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2 瑪吉與張立(2)

卓木強巴,巴桑,胡楊隊長三人揮汗如雨,一根根粗實的圓木被劈成三指寬的木條.岳陽跑了過來,胡楊隊長問道:"怎樣?"

岳陽搖頭道:"他中毒已深,說不服他."

卓木強巴歎道:"其實,這種事情,原本就不該我們說,也不是我們能強加干預的."

岳陽道:"強巴少爺,張立提出了一件我們忽略了的事情."

"噢……"

岳陽將張立擔心的事提醒了一遍.

"那地圖上如此多的村子,難不成他們會把香巴拉的村民都屠殺殆盡?再說,我們的裝備也有限,總不能到一個地方就加強那里的防禦吧?我們只是路人,難道要強行改變這里的原有秩序和結構麼?"胡楊隊長分析道.

岳陽道:"可是,這里畢竟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有人的村子,如果莫金他們在森林里受了壓抑,真的要發狠的話,這個村子可是首當其沖.而且,這里的迪烏大人又給強巴少爺指出了可以治療蠱毒的希望之路,這里還是瑪吉的村子,這個……"

"設不設陷阱,主要是看張立."巴桑在這種事上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雖然話不多,點到即止.

卓木強巴道:"沒錯,不知道張立還需要多久才能複原.而後面的莫金他們追得很緊,就算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應該加強村子的防禦."

巴桑道:"在外圍要多設幾個陷阱.張立現在還不能起來,叫上呂競男,陷阱盡量隱蔽些!"

岳陽道:"那,是不是應該通知村民呢?"

胡楊隊長道:"要的,為了他們的安全,當然要告訴他們."

巴桑道:"最好告訴他們,那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的臉上,掛著一抹冷漠的笑意.

此後,張立的病情緩慢好轉,而且,不知這家伙中了什麼邪,忽然開始發奮學習古藏語,效果還非常明顯,比以前封閉訓練期間好多了.這期間,仍然陸續有村民前來就診,唐敏和呂競男全力救治蠱毒和其他傷病患者,瑪吉則在山洞和張立的病房間兩頭跑.令人欣喜的是,那位丹珠老奶奶,在藥物幫助之下,竟然漸漸有好轉的跡象.連安吉姆迪烏也沒想到,萬蛇噬心蠱竟然有人能解,對敏敏和呂競男是另眼相看.

張立的體溫一直控制在低燒范圍內,不過仍未全好,時好時壞,人多的時候他病情就壞些,如果只有瑪吉在,他病情就好許多.他會拉著瑪吉的手,跟她說一些外面的事,他拉著瑪吉越靠越近,以至于到後來就成了瑪吉雙手托著腮,直接壓在張立身上聽他說外面的世界.至于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大膽,張立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能歸咎于身體的自身條件反射.或許瑪吉從未有反抗,是造成張立膽子變大的原動力吧.看著瑪吉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或是被瑪吉時而摸摸額頭,聽聽心跳,張立很是受用.只有在有人來的時候,兩人才會松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千多年的演變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文明世界,張立不需要添加任何形容,那個世界也已俘獲了瑪吉的心.特別是當她聽到張立說起上海這座城市的時候,那雙眼睛閃閃發光,一直在驚歎:"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嗎?真有這麼美麗的城堡?天哪,如果有一天,我能親眼看到就好了.那里的人,一定生活在極-樂天堂里!"

張立不由苦笑,心想要是讓瑪吉知道,外面的人對香巴拉的向往絲毫不亞于這位小姑娘對上海的向往,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然而,當張立將他們同強巴少爺一起探索的故事告訴瑪吉之後,那少女的目光,就從仰慕完全變為了崇拜.她方才知道,原來這群人經曆了如此多苦難,原來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是如此的英勇無敵,那絕對是佳人看英雄的目光.張立一時激動,忍不住又吻了瑪吉.事實上,自從那次意外發生之後,瑪吉也無法抗拒這種全新的感官刺激,少女沉迷在激烈的熱吻中,樂此不疲.

