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四幕

次日,四人一起吃早餐.

對旅人來說,出發之前吃東西是很正常的事,但對愛爾薩而言,卻是一種奢侈.

作為妥協,早餐只有干硬的黑麥面包以及少量豆子.

由于吃這些東西會口渴,愛爾薩允許了他們喝低度的葡萄酒.

"關于接下來的事……"

羅倫斯說出這句話後,除了赫蘿以外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他.

"今天和明天做准備,最早後天就要出發了.今天我要去弗倫先生那里,和他以及露·羅瓦商量許多事情."

柯爾作為聽眾代表點了點頭,隨後,羅倫斯對愛爾薩說道.

"愛爾薩小姐也一起商量一下今後的問題吧!"

愛爾薩把硬梆梆的面包撕下,或者應該說切下更准確,然後放進嘴里,沒有撒下半點面包屑.

她的動作看起來就像專注于什麼工作一樣,但愛爾薩厲害的地方在于能夠一邊這樣做著,一邊傾聽周圍的人說話.

"是啊.另外,我也想給村子送信,這個也拜托了."

羅倫斯點了點頭,隨後朝正像小孩子一樣抓起豆子扔在空中,然後用嘴接住吃掉的赫蘿望去.

"你呢?"

這時,赫蘿正把豆子扔起來,張開嘴准備接住.

盡管目光轉向了羅倫斯,但她還是漂亮地用嘴接住了豆子.

赫蘿嚼了幾下,把豆子連同葡萄酒一起咽進喉嚨.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認為巨狼的傳說重新創造一個也沒關系的話,那就沒咱的事了."

只要知道方向和位置,赫蘿用自己的狼腳跑著去要更快,而且更安全.

沒有必要專門去弗倫那里詢問人類走的道路的情況.

"如果人們以'那種傳說的真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這麼說,你也覺得無所謂的話."

赫蘿皺了皺鼻尖,愛爾薩也一邊吃東西,一邊笑道.

赫蘿歎了El氣,把臉轉向別處,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折疊得非常工整的地圖."留在這里也閑得慌.""那麼,就這樣了."大家都吃完飯後,愛爾薩開始向柯爾講解聖經,赫蘿開始梳理尾巴的毛,羅倫斯也趁自己還沒出發的時候整理一下胡須.,….'

去基修的話,免不了會有小糾紛,而為此做准備也是一件辛苦的事.

這樣一想,陽光下的庭院中井邊的甯靜顯得格外珍貴.

混雜著遠處的隱約人聲的甯靜,與森林和草原的甯靜是不同的.

獨自旅行的時候,羅倫斯非常喜歡這種甯靜,不再獨自旅行之後,他感到自己更喜歡了.

如果還是獨自一人的話,自己能否走到這一步呢.

羅倫斯自嘲般地笑著,也許,總會有辦法吧.

他也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就算真是獨自一人,也必須努力走到這一步,而這次的事並不意味著今生的離別.

不安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接下來……"

羅倫斯擦了擦手上的面包屑.

新的一天開始了.

本以為以傭兵為主顧的店在早晨的時候會很閑,但羅倫斯想錯了.

傭兵們在這個時候確實是在馬車上鼾睡,但店的周圍有許多男子在忙著搬運貨物.從談吐和舉止上看,羅倫斯甚至認為他們是樂師,實際上,他們是只在戰場上做生意的商人罷了.

他們之所以看起來開朗樂觀,也許是因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今天還有一樁買賣,最忙的時候,一天甚至要來十樁,甚至二十樁呢."

商人們離開後,店里如同暴風雨過去了一樣恢複了甯靜.

弗倫把放在桌子上的酒杯斟滿酒,這樣說道.

"有那麼多傭兵啊?"

羅倫斯吃驚地問道.于是,這個雜貨商似有深意地笑了笑,答道:

"因為帳單都是寄給某位領主大人的啊.人面廣的話,把商品轉手賣掉,也能大賺一筆呢."

弗倫該不會也干過這種投機買賣吧.

羅倫斯雖然心里這麼想著,但並沒有說出口.

不管用什麼辦法,能賺到錢那就沒什麼問題.

"那麼,您有何貴干呢?"

"芙蘭小姐把地圖寄來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弗倫的眼睛突然閃出了光芒,即使是在這光線昏暗的房間中,羅倫斯也能看得清楚.

"那可太好了."

說完,他像早就等待著一樣,伸手准備接過地圖.

不過,羅倫斯卻故意不把地圖拿出來.

弗倫的笑容有些僵硬.在這短暫的沉默中,赫蘿"咯咯"地大笑起來.

"關于那個叫托爾金的地方."

"啊,那是個好地方."

弗倫坐到椅子上,一面拿起羽毛筆,一面說道.

"就是太大了."

這一點在地圖上也能看出來,約伊茲被畫得就像托爾金的一個地區似的.

不過,只要到了那一帶,赫蘿憑嗅覺也能把約伊茲找出來.

"那里有個小村落.不過,與其說是村莊,倒不如說是樵夫和獵人們的聚居地."

"名字是什麼?"

提問的是赫蘿.

柯爾和愛爾薩興致勃勃地看著收在架子上的一捆捆舊羊皮紙以及立在牆邊的刀劍,聽到後也轉過頭望著赫蘿.

"沒有名字,那種小集落根本不值得起名字.記得有人說過您是托爾金出身的吧?"

赫蘿剛想回答是約伊茲.

但她只是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

"在我們這邊的人看來,不管是托爾金還是什麼,只要在森林里或者深山中,名字就沒什麼特別的意義.把它當成雄偉的大自然的產物看待,也沒什麼不好吧?"

弗倫的語氣輕快,他這麼做的用意是安慰赫蘿不要想太多.

可是,赫蘿的表情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嚴肅了.

"還有,那里的森林和深山,物產豐富嗎?"

赫蘿緩慢而一字一頓地問道.

弗倫把羽毛筆戳在打開的帳本上,望著雙手托腮的赫蘿,答道.

"豐富得驚人.據說能捕到肥壯的鹿呢."

"狼呢?"

"狼?"

赫蘿目不轉睛地望著弗倫.

知道赫蘿真實身份的人,都被她的沉默弄得惴惴不安.

弗倫突然看向天花板,羅倫斯等人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隨後,弗倫答道.

"那個地方,有許多凶猛的狼哦."

赫蘿深深地吸了口氣,嬌小的身體膨脹起來.

如果羅倫斯說她現在看起來就要哭了,她一定會露出獠牙否認的吧.

"有許多傭兵認為狼是自己的祖先.把托爾金的狼當成自己祖先的話,在戰場上就會表現得格外英勇."

如果有人自豪地宣稱自己不是人類的子孫,那麼,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是神明的子孫.

這是對教會里教義的引申,盡管愛爾薩就在這里,弗倫還是用閑聊一般的輕松語氣說出這些話.

他絲毫不在意愛爾薩的表情.

這個以傭兵為主顧的商人非常明白每個人在自己的立場上最重要的是什麼.

"你……"

說到這,弗倫突然閉上了嘴.

出生于北方,卻又從南方而來.既然出生地不明確,那麼有關其身而的秘聞就很可能不是什麼讓人感興趣的事.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你們是要到基修去吧?還是說,有些人要留在這里,或者,留在那個托爾金?"

"我們確實打算去基修,可以麻煩你把路線告訴我嗎?如果你說到了那邊再問比較好,我也可以那麼做."

弗倫擺了擺手.

接著,他閉上眼睛,把羽毛筆的羽毛放到嘴邊,說道.

"在基修和托爾金地方之間,有一條被稱做毛皮之道的路.雖然這種名字很常見,但在那個地方,那條道路是運輸毛皮的唯一的重要道路.只要積雪不是特別深,就應該能走.途中大概會經過布魯納傭兵團的領地,我給你寫個介紹信吧.如果發生什麼不測,那些家伙一定能成為你最可靠的同伴,趕來救你的."

不知是因為想象著赫蘿的身世,對她產牛了同情.還是因為自己把

芙蘭繪制的地圖給他看了,他決定賣個恩情給自己.也許兩方面的原因都有吧,不過,不管怎麼說,自己沒理由拒絕他的好意.

"謝謝你."

之所以由羅倫斯來對弗倫表示感謝,是因為赫蘿看起來無法說出這些話.

只是單純地把回憶與古老的傳說重疊在一起,就形成了地圖的形狀.

只要得到這個形狀,接下來就很簡單了.

通向約伊茲的道路逐漸變得明確.

羅倫斯拍著赫蘿的背,就像她把食物卡在了喉嚨中似的.

"那麼,那邊的兩位呢?是比魯出身的吧?"

說著,弗倫用羽毛筆指了指柯爾和愛爾薩.

柯爾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而愛爾薩依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不,我是來找露·羅瓦的."

愛爾薩挺起腰,冷淡而堅定地回答道.

弗倫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隨後,他輕咳一聲,用演戲般的語調說道.

"我不是自誇,那個人能做到的事,我也基本上能做到."

"是嗎?那麼,我想寫信."

看到愛爾薩既不顯得驚訝也不懷疑的樣子,弗倫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他無力地回答"啊,好的."的模樣,倒把愛爾薩惹得笑了起來.

看來,面對與赫蘿不同的這個男子,愛爾薩也能應對自如.

不過,若是問她誰更好對付一些,恐怕她就有些難以回答了吧.

"筆和紙我這里都有,不會寫字的話,我還可以代筆."

"不,這倒不用麻煩你了,只是,我沒有錢."

聽她說得這麼直白,弗倫再次得意起來.既然炫耀過自己的能力,就不能退縮.

"信紙的錢記到露·羅瓦的帳上就行了,一切沒問題."

愛爾薩一直盯著弗倫的臉.

過了一會兒,她笑著說道:"那就拜托了."

弗倫告訴愛爾薩,露·羅瓦正在為旅行做准備.

雖然天花板上面堆放著許多物資,但弗倫並沒有分點給他們的意思.

在愛爾薩寫信的時候,弗倫也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所以,羅倫斯等人決定到屋外曬曬太陽.

雖然人來人往,但街景卻百看不厭.

"既然找到了,接下來就很簡單了."

不知是被什麼吸引住了,柯爾一直看著街道另一邊的鞋匠工房.

柯爾這個年紀的少年,大多都在某個工房或者商會里打雜.

就在這時,柯爾被一個看起來像工房老板的男子敲了一下頭,他慌忙指了指羅倫斯他們,看來,柯爾是被他當成偷懶的伙計了.

"既然目的地已經決定好了,接下來,就只要把臉轉過去,交替邁出左右腳前進."

赫蘿坐在店前的石板上,雙手拄在膝頭,捧著腮悠閑地看著柯爾.溫暖的陽光讓她產生了睡意.

"簡單而明確."

聽到羅倫斯這句話,赫蘿閉著眼睛笑了.

"嗯,無須猶豫."

赫蘿開心的側臉,看起來就像剛剝了殼的煮雞蛋.剝下的,是纏繞交織在頭腦中的許多問題.

這麼看來,執著于一起去約伊茲這件事的,只有羅倫斯自己.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甘心,羅倫斯歎了口氣,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不過,街上這麼悠閑,真讓人不想出去旅行啊."

