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狼與夕陽色的禮物

旅途中路過的城鎮與村莊,以及山間的驛站都是用來補充旅行必需品的補給地。

食物和燃料自不必說,還得進行貨物馬車的修理和衣服的修繕,順便收集有關道路和治安狀況的情報。

人聚集在一起後就需要各種各樣的東西,所以自然有一些不得不做的准備。

而且,如果放行的伴侶是一位任性的公主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在購買寒冷的時節里露宿不可或缺的燃料時,身邊的的旅伴皺起了眉頭。

“反正是用汝的錢買的,汝就自己看著辦吧。”

語尾呈上揚的疑問聲。雖然她是一副幾乎能騙過所有人的可愛模樣,但這不容質疑的說話方式卻完全顛覆了她的形象。

已經不會再為她這種矛盾的態度感到驚訝了。毫無疑問,旅伴赫蘿的真正意思往往正和她所說的話相反。

"有這麼不高興嗎?"

"沒有。"

簡短地回答後,赫蘿別過了頭去。她頭上裹著三角巾,肩上披著披肩,脖子上圍著狐狸圍脖,手上提著→個鹿皮做的手袋。不管怎麼看,她都完全像個城里的姑娘了。而藏在三角巾下的,是一頭一直披到後背、宛如貴族華麗的深茶色頭發。這頭漂亮的毛發要是露出來的話,與她擦身而過的十個人中一定會有十個都回頭吧。

"十余歲正是最楚楚可憐的時候。"也許詩人會如此贊美。但只有羅倫斯知道真相。

赫蘿可不是什麼城里的姑娘,也不是十余歲的少女,實際上,她連人類都不是。取下三角巾的話,就能看見隱藏在下面的兩只獸耳;卷起長袍的話,就會露出一條漂亮的尾巴。

她曾是住在麥田里,掌管著農業的興盛,被人們稱之為神明的存在。已經有百歲高壽的巨狼才是她的真面目。

約伊茲的賢狼赫蘿。赫蘿經常會挺起胸膛為自己這個外號自豪不已,而那時的羅倫斯則只能在一旁歎氣。

畢竟,若是要叫她賢狼大人的話,多少會覺得有些不痛快。

“離下一個城鎮已經沒多遠了,應該不會受什麼凍,吃個一兩天的冷飯應該可以忍耐吧?所以……”

"所以咱不是說了,汝自己看著辦吧。"

“……”

此時,羅倫斯和赫蘿正站在一家出售供旅人們夜間取暖和照明用的燃料的店里。

店里堆著的大堆柴火並不是只有旅人前來購買,各種職業的人都紛至遝來。而它旁邊放的某樣東西毫不比柴禾遜色,賣得也很好。

的確,那東西的火光比柴火要弱得多,而且還有種特殊的氣味。

對于鼻子比人類靈敏得多的赫蘿來說,應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可是,它很便宜。

而只要價格便宜,商人就可以對它的諸多缺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怕它會毀了自己的鼻子都沒關系。

赫蘿從剛才起就深表反感的,正是這比柴火便宜、宛如又黑又硬的土塊似的泥炭。

"那麼,決定得怎麼樣?客人,您如果一直不買,只在店里晃來晃去的話,我們也很困擾的。"

一手搭在店頭柴火堆上的店主苦笑著說。

他的表情,一半是對不知該拿任性的旅伴怎麼辦的羅倫斯的同情,一半則又有些羨慕之意。

在以前獨自旅行的時候,羅倫斯也曾有過類似的想法,所以也沒辦法生氣。畢竟,帶著像赫蘿這樣氣質優雅的姑娘,招人眼紅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身為商人,不可能因為別人的眼紅就畏畏縮縮。但反過來說,倘若因此而得意忘形就更不是上策了。

尤其是身邊有一個一臉戲謔,等著看自己出洋相的惡心家伙在的時候。

看著宛如傲慢的大小姐一般抱著雙臂別過頭去的赫蘿,羅倫斯無可奈何地保留了自己對燃料問題的意見。

"對不起,我們下次再來。"

"歡迎您下次光臨。"

