于這樣,他們的攻擊暫時停止了,太一郎得到了觀察周圍情況的機會。

(究竟是誰啊……)

他剛抬起頭,就聽到三聲沉重的悶響,這種情景讓他驚奇得睜大了眼睛。

高高地飛在空中的,是剛才圍毆他的男子中的三人。在他們的中心,站著一個剛才並不在這里的青年,這個青年保持著上勾拳的姿勢站立著。

「……啊?」

太一郎不由得叫了起來。不過,這不僅是對這個青年一下擊倒三人的身手發出的驚歎。

「你這家伙!」

太一郎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四名男子中的最後一個就沖向了那個青年。不過,對「他」來說,這些只是對打群架很在行的小混混根本不是對手。

「啊!?」

和預想一樣,漂亮的回旋踢,就讓最後一個男子失去了意識。

「——你們兩個沒事吧?」

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確認沒有敵人之後,這個青年向太一郎問道。他的聲音,他的容貌,正是太一郎認識的「他」——

「八,八神……?」

「嗯?啊,——原來是柊啊。」

「你,你真的是八神嗎!?奇怪?可是——」

「他」——八神和麻的話語,讓太一郎感到非常不對勁。太一郎皺起眉頭稍微想了一下,終于想到了。回想起來,這個男人還是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之前,他總是叫我「你這家伙」或者『小子」——)

除了這個,還有許多疑點。太一郎認識的這個男人是個最差勁的人渣。根本不會做出救人這種善良的舉動——可是——

「這個女孩沒事吧?」

「啊?是的——」

聽到這句話,回過神的少年急忙看看小女孩。小女孩因為害怕而哭個不停,不過沒有外傷。

太一郎放心地舒了口氣。這時,頭頂上傳來溫柔的觸感。他抬起頭,看到和麻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容,輕輕敲著自己的腦袋。

「你保護了她,干得漂亮。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啊——」。

做夢都沒想過的贊賞,使太一郎驚呆了。和麻並不理會他,而是蹲到小女孩面前。

笑著安慰她,「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嗚……哇啊啊!!」

意識到危機已經過去,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不過,和麻完全沒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反而沮柔地說道。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哦。」

和麻抱著小女孩,不斷地安慰她,直到她停止哭泣。

幾十分鍾後。

太一郎哼著小調獨自踏上歸途。他高興的原因不用說,正是剛才那件事。

在那之後,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和麻溫柔地幫她尋找母親。不僅如此,在小女孩的要求下,他還讓她坐到自己肩上。

很幸運地,幾分鍾之後就找到了小女孩的母親。和麻對她的態度也無可挑惕——當然,也沒有索要謝禮,在接受了道謝之後就和她們母女告別了。

也就是說——經過這件事,太一郎對和麻的評價大幅度提高了。

這個男人平時裝得很冷酷,看到弱者的時候卻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想想也對,如果他真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的話,學姐怎麼可能和他打交道呢。)

今後也許能和那個人融洽相處吧——正當太一郎這樣想著的時候。

他看到那個剛才和自己告別的男人把手插在衣兜里,正朝這邊走來。

因為上述原因,太一郎露出笑容,小跑著靠近他。然後,興奮地和他打招呼。

「咦,八神,你怎麼了。」


「——啊?」

聽到和麻發出的低沉的聲音,以及臉上和剛剛判若兩人的神情。太一郎的心中突然產生了陰沉的預感——同時,眼前也變得一片黑暗。

他抬起頭,看到的是和麻高高舉起的腳。他的腳遮住太陽,影子投到太一郎的臉上。

一瞬間之後,和麻用比抬腳快十倍的速度放下腳,腳後跟命中少年的頭頂。

「嗚啊!」

看著太一郎摔趴在地上。和麻繼續無情地踩著他的頭,放聲說道。

「誰允許你直接叫我名字的?對地位比自己高的長輩應有的禮儀,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啊?」