羅倫斯眯起眼睛望著天空說道.赫蘿抬起頭,用半睜半閉的眼睛看著他.

"這種理由,咱也認真地考慮過,不過……"

由于回答她的話是自找麻煩,羅倫斯聳了聳肩,決定不理她.

愛爾薩寫完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了.

盡管說話的時候她是那樣地有理有據,可一到把話語整理成文章.就不再那麼流暢了.

她的手和臉上都粘著墨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看起來似乎特別疲倦."……他們兩個呢?""我給了點錢,他們就去港口了,愛爾薩小姐也想去嗎?"

愛爾薩無言地搖了搖頭……

仔細想想,如果自己在狹小的村里生活,恐怕也不會有機會把自己

所想的事寫成文章吧.她一定光是在如何稱呼伊凡這個問題上就花了不少時間.

羅倫斯一面想著,一面朝屋里望去,隨後問道.

"弗倫先生呢?"

"誰知道……我只記得寫信的時候,他從桌邊站起來……"

通向庭院的門半開著,昏暗的店仿佛在貪婪地吸取著光線一般.

就算愛爾薩是聖職者,但把人留在店里,自己離開,這也太冒失了.

難道說,他認為沒什麼值得偷的東西?

厲害的商人只要憑借一點信任,就能把店做大.

而信任是偷不走的.

"我們也離開的話就不太好吧."

"……是啊.不過……"

"什麼?"

聽到羅倫斯的反問,看起來十分疲倦的愛爾薩用充滿歉意的語氣說道.

"可以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嗎?"

羅倫斯笑著目送她出去.

店門關上之後,昏暗的店里只剩羅倫斯一人.

羅倫斯坐到椅子上,再次緩緩地環視店內.

這個店雖然不算狹窄,但也並不寬敞.裝飾並不豪華,卻顯得井然有秩,只放著桌子,椅子,架子等必要之物.雖然十分整潔,但也沒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一切都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讓人感到安心.

羅倫斯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口中呼出.

店內非常安靜,可以說,是個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不過,羅倫斯認為,如果這個店是自己的,那就有必要加一扇窗戶.

因為,赫蘿喜歡在溫暖的陽光下梳理尾巴的毛.

羅倫斯揮了揮手,把大腦中的妄想拂去.

這種妄想與日俱增,甚至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雖然羅倫斯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但在與赫蘿一起旅行的期間,還是盡量隱藏起來為好.

一起開店吧這句話,不能對賢狼說,只能留在自己的心里.

"去基修啊."

羅倫斯小聲說著,隨後笑了笑.

如果赫蘿不執著于這件事,羅倫斯就沒有說話的權利.做決定能是赫蘿,羅倫斯他們要做的是幫助她.而幫助,也必須在羅倫斯的能力范圍之內.

羅倫斯雖然沒去過基修,但聽說過這個地方.

那是個座落在平緩的山丘上的富饒城鎮,鎮內綠樹成蔭,甚至有人說,那是被森林包圍的城鎮.也許,那里是適合赫蘿與柯爾的地方.

愛爾薩怎麼看都是個喜歡在能眺望遠處風景的村里生活的人,那里對她來說,也許不大住得慣.

不過,聽起來確實是個不錯的鎮子.

由于與王都恩蒂瑪離得不遠,酒和食物也一定很豐富吧.

真是個分別的好地方.

羅倫斯用手托腮這麼想道,不禁把自己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真是個分別的好地方."

不願放棄,反而成了自己的可愛之處.

為什麼赫蘿能夠那樣干脆地放棄呢?或者說,一起看到約伊茲就是旅行的最好結局這句話,在赫蘿看來只是多愁善感,像傻瓜一樣的想法嗎?還是說,如此在意對方的,只有自己一人?

記憶中的赫蘿在笑著.

她那張笑臉所面對的,是自己不認識的某個人.

羅倫斯開始胡思亂想,就在這時.

"哦,聖女大人已經寫完了啊."

通向庭院的那扇半開的門打開了,弗倫回到屋里,這樣說道.

"是啊,只是看起來頗費勁呢."

"哈哈,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弗倫回答得這麼快,羅倫斯不禁滿臉驚奇地看著他.

這個以傭兵為主顧的商人臉上正掛著如同惡作劇的少年一般的表情.

"沒有比收到自己最掛念的人的信更幸福的事了,不是嗎?"

這是認真面對人生的人說出的話.

羅倫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隨後歎道.

"可不是嗎?誰都希望盡可能地待在自己最重要的人身邊."

弗倫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桌子上放著愛爾薩剛寫好的信,弗倫把信拿到手中,迅速地掃了一遍.

他並不是想看信的內容,而是在確認墨跡有沒有干.

"因此,你很在意吧."

弗倫一面折疊著信,一面說道.這種說話方式,就好像剛才他一直與羅倫斯討論著什麼問題似的.

羅倫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剛才我們在討論什麼問題嗎?羅倫斯搜索著自己的記憶,這時,弗倫繼續說道.

"我試著與戴林克商會聯系過."

弗倫在露·羅瓦求自己幫忙時說過,要是被人看見自己和戴林克商會的人在一起就麻煩了.

那只是拒絕的借口嗎?

想到這,羅倫斯又整理了一遍思緒.

假如不是借口,而是事情重要得非和他們聯系不可的話.

"怎麼說呢,中了."

"……中了?"

這個詞,盡管從字面上看有幸運的意思,但根據語境和場景,能夠產生無數不同的含義.

看弗倫的表情就知道,那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

"我這邊向傭兵提供物資,調配人員.戴林克商會正好相反,所以我想,我這邊的記錄里沒有要去托爾金的傭兵,他們那邊或許有."說著,他摸了摸信紙."就算是把某天突然抓獲的俘虜帶去,由于進貨地的不同,很可能吃個閉門羹.那些家伙只要看到有戰爭的苗頭,就會提前和商會通氣."

"這麼說?"

羅倫斯焦急地問道.

也許,對方是在試探羅倫斯是否著急.

弗倫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羅倫斯.

"恐怕,托爾金那個地方已經成為了征討的對象."

弗倫之所以突然說出這個,也許是因為他認為只能在這個時候告訴羅倫斯.

擅長觀察氣氛的人,總會極力避免讓赫蘿那樣的少女聽到悲慘的事.羅倫斯也是那樣的人,所以並沒有笑.

只是,對方只告訴自己的話,自己就不得不親口告訴赫蘿了.

這讓羅倫斯感到頭痛.惟獨這一點,是羅倫斯埋怨弗倫的地方.

"目的我並不清楚.不過,那個地方畢竟是擁有廣大而肥沃的森林的山野,有名字的村莊也很少,換句話說,那樣的地方,正是抓人的好地方.若不是這樣……"

說著,弗倫朝遠處望去.

"那就是發現了礦脈."

赫蘿也問過托爾金那個地方的森林和山里是否物產豐富.只要想一想這個與答應協助露·羅瓦做的事,就不難發現赫蘿最擔心的是什麼.

雖然羅倫斯感到十分痛苦,但那畢竟也只是可能性中的一種.

弗倫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這也許是我想多了.據戴林克商會的答複看,他們聯絡上的從托爾金抓俘虜的傭兵團,好像只有一個."

如果是發現了礦脈,那麼前往的人數應該更多.抱著大賺一筆的目的去那麼偏遠的地方作戰的傭兵團只有一個.

盡管有人會遭到不幸,但羅倫斯卻有些放心了.

他並不在乎自己的這種想法是否違背了神明的教誨.

赫蘿將獨自前往約伊茲,羅倫斯不希望她遇到什麼困難.

羅倫斯對自己產生了這種自私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就在這時.

"說起來,那個傭兵團的旗幟正好是狼的圖案."

"狼?"

弗倫點了點頭,隨後,用手敲著太陽穴說道.

"名字也有些奇怪.雖然規模不大,但那個傭兵團有一定的曆史.是叫什麼來著……"

弗倫仿佛要抖落灰塵一般用力拍了幾下腦袋,最終說出了那個傭兵團的名字."繆里傭兵團."

赫蘿在故鄉有許多朋友,他們的名字,羅倫斯不會忘記.

尤艾,因迪,帕羅,全都是像暗號一樣發音奇怪的名字.

而赫蘿最後說出的名字.

就是繆里."盡管規模小,但那支部隊卻以紀律嚴格而聞名.特別是他們的首領,據說是個非常傑出的人物.由于沒有來我這里購置過物資,所以我也只是聽說而已."

聽完弗倫的說明,羅倫斯緩緩吸了口氣,隨後沉重地呼出.

在漫長的歲月中,勇猛的人奔赴戰場,最終敗北,重返大地的懷抱.許多人死于與狩月之熊的戰斗中,而活下來的人也在和敵人的斗爭中一個個死去.在坎爾貝,羅倫斯聽尤格說過這些.

在約伊茲生活的狼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因為他們身為狼,所以要

奔赴戰場,最終死去.赫蘿曾試圖說服自己相信這種事.

可是,掌管命運的神並不是無情的,約伊茲的狼也並不弱小.

那個高舉狼之旗幟,自稱繆里傭兵團的部隊在赫蘿的故鄉約伊茲部署兵力.

這並不是單純的偶然.仔細想想,赫蘿的友人繆里還活著,在知道了迪巴商會的企圖後,在故鄉附近部署兵力.

是個值得高興的消息.

"啊,對您的旅伴來說,我想這是一個值得擔心的情報吧,需要再收集一些情報嗎?"羅倫斯搖了搖頭.繆里傭兵團在約伊茲的近郊.只要自己把這個事實告訴赫蘿,對她而言就足夠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赫蘿驚喜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

報告捷報的信使,總是受人歡迎.

羅倫斯也很想把這個消息早點告訴赫蘿,讓她開心.

但同時,羅倫斯也有不想把這個告訴赫蘿的想法.

因為,聽到和繆里有關的消息,赫蘿一定會感到高興.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壓住雀躍的心情,與羅倫斯他們一起去基修吧,而在與羅倫斯分別後,她一定會立刻舍棄人類的樣子,朝約伊茲奔去.

羅倫斯只能目送她遠去.赫蘿在約伊茲與同伴重逢的場景,羅倫斯只能獨自在馬車上想象.他是不可能身在現場的.

赫蘿與繆里重逢之後,一定會高興地講述自己在旅途中受到人們幫助的種種,如果繆里不討厭人類,就一定會回答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而在那之後的事,羅倫斯不願去想象.

傭兵團是不可能用女性的名字命名的.

就算繆里與赫蘿不可能是戀人關系,他們也是擁有同一個故鄉,而且早已超越死亡的狼.

把自己這個努力賺著小錢的渺小之人置于巨狼的面前,那是一副多麼可笑的場景啊,這一點,羅倫斯非常清楚.羅倫斯還沒有天真到認為他們面前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羅倫斯突然很想舉手高呼萬歲.

至少,旅行是快樂的.

所以,羅倫斯笑著說道.

"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啊."

弗倫盯著羅倫斯看了好一會兒,隨後歎著氣說道:"確實如此."