對方臉上毫無歡迎之色地說著客套話。

臉色與措辭不符這一點就跟赫蘿一樣。話說回來,剛一離開這家店,赫蘿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來。

"接下來是食材吧。好啦,快點快點。"

說著,她拉起羅倫斯的手率先向前走去。這番景象由外人看來的話,搞不好會覺得是旅行的商人時來運轉,被城里的姑娘喜歡上了呢。羅倫斯不禁歎了口氣。

關于旅途中糧食的問題,要說服赫蘿的難度恐怕又遠非燃料可比。

"喲,汝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

赫蘿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抬起略帶紅色的境咱色眼睛看著羅倫斯。在這樣的目光下,羅倫斯停下了腳步。

這只狼似乎把什麼都看透了。

“聽說下一個城市很大,所以汝應該不想在這里做多余的浪費”

"也就是說到下一個城市你就要任意浪費咯?"

看著咧嘴一笑的赫蘿,羅倫斯無言以對。

看來無論如何都得與赫蘿一戰了。但看著乖巧地拉著自己手的赫羅,羅倫斯還是決定讓步。

"那就節約一點好了·…"

"哼。"

做為主食的面包並沒有買小麥面包,而是選擇了將大豆和栗子粉混合在一起烤的便宜貨。

副菜則是蕪菁、胡蘿卡,還有一些炒豆。皮袋裝了一些不太好的、多少有些透明的葡萄酒。

雖然已經盡量節儉了,但比起憑借如同石塊般堅硬的燕麥面包和酸溜溜的滿是殘渣的葡萄酒翻山越嶺的從前,也算是相當奢侈了。

羅倫斯在買東西時,赫蘿則眺望著店外放著的干果和炒好的花籽。

在赫蘿提出更多要求之前得盡快把東西買好一一羅倫斯這樣想著,掏出一枚發黑的銀幣,又接過了找零的銅幣。

"那個,不好意思,能給我那邊的銅幣嗎?"

"那邊?啊,你是說修米銅幣嗎?你們是要通過北邊的森林嗎?""是啊。我記得途中有個樵夫的村莊呢。"

旅途中所路經的城鎮根據地界的不同,使用的貨幣種類也有差異。比如,你可以想象一下當你經過兩個紛爭之中的城市時,使用敵方貨幣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稱它為村子似乎太小了→些吧。但在現在這個時期,那里還有不少希望在下雪前再做些工作的人。所以目前的兌換率是這樣的。”

身為從事商貿的人,大體上還是能了解數種,甚至數十種貨幣的兌換行情。

雖然對方提出的彙率對自己有些不利,但畢竟也沒到虧損的地步。

羅倫斯答應了交易,收下了一些名為修米銅幣的小小厚制銅板之後便離開了這家店。

"商人真是個麻煩的群體呢。"

走出店面後,赫蘿對羅倫斯說道。

羅倫斯摸了摸赫蘿的頭,回答道:

"再麻煩也沒你麻煩。好了,接下來就是馬車的檢修和道路情報的收集了·…"

赫蘿像個孩子似的抬起頭看著扳著指頭一一數來的羅倫斯。如果無視的話一定會激怒她。

聾拉下肩膀,羅倫斯死心道。

"還有就是,吃飯。"

"唔,在酒館之類的地方也能收集情報嘛。所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哦。"

賢狼的話總是讓人很難反駁。

羅倫斯順著旅店的樓梯向上走去,剛好有位行商人也正從樓上下來。對方輕輕地揚了揚帽子,算是打了個招呼,並向他投來一個苦笑。

羅倫斯當然知道他苦笑的理由。

雖然太陽都還沒下山,但羅倫斯懷里幾乎半拖半抱著赫蘿,她的臉已經是滿面通紅了。

“像這樣扶著因為吃得太多連路都走不動的賢狼大人已經是第幾次了?”

