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北村同學今天會來上學嗎?還是會請假……嗯啊──」

令人期待周末的禮拜五早晨。

厚重云層滿布的天空下,大河縮著肩膀,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冷風強迫季節由秋末進入冬初,將大河柔軟的頭發輕飄飄吹起。

「『嗯啊』是什麼?」

「冷死了。今天好像突然變冷,外套加上針織背心還是不夠……看來該拿出大衣了。」

「現在才十一月,還不用吧?是你比較怕冷而已。」

「你自己還不是圍得緊緊,看起來很溫暖的樣子……嗚嗚嗚,冷死了。」

「大衣還太早,可是這個季節圍巾剛好。」

走在大河後方的龍兒脖子早就好整以暇圍上圍巾。這是資訊能力的差異──!龍兒得意洋洋的三角眼發出殘虐的光芒。早上的氣象預報說今天相當冷,仔細確認氣象之後,龍兒拿出幾天前就洗好預備的圍巾圍上。

「現在就穿大衣,冬天到了要穿什麼?話說回來,今天早上一起床,我馬上傳簡訊給北村,可是他還是沒回我……」

「這樣啊……」

踏著枯葉走在一如往常通往學校的櫸木人行道上。

龍兒空虛地確認簡訊之後,將手機收進口袋,解下圍巾從大河背後繞在她的脖子上。「唔噗!」大河停住腳步。好機會,趁現在勒死囂張的大河,再偽裝成凍死……看起來像是這樣,不過龍兒輕輕地、以不讓大河感到呼吸困難的溫柔手法將圍巾繞上她的脖子。不過男用圍巾對嬌小的大河來說太長了,即使繞了三圈打個結,還是有好長一段垂在背後。

「唔、咕……」

「等一下,別動!如果卷進車子里就慘了……好了!」

垂在背後的尾巴,在脖子後面打個丸子結就大功告成。龍兒拍拍打好的結,這個信號讓乖乖等待的大河再度邁步向前,漂亮的臉上浮現笑容:

「哈~~好暖和……複活……」

真像泡進溫泉的歐巴桑。「嘿嘿嘿!」龍兒犀利的魔眼閃耀不吉利的光芒,一臉得意:

「那是喀什米爾圍巾,價錢和泰子的薪水差不多,是兩年前的聖誕節禮物。很柔軟吧?」

「喔喔、喀什米爾啊……犧牲兔子的生命……」

「不是兔子吧……是山羊……?」

「兔子吧……?」

「算了,隨便。」大河滿足地磨蹭仍有龍兒體溫的圍巾,無視卷入圍巾的頭發變得亂糟糟,像只被抱個滿懷的貓咪安心眯起眼睛,連心情都在說好溫暖。看來她是真的覺得冷,沒空理會其他的事。另一方面,沒有圍巾的龍兒,脖子只得冷颼颼地縮起來,突然暴露在寒風中的皮膚感覺好冷。他抓起立領學生服的前襟拼命忍耐,打直背脊告訴自己一點也不冷。

「話說回來,這麼冷的天氣……好擔心北村同學睡在哪邊的水泥管……真可憐……」

「水泥管……你在說什麼啊,他一定會回家吧?」

昨天尸體北村像個瘋子般奔出教室之後便行蹤不明。打電話到他家是答錄機、打他手機也不接,而且不回電也不回簡訊。說起來父母都在工作的北村家里平常就是電話答錄機,所以……應該不至于睡水泥管吧……可是……

「嗯──」連鼻子都埋進圍巾里的大河皺起眉頭沉思:

「平常的北村同學太認真了,所以壓力在不注意時逐漸累積,才會突然爆發。」

平常除了三大需求(食=肚子餓!睡=想睡覺!性=喜歡北村同學!)之外,鮮少像個普通人一般深入思考的大河,難得有這麼正經的意見。龍兒也贊同地點頭:

「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脫軌行徑,或許是排解壓力的自我保護舉動──雖然給大家帶來很大的困擾。」