到外面呼吸了新鮮空氣之後,疲倦稍微得到緩解的愛爾薩帶著平日的凜然神情回到店里.她並不是個喜歡打聽別人的事的人,所以剛才不會偷聽羅倫斯與弗倫的談話,不過,她還是感受到了屋內的氣氛有些異樣.

愛爾薩有些好奇地朝羅倫斯望去,但羅倫斯裝作沒有看到.

她不會要求羅倫斯做告解.

不過,什麼時候把關于繆里的消息告訴赫蘿這個問題,向神明尋求答案也不錯.

如果赫蘿現在回來,自己馬上就把這個告訴她的話,赫蘿的頭腦里一定會被繆里完全占據,就算不是那樣,她也一定會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而坐立不安.

畢竟,提出去基修,並在那里分別的,是赫蘿.得知繆里傭兵團的消息就立刻改變主意趕赴約伊茲,這種事赫蘿是不會做的.

那麼,在基修道別的時候再對她說也許是最好的.

自己與赫蘿共同度過的時光真的很短暫.

雖然這麼想有些自私,但羅倫斯希望在剩下的不多的時間里,赫蘿的心里只有旅行的事.

問題在于,自己能否一直對她隱瞞下去呢.

大概做不到吧.

不過,就算隱瞞不住,赫蘿也不會把羅倫斯想隱瞞的事揭穿.以前暫且不提,現在的赫蘿就算察覺到羅倫斯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也會保持沉默.

而羅倫斯在臨別之際把繆里的消息告訴她的話,她在問過隱瞞這麼久的理由之後,一定會大笑起來.

羅倫斯發揮商人的本領,為了實現利益的最大化而思考著計劃.

發自真心地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頭腦的運轉速度會加快,但方向感卻會變得亂七八糟.

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體驗,大概這樣也不錯吧.

羅倫斯一面這樣想著,一面發出自嘲的歎息.就在這時.

"給,土特產!"

店門被用力推開的同時,響起了這樣一個響亮的聲音.

店里的人都習慣了安靜的氣氛,因此,這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們大吃一驚.

羅倫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稍後進來的柯爾把一個還粘著水跡的小桶放到地上,不住地喘著粗氣,隨後,看起來筋疲力盡的他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對瘦小的柯爾來說,那個桶的分量確實不輕吧.羅倫斯不禁同情地看著他,而赫蘿卻挺著胸說道.

"今天的午飯就是這個了."

赫蘿的臉也紅彤彤的,掛滿了汗珠.


羅倫斯疑惑地走到她身邊,立刻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他總算明白原因了.

柯爾提進來的桶里,裝著好幾條黑色的鰻魚.

"不錯吧?咱們在港口閑逛的時候,看到有個大桶翻了.數不清的鰻魚從里面爬出來,到處都是."

看到柯爾累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愛爾薩擔心地走過去照顧他.赫蘿在兩人旁邊得意地笑著.

她滿身腥臭味,袖子也是濕的.

"你該不會是順手偷來的吧?"

"開什麼玩笑!咱幫忙抓鰻魚,這是謝禮.咱挑鰻魚的眼光可是一流的!對吧!"

赫蘿望著柯爾說道.柯爾也只好滿臉疲態地朝她笑了笑.

弗倫也走過來朝桶里看了看,並發出了贊歎聲.桶里的鰻魚確實不錯,又粗又壯.

"是啊.不過……你最好把衣服換一下吧."

"嗯?啊,濕掉了呢.那麼,處理鰻魚的事就交給咱做好了,來吧,小柯爾."

赫蘿大氣都不喘地說完之後,把總算緩過氣的柯爾一把拉了起來.看到柯爾疲倦的樣子,誰都想制止她吧.

不過,制止了赫蘿的既不是愛爾薩也不是羅倫斯,而是弗倫的笑聲.

"哈哈哈哈."

那是開心的爽朗笑聲.

弗倫望著天花板,雙手叉腰大笑著.

就算是在廣場演戲的演員,也不會這樣笑吧.

"真是有趣的客人呢.浴室借你用用吧.至于處理鰻魚的事,也交給我來辦好了."

"真的嗎?"

"穿成這樣到外面去的話,會感冒的.我這就吩咐伙計們燒水.只是換的衣服……"

看到弗倫陷入沉思,羅倫斯立刻回答道.

"換的衣服,我回旅館去拿."

"哦,那麼就這麼辦吧.在這段期間,我來料理鰻魚.這頓午餐一定會很美味的."’

羅倫斯雖然有些擔心赫蘿借用別人的浴室會不會把尾巴或者耳朵暴露出來,不過,這方面赫蘿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

赫蘿拉著被愛爾薩扶起來的柯爾,在弗倫的帶領下愉快地走進里面的房間.羅倫斯目送著她,發出無奈的歎息.

感覺為各種各樣的事煩惱的自己簡直像傻瓜一樣.

不過,把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的赫蘿的爽朗笑容,比任何金幣都要燦爛奪目.

羅倫斯抓了抓腦袋,看著在桶里游泳的鰻魚,小聲笑了笑.

"那麼,我回旅館了."

對擔心地望著柯爾離開的愛爾薩說完這句話後,羅倫斯正准備離開店.

突然,羅倫斯回過了頭,這並不是因為愛爾薩回答了他,而是因為他聽到腳步聲.

"我也去."

被在桶里跳躍的鰻魚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愛爾薩就像回避什麼可怕的生物一樣,站到了羅倫斯的身邊.

也許,她很害怕鰻魚的樣子吧.

"把我備用的衣服借給柯爾吧."

聽到這句話,羅倫斯稍微有些吃驚.

盡管不如赫蘿,但羅倫斯也具有看穿謊言的能力.

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離開了店.

和其它鎮子一樣,這里的每條街道都有名字.無論小道還是大路,都立著路牌,路牌上寫著那條道路的名字.羅倫斯他們走的這條小道盡管狹窄,卻鋪著漂亮的青石板,同樣也豎著路牌.

羅倫斯一面走著,一面欣賞路旁的景色,愛爾薩輕聲說道.

"我也思考過許多."

一開始,羅倫斯還以為她在自言自語.

可是,愛爾薩卻接著說道.

"我能夠幫忙嗎?"

"啊?"

羅倫斯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愛爾薩卻望著他,語氣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我能夠幫你們的忙嗎?"

她那蜂蜜色的眼睛任何時候都是認真的.

"特別是你,可以的話,你並不想去基修,對嗎?"

羅倫斯看著她的大眼睛,過了一會兒,笑著答道.

"這句話真讓我感到意外啊."

這樣說她大概會生氣吧,羅倫斯想道,不過,愛爾薩生氣的方式卻和他預想的稍有不同.

"沒什麼可意外的吧."

說完,愛爾薩盯著羅倫斯.

由于道路擁擠,走路的時候不留神就有可能被馬車撞到.

羅倫斯一把將愛爾薩拉到自己身邊,避開了橫沖直撞的馬車,這時,他才回答道."當然感到意外."被抱住的話,赫蘿要麼表現出羞澀的神情,要麼開始撒嬌,但愛爾薩並不會像她那樣.

這是當然的,不過,如果抱住她的是那個磨面的少年伊凡,她的表現也許就不一樣了.想到這,羅倫斯稍微產生了一種不甘心的感覺."因為,你們對我有恩."愛爾薩是聽到羅倫斯與赫蘿在旅館里的談話,才產生這種單純的想法的吧.

羅倫斯與赫蘿被迫做出艱難的決定,是因為人無法同時去兩個地方.

那麼,如果自己也去其中一方的話,問題就解決了.她的這種想法單純而幼稚,或者應該說,這是符合愛爾薩性格的坦率想法.

不過,就算沒有戴林克商會提出的條件,她這種想法也解決不了問題.因為,不管怎麼看,愛爾薩都不適合商戰.

"謝謝你這麼說,不過……"

羅倫斯笑著回答道.

之所以沒有對她說明拒絕的原因,是因為感謝的心情並不是虛假的.

盡管與赫蘿無數次唇槍舌劍地爭吵,她卻沒有半點恨意.

就算是為了利益甚至會與殺父仇人聯手的商人,恐怕也沒有她這樣的胸襟吧.

"是嗎……"

愛爾薩的話語,是發自內心的失望的歎息.

"可以告訴我你這麼說的原因嗎?"

這個問題也許是多余的.

因為,在忠實于神明的教誨的愛爾薩看來,幫助有困難的人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羅倫斯之所以忍不住要這麼問,是出于商人的感覺.

這個人的話里是否毫無私心,羅倫斯可以比赫蘿更敏銳地聽出來.他想知道,除了無私的善意之外,愛爾薩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他的懷疑是正確的,不過他沒有生氣.

"第一個原因,是我被這里的教會無視了."

經曆過圍繞毛皮而起的騷亂,這里的教會根本無暇理會愛爾薩這樣的人.

羅倫斯正打算安慰她幾句,她卻繼續說道.

"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你和我很像."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羅倫斯大吃一驚.

愛爾薩點了點頭,看著他說道.

"我們很像,在內心被看穿卻依然掩飾這一點上."

她的表情,是深人人的內心,為其抹去痛苦並帶來平靜的聖職者的表情.羅倫斯慌忙把臉轉朝一邊.

他覺得愛爾薩從自己的眼睛里完全看出了自己的內心.

"我也是掩飾了自己的內心離開村子,裝作事不關己."

說完,愛爾薩向前走了一步.

羅倫斯吃驚地看著她的側臉.

"村里召集聖職者,一定有充分的原因吧."

"是的,不過……"

愛爾薩有些猶豫.

不過,這個姑娘並不是會為了什麼事而煩惱不休的人.

"羅倫斯先生."

愛爾薩看著羅倫斯,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的表情和在特列歐村時一樣,顯得非常軟弱.

仿佛要坦白自己的罪孽一般,而聽者,只有羅倫斯一人.

羅倫斯決定拿出稍微年長的男子的樣子,傾聽她的話語.

"這些話,本來只應該對神明訴說."

看到愛爾薩露出為難的神色,羅倫斯笑道.

"請放心,我是一個注定會上天堂的人,我來替你捎話好了."

這是不該出自吝嗇的商人之口的玩笑.

聽到他的話,愛爾薩有些疑惑,又有些吃驚地笑了.

看來,這個玩笑的效果不錯.

愛爾薩望著前方,擦了擦臉,低下頭簡短地禱告之後,說道.

"村里召集聖職者,是因為我不願擔任."

羅倫斯並不感到吃驚,因為,傾聽懺悔之人的職責並不僅僅是傾聽.

羅倫斯深呼吸了一次,隨後平靜地問道:"然後呢?"

"盡管我現在是這個樣子,但也有著小小的夢想."

愛爾薩抬起了頭,臉上掛著與她這個年紀的少女相符的軟弱神情.

她看起來就像要哭了一樣,往日的強硬和固執在她的臉上蕩然無存.

在別人面前,愛爾薩決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如果說現在只是個例外,那麼她只有在伊凡身邊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吧.

想到這里,羅倫斯意識到了.

愛爾薩的手上拿著一個木雕的紋章.

那是她離開村子的時候,從重要的人那里收到的.

"可以的話,我希望有朝一日,與伊凡——"

說到這,羅倫斯制止了她.