“嗚…”

"還好我不是高利貸商。如果我對你放高利貸的話,你早就已經被脫得精光了。"

羅倫斯好不容易才拖著晃晃悠悠的赫蘿回到了房間。

把她扶上床,幫她脫下三角巾和披肩也是例行公事了。

自己如此盡心竭力,就算不放高利貸,就這樣把她脫得精光也不會受人指責的吧。

雖然每次都會過樣想,但沒有一次實施過。而仰面朝天喃喃自語的赫蘿臉上則充滿了滿足和喜悅之情。

"真是的。"

羅倫斯嘀咕著露出了微笑,其實他只要能用手指輕撫赫蘿的臉就已經滿足了。

"好了…·

到達這個城市的時間出奇地早,所以赫蘿便也比以往更早地醉了。

外面的天色還亮著,只要打開木窗就可以不用蠟燭進行作業。羅倫斯把自己的錢包、小刀和地圖堆在桌上,開始進行例行工作。

首先是檢查小刀。確認刀刃沒有卷刃,刀柄有沒有軟化。雖然主要是用來切割食物,但在漫長的旅途中,有時也會用它來撕裂人的皮膚,或是奪取野獸的性命。

可以說,刀是旅行過程中最能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東西。此外就只能是向神祈禱了。

至于地圖,要問這地圖是准還是不准,只能說有地圖總比閉著眼瞎撞要好一些。雖說只是這種程度的精確度,但能把握大概的位置總歸沒有害處。

尤其是像明天那樣要穿過一個能見度很低的森林小路時。


因為有自稱賢狼的赫蘿在,所以森林並不足為慮一一這種說法早已在過去的經驗中被推翻。唯一可以安心的是,至少在森林中遇到狼的話應該是沒事的。

畢竟赫蘿的真身是一只能輕松地將羅倫斯一口吞下的巨狼,有她在身邊的話,那些在森林中出沒的狼自然不足為懼。

這一點倒是讓他輕松了不少。

獨自旅行的時候,每次要穿過狼或熊之類的危險野獸頻頻出沒的地域時,只能拼命祈求神的保佑而已。

聽說野獸很討厭金屬的氣味,所以把鉛塊帶在身上。聽說只要發出聲響野獸就不會靠近,所以在身上帶一只小鍾讓它整日里響個不停。還曾在教會里捐獻過一筆高昂的費用,讓教會為自己禱告。最後還買過一張寫有曾經以對狼傳教而聞名的聖人名字的護身符。

但是不管怎麼做,該被狼襲擊的時候還是會被它襲擊,不行的時候還是不行。

然而,無論曾經有多麼不情願或是辛酸,到有朝一日再也不用為這些事情擔心的時候,卻又會覺得有點寂寞。人就是如此反複無常的生物。

話雖如此,但還是希望不要遇上的好,太依賴赫蘿也不太好。

畢竟赫蘿偶爾也會有些介意自己並非人類的事實。所以他也不好隨意拜托她說:有狼出現的話替我打倒他們。

話說回來,羅倫斯最後打開的桌子上的錢包里,還有不少帶著除狼用的代表性圖案的東西。

那就是今天在小鎮四處買東西後找回來的零錢——被稱之為修米的銅幣。

小而厚。這是磨去棱角後的銅所鑄造出的最通用的貨幣。與其他精雕細刻的貨幣不同,它還有一些粗糙感,反而保持了其最原始的美麗狀態。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修米銅幣的外型。羅倫斯從一堆銅幣中選出一枚修米銅幣,拿在手中端詳起來。紅褐色的銅幣上刻著一只野獸的形象。

"怎麼,汝還收集這些東西啊。"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羅倫斯差點把硬幣掉在地上。完全沒察覺到她的氣息和腳步聲。赫蘿帶著一身酒氣晃晃悠悠地靠了過來。

"看來汝也總算注意到咱的好了嘛。唔唔,這也不錯嘛。"

"我知道了知道了。喂,危險。"

羅倫斯連忙抓住搖晃著的赫蘿的手。赫蘿對他回以一個愉悅的笑容。

雖說是醉了,但像赫蘿這樣的女孩對自己一臉微笑的話,羅倫斯還是忍不住漲紅了臉。

"怎麼了,要喝水嗎?"