「什,什……?」

他那傲慢無禮的態度,和剛才那個謙和的大哥根本不像同一個人。太一郎抬頭看著和麻,由于兩個形象天差地別,他吃驚得連憤怒都忘記了。

「下次再這樣小心我宰了你,小子。」

和麻對少年的疑惑完全不理會,他高聲叫著,再次踩住少年的頭,使他的臉貼向地面,之後揚長面去。

留下來的——只有驚愕地目送和麻離開的少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要遭到這種對待,少年完全不清楚。

「……可惡……」

幾分鍾後,太一郎終于能夠再次站起來。他捏緊拳頭,使死尸般的身體恢複了力氣。

「可惡……」

他用肘支撐起上身,視線——和剛才不同,充滿強烈的憤怒,投向和麻寓去的方向。接著他深吸一口氣。

「可惡!你果然是個人渣!」

聲嘶力竭地大聲叫著。

幾乎是在太一郎吃了和麻一記踵落的同時。

久遠七瀨在電車里遇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嚴格地說,她自己和這個人幾乎沒什麼交流。只是通過朋友認識的,用「朋友的朋友」這個詞來表現她與他的關系是最恰當的。

不過,基本上是個正常人的久遠七瀨並沒有因此做出無視他的選擇。總之,去和他打個招呼吧,她這樣想著,向前走去。

此時恰好電車到站,乘客們開始上車下車。由于尚未到下班或放學的人流高峰,車內人數並不多。所以,他投有從七瀨的視線中消失。

一位老婆婆從離他坐的座位最近的門上車。重複一遍,現在離高峰期還有一段時間,車內雖然人不多,但座位都滿員了。老婆婆朝周圍看了看,無奈地抓住拉環站著。

「————」

不知為什麼。雖然不知為什麼,但七瀨自然地停住了腳步,在離著幾米遠的地方看著他。

突然,他抬起頭,看到了老婆婆。他立刻站起身,爽朗地笑著說道。

「您請座。」

咣。

七瀨的書包掉到地板上。周圍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發出聲音的地方,不過,她根本不在意,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和老婆婆。

老婆婆滿懷感激地對他點了幾次頭,坐到他讓出的座位上。他一直笑著,如彬彬有禮的紳士般對老婆婆行了個劄,離開了。

他在下一站下了車。七瀨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之後,七瀨這才想起呼吸。

「……這不是真的吧。」

她自然地小聲說道。

次日。

「綾乃,你過來一下。」

早會開始前,七瀨對綾乃說道。

「什麼事,七瀨?」

「……昨天,發生了什麼開心事嗎?我看到彬彬有禮的八神和麻。」

七瀨猶豫了一陣,終于說出這句話,而綾乃干脆地點點頭答道。

「啊,別的人也看到了——弄錯人了吧?那家伙怎麼可能這麼做。」

「——是嗎。」

「怎麼了?」

經過更長時間的沉默後,七瀨對綾乃說道。

「昨天——我坐電車回家的時候,遇到了和麻。」

「然後呢?」

「先聲明,我的頭腦很正常。沒有嗑什麼奇怪的藥。」

「——?「

奇怪的開場白讓綾乃感到驚訝。

「我可不會懷疑七瀨你正不正常,接著說吧。」

「這個——在車上,他——」

在綾乃的催促下,七瀨終于開口了。她把自己看到的,現在都不敢相信是現實的事說了出來。

「給老婆婆讓座。」

「……………………………………啊?」

綾乃當場大叫起來,露出驚愕的神色。可是,即使她嚴肅地盯著七瀨,七瀨也沒有改口的意思。

「這個……你是在開玩笑?」

「很遺憾,我說的是真的。」

「……你沒有說『大概』『也許』是和麻吧?」

「我的視力又不差,至少從外表看是他本人,我敢斷定。」

「這個……可是……」

綾乃的精神狀態接近錯亂,她失神地念著。

這和前幾天洋子的證言不同。七潮與和麻是互相認識的,並不是「見過那個人」的程度,而且,續乃也相信她的注意力。既然她這麼肯定,那就不可能是「長得很像的人」。

不過,這是不太可能的。那個男人,八神和麻怎麼可能做出給老婆婆讓座這種善人的舉動——

「我嗅到案件的氣息了。」

「什麼!?」

突然,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和字面一樣——傳來,綾乃大叫起來。

她幾乎像准備戰斗一樣往前跳,在空中翻轉著降落。然後,把目光投向半秒之前自己站的位置,站在那里的是朋友中的一人——篠宮由香里,她正笑著對綾乃招手。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嗯,從一開始吧。」