又過了兩日,張立總算能起床行走了,喝了一大碗肉湯,還吃了一些醍糕,安吉姆建議他多出來活動活動,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呂競男和敏敏也都是這個意思.但當看到瑪吉攙扶著張立出來,小姑娘一臉憧憬地望著身邊的張立時,呂教官不免皺眉,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張立身體並無大礙,心結一解,好起來也是十分的快,下午還親自去布置了幾個陷阱.有瑪吉在一旁看著,張立對陷阱的認知和布置發揮到了極致,有些陷阱連呂競男都露出詫異的表情,待看到瑪吉為張立擦去額頭的汗,又不由微微搖頭.

第二天,岳陽帶話來道:"教官說了,你已經完全康複了,我們准備明天出發,她讓我問你,你准備怎麼辦?"

"明……明天就走嗎?"這幾天,張立感覺簡直生活在天堂一般,這病它竟然就這麼好了,實在是讓人失望.同時他也明白,瑪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他們一起上路的,且不說叢林里危機四伏,就算一路順利,他們的急行軍速度,也足以讓小姑娘吃不消.

岳陽見張立遲疑,又道:"強巴少爺也說了,明天我們是要走,但是你可以選擇."

張立苦笑,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瑪吉告別,這幾天雖然兩人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親密舉動,但是他已經嘗到了那種來自心靈的甜蜜.一個眼神,一個背影,一聲呼喚,都讓他感到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什麼叫兩情相悅,張立算感受到了.

"我知道了."張立是什麼樣的人,岳陽何其了解,他拍著張立的肩,惋惜地看著他,意思是我早說過,讓你別陷這麼深.

這天下午,張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村口的陷阱,為了避免讓村民踩到陷阱,他們只是在原來的陷阱上增加了一些高科技產品.張立一句話都沒說,瑪吉也感覺到有事情將要發生,她疑惑地看著張立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處機關.

終于,張立確保每一處機關都能成功被激發和啟動,他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背對著瑪吉道:"明天,我們就要走了,瑪吉."說完這句話,張立感到身後一片靜默,好像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

然後,他感覺到,一雙小手,從身後環了過來,緊緊抱著自己腰身.瑪吉貼著張立的後背道:"立哥,我想再飛一次.今晚."

"好,就今晚,我帶你飛!"張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幾個字吐出來的,只覺得說出去之後,整個心都空了.

"這個,送給你."瑪吉拿出一朵小紅花,輕輕別在張立胸口.張立不明就里,摘下小紅花道:"這個,還是要戴在瑪吉頭上才好看."

戴上小紅花後,瑪吉就像受驚的小兔子,羞紅臉跑開了,跑了一段才回頭含羞道:"記得,今晚來找我哦."那笑容猶如春天待開的花蕾,那聲音好似風中撒下的銀鈴.

事後,張立考慮到夜晚沒有光亮,太過危險,並以此為由向瑪吉建議,看是否能下午去飛.瑪吉卻不同意,堅持一定要在晚上,並說,只要堅持祈禱,奇跡就一定會出現.

香巴拉的夜早早地降臨,四周只剩下蟲鳴,唯一無法入眠的就是明天即將離開村子的隊員們.到了約定時間,張立輕輕敲開瑪吉的門,瑪吉小鳥投林般撲入張立的懷里.就和第一次一樣,張立伸臂一攬,瑪吉坐在張立臂彎,將頭靠在張立肩上,張立抱著瑪吉,盡量小心地向外走去.