"唔……喉嚨好像火燒似的

和以往一樣,羅倫斯從椅子上站起來,扶著赫蘿坐下,然後跑去拿水。

一把水遞給赫蘿,她立刻咕嘟咕嘟地豪飲起來,水不時從她的嘴角滴落。

赫蘿說過,因為狼沒有臉頰,所以她還不習慣人類用的杯子,會漏點水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話雖如此,恐怕其實只是單純地因為她不拘小節吧。

"呼……咳咳。"

"舒服些了嗎?"

"嗯…總覺得這次的酒特別辣,喉嚨很干……咕嘟、咕嘟。"說著,她又喝了起來。這次漏出來的水更多了。

宛如仆人般替她擦拭的羅倫斯總算發現了。

那酒似乎是為了隱藏其低劣的品質,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生姜之類的東西。

"就算給你喝名酒,漏成這樣的話也太浪費了吧。"

羅倫斯說道。聞言,赫蘿立刻以完全看不出醉意的銳利眼神瞪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好啦,舒服了的話就把位置讓我吧。等天黑以後就不得不點蠟燭了。”

赫蘿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又看了看羅倫斯,最後一臉不爽地站起身來。

但她似乎沒有躺回床上去的意思,反而在桌子一邊坐了下來。

"汝在做什麼?就不能陪陪咱嗎?"

"這種任性想法不會讓你受到良心的譴責嗎?一一我很想這麼問你。"

"哼。反正咱就是浪費糧食的家伙吧。"

赫蘿又喝了口水,然後用水壺去戳羅倫斯的太陽穴。

羅倫斯則是不為所動地拿過水壺,放在桌上。

不要將醉酒之人的抱怨當真。

而且,根本不知道面前這位演員究竟醉到了什麼地步,在這種情況下,深究無疑是自殺行為。

羅倫斯在自己跌入陷阱之前將話題轉回到了銅幣上。

"明天我們會路過一個樵夫的村子,我得在那兒賣點東西。"

"……賣東西?"

也難怪赫蘿會驚訝。

因為桌子上放著的,都是些只能用來買東西的貨幣啊。

"沒錯。賣東西。"

"可是……這是貨幣吧。"

"貨幣也可以賣。在遠古時代……當然沒有你一直說的那個年代那麼久遠,不過那時候貨幣也是在兌換商和工匠的店里出售的。"

赫蘿眨了眨因為喝酒而顯得水靈靈的眼睛,似乎被羅倫斯的話勾起了興趣似的,靜靜地拿起了手邊的一枚貨幣。

"有傳說中的王所發行的貨幣,或是據說摸一摸其衣角就能百病痊愈的聖人所在的修道院的領地上所發行的貨幣等等。一般的都只是鑿了個洞,用繩索串起來就可以掛在脖子上。不過我也聽說過有能鑲嵌到劍柄里去的貨幣呢。"

赫蘿手中拿著的,是刻著船和槳,沿海國家所發行的貨幣。她把貨幣翻來覆去地看著,又試著把它貼在自己胸口上。

"這個要稍微小些,一般裝飾用的貨幣就會更大一點。不過對你來說…這種大小應該比較合適。"

羅倫斯從貨幣堆中取出大小適中的一枚,把它湊近赫蘿的胸口說道。明明只是一枚普通的還有些發黑的銀幣,卻能顯示出頗具曆史的銀匠工藝,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和人靠衣裝這句話相反,像赫蘿這樣的家伙,不管穿的是什麼,都似模似樣的。

"呼~給這個鑿個洞好嗎?"

赫蘿看著自己胸口喜滋滋地說道。羅倫斯一時間又被她的外貌所迷惑,有點心虛,忙將那枚銀幣收了回來。

"鑿個洞就沒法用了。"

"哼。"

"而且你胸口不是有貴重的麥穗嗎?和貨幣掛在一起可不好。"

原本有些寂寞地看著羅倫斯手中貨幣的赫蘿在聽到這句話後,不禁發出了疑惑的聲音"誒?"

"在批判高利貸商的傳教中有這樣一句話:那種行為,就像是在田野里播種貨幣一般。"

自稱賢狼的赫蘿一臉茫然地歪著腦袋。

一般當她開始思考後,立刻便會恢複理性的氣質。但這次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早早地就放棄了思索。

"……什麼意思?"