羅倫斯把手指放到她的唇邊,說道.

"接下來的話不要對我說,應該對他本人說."

聖職者是不能結婚的.

可是,既然村里有教會,就必須有人擔任聖職者.

獨自一人守護著村子的愛爾薩並不希望自己永遠是獨自一人.

掩飾與真心.

一想到愛爾薩聽到自己與赫蘿的談話,並對自己說她與自己很像,羅倫斯就難為情得不敢正眼看她."可是,那樣的話……"為了保住年長者的面子,羅倫斯仰望著天空,深呼吸了一次,停止了說話.

過了一會兒,愛爾薩的情緒平複了.

"我非常高興,你能這麼想,我就滿足了."

愛爾薩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歎息自己的能力不夠.

所以,羅倫斯補充道.

"商人只在借貸的時候嚴格.我可不是隨口說的."

怪不得是個連親近的人都用金錢束縛的守財奴.

羅倫斯猶豫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麼,但看起來沒有那個必要了.

愛爾薩似乎同意了他說的話,她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笨拙的笑容.

宣告中午到來的鍾聲不規則地響了起來.在鍾聲連響數次,聲音不留余韻地消失在寒冷的高空之後,羅倫斯說道.

"不過,俗話說旁觀者清."

愛爾薩抬起頭,吃驚地睜大眼睛看著羅倫斯.

"你認為我在掩飾嗎?"

這種想法真讓人吃驚,羅倫斯這樣想道.不過,她這樣一說,羅倫斯只好苦笑起來.

愛爾薩並不在意他的苦笑,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在羅倫斯看來,她這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而故意做出嚴肅的表情.

"然後,我雖然沒有能力直接解決問題,但我怎麼說也是聖職者,如果有人心中苦悶,至少,我有能力傾聽那個人的內心.還有……"

愛爾薩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我懺悔過了."

真是笨拙的辯解啊.

不過,對率直的愛爾薩而言,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而且,關于伊凡的事,也是事實吧.她那顆想為在掩飾與真心的間隙中掙紮的人解決痛苦的心,也是真的吧.

她那好管閑事的性格,正是她能夠成為一名了不起的聖職者的證明.

"是啊."

羅倫斯把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姿勢.

愛爾薩再次咳了一聲,說道.

"老實說,你們兩位很不自然."

聽到她嚴肅地這麼說後,羅倫斯有些生氣,于是,如此回答道.

"我是人類,而她是狼,這本來就不自然."

聽到這句話.愛爾薩愣了一下.但她還是不示弱地繼續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是什麼意思呢?"

羅倫斯剛一反問,她立刻就說道.

"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連手都不牽呢?"

聽到這句話,羅倫斯不禁停下了腳步.

當然,他並不是生氣.

羅倫斯感到非常難為情,于是用手捂住了半邊臉.

"我無法理解.你雖然把她稱為狼,但父親留下的書里,那樣的故事有許……"

羅倫斯用另一只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他難為情得無法正視愛爾薩.

羅倫斯一直望著其它地方,等待內心恢複平靜.

用不著赫蘿說自己像個女人,連羅倫斯本人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純情.

"……抱歉."

過了好一會兒,羅倫斯終于恢複了商人的語氣.

不過,他的臉依然發燙,汗珠不斷地滲出.

他第一次發現,相愛的兩個人這句話出現在詩句以外的地方,竟然有著如此巨大的沖擊力.

"可,可是,愛爾薩小姐.我們活在現實中,這也是事實.正如人無法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一樣,那並不是簡單地牽牽手就可以的問題."

在這一點上,赫蘿提出去基修的理由是完美的.

由于過于合理,商人聽到的話,恐怕會拍手叫好.

"那麼,為什麼不去努力呢?為什麼連努力都不做就說出這樣的話呢?

你——"

"…………"

羅倫斯忍住了什麼樣的粗暴言語,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過,他的手緊緊地揪著愛爾薩的胸口.

"……對不起."

羅倫斯突然回過神來,把手放開.

愛爾薩並沒有整理被弄亂的衣服,只是用銳利的目光瞪著他.

不過,愛爾薩並不是為他的粗暴而生氣,因為她知道,盡管羅倫斯聽到自己的話之後顯得非常生氣,但那只是因為他想掩飾而已.

"努力……我也曾做過."

"是嗎?"’

聽到愛爾薩如此迅速的反問,羅倫斯朝她望去.

他之所以沒有再次生氣,是因為他已經無力生氣了.

"是真是假……我也不太清楚."

羅倫斯並不理會露出吃驚表情的愛爾薩,繼續向前走.

愛爾薩依然帶著吃驚的神情,小跑著追了上去.

"你說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當然是想和她一起去最初的目的地,也就是她的故鄉.但情況不允許我那樣做,而且,理智地想一想,我也認為同意她的意見比較好.這既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而且,也是為了柯爾."

把這個叫做成年人的選擇,聽起來會比較響亮.

聽了羅倫斯的話,愛爾薩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看起來非常痛苦地低下了頭.

羅倫斯也同樣認為與赫蘿一起去約伊茲是最好的想法.不光是認為,他甚至無數次地祈禱過.

可是,他畢竟無法推翻赫蘿說出的理由.就算能推翻,那也是羅倫斯用無理取鬧的辦法,而那樣做根本不會讓赫蘿高興.

只有在確信美麗的故事劃上完美的句號的時候,才能把一切都拋開.

而在那之後,人生仍將繼續.

赫蘿曾經帶著疲倦的笑容這樣說過.

活著的時候,會覺得人生意外地漫長.

對于拋下一切之後一無所有的人而言,人生這種東西過于漫長了.

羅倫斯和愛爾薩無言地繼續走著,最終到達了旅館.一樓是正在吃午飯的工匠打扮的男子以及旅人,他們的表情各自不同,既有人開心,也有人郁悶.

人生形形色色這句話,並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沒有什麼能盡善盡美,不做出某些妥協,就無法成功.

盡管所有英雄都能克服無數困難,化解種種危險,但挑戰困難和危險的人並不都能成為英雄.

大多數人在挑戰的過程中就喪命了.

羅倫斯是行商人.小心謹慎不僅不會被責怪,反而是應該的.

羅倫斯安靜地走上樓梯,盡管地板沒有發出聲響,但他的身後不斷

響著輕微的腳步聲,看來愛爾薩緊緊跟在自己的後面.

的確,在旁觀者看來,那是非常痛苦的事吧,痛苦得讓人無法坐視不管.

可是,那就是現實.

心中反複這樣想著的羅倫斯甚至感到有些同情自己.

隨後,他默默地露出無奈的笑容.

"奇跡不會發生嗎?"

愛爾薩簡短地問道.

"奇跡不會發生嗎?"

看到羅倫斯轉過頭,她又說了一次.

愛爾薩站在樓梯中段,抬頭望著正要走上拐角處的羅倫斯.

"你曾經在我們的村子引發奇跡,拯救了我們.而這樣的你……"

愛爾薩眼中噙著淚水,她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這樣的你都無法得到奇跡的拯救的話,我該怎麼向人們傳播神明的教誨呢?"

她那蜂蜜色的眼睛銳利地盯著羅倫斯,但其目光中沒有半點敵意.

羅倫斯輕輕撓了撓頭,轉過臉避開了愛爾薩的視線.

愛爾薩徹頭徹底地,全身心都是神的仆人.

"我明白,自己說了隨便的話,可是——"

"不,你什麼都沒有說錯,只是,我們,特別是我,並不是高尚得隨時都有奇跡來拯救的人."

說著,羅倫斯走下樓梯,走到愛爾薩身邊彎下了腰.

把她那剛才被自己粗暴弄亂的衣服整理好.

愛爾薩既沒有撥開他的手,也沒有表現出厭惡的神色,她的眼睛一直凝視著羅倫斯.

"據說,在她的故鄉附近,有一支叫繆里傭兵團的部隊."

愛爾薩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她不明白羅倫斯想說什麼.

羅倫斯幫她整理好衣領,然後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但她依然一動不動.

"繆里,就是數百年前與她分別之後一直沒見過面,她認為早就死去了的故鄉的同伴."

說著,羅倫斯轉身背向愛爾薩.他不知道愛爾薩現在是什麼反應.

不過,他認為,愛爾薩的表情大概沒有變化吧.

"也許,他還活著吧.不過,我沒有告訴她.我打算等到了基修,在分別的時候告訴她."

"為什麼?"

愛爾薩只簡短地問了這樣一句.

"因為我希望她只把注意力放在我們的旅行中.傭兵團不可能使用女性的名字.雖然說起來可笑,但我確實在嫉妒.啊,都到了這個時候,我甚至想向她告白."

羅倫斯把手放到門把上,轉過頭看著愛爾薩,說道.

"我曾經想過,既然過了那麼久,干脆一直把繆里當成已經死去的人不就好了.很過分吧?"

羅倫斯歎著氣打開了房門.

他向前走了一步,反手把門關上,想把自己關在里面.

"奇跡無數次地降臨到我這樣的人頭上的話,那才會讓神明的教誨變得毫無說服力."

羅倫斯解開行李,找尋赫蘿的換洗衣服.與赫蘿分別的話,這些她擅自花費大筆金錢買的服裝將再次變回金錢.

愛爾薩把門推開走了進來,從褡褳中拿出一套服裝.

"確實非常惡劣,神明會降下懲罰的吧."

盡管她說得如此直白,羅倫斯卻感到心情好了許多.

羅倫斯站起來,帶著笑容離開了房間.

沒想到愛爾薩繼續說道.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羅倫斯回過頭,發現愛爾薩非常生氣.

"你想了這麼多,卻還要讓自己保持理智,這讓我無法理解.這才是不自然,你到底想怎麼做呢?"

"你真多管閑事啊."

羅倫斯直言道.

為了禮貌,他還是難為情地笑了笑.

"這是我們的問題,我們的選擇.可沒有你插手的份.就算你是向人們闡述神明教誨的人."

之所以加上最後那句狡辯,是因為這句話完全就是借口.

他也明白,愛爾薩那樣說是出于對自己的善意.

可是,那並不代表羅倫斯允許她那樣說.

"你說的沒錯."

說完,愛爾薩吸了口氣,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流了出來.

"可是,我非常想報答你的恩情.在我看來,你並不同意她的決定.

"我確實是這樣.可是,她可不這麼想."

執著于一起去約伊茲的,只有羅倫斯自己.

盡管赫蘿也認為一起去是好事,但那也是建立在與諸多的選項相比較的基礎上.

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盡管愛爾薩面不改色地說出相愛的兩個人這句話,但實際上,她那樣說才是奇怪的事.

羅倫斯可以把那句話視為一種諷刺.正因為這樣,繆里的事也讓他無法安心.

可是,在聽了羅倫斯的話後,愛爾薩一直盯著他.

她那蜂蜜色的瞳孔仿佛鑲嵌在劍柄上的寶石一般,散發著凜然的光輝.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為什麼你這麼固執."

羅倫斯在一瞬間對她的話感到茫然.

"簡直就和伊凡一樣.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真要把人急死了.為什麼不表現得更率直一點?為什麼把違背自己的意願當做是為了對方好.神明總是站在正確的人那一邊,沒什麼好害怕的."