「——」

綾乃斜著眼睛看這個少女。

再怎麼說,她也是術者。炎術師過于強化戰斗能力,感知能力接近最差水平,不過,即使這樣,也不可能察覺不到普通人的氣息,可是——

(……畢竟是由香里。)

篠宮由香里,是用這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或者說斷了追究的念頭的少女。

「你要說什麼?」

「剛才就說了,你沒聞到案件的氣息嗎?」

由香里興致勃勃地回答了綾乃。

「案件是指——」

「不管是七懶目擊到的,還是昨天的事,都是平常的和麻先生絕對不可能做的事吧?而且,惟獨那個人,是不可能洗心革面,變成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的。」

「是啊。」

「沒錯。」

綾乃和七瀨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一定有什麼內幕。」

「什麼內幕?」

「唔,這個就是問題所在。」

高傲地說完這句話,由香里抱起雙臂。

「能很簡單地想到的可能性有兩個。和麻先生因為某種原因裝成善人,或者——出現了和麻先生的冒牌貨。」

「冒牌貨?」

「嗯,我個人認為這種可能性比較高。和麻先生是那種喜歡裝惡人,受不了別人叫他好人的類型。」

在這一點上,綾乃完全同意。但就算是這樣——

「可是,冒牌貨有什麼目的?」


「這個就是問題。如果冒牌貨為了讓和麻先生名譽掃地而做盡壞事還好理解,可他做的全是好事。」

「n沒必要刻意讓他名譽掃地。那家伙平時就把壞事做盡了。」

「我可不這麼想。——啊,阿柊。」

由里香的語氣突然一變,綾乃也回過頭去。太一郎滿臉不高興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看到綾乃之後,太一郎鞠了一躬,走進教室。

「早上好,學姐。」

「早上好……你和誰打架了嗎?」

綾乃驚奇地看著少年那張滿是傷痕,貼了好幾個創口貼的臉,問道。

「……不,不是打架。」

太一郎更加不高興了。

「我是被那家伙打——踩翻在地上。」

用不著多問。被太一郎用如此憎恨的語氣稱呼為「那家伙」的男人只有一個。

聽到這個恰逢時機的話題,綾乃她們三人相互看著對方。

放學後。

綾乃把和麻叫出來,用質問的口氣向他說明事實。

「——就是這樣,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和預想一樣,和麻很干脆地否認了自己做好事的「冤屈」。

「這麼說,果然是有人冒充你?」

「哦。」

「——只是這樣?」

綾乃對和麻冷淡的反應感到很奇怪,于是問道。

「你要我說什麼?」

「冒充自己的人出現了啊!你不感到不安嗎?」

「不會。」

和麻滿不在乎地說道。

「如果做壞事的話還有必要處理一下,不過,他只會做好事啊!那就別管他,反正不會給人添麻煩。」

「可是。」

綾乃用自己也不明白的為什麼不能允許冒牌貸存在的心情問道。

「比如,被冒充你的家伙幫助過的人來感謝你,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吧?自己沒有做過,卻被人感謝,你不覺得尷尬嗎?」

「不會。」

和麻再次干脆地回答。

「感謝的心情無所謂,謝禮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接受。」

(……這個男人已經沒救了。)

再次感受到和麻那卑劣至極的精神構造,綾乃在心中發出無奈的歎息。同時,她再次確信,在這件事上,根本別想指望這個男人。

可是——

「——啊?」

和麻突然抬起頭,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接著,表情逐漸緩和——數秒後,平時那種不屑的笑容又出現在臉上。