"貨幣不會發芽,也不會開花。而且貨幣是金屬,會汙染田地的土壤,讓各種作物枯萎。簡而言之,這句話就是在否定高利貸的高額利率,以及重申金錢的罪惡。"

"唔唔。"

頭上的狼耳微微抖動,赫蘿好像領會了似的,點了點頭。

"咱的麥穗要是枯萎就麻煩了。"

還有你那惹人憐愛的蘿莉身體也是。羅倫斯這麼想著,當然,並沒有說出口。

生命這種東西,在這世上只有一次。

"話說回來,為什麼這個貨幣也能賣?"

赫蘿所指的是修米銅幣。

刻著狼形圖案的貨幣。

"這個嘛…·

羅倫斯一瞬間住了口。

隨後,他選擇了商人拿手的回答方式。

"因為上面刻著狼的圖案。"

"呵?為什麼呢?做這東西的人還挺聰明的嘛。"

赫蘿拿起一枚銅幣在手中把玩著,開心地說道。

應該並不是酒興的緣故,讓她心情大好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銅幣上所刻的圖案是狼的關系。

旅人也是一樣,如果機緣巧合,能在遠離故鄉的異國土地上看到刻著故鄉偉人面容的貨幣,也會覺得心中溫暖不己吧。

但羅倫斯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看著開心地趴在桌上搖晃著尾巴的赫蘿,羅倫斯覺得沒必要說清真相。

"呐,汝啊,究竟是為什麼呀?"

所以面對她的追問,羅倫斯覺得非常困擾。

"莫非寓意著勇氣?不然的話……是幸運?不對,怎麼說咱的狼也不是·…"

赫蘿開始自行思索起來。


不能告訴赫蘿。

不能告訴她這是避狼用的護符。

"嗯?對了,汝說這是要在樵夫村子里賣的吧。"

"啊、啊啊。"

"也就是說…"

每當赫蘿開始思考的時候,就像是慢慢沉入水中一般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羅倫斯只能側過臉閉上了眼睛。

賢狼這個別名不是白給的。正如羅倫斯所預料的一樣,赫蘿似乎已經注意到那個可能性了。

刷……赫蘿的尾巴停止了搖晃。隨後,她靜靜地把手中的貨幣放回了桌上。

"……嗯。算了,反正咱多少也猜到會是那種用途了。"

這句話就像是在安慰羅倫斯一般。

狼與人。

這兩者會對立,也是無可奈何的。

"那個,怎麼說呢,這也是用來避免遇到盜賊的貨幣。所以……"

"汝呀。"

赫蘿寂寥地笑了起來,然後歎了一口氣。

"汝越是顧及咱的感受,反而越是讓咱覺得寂寞呢。"

說完,赫蘿輕盈地從桌上跳下來,回到了床上。想再說什麼也已經晚了。她已經把整個身體鑽進了毛毯下,連尾巴都收了進去。

太大意了。

明知道會這樣……這樣想著,羅倫斯歎了口氣,把桌上分好的硬幣裝進不同的袋子里。

忽然間,羅倫斯想起了一件事。

"是嗎,這樣的話……"

羅倫斯將于肘放在椅背上,回身一看,只見赫蘿也似乎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話說回來,既然你在的話,那做點驅狼的道具賣掉的話,不就能賺一大筆了嗎?"

話音剛落,連他自己都不禁苦笑起來。

但即使是苦笑,只要是笑容,多少都能讓氣氛好一些吧。赫蘿微微晃了晃耳朵,然後翻了個身面向羅倫斯,頗有興趣地追問道:"然後呢?"

"比如,做些什麼東西?"

赫蘿雖然有比外表更幼稚的任性,但也有羅倫斯比不上的純潔和真誠,這樣的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機會。

作為旅途,應該不會有比她更好的家伙了吧。

"是啊。"

羅倫斯轉動著眼珠。

"比如發出難聽的聲音將其嚇跑,怎麼樣?"

"雖然尖銳的聲音偶爾是覺得有點討厭啦·…不過更有可能反而引起它們的注意呢。"

相當正確的意見。

"那向神明祈禱的護符呢?"

"能每天都給那神明上供的話還差不多。"

"金屬的味道難道也不行嗎?"