愛爾薩滔滔不絕地說完後,雙肩開始微微顫抖.

她滔滔不絕地說出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也讓羅倫斯感到內容支離破碎.大概連愛爾薩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吧.她只是把自己的感想說出來而已.

可是,羅倫斯知道她想說什麼.至少,他知道愛爾薩有千言萬語要對自己說.

可是,最重要的是,那一切,盡管羅倫斯用理性壓抑著,卻也因此被赫蘿看了出來.

故做聰明,是愚蠢的表現.

"你什麼都沒說錯."

羅倫斯疲倦地說道.

他的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

"可是,我只是一個商人."

"那麼,請你想想."

愛爾薩也許連自己為什麼會生氣都不知道.

可是,她依然盯著羅倫斯,語氣嚴厲地說道.

"請你不要帶著任何祈求,仔細地想想.既然你說自己違背了神明的教誨,不配得到奇跡的拯救,那就請你不要祈求,用商人的方式想一想."

圖147

這個請求真是奇怪.

明明對愛爾薩自己沒什麼好處,她卻為了羅倫斯而生氣.

"你們商人,不是會使用難以置信的做事方法嗎,不是擁有許多只能稱做魔法的辦法嗎?如果……如果,你的內心帶著猶豫,認為那些是卑劣的手段,那麼請放心."

愛爾薩挺直身體,用堅定的目光看著羅倫斯,說道.

"我敢做出保證,那些辦法決不違背神明的教誨,是正確的."

這些話,也許只能一笑了之.

如果一百個商人聽到這些,那麼包括無心聽到的人在內,會有一百二十個人認為按赫蘿的意見去做是正確的吧,他們甚至可能端出酒給愛爾薩,叫她冷靜點.

可是,愛爾薩的意見也很有魅力.

她叫自己仔細想一想.


愛爾薩也不是笨蛋,她明白赫蘿的考慮有一定的合理性.而且,她是不忍看到羅倫斯他們那樣才說出這些話的.

那麼,就算只是為了回報她對自己的關心和善意,羅倫斯也得想點辦法.既然愛爾薩說無論使用多麼卑劣的手段,她都會為自己向神明解釋.那麼動一動自己的腦子也不壞,就算最終依然得出放棄的結論.

畢竟,盡管簡單地要求赫蘿改變主意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說那是為了生意的話,就有可能了.

而且,羅倫斯明白自己該考慮什麼.他要考慮的,就是不用去基修,而且能夠迫使那個鎮上的不知內情的商會把書賣掉的辦法.

綁架那個商會主人的妻女,以此威脅?下咒語?雇傭兵團去襲擊他們?

想象這些荒唐的主意,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只是,他並不像愛爾薩誤會的那樣擁有魔法工具.不用攜帶大量現金就能把錢運到目的地的彙款這種方式,只要明白了其本質就會發現,那並不是不可思議的技術.

簡單地說,那只不過是通過信用這條水路運送貨物而已.

那並不是用魔法運送看不到的金錢,其中遵循著某些原則.

就算撕毀信用,能奪去的也不是生命,只有金錢而已.

想到這,羅倫斯突然被自己想到的一個字眼吸引住了.

撕毀信用?

想到這個字眼的時候,羅倫斯的大腦停頓了一下.

疑惑的愛爾薩想說點什麼,但羅倫斯擺了擺手,制止了她.

真的不去基修就不能把書買下嗎?

羅倫斯感到似乎有什麼自己沒察覺的問題.解開問題的鑰匙在雷諾斯到處都是.那是與赫蘿牽著手,一起走向通往約伊茲之路的金色鑰匙.

這種期待讓羅倫斯心跳不已,他的腦海中回放著進這個鎮子之後的種種.

羅倫斯看著愛爾薩.

他感到對什麼事都不害怕的愛爾薩好像身體顫抖了一下.

那也許並不是心理作用.

因為,幾秒之後,羅倫斯帶著笑容對她說道.

"說起來,如果我真的想到了奇跡的辦法,你會為我做些什麼呢?"

你會為我做些什麼呢?羅倫斯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他不由佩服自己竟然一點猶豫都沒有就說出了這句話.

"……我,我會祝福你們."

不過,由于膽怯的愛爾薩是個了不起的聖職者,所以,羅倫斯把臉上的得意勁稍微收斂了一些.

他所想到的是如果沒有愛爾薩的啟發就會付之一笑的,可笑而卑劣的辦法.

羅倫斯他們回到弗倫雜貨店,發現店里面一個人也沒有.

通向庭院的門大開著,庭院里有一個臨時堆成的爐子,里面的火燒得正旺.

"哦,回來了啊.我這邊還要花一點點時間,請到屋里等待吧.'’

庭院里,一個看起來像廚師的男子正熟練地剔除著鰻魚的刺,不知這個人是花錢雇來的,還是弗倫的熟人..

而在他周圍,有許多忙碌著的伙計.

聽到弗倫的話,羅倫斯點了點頭,走回店中.愛爾薩不安地看著他.

"你可是煽動者哦."

羅倫斯用頑皮的語調說道,愛爾薩的肩顫抖了一下.

不過,她的視線緊緊地盯著羅倫斯,並咬著下嘴唇.

"我是在感謝你.也許,我的心比想象中還要蒼老."

羅倫斯笑著說完這些話之後,輕輕吸了口氣.

他面對的,是店的內部.

"在父親的信中……"

愛爾薩面對著羅倫斯的背說道.

"寫著這樣的話,走自己所想的路.在書中,有許多做出妥協,最後勉強得到幸福的故事,但作出妥協,最後得到滿意結果的例子,幾乎沒有.另外……"

愛爾薩握住胸前的手工雕刻的紋章,帶著頑皮的笑容繼續說道.

"就算失敗卻得到滿足的例子,有很多哦."

經商之道就是成功與失敗的積累.

這種事,羅倫斯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當然."

羅倫斯邁著大步,在弗倫雜貨店的走廊里前進著.

這里經常打掃,通風也非常不錯.有意思的是,店的內部盡管走廊狹窄,頂部也很低,卻比接待顧客的店鋪部分更加明亮.

在光線明亮的地方,聲音也聽得更清晰.

走了不一會兒,羅倫斯就聽到赫蘿與柯爾愉快的聲音.

那是本來有爐子的廚房被隔出來的房間,地面比別的房間低了不少,赫蘿與柯爾那充滿腥臭味的衣服正整齊地放在里面.

羅倫斯掀開布簾,看到赫蘿正用木勺舀起熱水,潑到脫得精光地逃跑著的柯爾背上.

"不要跑!如果是在紐希拉的話,可比這個燙一百倍呢."

赫蘿隨口胡說道.

不過,柯爾也拿著木勺准備從桶里舀水潑過去,看樣子,他們玩耍得正開心.

看到羅倫斯,柯爾慌忙把木勺藏到身後.

而赫蘿卻雙眼發光,滿臉發現新獵物的興奮表情.

"別鬧了,小心感冒啊.接著."

兩人應該早就洗好了,于是羅倫斯把兩條大毛巾扔了過去.

柯爾用手接住,赫蘿則用頭接住.

"換的衣服我放在門口了,柯爾的是愛爾薩小姐借的,待會去謝謝人家."

"啊,好的."

柯爾精神十足地回答完,就打了個噴嚏.

赫蘿與柯爾都脫得精光.柯爾用毛巾擦干了身體,立刻換好衣服.

"還有你."

聽到羅倫斯的話,赫蘿露出沒勁的表情歎了口氣,尾巴不停地搖晃著.

"真是的……沒被人看到吧?"

她的尾巴每次搖晃,都濺出許多水珠,但頭發卻不是那樣.

赫蘿用手一擰尾巴,就擠出大量的水.

"咱可沒那麼粗心……阿嚏."

她的身體嬌美,肌膚白里透紅,在水的浸潤下,仿佛拋過光的珍珠一般.

不過,打噴嚏的神態看起來十分笨拙,加上身體嬌小,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

羅倫斯一面歎氣,一面幫她擦拭頭發.

"午飯已經快好了吧?"

"還在爐子上呢,再等一會兒."

"唔,咱在港口聽說,塗上干果油以後再烤會更香."

赫蘿的頭發美麗而松軟,卻也因此更容易吸水.

羅倫斯用力幫她擦拭,水也總擦不干.

"這樣的熱水浴雖然也不錯,不過,還是紐希拉那些地方好,入浴的時候還准備了用雪冰凍過的烈性葡萄酒,是吧?"

赫蘿這樣說道.也許是因為桶里的水也冷得差不多了,她看上去有些發抖.

"那邊的人都是那麼做的.不過,洗澡和喝酒的價錢都不低."

羅倫斯把毛巾從赫蘿頭上拿下,披到她的肩上.

赫蘿用手撥開粘在額頭上的頭發,答道:"唔."

"好了,接下來是身上."

赫蘿把手插在曲線優美的腰上,抬著頭看著羅倫斯,仿佛在說"怎麼了?".

羅倫斯看了看她那充滿挑釁的琥珀色眼睛,隨後緩緩把眼睛閉起.

"快幫咱擦好身體換衣服."

看到羅倫斯不為所動,赫蘿的臉鼓了起來.

不知道她是對旅行即將結束的事根本不在乎,還是因為在乎而故意裝成這樣.

不過,雖然赫蘿很會作戲,但羅倫斯隱瞞心事的能力卻有限.

他抓起披在赫蘿肩上的毛巾,皺了皺眉.

"幫咱換好衣服之後,汝打算做什麼?"

羅倫斯這樣答道.

"我想去尋找露·羅瓦,你來幫我."

圖153

可憐的露.羅瓦現在正在這個舉目無援的鎮子上為了籌集做那筆投機買賣的物資而奔走著.

不過,羅倫斯說要去找他,並不是要向這個可憐的男子伸出援手.

這一點,赫蘿自然也明白.

她用疑惑的目光望著羅倫斯問道.

"為了什麼?"

水珠從赫蘿身上滴落.

洗澡水變冷了,氣氛也變得非常冰冷.

赫蘿那濕潤的身體急速冷卻,目光也冷若冰霜.

"在約伊茲的附近……"

羅倫斯于幾乎與赫蘿的身體貼在一起的距離,低著頭說道.

"有一個傭兵團."

"……什麼?"

"據說……叫作繆里傭兵團."

這兩句話讓赫蘿十分驚訝.

盡管非常震驚,但人到了這樣的時刻大腦運轉得總是異常得快.

"請幫我找露·羅瓦,我現在就要見他."

羅倫斯把臉轉朝一邊,身體也正准備從赫蘿身邊離開,仿佛在說情況就是這些,不料,赫蘿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她的表情,已經超越了憤怒.

"汝打算做什麼?"

"向他說明我的提議."

赫蘿露出獠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她即將爆發之前,羅倫斯抱住了她的臉,說道.

"我不是要改變主意."

說著,羅倫斯蹲了下來,望著赫蘿那略帶紅色的琥珀色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而美麗.

"我是商人,不會那樣輕易地違反契約."

這句話有兩層含義.

羅倫斯站了起來,平靜地說道.

"不過,我提議做些改變,如果情況允許的話."