「是這家伙啊。」

「什麼——難道說。」

「沒錯,我找到了,那個冒牌貨。不單外表相似,連氣息都差不多。要去看看嗎?」

和麻笑著對綾乃發出邀請。雖然采取了和剛才說的話決然相反的積極態度,可是,從他的表情看,他並沒有思考任何對策,只是單純地出于興趣,想去見識一下。

不過,錯過了親眼看到冒牌貸的機會未免過于可惜。

「是啊,那我們就走吧。」

于是,在和麻的帶領下,綾乃也開始邁出腳步。

「……」

「……」

這是,該怎麼說呢——多麼奇幻的光景啊。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種情景沒什麼奇怪的,反而會覺得感動。可是,對一部分人來說,這是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和看到用兩只腳在屋外走路的老鼠一樣——等同于幻想的場景。

地點是馬路。一位拄著白色拐杖的中年女性盲人在「他」的牽引下,走過了馬路。

雖然離得比較遠,聽不到聲音。但感受到的氣氛非常溫薯。至少,他說的不會是「不給報酬的話小心老子把你扔在半道上」。

「……」

綾乃呆呆地看著遠處的「他」——和麻的身影,在心中與真正的和麻做著對比。

的確,他們越看越像。不僅是容貌,還有動作,以及和麻自己說的氣息。

可是。

「不可能分不清吧。」

綾乃交替看著真人和冒牌貨,肯定地說道。就算外表一樣,內心卻天差地別,這讓她既感到新鮮又覺得驚奇。

對。「他」與和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個牽著雙目失明的女人,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的好青年——「他」,以及不屑地在旁邊看著這個場景,總是讓人感到別扭的和麻。

同時看著兩人做比較,誰都看得出兩者的差別。

「哇,真有意思啊。」

綾乃興致勃勃地讓視線在「他」與和麻之間不斷移動。

一段時間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依然爽朗地笑著,全身散發出好青年的蓬勃朝氣,和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可是,過了一會兒。

「……」

和麻緩緩拿出香煙,叼在嘴上。

「喂。這里不許邊走路邊吸煙。」

綾乃提醒他,可是他像根本沒聽到似的,點起火,深吸了一口,讓半支煙燃為灰燼。

「——呼。」

和麻吐著煙霧,把還在燃燒的煙頭隨手扔出去。煙頭被空中的風沖擊,化為比灰塵還小的顆粒消失了。

「那麼,實施作戰計劃」

『啥?」

綾乃完全不明白和麻突然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對此,和麻毫不在意,他繼續用冷淡的口吻說道。

「首先,我把他宰了。大卸八塊的話也許會複活,所以至少要切成一厘米以下的肉屑。然後,你放火把肉屑燒光,連構成原子都不要留下一個。沒問題吧?」

「這個,你突然問我『沒問題吧?』,我可不好回答。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綾乃不解地問道。當街鬧出離奇殺人案,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可想而知。若是在平時,這個男人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的,可是。

綾乃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的臉色大變。

和麻的態度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可是——難道說,該不會是。

「喂,你現在……沒事吧?」

綾乃也不太明確自己問的「沒事吧?「是指什麼,和麻卻干脆利索地答道。

「不,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喂。」

「說實在的,我太小看事態了。沒想到『身為好人的自己』這一影象有這麼大的沖擊性。再看下去的話,我可保不住精神的平衡了。」

和麻的語氣嚴肅認真,看起采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老實說。現在的我,就算把整條街道化為廢墟,都要消滅那家伙。」

(……哇。)

不祥的預感應驗了,和麻的表情目前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憤怒也是現在進行時態。

為了消滅冒牌貸,這個男人什麼都干得出來。看現在的勢頭,如果有必要,他很可能當街釋放「契約者」的力量。

幾乎等同于天災的危機即將降臨。現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只有綾乃一人——肉體凡胎的她,是不可能阻止和麻暴走的。

(我,我該怎麼辦啊~!)

毀滅之時一刻不停地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