"金屬…

似乎是終于遇到了一個有探討價值的問題,赫蘿坐起身,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那個好像有點效果呢。"

"那麼鉛的圍裙應該有效吧。"實際上他也的確見過穿這種裝備的商人。

"唔…·

"舉例而言,不是有傳說稱全身鎧甲的騎士或傭兵不容易被襲擊嗎?"

"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拿著長槍吧?就算是咱也會覺得長槍很不好應付呢。至于佩劍的時候,則經常會因為分辨不出對方有沒有帶劍而撲上去呢。"

她的回答非常誠實。

而羅倫斯又有了個純真的想法。

"那還是單純用它們不喜歡的氣味比較好呢。"

"說的是。比如香草這種東西,味道非常刺鼻。咱特別討厭這一類的東西。"

羅倫斯的腦海里立即出現了好幾種備選的香草。其中有不少便宜的種類,所以最後也許會選擇那個。此時已經漸漸日暮西沉,但如果是香萃的話,即使店已經打烊也能聞到從店里散發出來的味道。

"出去走走怎麼樣,也可以讓你解酒。"

"誒,現在就去嗎?"

赫蘿吃了一驚,隨後似乎想起什麼似的,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嘛,這樣也好。"

"那好。"

羅倫斯整理好行李,從椅子上站起來。同時,在一旁微笑看著他的赫蘿也下了床。

"那麼走慢一些,好吧?"

赫蘿拉起羅倫斯的手說道。

西方的天空還是一片排紅,但東邊卻幾乎都巳經被黑暗吞沒了。路上的行人將衣領豎到嘴角,身體蜷縮著,在做完今天最後的工作後,都開始陸續回家了。

路過赫蘿之前喝酒的那家酒館時,正好看見他們家的招牌姑娘在掛起店門口的獸脂油燈。那姑娘看到他們之後,微笑著揮了揮手。

羅倫斯也向她揮手致意,頓時,赫蘿握著他的手立刻加重了力道。也許她只是在開玩笑吧。

畢竟,招牌姑娘可沒有戀慕行商人的閑情逸致。

客人陸續上門,似乎是里面有人叫她,招牌姑娘匆匆忙忙地回了店里。

"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那姑娘倒是應該會愛上你剛才開懷暢飲的樣子呢。"

"哦?那樣的話她干嘛要揮手,揮舞空酒缸不就行了嗎?"

"那我是不是應該向她揮揮縮水的錢包呢。"

"咯咯,沒錯,正是如此。"

兩人就這樣進行著無聊的對話,漫步走在黃昏的街道上。羅倫斯不喜歡夏天那有些悲涼之感的夕陽,但冬天的夕陽卻正好相反。

在寒冷而干燥的空氣中,在滿身塵土的工作後,也許,那些透出溫暖燈光的房間之中,會有溫暖的酒和食物在等待著自己。

簡直是赫蘿式的想法呢。但他之前之所以會不由自主地來到酒館,然後打開自己的錢包,一定也是受這種心情的影響吧。

羅倫斯這樣想著,和赫蘿並肩漫步,最後來到一家店前。

店門口,那昭示著此地為藥店的缽形招牌迎風搖晃著。

一般來說,香辛料和香草都由城里的藥店管理出售。

被風干的奇怪藥草在店門口堆積如山。狹窄的店里還擺放著各種裝在籠子里的草藥。

店主人正躬身忙著擺弄什麼,在注意到站在店門口的羅倫斯他們後,呼出一口白氣,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

"客人這麼晚了才來呀。再過一會兒小店就要打炸了呢……"

"我們只要稍微看看就好·…"整理好架子上擺放的瓶瓶罐罐後,店主回答:

"嗯…好吧,不要太久就好。"

"謝謝。"

羅倫斯笑著致謝。而一旁的赫蘿在看見店主走進店深處的貨架後,對他耳語道:

"剛才他是看著咱說的呢。"

"他大概是以為勾引城里姑娘的笨蛋行商人要為她買個香袋吧。"

羅倫斯聳了聳肩。赫蘿則竊笑起來。

"那種光是有香味的東西,只會讓人覺得肚子餓而已吧。"