村民們都已熄燈入睡,街道上空無一人,張立戴著夜視,就這樣一手環抱著瑪吉,從村的一頭走向另一頭.此時,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有瑪吉那細微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這是屬于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任何的干擾,兩人得以無限接近.風,是如此輕盈,無須語言,而是直接讀白彼此的內心.仿佛他的懷里,擁抱著整個世界,一切,都迷醉而真實,恍惚間,張立真希望有一天,就這樣抱著瑪吉,一直走下去,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瑪吉靠在張立肩頭,在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事實上她根本無須看見什麼,瑪吉早已閉上眼睛,她只需去感受,用身體感知另一個真實的存在.她的小臉輕輕摩挲著情人的臉龐,她的胸膛傳來另一個堅實有力的心跳,她可以感受到這個男子的氣息和體溫.無須言語,一切靜悄悄的,都是令人心跳的,美好的.

"准備好了嗎?要飛嘍!"這個聲音,已成為瑪吉睡夢中甜蜜的保障,有如春風拂柳,每一絲音顫,都足以撥動她的心弦.

"嗯."瑪吉嚶-嚀一聲,貼得更緊了.

後退,加速,起跳,蕩起……那風襲來,身體離地而起.飛翔的感覺,將是瑪吉一生最值得珍惜的回憶,哪管飛向哪里,哪管夜有多黑,緊緊擁抱著那短暫的幸福,情願就這樣一直飛.

村東面.


"西米老大,前方五公里處,有物體快速移動."馬索大聲怪叫起來.

"大驚小怪!慌什麼?等它們距我們兩公里再說."西米在一旁下達著命令.

"是是."馬索點頭哈腰,"啊,又有兩個……"西米瞪了他一眼,馬索的聲音小了下去.

"嗯?"西米不經意地瞅了屏幕一眼,臉上的刀疤不由一跳.

"怎……怎麼了?"一見西米嚴肅起來,馬索倍感緊張.

"你看這三個光點,"西米指著屏幕道,"後兩個是追著第一個去的,它們移動速度不慢,而且走的幾乎是直線距離,這好像不是野獸行為."

"是……是人嗎?"馬索更緊張了.

"起來啦!"西米搖晃著身下掛著的睡袋,將所有隊員都搖晃起來,對他們道,"馬索,你帶上孟青,多克,布萊特,萊夫斯基還有伊萬,跟我去看看.其余的人留守,別他媽睡著了!雷波,精神著點,看好弟兄們."

雷波應了一聲,西米帶著馬索下樹而去.

一次次揚手,一次次抬腕,張立抱著瑪吉在林中飄蕩,沒有感到一絲疲憊,他只怕,只怕這森林不夠大.遠處傳來野獸的吼聲,張立正猶豫是否該改變方向,只聽瑪吉道:"是強巴,是強巴的聲音,它一定是看到我們了.我們過去好嗎,立哥?"

漸有潺潺水聲,從擋在前面的最後一棵大樹邊掠過,張立發現,他們又回來了,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一潭翠湖,在黑夜輕輕搖蕩,水隨風聲,正一浪一浪地輕波逐岸.

"我們到了."張立站在環形高地,輕輕告訴耳畔的瑪吉,不過卻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嗯."瑪吉的心還在風中飄蕩著,她緩緩睜開眼睛,同樣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站著,聽水聲,感受風,誰都沒說話.張立默然地看著湖心中那個龐然大物站起身來,步向岸邊,搖晃著身上的水,笨拙地向他們走來;瑪吉則悄然發現身邊的黑暗漸漸褪去,山崖,森林,灌木叢,正漸漸變得清晰,側過頭來,那張相識不久卻已然熟悉的臉,分明的棱角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華.

瑪吉猛地抬頭,雙眼頓然明亮起來:"立哥,看哪,是月亮."

張立摘掉夜視,只見那銀色的月光如水銀瀉地,鋪滿了山野,傾注在湖內,湖面泛起了片片碎銀,在正對他們的湖邊,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草,約有一人多高,草尖的穗細柔如棉,隨風輕搖,好似一片蘆葦蕩.身邊的森林,都被染上一層雪白,抬頭向上,那濃密的陰云不知何時已悄然散盡,頭頂是綴滿星辰的瑰麗緞帶,明月高懸,星光流動,奇跡,真的發生了!