「排解壓力真的很重要,我也必須排解一下才行。」

你就免了,平常就已經時常排解──龍兒還沒說出口,大河就一邊低聲說著「排解排解──」一邊以快到驚人的速度揮舞拳頭(勾拳與直拳的連擊),龍兒不禁感受無法掩飾的恐懼。他將裝著兩人份便當的袋子緊摟胸前,像個少女一樣後退。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大河這樣自由堅強地活著就好了……

「啊、小實!太好了,今天沒有被拋棄!」

大河注意到實乃梨在平常約定的十字路口對著他們揮手,立刻在實乃梨的方向飛奔,然後掛在她的手臂下搖晃:

「早!好冷喔,小實,冬天已經降臨這個世界了!」

「早──!好重喔,大河!我的手臂快斷了!有那麼冷嗎?太軟弱了,竟然還圍圍巾。你說是吧,高須同學,早安安!」

軟弱的人其實是我……龍兒說不出口,只能用嚴肅表情掩飾害羞,同時舉起一只手回應笑容滿面的實乃梨。這般冰冷昏暗的早晨,實乃梨的笑容仍像夏日盛開的向日葵般耀眼奪目。此時實乃梨的鼻子慢慢靠近嗅了一下:

「咦?大河的圍巾散發男人的味道喔。在我弟弟打扮之後,洗手間里也有這股味道……啊、這條圍巾該不會是高須同學的吧?他借你的?」

真敏銳。慘了,這下子我自然流露的溫柔體貼,不就被實乃梨發現了?龍兒害羞地抓抓頭,准備以近乎猥褻的笑臉點頭說聲:「唉呀~~被發現了真不好意思~~」可是──

「人家很冷,所以剛才硬從龍兒那里搶過來的。」

大河用與事實有些出入的說法打斷龍兒。龍兒還來不及插嘴,實乃梨已經完全接受大河的說法,並且接著說道:

「咦──!?大河怎麼可以這樣!?高須同學會感冒啊!真那麼怕冷,我的運動褲借你圍脖子去吧!拿去,我洗過了!」

「免了──!不要──!為什麼我是軟弱,龍兒是會感冒!?」

「別看高須學那副模樣,可是纖細有如吉爾伯的少年……吧?是吧?我的小鳥……」(注:「吉爾伯」和「我的小鳥」皆出自竹宮惠子的漫畫《風與木之詩》)

我不太清楚吉爾什麼的……不對,重點是「那副模樣」是什麼模樣?諸如此類的想法湧上龍兒心頭,不過他硬是吞下疑問,搖搖頭說道:

「我不是小鳥,也不覺得冷,再說圍巾也不是硬被搶走……」

「惡!耍什麼帥啊。這條圍巾我可是費盡全力才得手的。誰叫龍兒對圍巾那麼自豪,我就『姑且好心』幫你用一下。哼!感謝我吧!」

大河了不起地抬起下巴轉過頭去,繼續任由圍巾遮著半張臉,逃跑似地拋下龍兒和實乃梨先走一步。

「啊、喂!竟然自己走掉!真是──大河跟刻薄地主沒什麼兩樣!高須同學真的不會冷嗎?要圍嗎?」

實乃梨傻傻看著大河的背影,從手提袋里拿出運動褲。

「咦!?不用、我沒事,不要緊!用不著擔心!」

要他圍著喜歡女生的運動服(而且還是褲子),大大方方從正門上學──龍兒還沒有灑脫到這個地步。他並非對實乃梨的運動褲沒興趣,甚至可以說是興味昂然,可是要他圍在脖子上並且站在眾人環視的地方,這點他實在辦不到。正因為興味昂然,所以辦不到。