"我也這麼覺得。"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將店內陳列的香草一一拿起來聞聞。

黑色的草,藍色的草,深綠色的草,紅色的革以及黃色的草。

還有風干花或果實用的干燥劑,向主人一問名字,有不少是連羅倫斯都沒昕過的東西。

對赫蘿來說,她嗅覺的評價標准是這樣的"這個在硬牛肉料理放得比較多。這個用在劣質的酒里比較多。這個是漆黑的面包里比較多。"這些氣味尖銳的香料其實並非為了使料理的味道嘗起來更好,相反,只是為了掩蓋食物本身拙劣的味道而添加的。所以赫蘿的語氣多少有些厭惡和譏諷的感覺。

但是不管怎麼說,連店主也為赫蘿的鼻子而瞠目結舌,可見她對味道的分辨相當精確。不過,對于了解香草本身的人來說,這也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但令人吃驚的是,為赫蘿靈敏的嗅覺所折服的店主居然從店深處拿來了幾個小小的籠子。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您無論如何…"

"唔?"

赫蘿看了看羅倫斯,又回頭望了望店主。

"這個和這個,還有這些和這些。雖然它們看上去都差不多,但聽說最近市場上流通的假貨很多。我從事藥商也有三十年了,但時不時還是會被假貨給蒙混過去。聽說受過訓練的狗能分辨出假貨的味道,不過……只要一下就好,能請您幫我分辨一下這些氣味呢?"

看來無論哪一行的商人都有本難念的經呢。

雖然赫蘿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情願的神色,一旁的羅倫斯卻立刻接過話頭:

"這位小姐曾在名門宅邸中工作過,那里的女主人非常喜歡香草。所以自然就鍛煉了她的鼻子。其實我也是因為看中這一點才把她帶來的。"

雖然說得很委婉,但對方也不是外行人。

店主立刻點了點頭,說"請不用擔心。"

"如果能幫我分辨出是否是假貨的話,自當重謝。"

店主在計量用的天平一端放上磚碼,另一端則放了一些小錢。交易成立。

"拜托了,赫蘿。"

"嗯…唔……白小麥面包。"

近朱者赤。

對于赫蘿提出的報酬,羅倫斯點了點頭。店主手里的香草似乎相當昂貴,所以羅倫斯提出的金額也很可觀。

這樣的話就算給赫蘿買白小麥面包,還是能賺上一筆。而且飛來橫財就算花光也不會覺得心痛。

"對了。"

羅倫斯嘀咕了一句。正從店主手中拿了一株香草聞著的赫蘿疑惑地抬起頭來。

"怎麼了?"

"啊啊,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急事,我馬上就回來,你就在這里等著。"

雖然赫蘿一臉不爽。但對店主來說,只要靈敏嗅覺的赫蘿留下就夠了。

羅倫斯輕輕拍了拍赫蘿的肩膀,不等她回話就走了出去。

在回家的行人逐漸增多的街道上,羅倫斯快步向某個目的地走去。

喀啦一一他懷里的貨幣發出了小小的聲音。

等羅倫斯辦完事回到藥店的時候,赫蘿和店主已經在一起喝起酒來了。

而且一邊喝還一邊說什麼藥商的榮耀之類,看來分辨藥草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店主人先發現羅倫斯回來了,連忙迎出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笑著說:

"哎呀呀,這位小姐的鼻子實在是太准確了。把假貨浸到酒里一泡立刻就原形畢露了。哎呀,差點要吃大虧了呢。"

"那真是太好了。難得您居然還為此備了酒。"

"不不,這和我避免的損失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對了,請讓我為您准備謝禮。"

說著,店主走進了店深處。

赫蘿一臉得意地喝著酒。不過她剛剛才爛醉過,所以目光現在已經有些奇怪了。

"你這家伙喝太多了吧。"

"嗯?但是剛工作完嘛。咱和汝這種只想著賺錢的人可不一樣,咱可是很累的。"