這時候,那頭叫強巴的長頸蜥已來到他們身畔,碩大的頭顱湊了過來.瑪吉伸手摸摸它的鼻尖,它愜意地閉上眼睛,很是受用.瑪吉目光轉動,對張立道:"立哥,來,我們到強巴背上去."

"啊?"張立抬頭看看這個龐然大物,雖說這長頸蜥體形碩大,背比象寬,坐下兩個人沒有問題,可是,他道:"它不會把我們摔下來吧?"

瑪吉偷笑道:"不會,強巴可聽話了,它會乖乖的.是吧,強巴."說著,一只手由上往下撫摸著強巴的鼻尖.強巴果然將身體伏下來,前腿展開,像梯子一樣.瑪吉拎起裙子,兩三下就爬了上去,端穩地坐在長頸蜥的背上."那就不好意思啦,強巴少爺."張立心里想著,也爬了上去.


兩人坐在蜥背上,強巴緩緩站起來,就像坐在觀光輪上一樣,他們正在高出地面,視野漸漸開闊,森林在他們腳下變小,湖泊在他們眼前聚攏.

瑪吉輕輕地敲擊著強巴的頭部,強巴載著兩人緩緩向湖中走去.星辰閃耀,湖光月夜,精靈在森林中舞蹈,誰彈奏豎弦琴,誰鳴呤安樂曲,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強巴剛剛離開環形高地,就有兩道黑影占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下方,不是別人,卻是岳陽和巴桑.兩人也帶著夜視,全副武裝地跟在後面.

強巴半浸在湖水里,只露出背脊和那直立高昂的頭頸,兩人坐在它那寬闊的背上,腳可以踢打那湖水,仰躺可以直視星辰.

"立哥,你看,那顆星星,好亮."

"嗯,那是北極星."張立順著瑪吉手指的方向,道,"我記得它旁邊就是仙王座,能看見的就是造父星.對了,你知道嗎?它距離我們這里有一千三百多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光,其實是它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發出的,那時正是你們進入聖域的時候呢."

"嗯."雖然不明白立哥說的什麼,瑪吉依然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溫情無限地靠在張立肩頭.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坐在強巴背上,沐浴著星光,迎著清風,靜悄悄地數著眼前的一湖星辰.

時間悄悄流逝,蹲在高地上的岳陽和巴桑腿都蹲麻了.岳陽的眼睛望得又干又澀,這分明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可下面那兩人一獸,一動不動,仿佛已化作一尊雕塑.岳陽揉了揉酸麻的腿,對巴桑道:"巴桑大哥,他們該不會是睡著了吧?這麼久了,我就沒見他們動一下."

巴桑無聲,只是用鼻腔重重地出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岳陽又道:"巴桑大哥,要是待會兒,那個家伙做出什麼越軌的舉動,我們是不是要去制止他啊?"

巴桑道:"我們只負責他們不被別的人或動物干擾就行,其余的事別管."

岳陽大吐苦水道:"真是的,人家在這里談情說愛,我們還要在這里保駕護航."

四下靜寂,巴桑突然開口道:"岳陽,見你成天無憂無慮的,很開心的樣子."

岳陽道:"當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情,人活著,干嗎不開開心心的呢?"

巴桑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呢?"

岳陽凝視了巴桑一眼,似乎這個問題從巴桑大哥口中問出來,讓他驚訝不已.不過他很快答道:"幸福,呵呵,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那不就幸福了?"

"就這麼簡單?"

"啊,就這麼簡單,不然還要怎樣?你瞧下面那個家伙,現在就幸福得沒邊了."

"是幸福嗎?瑪吉是因為單純才感到幸福的嗎?張立呢?是因為身心被滿足而感到幸福嗎?這樣的幸福能長久嗎?哼,短暫的快樂之後,緊接著便是長久的痛苦,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幸福?"巴桑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