「是嗎?那就算了……不過我真正擔心的是北村大爺。他有和你聯絡嗎?我從昨天就不斷傳簡訊、打電話,可是他都沒回應……」

「我也一直聯絡不上他。不曉得他會不會來上學……」

「是啊……嗯──如果他請假怎麼辦……禮拜六、日也放假,禮拜一之前都見不到他,我有點擔心。」

並肩前進的兩個人,口中吐出的白色氣息隱約交疊。交疊部分摻雜每擔心一次就膨脹一次的憂郁──這一刻沒辦法像龍兒期待的那樣甜蜜。

走在前頭的大河遇到紅燈停下腳步,龍兒和實乃梨稍微加快速度跟上大河,但是兩人都沒用跑的。實乃梨不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知道趕得上紅燈;至于龍兒不跑的原因,則是因為即使不甜蜜,也希望有多一點和實乃梨並肩而行的時間。雖然心里因為掛念北村而沉重,但至少還能夠有這麼一點……

「嗯──」實乃梨皺著眉頭,八成正在思考北村的事。接著看到她從口袋拿出護唇膏,龍兒連忙制止准備拿下護唇膏蓋子的手:

「啊!櫛枝不可以,不要邊走邊塗,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意外。」

「說、說什麼傻話!你打算教訓我的作為嗎?這個惡毒媳婦!哪有可能發生意外!?啊、還是你想說我年紀大!」

「誰在跟你玩『婆媳游戲』……我是說護唇膏可能會不小心插進鼻孔里。」

「鼻、鼻孔?哪有那種事?連我都可以干脆地反駁你不可能,有的話我真的會嚇到。」

「就是有,偶爾會發生。這個在到校之前由我保管。」

「咦──!?這樣嘴唇會干耶!?會裂開!」

「有時候還有比嘴唇更需要保護的東西……」

「咻~~真會說話!沒辦法,就當是我請客,你拿去吧。」

實乃梨輸給(不確定是不是)龍兒的熱誠,把護唇膏擺在龍兒伸出的手心。龍兒打從心里不希望實乃梨也有鼻子吸個不停的回憶,在重重點頭之後,把護唇膏收進自己的口袋里。他絕對沒有想過之後要躲在廁所里偷擦,沒、沒、沒、沒有!

「話說回來,女孩子真的是人手一支護唇膏。常常會想要塗嗎?」

他不是想掩飾心中深藏的欲望,而是真的覺得不可思議,所以才會發問。每天帶著護唇膏到處走的男生,龍兒認為至少自己的身旁沒有。

「是啊,會想塗,想要嘴唇一直保持水亮濕潤。追求水亮濕潤的女人心,不需要任何理由。大河也是隨身攜帶啊。」

「我知道,是妮維雅的『WATERING』吧?」

「那麼清楚!大河的事你都知道耶!」

「是啊。」

為什麼呢?因為它曾插入我的鼻孔──這句話龍兒說不出口,只是意有所指地望向遠方,回憶強烈滲入鼻孔粘膜的薄荷感覺。「啊哈哈,這樣啊。」就連實乃梨不曉得為什麼有些遙遠的笑聲,也被薄荷唇膏造成的心靈創傷蓋過。

「沒錯,我很清楚……而且很後悔沒在意外發生之前,沒收那條護唇膏……」

「喔、意外啊……呃、什、什麼意思!?難道……」

意、意思就是……實乃梨發抖的視線前方,是大河把臉埋在圍巾里,抬頭緊盯紅綠燈的模樣。她邊等著燈號由紅轉綠邊原地踏步,似乎想要踏死從腳底傳上來的寒冷,鼻子也躲進喀什米爾圍巾里。她縮著肩膀,雙手在口袋里握拳,甚至閉上眼睛。

那副模樣好像承受暴風雪的企鵝寶寶。龍兒差點笑出來,在千鈞一發之際總算忍住。

「真有那麼冷嗎?」

龍兒來到大河身邊,對著她的白色發旋開口。低垂的長睫毛頑固不動,繼續以企鵝寶寶的姿態吸了一下鼻子:

「……很冷啊,不過有圍巾稍微好一點。」

***

「啊!來得正好!高須同學過來!跟我來!快點!」

「啥……?」

正在樓梯口換穿室內鞋,准備踏入校舍那一刻,突然有人抓住龍兒的手腕──那個人正是熟悉的單身班導。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昨天打扮得無懈可擊的戀低百合(30)現在竟然素著一張臉,頭發隨意用橡皮筋綁起,身上是可憐的運動服打扮,再加上眼角的皺紋,整個人看起來老了一輪。