也許是在為羅倫斯拋下自己而生氣吧。赫蘿戳了戳羅倫斯的胸

口,但目光卻是格外認真。

不過,羅倫斯並沒有道歉,只是把沾在她嘴角的香革給取了下來。

那是一種聞起來很像葡萄酒的香草。

"看來今天我們沒時間完成我們原本的目標了呢。"

聽到羅倫斯的話後,赫蘿又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酒,然後恨恨地道:

"總而言之,要找出狼討厭的味道,就非得讓咱的鼻子聞那些討厭的味道不可是吧?咱為什麼非得做這種事啊。"

也許是醉了吧,所以才特意說這種話給自己昕。不過羅倫斯也明白了一點,那就是赫蘿對被自己丟下這件事頗為惱火。

羅倫斯微微歎了口氣,把酒杯從赫蘿的手中拿了過來。

他的動作似乎出乎赫蘿的預料之外,只見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羅倫斯就這樣把酒杯從她手中拿走了。

"酒呢?"

然後,她嘀咕道。這樣呆呆的赫蘿實在是很可愛。羅倫斯卻沒有回答,而是從懷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他剛才其實並不是丟下赫蘿去辦什麼急事。

羅倫斯剛剛去的,是一個兌換商和金工匠以及銀或鐵的工匠們聚集的地方。

並且在大部分店面都已經打炸的時候強行懇求他們做了個東西。

因為只是簡單加工,所以這樣的請求總算是沒遭到拒絕。

羅倫斯拿出它,遞給了赫蘿。

那是一枚鑿了一個小孔,並串上細線的修米銅幣。

"這是……?"

"只鑿一枚銅幣的話沒關系。而且這枚銅幣上雕刻的威風凜凜的狼圖案也和你很相配。"

赫蘿凝視著這枚銅幣,隨後抬頭看了看羅倫斯。

也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赫蘿的眼睛有些濕潤。隨後她所綻放的笑容,也許羅倫斯一生都不會忘記吧。

"不過…·

赫蘿對羅倫斯道。

"如果戴著這東西的話,那旅途中咱也許就沒辦法遇到咱的伙伴了啊。"

因為修米銅幣是驅狼的護身符,所以羅倫斯明白赫蘿的意思。他拿起穿過銅幣的細線,將它掛在赫蘿的脖子上,說道:

"那只要在城里戴著就好了。"

赫蘿溫順地任羅倫斯幫她戴上銅幣。隨後,看著為了撥開她的頭發而湊近的男人的臉,問道:

"汝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與酒味一起環繞羅倫斯鼻端的,不是香草或香泊的味道,而是赫蘿身上淡淡的芳香。

似乎是非常曖昧的氣氛,但也僅止于此了。

"這樣一來,城里其他的狼就不敢靠近了。"

剛剛搶先沒收她的酒瓶真是太好了,因為赫蘿好像真的嚇了一大跳,到現在身體都還有些僵硬呢。

在豎起的耳朵幾乎都要將頭上的三角巾給頂掉之後,赫蘿仿佛再也忍耐不住一般,捧腹大笑了起來。

剛好拿著報酬回來的店主見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羅倫斯只能抱以苦笑。這時,赫蘿直起了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唉……咯咯咯·…笨蛋,真是個笨蛋呐。"

"這東西不是挺好的嗎?"

"咯咯咯……"赫蘿持續大笑著,直起腰說道:

"這是今天最臭的東西了哦。"

"臭到其他的狼都不敢靠近的程度了嗎?"

從對大笑的赫蘿驚訝不已的店主那里拿到報酬後,羅倫斯替她付了剛喝的酒錢。

店主似乎打算了一番,提出想要雇傭赫蘿,但當然被謝絕了。

羅倫斯牽著赫蘿走了出去。而還在大笑的赫蘿緊緊地拉著羅倫斯的手,片刻不離。

仰望夜空中已經開始閃耀的星星,羅倫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如果真那麼臭的話……"

"唔?"

"那就算我買泥炭采取暖你應該也不會介意了吧?"

笑得眼角帶著淚花的赫蘿又不禁長籲了一口氣,做了個深呼吸。

"真是輸給汝了。"

胸口的修米銅幣搖曳著。這是一個連威風凜凜的狼也忍不住發出低歎的黃昏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