"這麼說……"

赫蘿還沒說完就閉上了嘴.隨後,她就像為自己鼓勁似的,抓著羅倫斯用力搖晃.

"這麼說,就是不去基修了嗎?"

"看情況."

赫蘿看起來就像要哭了一樣,這只是羅倫斯的錯覺吧.

實際上,赫蘿是露出厭惡的表情吧,一副"這個家伙,又做了多余的事"的樣子..

"……雖然咱不願這麼想,不過……"

"嗯?我確實是在嫉妒哦."

羅倫斯望著赫蘿,干脆地說道.

"嫉妒繆里?"

赫蘿愣住了.氣氛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她的心跳聲.

"難道說,繆里是女的?那麼,我剛才說的話就當成開玩笑好了."

羅倫斯盯著赫蘿,她卻把臉轉朝一邊.

隨後,她緩緩搖了搖頭,說道.

"不過,咱告訴汝吧,繆里可不像汝想的那樣——"

"可是,我很有可能淪落到只能坐在馬車上想象你們重逢時的場景的境地.老實說,我不希望那樣."

羅倫斯牽起赫蘿細小的手,發現它非常冰冷.

于是他拿起披在赫蘿肩上的毛巾,替她擦了擦臉和脖子.

"汝想怎麼做?"

"為了不去基修也能把事情辦妥而努力,為此,我現在就要見露·羅瓦.當然,不用把柯爾和愛爾薩小姐帶去約伊茲的辦法,也應該是有的."

羅倫斯用毛巾擦拭著赫蘿的肩膀,赫蘿不耐煩地撥開了他的手,問道.

"那種辦法,真的有嗎?"

無論回答得多麼巧妙,只要有一點瑕疵,都逃不過赫蘿的眼睛.

赫蘿警惕地望著羅倫斯.

羅倫斯卻不知為什麼笑了起來,隨後,他自嘲般地說道.

"我會朝那個方向努力的,這就是我."

說到這,赫蘿終于明白他為什麼笑了.

"這就是我身為一個商人,能做出的最大改變."

赫蘿像吃到什麼苦東西一樣縮起了下巴,用厭惡的眼神看著羅倫斯.

這個傻瓜真的沒救了.

她一定是這樣想的,而且,也說出了口.

"雖然這非常可笑."

說完,赫蘿笑了起來,並點了點頭.

"如果不成功,我就放棄,我是說真的."

赫蘿能夠看穿別人的謊言.

我說的沒錯吧?羅倫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赫蘿,她更加縮緊了下巴.

明明在做詭辯,居然還能做出如此無辜的表情.

赫蘿吃驚地盯著羅倫斯.

羅倫斯咳嗽一聲,繼續說道.

"不覺得我也成了一個大人了嗎?"

就算被打,被踢,哪怕舍棄所有財產和生命,也要守護,追逐,依靠赫蘿.

就結果來看,這趟旅行並不算壞.

赫蘿既沒有笑,也沒有生氣,現在的她,已經超越了驚訝.

看到羅倫斯的笑容,赫蘿無力地垂下了頭.

看起來就像把臉埋在羅倫斯的胸口一樣.

"真是亂來啊."

赫蘿歎息著小聲說道.

她把毛巾撿了起來,隨意地裹在身上,又說了一遍.

"真的是非常亂來啊."

亂來也沒什麼不好.

看著赫蘿胡亂地擦著身體,羅倫斯感到心情輕松了許多.

正如愛爾薩說的那樣,認准一件事就一干到底,也讓人心情輕松.

赫蘿從桶里出來,在地上啪噠啪噠地走著,並把毛巾扔給了羅倫斯.

也許是由于剛洗過,她的尾巴看起來非常蓬松.

"不是要去找那個肉團子嗎?"

"是啊."

"真是的……午飯前要回來."

赫蘿大聲喊道.

露·羅瓦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動物.

並不是說他的外表,而是說他感覺的敏銳程度.

這個正在商會的搬貨場做交涉的書商一聽到羅倫斯的腳步聲,就立刻轉過了頭.

而且,那里並不安靜,怒吼聲,馬的嘶鳴聲混雜著,談話聲也不絕于耳,是個非常喧鬧的地方.

"您的表情好可怕啊."

露·羅瓦開玩笑般地說道,但羅倫斯並沒有笑.

"這可是我要說的話啊."

他的語氣非常友好,這是因為赫蘿就站在羅倫斯的對面.

假如赫蘿不在,這個書商恐怕會把羅倫斯視為不可信任的敵人吧.

"物資方面,我購買了許多."

露·羅瓦的右半邊臉靈活地動了動.

隨後,他轉身簡短地說了句"看來還是算了.".商會的人看來也沒有非要讓他買下的意思,只是輕輕搖了搖手.

"帶著女性還露出這種表情,可是不會被其他商人們信任的哦."

走到羅倫斯身邊時,露·羅瓦這樣說道.

羅倫斯聳了聳肩,回答道:"我早就有過那種經曆了."

"您有什麼事呢?該不會是什麼讓我感到可怕的事吧?"

在信用的世界里,最應該避免的就是改變心意.

與這個相比,失敗根本算不了什麼.

"不."

"那麼,是什麼事呢?"

"我突然有點急事,不能去基修了."

羅倫斯和露·羅瓦並肩走出店,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途中,露·羅瓦曾一度超過赫蘿,追到羅倫斯身邊,但赫蘿一直與兩人保持著距離,走在後面.

"您說真的嗎?"

"旅伴也對我說過."

露·羅瓦閉著嘴,看著羅倫斯.

他的臉上充滿疑惑,因為,他無法看出羅倫斯的想法.

"請不要開玩笑了.這筆買賣我還指望賺一千枚銀幣以上的利潤呢."

他看起來就像在吹噓"我可是連熊都能殺死的哦!"的傭兵.

不過,羅倫斯可不是為這個而發笑.

而是為這筆大買賣以及自己的嫉妒心在自己心中的重要程度相等感到可笑.

"抱歉,不過,我並不是打算反悔."

露·羅瓦那張大臉扭曲著.

羅倫斯輕輕咳嗽一聲,吸了一口冷空氣,說道.

"關于基修的商會,那是個與戴林克商會有特殊買賣的大商會吧."

只要褐色肌膚的姑娘.這種要求,不是重要的客戶的話,戴林克商會是不會答應的吧.

而能向那個商會提出如此非分要求的商會,也不會是小商會.

露·羅瓦一面仔細聽著羅倫斯的話,一面緩緩點了點頭.

"這麼說,他們與好多商會都有長期的生意往來,這麼想並沒有錯吧?"

"……是的,不過,那又怎麼了?"

露·羅瓦著急地問道.

可是,羅倫斯並不打算一下子把話完全說完.

他松了松脖子,繼續說道.

"那樣的話,就算我留在這個鎮上,也能夠幫助你做這筆買賣."

聽到這句話,這個書商停下了腳步,打量著羅倫斯.

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說羅倫斯接下來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調動所有腦細胞去思考.

發現露·羅瓦突然停住了腳步,羅倫斯回過頭.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羅倫斯眯著眼睛,說道.

"用彙款."

"彙款?彙款怎麼了?那只是方便的現金運送方式啊."

羅倫斯隔著露·羅瓦的巨大身軀,朝滿臉無聊表情的赫蘿望去.

"就是找碴."

說完,羅倫斯轉身繼續前進.雖然露·羅瓦面臉疑惑,但羅倫斯確信他會跟來.

而當他跟著自己走的時候,輸贏已見分曉.

"羅倫斯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好奇心會害死貓.

只要知道了,就會不敢去做.

即使方法再簡單.

羅倫斯轉過頭,看著露·羅瓦.

"從多個商會同時向那個商會開出彙票."

"啊."

"而且,換算成金幣的話,是數十,不,數百枚."

羅倫斯不禁想笑.

畢竟,從自己口中說出的,是只有具有巨大財力的人才能做到的,高難度的事.

"讓他們以不同的理由同時開出彙票.這樣的話,那個商會會認為

只是偶然而不會起任何疑心就把現金兌換出來.而當現金開始見底的時候,他們就會感到奇怪了.可是,為時已晚,商會金庫里的現金逐漸變少,嗅到氣息的兌換商就會趁機提高兌換的手續費.陷入窘境的商會將怎麼做呢?在他們感到迷茫的時候,也會有人陸續地前來兌換現金,而且,其中一定會有平日的貿易對象.可以得罪誰呢?哪個是不能得罪的人呢?如果是大商會,那麼在他們最迷茫的時候,也同樣會有顧客和貿易對象前來,他們紛紛提出'把這個賣給我,把說好的報酬給我……’等要求,因此商會將陷入大混亂."

肥胖的露·羅瓦的肌膚如擦了粉一樣漂亮.

而現在,卻像撒了岩鹽一般,又白又僵硬.

"到那個時候,你這麼說,看你們好像很為難啊,彙兌的事就交給我吧,不過,我有條件."

當然,他負責的彙兌,都是出自戴林克商會的,所以,露·羅瓦並不需要准備現金.

到了這一步,事情基本就算成功了.

接下來就看露·羅瓦的膽量和本事了.

"'對了,聽說你們這里有一本書吧?’我就這麼說嗎?"

"沒錯.吃

羅倫斯滿臉堆笑,如同一個殷勤的商人一樣說道.

露·羅瓦望著他,他感到現在的羅倫斯有些可怕.

也吃驚于他竟然能想到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

不過,方法上是可行的.

而問題自然也是存在的.

"我明白您說的了.只是……戴林克商會能答應嗎?"

他擔心的倒不是會不會有損戴林克商會的名聲這個問題.因為,把戴林克商會的錢帶到雷諾斯鎮的多個大商會之後,彙票是由那些商會開出的.到了那個時候,根本不會涉及到戴林克商會這個名字.

問題在于,為了開據彙票,是否需要大量的現金.

"肯定會答應的.因為,這個鎮上現金的價值提高了."

"啊."

露·羅瓦不禁叫了起來.

戴林克商會一定會從這筆買賣中利用貨幣兌換行情賺取利益.

"只要雷諾斯和基修的貨幣行情不同,他們就有可能賺取利益.而幸運的是,現在明顯是雷諾斯這邊的行情比較高.要我計算給你看嗎?"

聽了羅倫斯的話,露·羅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他的嘴上在痛苦地念著什麼,而眼珠卻冷靜地轉動著.

羅倫斯提出的這個計劃,如果戴林克商會接受,那麼購買書的辦法就確定了.

根本不用被"在去基修的途中為怎樣購買書而煩惱,或者為了順利買下書而擔心能否找到空子."等等由于不明朗的將來而產生的不安折磨..

離開鎮子獨自經商的商人是絕對不會小看這種痛苦的.露·羅瓦實際上到了這個鎮子之後,也有過大幅修改出售聖經的計劃的痛苦經曆.

羅倫斯所說的辦法簡單易行,就算光是想想也會覺得非常容易.

就照這個方法做,沒什麼比計劃周詳的旅行更能讓人安心的了.

露·羅瓦如同向神明懺悔的信徒一樣,望著羅倫斯問道.

"真的……要這麼做嗎?"

他這是在套羅倫斯的話.