「怎、等、等一下……?有什麼事!?我比較想問,你為什麼突然老……」

「別管我的年紀!快點跟我來!」

單身完全無視一起到校的實乃梨和大河,抓住踩著室內鞋後跟的龍兒手臂快步往前走。而她的另一只手則抓著別人──

「喔!川嶋!」


「啊~~高須同學早安~~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唉呀~~討厭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好煩喔~~!亞美美做了什麼嘛!?搞什麼啊!?」

「我也不清楚啊!」

看樣子亞美也是一進學校就被抓住,書包還背在肩上,就和龍兒一樣被強行拖走。不爽的漂亮臉蛋皺在一起,乃不開單身的手,只能任由她拉著……不,是拖著走。

「如果是高須同學被逮捕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可愛的亞美美也一樣!?」

「什麼叫我被逮捕『也就算了』……?」

大河和實乃梨還無法理解狀況,只是愣在那里張著嘴巴,目送被拖走的兩人。

被強行拉上樓梯,無視所有問題,擁有意想不到力量的單身拖著可愛的亞美美和不可愛的龍兒,最後來到的地方是──

在幾秒鍾之間,龍兒還沒反應過來那個抬起頭的家伙是誰。

「……喔!?」

知道是誰之後,他的書包掉落在地。

「咦!?啥!?嘻……」

亞美睜大眼睛: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竟然拍手大笑。現在是笑的時候嗎?龍兒不自覺轉過頭瞪著亞美。注意到龍兒的視線,亞美微微吐出舌頭:「怎~~麼了~」現在才裝可愛已經來不及了。室內氣氛原本就很差,亞美不合時宜的爆笑讓場面更加冰冷安靜。實在太尷尬了。

他們被強行帶到面談室,也就是學生之間俗稱的「說教房」。

單身在龍兒與亞美身後輕輕關上門。密室中除了他們三人,坐在正面的中年男子是出名嚴格的生輔組老師,旁邊那位黑色長發清爽披在肩上的人,也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大哥……不對,狩野……學姊……」

龍兒不小心脫口而出。連瞄過來的視線都有莫名的魄力,這個人就是學生會長狩野堇。外表纖細、穩重的清爽美女,個性卻豪爽干脆,大家都稱呼她「大哥」,深受全校學生愛戴,是足以名留校史的知名學生會長。完美的大哥被卷入這個奇妙的狀況,仍然以冷靜的眼神震懾全場,大大方方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坐著,真不愧是大哥。

龍兒和亞美兩人往下看,還有一個家伙跪坐在地上。

龍兒應該不可能認識這種人。因為他一頭金發,而且很明顯是自己用廉價脫色劑勉強染色,還因為做得太過火而造成頭發毛躁、失去光澤──龍兒不可能有這種朋友……照理來說應該如此,可是在那個雜亂的瀏海底下,有個熟到不能再熟的銀框眼鏡,眼鏡後面有張熟到不能再熟的理性工整臉孔。

「北……北村、你……」

他認識那張臉。

「那……那顆頭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違反校規嗎……而且……而且……」

他不曉得該不該問,但還是問了。

「……」

沒有回答。北村仰望龍兒的視線很凶狠,像是在說──沒什麼好說的,你自己看。

北村佑作變成不良少年了。

他固執地搖晃滿頭金發,對于死黨的問題也閉口不答,眼神帶著自暴自棄。仔細一看才發現鏡框扭曲,立領學生服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快要脫落,肩膀沾著沙子,髒到讓人懷疑似乎曾經被人壓在地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龍兒發狂的眼里閃著藍色閃電──看我好好教訓你這個看不起人的家伙!拿毒蛇編成的粗繩倒吊你!讓地獄之火燒盡你那頭金發──他不是在想這些,只是害怕知道原本認真過頭的死黨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

「啊、高須還有川嶋,看到這家伙的頭,你們有什麼想法?」

有什麼想法?我怎麼知道……

龍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看向身旁的亞美。亞美仿佛完全沒聽見,好像整件事與她無關,一語不發繼續修整漂亮的指甲。生輔組老師以不容許開玩笑的僵硬聲音繼續說道:

「這家伙頂著這顆頭上學,在校門口的輔導老師面前亂來。關于這些舉動,你們有什麼想法?知道原因嗎?不論我們問什麼,他都不回答,所以才請和他最要好的高須,還有青梅竹馬川嶋,以及在學生會一直很照顧他的大哥……大姊狩野過來一趟……狩野抱歉,在你正忙的時候……」

「無所謂,只可惜我也幫不上忙。我不明白情況,再說他也已經退出學生會,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北村退出學生會?龍兒差點忍不住開口,又覺得眼前不是插嘴的時機。但他想起來了,昨天發瘋的北村確實提過這件事。

完美的學生會長眼神冰冷看著金發叛逆男,好似要將他射穿。北村像要閃避她的視線,扭過身子用力咬住嘴唇,以低垂的瀏海藏住表情。

「高須如何?有什麼線索嗎?」

「呃……這個嘛……該怎麼說…………昨天、呃、有點……嗯……」

他想說得了「燃燒殆盡症候群」的北村已經失常好一陣子,還有昨天的爆發,可是他不曉得說出這些事實,算不算背叛北村?他想要有多一點時間思考,可是卻辦不到。

困惑不已的龍兒只得向單身求救。單身以疲憊不堪的眼睛回看龍兒,意思是「昨天的事我已經說過了」──看來單身八成是在放學之後就不斷在路上尋找突然奔出教室、斷了聯絡的尸體,今天也是一大早就來上班,等著尸體上學吧。就連重要的副教授等私事也割舍,可是做了這麼多,卻沒有獲得回報,才會一口氣變老。

「川嶋呢?你有什麼想法?」

「咦~~你這麼問我,我也很困擾啊……人家根本無法理解……」

亞美此時仍然不忘以水汪汪的吉娃娃眼睛,裝出可愛的傷腦筋模樣。就在現場所有人因為她可愛的做作面具傳說而粗心大意之際──

「……現在居然還有人用這麼好懂的方式耍叛逆?啊、真的有~~那又怎麼樣?雖然根本不關我的事,不過真是超有笑點的吧~~?」

她壞心地揚起嘴角,慢慢對青梅竹馬展開攻擊。乖張的黑心本性幾乎完全顯露,充滿嘲弄的視線有如子彈貫穿北村的身體,既殘忍又不偏不倚朝著誇張的腦袋落下。啊──龍兒只能仰望天花板。對了,亞美有時候是比大河還要惡劣,全身都是炸彈的女人。

接著她更是發揮天生惡毒的本領,向前踏出一步:

「佑作,我說你會不會對別人期待太高了──?『看著我看著我、擔心我擔心我、看我煩惱成這樣,來個人注意我啊~~!』這就是你想說的?啊──連看的人都覺得好丟臉~~都已經高二了,還大手筆染發耍叛逆,真是難看死了!國三開始就沒人那樣搞了吧?頂多是年過五十的上班族老爹會這樣遮掩白發。話說回來,說真的,那個頭是什麼東西啊~~?代我自己弄的~~?抱歉,老實告訴你,超·不·適·合·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完話的亞美用手指著北村,再度捧腹大笑。她扭動身體笑到眼淚都流出來,絲毫不在見任何體貼與擔心,也沒有一點客氣和猶豫。亞美粗魯的謾罵,連在一旁聽著的龍兒都覺得胸口好痛,仿佛被挖走一塊,忍不住想要跑到北村面前替死黨擋住亂刀。可是他辦不到。北村遭到青梅竹馬毫不憐惜地惡言諷刺,反而更加固執地低頭咬住嘴唇。