羅倫斯簡短地答道.

"當然."

這個書商如同做了錯事一樣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

羅倫斯他們決定立刻前往戴林克商會.

要把計劃變更的事告訴對方,自然是越早越好.

不過,疾馳的馬車突然改變方向的話,坐在上面的人的身體怎麼也得承擔一部分負荷.

羅倫斯當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不是一個短視的人.

正因為這樣,他再次把赫蘿帶到了戴林克商會.

這是為了向這個自己曾經為了錢而抵押赫蘿,之後又傾盡囊中所有把赫蘿贖出來的商會顯示決心.

到達戴林克商會的時候,正好四位主人在舉行慣例的會議.

羅倫斯他們走進房間,四人一起過來迎接.

既然來到這里就不能回頭,羅倫斯並不想為沒有盡全力,或者沒有辦到能做的事而後悔.

羅倫斯主動向四人做解釋,將利用彙款的手段進行交易的提議,以及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不去基修的事告訴了他們.

聽完之後,其他三人不動聲色,艾林金更是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不僅如此,他甚至把手放到桌上,平靜地說道.


"那麼,就這樣辦吧."

聽完這句話,給出提議的羅倫斯反而大吃一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羅倫斯立刻就反問道.

"您認為這樣好嗎?"

艾林金故意裝出吃驚的表情問道,作出提議的不是您嗎?

"不是,當然了,是我提出的,也感謝您能夠答應……只是,那個,關于我想拜托您的事……"

"羅倫斯先生不願去基修,是吧?"

之前弗倫提過這個,而眼下,赫蘿也在場.

就算是頭腦不大靈活的人,也能猜到羅倫斯想說什麼吧.

艾林金笑了.

"提出那個方法的人是羅倫斯先生您的話,就與我當初提出的條件基本一致.而且,您的提議我沒有理由拒絕.因為,我們也討論過那個方法."

"什麼?"

吃驚的不光是羅倫斯.

露·羅瓦也滿臉驚訝的神色.

"不過,一般人不會想到這種令人討厭到極致的辦法,就算想到,也不會對我們說,這就是我們討論的結果.而且,由我們主動提出的話,也許會受到質疑."

不知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不過,從艾林金露出的諷刺般的笑容看,他說的應該是真話吧.

"能想到這種上不了台面,不計後果的辦法,說明您也過于老謀深算了,是吧?"

聽了艾林金的話,羅倫斯這邊只有赫蘿笑了起來.

這個奴隸商朝赫蘿微微一笑.

"男人保持年輕的辦法並不多.帶您一起來是個非常棒的決定.這可不是在諷刺哦,是我的真心話."

說完,艾林金一直看著羅倫斯.

羅倫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但他知道自己應該表示同意.

"看到您帶的同伴,我就大概明白您找我有什麼事了.二人三腳,可以這麼說吧."

艾林金剛說完,其他幾個主人就說道:"我們可是四個人啊."

獨自一人的話,就算是艾林金也無法走太遠.

您的提議我已經明白了.具體怎麼實施,可以交給我來安排吧?"

艾林金以商業會談的口吻這樣說道.羅倫斯和露·羅瓦一起答應了他.

與其它商會的聯系,以及現金的准備等事,沒有他們是很難辦到的,而且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的話,就算能順利買到書,要運到鎮外也是一件難事.

所以,羅倫斯把具體細節交給他們來處理.

而自己將徹底扮演惡人的角色.

艾林金他們也想到了同樣的辦法,卻不說出來,也是因為這一點.

"這次的買賣一定會非常不錯.雖然那家商會有點可憐."

艾林金確實是以同情的口吻這樣說道,但羅倫斯什麼也沒說.

羅倫斯隔著桌子與艾林金等人分別握手,契約正式變更了.

對他們來說,握手是交換契約書之前的禮儀.

他們的商道,非常接近弗倫他們的世界.

"那麼,祝您成功."

會談以這句話作為結束.

露·羅瓦看著羅倫斯,不住地偷笑.

他似乎想說,干得漂亮.

羅倫斯同樣想說這句話.因為,這趟交易羅倫斯不用去基修,這就意味著惡人將由露·羅瓦獨自扮演.

當然,這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關于之前說好的手續費……"

離開空曠寂靜的走廊之後,羅倫斯說道.

"啊,請不要現在說這個."

"那就以後再說."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著,露·羅瓦小心地看了看周圍.

艾林金他們仍在屋內商量著什麼,還沒有出來.

在離羅倫斯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只有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少年在推著門.

"只是……"

"在一切都結束以後再說也可以吧."

說完,露·羅瓦頑皮地看著羅倫斯.

"我確實要當惡人.把對方一下子就弄得倒閉也是可能的.所以,這麼一筆大買賣的中介費您不要的話,我恐怕會激動死的.而且,我可不是弗倫先生."

說到這里,露·羅瓦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真的如同少年一樣天真無邪.

"但我也想回報您.您真的是行商人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在連掉到地上的小錢都想撿的時候,羅倫斯最希望聽到的這句話,卻在自己有了比金錢更重要的目標之後經常能夠聽到,這可真是諷刺啊.

雖然不知道露·羅瓦是不是在想著盡量不要妨礙到自己,但羅倫斯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赫蘿,回答道.

"大概因為我確實不配做一個行商人.你的想法並沒有錯."

露·羅瓦開心地笑了起來,但赫蘿卻沒有流露出半點的笑意.

大概是因為她的意見被否定掉了吧,另外,羅倫斯嫉妒她在故鄉的同伴,也是她笑不起來的原因之一.

不過,她也沒有生氣,這倒讓羅倫斯感到很驚訝.如果問赫蘿原因的話,羅倫斯收到的恐怕會是連同答案附贈的拳頭.

"不過,羅倫斯先生,請您不要介意.我很喜歡用笑容勸說別人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盡管羅倫斯臉上帶著不甘心的神色,但聽到這句話,赫蘿卻笑了起來.

在弗倫的店里與露·羅瓦見面的時候,他就這麼做過.

直擊對方的善惡觀,讓情況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所以,這次的事是我夢寐以求的.獵物越大,成就感也就越大."

愛爾薩對露·羅瓦的評價是正確的.

正因為貪婪,所以值得信任.

羅倫斯點了點頭,答道:"期待你的精彩表現."

弗倫的商會里有烤好的鰻魚.

羅倫斯告訴露·羅瓦之後,他露出比赫蘿更興奮的神情,提議道."那麼,大量的烈性酒是必須的了.在這里的河中抓到的鰻魚最適合烈性酒了.契約結成……應該說變更成功,也是值得慶祝的事."

聽到露·羅瓦的玩笑,羅倫斯苦笑起來.

"弗倫先生他們也在呢.得去哪里……"

"啊,我去買好了.不過,希望羅倫斯先生把物資讓給我一些."

看來,他不打算在鎮上購置旅行物資了.

雖然聽起來是交換條件,不過,既然露·羅瓦這麼說了,羅倫斯也就答應了他.

"那麼,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交給我吧.請您先過去,幫我說一聲,叫他們在我回來之前別把鰻魚都吃掉."

說完,露·羅瓦鑽進了人海中.

盡管路上喧囂吵鬧,但他一走,羅倫斯就感到身邊立刻安靜了下來.

不知這是不是可以稱為存在感,但總的來說,露·羅瓦確實是個吵鬧的人.

羅倫斯他們也開始前進,突然,赫蘿說道.

"這樣一來,麻煩事就全部推卸乾淨了."

她的話里充滿了諷刺,但羅倫斯並沒表現出半點不快的神色.

因為,推卸麻煩這句話,用來表達這一連串發生的事實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這是行商人的鐵則.旅行的時候,盡量輕裝上陣."

"哼."

赫蘿用鼻子哼了一聲,露出少許厭惡的神色.

不過,羅倫斯牽她的手的時候,她並沒有把羅倫斯的手甩開.

也許是因為她對羅倫斯改變主意的事還有些耿耿于懷吧.

羅倫斯望著從鎮里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教會的尖塔,心中默默念道,盡管這樣,我也是得到了神明的寬恕的.

這時,赫蘿指著小路說道.

"那是近道吧?環境滿迷人的."

羅倫斯也.有同感.

即使用酒溫暖寒冷的身體,喝多了的話也會感到難受.

剛走進巷子,羅倫斯就感受到與戴林克商會不同的寂靜,這種寂靜讓羅倫斯感到渾身輕松.

赫蘿看起來也一樣,她發出輕柔的歎息.

這個盡管狹窄,卻打掃得非常乾淨的巷子讓人心情舒暢.

簡直就像通往簡樸而充實的生活的小道.

盡管羅倫斯並沒有說對大道上的大生意再也不感興趣了,但今後,他不會再只為生意而奔了吧.他將與赫蘿一起去約伊茲,結束他那對赫蘿與繆里重逢時的場景的荒唐憂慮,為自己與赫蘿的旅行劃上句號.

在那之後,他將再次開始行商.

正如赫蘿開玩笑時說的一個回憶足夠笑上五十年那句話一樣,自己也許真的會那樣做吧.

在期待不知何時會再次重逢的時光中,那樣做就足夠了.

自己不會後悔.至少,能做的都做到了,這種滿足感留在自己心中.

就在羅倫斯這樣想著的時候.

"喂."

赫蘿突然說道.

"嗯?"

羅倫斯反問道.于是,赫蘿那藏在斗篷下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咱想問一下."

赫蘿究竟想問什麼呢.

羅倫斯反問道"什麼?",不過,這完全只是出于好奇心.

"汝為什麼……這樣執著于與咱一起去約伊茲呢?"

說著,赫蘿露出了一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般的表情.

而在被問到之後,羅倫斯才知道,那確實是不該問的問題.

"唔,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咱只是覺得奇怪.汝並不是胡來,應該有著一顆明事理的腦袋.可是,為什麼不願接受咱的提議呢?汝說嫉妒繆里,咱在聽到汝這麼說的時候,確實相信了……可是,那是之後的事了吧?汝在知道繆里的消息之前,就執著于與咱一起去約伊茲.執著的原因,咱不……"

赫蘿在占上風的時候還言語模糊,這是很罕見的事.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表情吧,這樣一想,羅倫斯急忙用手摸了摸臉,

想把表情恢複成常態.

"有這麼奇怪嗎?"

當然,羅倫斯指的不是表情.

這一點,赫蘿應該也明白.

赫蘿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轉過身,點頭答道.

"是的."

"…………"

羅倫斯不知該用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

也許,失望這個詞是最貼切的吧.

羅倫斯本以為自己改變主意的話,赫蘿盡管不願意,但也會露出高興的神情.

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羅倫斯產生了如同自己的內髒全部被掏出來,撒在路邊一般的驚訝,以及不知該怎麼做才好的疑惑.他感到自己好像只剩下一副輕飄飄的骨架,連微風都能把自己吹倒.

"因為,咱不是說過許多次嗎?即使分別,也不意味著今生的別離.不是嗎?"

在狹窄的巷子里與赫蘿這樣美麗的少女手牽手走著,並聽到對方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是最幸福的之一.

可是,戰戰兢兢地看著赫蘿的羅倫斯一定不會贊同這種說法.