「呼──」疲倦的單身發出歎息,她揉揉有些干澀,因為沒化妝而冒出黑眼圈的眼睛,把手輕輕搭在龍兒和亞美的肩上:

「你們先回教室吧。對不起,謝謝你們。老師再和北村同學談一下就過去,朝會已經拜托副班導主持。可以的話,盡量什麼也別和班上同學說,明白嗎?我會盡可能讓北村同學看起來『什麼也沒發生』似地回到教室。」

「好,我們知道了……」

龍兒老實點頭,但是聲音卻被低沉凜冽的聲音打斷。

「我認為戀低老師直接叫他回家比較妥當。」

聲音來自狩野堇。瘦長的身軀站起來,細長的眼睛發出冰冷光芒,強烈直視坐在地上的北村。她的視線沒有人類的溫度,站立的姿勢也近乎完美。在龍兒看來,她簡直是全方位零缺點,超越人類的人造人。

「沒必要在這個笨蛋身上浪費時間。既然他不打算開口,就別管他了。校規規定『嚴禁不適合學生的發型』,他已經明顯違反。我認為在頭發符合規定之前,都應該禁止上學。」

「……狩野同學也可以回去了。我還要和北村同學談談,謝謝你過來。」

單身緩緩搖頭,以護著北村的姿勢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和生輔組老師一起站著,魄力十足地包夾北村。光是這個舉動就充分傳達「不會姑息」的態度。看到這個景象,堇的視線也畫出華麗的軌跡從北村身上轉開。

事情很明顯地到此告一段落。堇起身行禮,龍兒與亞美也跟著一起行禮,留下低著頭的北村,走出面談室。

其他班級早就開始朝會了吧?靜悄悄的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

龍兒隨意向堇行個禮,准備走向教室時──

「學──姊?」

亞美的甜美聲音在過度甯靜的走廊回響。轉過頭的堇無視龍兒,直接和亞美對峙。明白的挑釁意味就連龍兒也感覺得到。亞美可愛的臉上刻意裝出做作女的惡毒微笑,似乎准備要煽動堇。雖然害怕還是想要阻止的龍兒,理所當然地被拋到一邊。

「狩野學姊,你對佑作好像有些冷淡耶?啊~~佑作真可憐~~明明那麼仰慕學姊……可是狩野學姊,我記得你之前對佑作沒有那麼冷漠……難不成你最近和佑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佑作之所以耍叛逆,該不會和學姊有關吧~~?」

「這個嘛……」

不愧是堇,只是很有風度地從嘴角露出充滿男子氣概的微笑,無視亞美的煽動,准備再次轉身離開。龍兒忍不住對著她的背後開口:

「真──真對不起!說了那麼失禮的話……川嶋的個性非常差……」

過分──!這是什麼意思!龍兒堵住亞美吵鬧的嘴,朝著堇道歉。堇只是稍微揚起眉毛,表示她沒有放在心上。

「沒關系,我無所謂……個性差嗎?這樣有什麼不好?至少川嶋剛才對北村說的話,我認為她說得很對。看來北村有個很棒的青梅竹馬。好了,如果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找我商量。」

「好。那個……學姊,如果你有什麼線索……」

「希望我告訴你嗎?其實有的。」

原本鞠躬目送堇的龍兒驚訝地抬起頭,旁邊被龍兒壓著腦袋鞠躬而不停掙紮的亞美也瞬間停下動作。完美無暇學生會長以冷靜的眼神看著龍兒與亞美,輕輕聳肩:

「雖然有,但如果真是我猜測的原因,我會對北村更加失望。」

她的臉上露出既不是笑也不是生氣的表情,只說了一句「再見。」就轉身往著三年級的教室,以毫不猶豫、充滿男子氣概的動作大步邁進。

讓狩野堇更加失望──龍兒目送堇的背影,同時用這個關鍵字在自己的腦中搜尋。

「這算什麼啊──自以為菁英的冷血女,超~~討厭的!話說回來……」

亞美的手指一邊撥弄長直發一邊開口,聲音響徹甯靜的校舍。龍兒連忙轉頭瞪著亞美:

「笨、笨蛋!剛才的話一定被她聽到了!」

已經來不及了。亞美冷冷地哼一聲說道:

「聽到就聽到,有什麼關系──我說的都是事實。原因明明就是那個女人,卻擺出一張不知情的臉,只留下一句引人聯想的『其實有的』也不說明重點,就和現在的佑作一樣!用那種方式說話,引起別人關注,希望有人了解。期待過頭了!你以為世界繞著你打轉嗎!?」

亞美冰冷的眼睛毫不掩飾煩躁,美麗有如透著褐色的玻璃珠。說出口的尖銳言論讓人想壓住她,強行替她戴上做作女的面具。

「你這家伙……嘴巴怎麼這麼壞……」

光要說出這句話,龍兒就費盡全力,不禁想抱頭蹲在地上。北村變成那樣、學生會長的反應、亞美說的話──龍兒的腦袋已經無法處理。

「因為人家很火大嘛~~」

「你在說什麼!讓人感覺不舒服的人是你!再說你的話是什麼意思!?那種說法,簡直就像全是狩野學姊的錯。」

裝可愛的亞美轉過身來,可是仍然不打算放過其他人:

「啥~~?高須同學,你還搞不懂嗎?一定是她的錯啊!佑作會變得這麼奇怪,原因除了學生會長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再加上那個女人的說法……哼、八成是告白被甩之類的吧?啊~~無聊透頂──天啊!把亞美美的寶貴時間還來~~」

「告……告白!?怎麼可能!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轉身過去的亞美搶先龍兒一步向前走。她甚至不想回頭,只是故意用力歎息、垂下肩膀,對龍兒傳達「煩死了」的心情:

「高須同學啊,你老是看不到重點,雖然我並不討厭這樣,不過總有一天會成為你的致命傷喔。」


「什……」

什麼意思?龍兒雖然這麼想,可是既然嘴巴說不過亞美,所以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如果現場有大炮,他就會拿大河當成炮彈射擊亞美──只要大河願意火力全開,代替龍兒抒發心情,他也會讓兩個女人吵個痛快。亞美的指責才是女性特有的膚淺吧?

沒錯,把什麼都歸咎到戀愛,這就是女生慣有的輕率消遣。

北村確實對那位大哥由衷欽慕,打從一年級開始就拼命參與學生會活動,也老是說她是最值得尊敬、最了不起的會長。他身兼壘球社社長、班長等眾多工作,可是無論多忙,對學生會每天的雜務仍然沒有半句怨言,而且開心地擺在第一順位,並且努力做事。從一年級起就是北村死黨的龍兒,比誰都還要看在眼里。

龍兒也了解那股熱情的核心是對完美大哥狩野堇的愛戀。狩野堇多麼有魅力,龍兒不用靠近就很明白。超優秀、超完美的狩野堇根本就是超人,無論是誰遇到超人,總會感到憧憬、焦慮、為之傾心。不難想像他們經常在學生會里共處,那種欽慕之情自然更加強烈。

可是那欽慕的本質,龍兒認為只不過是北村憧憬與尊敬比自己優秀的前輩,不可能是異性關系。北村與狩野堇雖是異性,可是這里要說他們是同性也可以。同樣身為男性,怎麼可能打從心里由衷愛上一起工作的男性?龍兒認為亞美什麼事都解釋成戀愛的想法太過偏頗、膚淺又庸俗。北村的舉動不是「戀愛」那種輕浮的東西。對,應該是更高層次的──可以說是「憧憬」、為優秀前輩奉獻的火熱真心。一定是這樣!因為那個人是完美無暇的學生會長,是全校學生可靠的完美領袖。

想到這里,龍兒無意間注意到一件事,血液瞬間冰冷。

事情居然嚴重到讓北村退出一向重視的學生會?看來狀況也許比龍兒想像得嚴重許多。

「……咦!?喂、那不是北村嗎?」

副班導主持的朝會時間開始了。就在點名即將結束時,二年C班卷起一陣騷動。

坐在靠窗位子的某位同學率先發聲,引得全班一起站起來,無視副班導的制止,擠在窗邊往外看。當不成大炮炮彈的大河也拼命抓到這些家伙的背上,揪著他們的頭發,爬上頭頂看向窗外。

夠了!我要回家!