並不意味著今生的別離.這句話羅倫斯也明白.分別一年兩年,對行商人而言算不得什麼,並不是不能忍受.

可是,等待的對象換成是赫蘿的話,羅倫斯就覺得無法忍受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自己深深愛上了她?還是因為自己是人,而赫蘿是狼?

每次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羅倫斯能想到的,只有這些.更不用說現在了.

羅倫斯沒有回答赫蘿的話.

所以,她繼續說道.

"咱確實想發火.因為,那意味著汝並不信任咱,不是嗎?"

她說的沒錯.

自己喜歡赫蘿,赫蘿也應該是喜歡自己的.

羅倫斯也希望是這樣.

可是,雖然愛爾薩也說過類似的話,但羅倫斯卻無法讓自己坦率地像那樣去想.羅倫斯也不明白原因.

是因為自己是懷疑商品,懷疑別人,心中根本就不存在信任這種東西的商人嗎?

"咱雖然不想這麼說,不過,就算說了傷害到汝的話,汝也會原諒咱的吧……分別的時候,咱可不會說再見.用不著咱把話都說出來了吧?"

聽到赫蘿的話,羅倫斯吃驚地看著她.

"怎,怎麼了?"

"你剛才,說了什麼?"

用不著咱把話都說出來了吧.

羅倫斯感到這句話里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羅倫斯並不清楚.

但他強烈地感到那是某種重要的,決不能讓步的東西.

在甯靜的巷子里,羅倫斯牽著赫蘿的手,比思考不去基修的方法時更加認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赫蘿同樣一面看著羅倫斯,一面緊皺著眉頭作思考狀.

"啊.""啊."

兩人異口同聲地叫起來,這並不是偶然.

"汝難道說……"

"啊.不."

赫蘿吃驚地看著他,羅倫斯捂著嘴轉朝一邊.

這太巧了吧.

羅倫斯自言自語道,不過,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原因.

而一旦這樣想了,他就再也想不出別的原因.

盡管天氣寒冷,羅倫斯卻感到臉火辣辣地燙.

而赫蘿的視線更加火熱.

"哦……原來如此啊."

羅倫斯很久沒聽過她這種蔑視,仿佛在思考怎麼修理自己一樣的說話方式了.

羅倫斯帶著像小孩子一樣盡管怕得渾身哆嗦,卻依然想看的心態,轉身朝赫蘿望去.

她那略帶紅色的琥珀色眼睛在美麗的臉孔上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咱承認自己也是那樣.不過……"

羅倫斯似乎聽到她用舌頭舔嘴唇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准備認命.

最初到這個鎮子的時候,羅倫斯牽著提出結束旅行的赫蘿的手,這樣說過.

我喜歡你.

那麼,赫蘿那時候說了什麼?或者更進一步說,她做出回答了嗎?

"呼,汝真是胡來啊."

赫蘿的語調絲毫沒有掩飾心中的惡意.

羅倫斯甚至做好了連龍都能一擊斃命的傳說中的槍刺穿自己胸膛的准備.

就在這時.

"哼."

赫蘿發出生氣般的輕歎.

隨後,她閉上眼睛,一下撲到正做出防禦姿勢的羅倫斯的胸口.

"汝以為咱要戲弄汝吧?"

"……啊?"

羅倫斯睜開一只眼睛望著赫蘿.

"開什麼玩笑."

由于羅倫斯蜷縮著身體,赫蘿伸直了腰,如此就把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填平了.

由于難為情,羅倫斯不知道他們保持這樣的姿勢多長時間了.

當他回過神的時候,看到的是赫蘿羞澀的笑容.

"真是的,非要等咱的回答嗎,汝不是商人的話,咱早就把汝的喉嚨咬斷了."

赫蘿看著蜷縮著身體的羅倫斯,恨恨地說完這句話之後,鼓起了臉頰.

"再說,不是汝煽動咱的嗎?現在卻害怕成這樣,汝那是什麼意嗯?"

"?"

羅倫斯疑惑地看著她,赫蘿也吃了一驚,隨後低下頭說道.

"難道說,汝真的想要咱和那個石頭腦袋爭奪小柯爾?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這個還是什麼.

羅倫斯望著赫蘿那閃著紅光的眼睛,用自己那一片空白的頭思考著.

"啊……是這樣呀……"

"汝開什麼玩笑."

赫蘿帶著哭腔,不滿地抬頭看著羅倫斯.

不用勉強自己裝成賢狼的樣子.那句話是羅倫斯發自內心的.

如果赫蘿最大限度地理解了,那就意味著自己要接受赫蘿的一切不像賢狼的表現.

而那種表現的極致是什麼?

這用不著說.

赫蘿也是一樣的,盡管會覺得難為情,但在與羅倫斯分別之後,也會非常想見到他,而這些事,她同樣也思考過無數次.

羅倫斯認為她是因柯爾被搶走而生氣,最後把氣撒在自己頭上等舉動可笑也是自然的.而這種想法,是因為他只看到表面.赫蘿亂撒氣的真正原因,是旅行即將結束,而她卻無法把對羅倫斯的留戀從大腦中揮去.

咱之所以亂發脾氣,是因為汝害得咱如此痛苦.向羅倫斯撒氣的時候,她的內心其實是這樣想的.

"汝真的是只為自己考慮啊."

不抱期待,不做夢想.

沒有得到的時候,或者失去的時候,盡量讓自己不受傷.

說好聽點,這是商人的本性.

但其實,這僅僅是由于自己膽怯而已.

"特別遇到與咱有關的事情的時候."

被鼓著臉頰的赫蘿扯住耳朵的羅倫斯身體彎得更低了.

被她揪得這麼痛,就算羅倫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回嘴說道.

"你不也一樣嗎?"

"哦?"

盡管不打算用這一招,但羅倫斯還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

那是與地圖一起送來的,尤格的信.

"本來我不打算給你看的."

說完,依然被赫蘿揪著耳朵的羅倫斯把信從信封里拿出並展開.

這封信用了兩張信紙,上面寫滿了與尤格那巨大的體型根本不相襯的纖細文字.

赫蘿的注意力被信的內容吸引住了,似乎連自己正揪著羅倫斯的耳朵的事都忘記了.

第一張信紙以這樣的話作為開始.

關于我們非人類者在人類的鎮上經商的方法——

"你根本沒必要生氣.你早就……"

早就猜到那是我想做的事了吧?

雖然羅倫斯想接著這麼說,但還是沒說出口.

赫蘿揪著羅倫斯的耳朵,呆呆地看著信,如同溶化了的水晶一般的淚珠從她的眼中不斷落下.

赫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佛時間凝固了一樣.

她回頭看著羅倫斯,用喜極而泣的表情這樣說道.

"就是因為這樣,咱才討厭汝啊."

露出獠牙的她,臉上寫滿了高傲與不屑.

"明明不想說的."

赫蘿揪著羅倫斯的耳朵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說道.

"不過,這樣胡來的汝……咱最喜歡."

這一瞬間,基修,約伊茲,繆里,柯爾什麼的,完全不重要了.

只要聽到這句話,聖經上的文字全都變得毫無意義.

羅倫斯拿出一張空白的契約,簽了名之後交給赫蘿.

他所希望的,就是赫蘿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回答.

"真是的……咱在數百年間,在村子的麥田里見過無數對雌雄,像汝這樣胡來的雄性,在那個村里也沒——"羅倫斯不讓她再說下去.耳朵被揪住,身體蜷縮著的羅倫斯抱住了赫蘿.赫蘿盡管有些吃驚,但還是把頭依偎到他的肩上,歎道."小柯爾他們就交給那個肉團子吧,汝准備的,是二人之旅吧.既然問題解決了,那麼……"

赫蘿抱住羅倫斯的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繼續說道.

"就趕快回店吃飯吧."

說完,赫蘿想從羅倫斯身邊離開,但羅倫斯用力收起手臂,不放開她.

"唔……汝這是……"

赫蘿盡管笑著,卻裝出生氣的樣子輕輕錘打羅倫斯的胸口.

也許是由于剛洗過澡,她每動一下,身上都散發出雨後的春天般的氣息.

那是甜美,馥郁的赫蘿的氣息.

羅倫斯親吻著赫蘿的脖子.

"喂,汝適可而止……"

伴隨著赫蘿的話語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即使這樣,羅倫斯依然沒有放手.

大街的喧囂無法傳到這個狹窄的巷子中.

在鎮子的任何地方都能夠看到的教會的尖塔,在這里也是看不到的.

反過來說,無論在這里做什麼,神明都是看不到的.

"嗯?汝這,這,難道……"

比力氣的話,赫蘿是不可能輸的.

可是,羅倫斯卻更用力地抱緊她,使她的身體貼到牆壁上,隨後.

"這……在這種……地方……"

赫蘿認真而用力地推開羅倫斯,說道.

"汝開什麼玩……"

最後的這個笑字,最終並沒有傳到羅倫斯的耳中.

回到弗倫的店時,店內空無一人,快樂的聲音卻從庭院里傳了出來.

里面的人似乎已經開始享用午餐了.

羅倫斯和赫蘿一起穿過通向庭院的門,首先看到他們的愛爾薩與柯爾吃驚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弗倫過了一會兒才看到他們,露.羅瓦則把口中的啤酒都噴了出來.

不過,赫蘿絲毫不在意,她微笑著牽起羅倫斯的手.

在短暫而微妙的沉默氣息吹過之後,弗倫說著"哦,得多拿幾條鰻魚過來.",隨後回到了店內,露·羅瓦則說了一聲"我來幫忙.",隨後也跟在他後面回到了店內.

柯爾看著這兩個成年人,似乎想對他們說點什麼,但愛爾薩拉著他的手,把他拖進了店內.

剩下的,只有羅倫斯與赫蘿兩人.

"大家這都是怎麼了?"

臉上依然帶著笑容的赫蘿故意問道.

不過,羅倫斯並沒有回答.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臉疼得張不開嘴.

挨了剛才那一巴掌,羅倫斯在一段時間之內五感盡失,甚至連平衡感都完全消失了.

"嚯嚯,鰻魚烤得不錯啊."

爐子上的鰻魚滋滋地冒著油,正是食用的最佳時機.

赫蘿找出刀叉和盤子,靈巧地切下一片鰻魚,對羅倫斯說道:"乖,

張開嘴."

羅倫斯依然悶悶不樂地閉著嘴.

這並不是因為難為情,而是臉非常疼痛,不張嘴至少可以緩解一點痛感.

"什麼意思?咱喂的飯不能吃嗎?"

聽到這句冷冰冰的話,羅倫斯立刻條件反射般地張開了嘴.可一張嘴,他就痛得幾乎要跪在地上.

而赫蘿依然是滿面笑容.

羅倫斯強忍疼痛,猛地把嘴張開.

鰻魚確實烤得又香又美味.

只是,有些地方烤得過火了,烤焦的地方有些苦.

羅倫斯一邊吃著鰻魚,一邊出神地望著天空.

身邊的赫蘿嘴里塞滿了鰻魚,正津津有味地嚼著.

羅倫斯所看的方向是教會的尖塔.

尖塔仿佛把手拄屋頂卜.托著腮平靜地俯瞰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