不准回家!笨蛋!

冷冷冷冷靜一點,總之冷靜下來~~!

不斷重複這些對話的三個人在樓梯口糾纏不清。他們分別是單身(30)、生輔組的中年老師,以及──

「金、金發!?那顆頭是怎麼回事!?」

「不會吧!真的是丸尾!?」

「騙人!北村變不良少年了~~!」

「給我回去坐好!不要看外面!混蛋,好──了!快坐下!」

副班導一個接著一個抓住他們的衣領,把大家拖離窗邊。可是傻傻的大河只能定睛不動注視外面的光景。正沖往校門的人……衣領被抓住、立領學生服前面的扣子彈飛、白襯衫的扣子也掉了、上半身快被脫個精光、不放棄地揮舞手腳掙紮,打算逃離老師拉扯的犯規的人……一定是北村沒錯。

頭發雖然變成金色,但是肯定是北村佑作。

「好了,大家安靜坐下……唔……」

沒注意到自己的手肘下意識頂向新任男副班導的胃部,沉默的大河屏住呼吸,疑問溢上喉嚨──為什麼?

***

北村最後還是被拖回學校,現在似乎被關在面談室里。

「百合的英文和早上的課都變成自習課。我想可能一直在盤問吧。」

帶著情報回來的能登咬著叉子,在黑框眼鏡後面眨動的眼睛,露出打從心底的擔心,接著把番茄醬擠在看似冷凍食品的炸雞塊上面。

照理來說午餐時間應該很快樂,可是在同一張桌子上面對面攤開便當的能登與龍兒,以及靠在桌邊的大河等人,表情都很晦暗……龍兒早已超越「晦暗」,進入「恐怖」的領域。「看起來什麼也沒發生」──單身的用心良苦宣告失敗,全班都知道北村頂著一頭金發來學校了。即使如此,龍兒還是盡量不讓大家知道詳情,盡可能保護北村。想是這麼想,但是實際會有多少效果……

「爸媽會被找來學校吧……話說回來,這個時候春田上哪去了?」

呼──吃著炸雞塊的能登用手撐著臉,表情寫著「難吃」。

「大概去福利社買面包了……北村的爸媽都在上班,我想不太可能上班時間把他們找來……不過頭發變成那樣,爸媽應該知道了。大河,美乃滋。」

「嗯──」

愈來愈像父女了……能登低聲說道。龍兒當著他的面,把美乃滋擠在大河的炸雞上,也順便擠了自己的份。擠完之後立刻快速收拾空包裝,以免大河的手肘壓到、袖口沾到,而且連能登的番茄醬包也一起回收。「多謝多謝。」能登輕輕搖晃叉子。

「不過真是嚇死人了……北村到底怎麼了?簡訊被無視的感覺有點寂寞……」

「突然一頭金發啊。」

「嗯,這要保密……啊。」

能登的一塊冷凍炸雞塊與龍兒的一塊自制南蠻雞瞬間交換。龍兒的心大半都在擔心北村,但是閃著藍白火焰的凶惡眼睛,立刻發現好友的便當里全部都是冷凍食品,便以行云流水的動作移動筷子交換配菜。

「謝謝,我還在想你的菜看起來好好吃。」

「吃吧吃吧,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然是好東西,高須做的菜超級好吃……呃?」

「嗚……」

大河以莫名其妙的視線看著能登,嘴里還不住發出呻吟。

「啊、你也想要嗎?請請請,如果不介意這是我那個偷懶老媽愛用的冷凍食品。」

能登注意到大河的表情,將一個炸雞塊擺到大河的便當蓋上。今天你們的便當也是一樣啊……事到如今,能登也沒有心情說這種話。大河則是把龍兒做的蘆荀培根卷擺到能登的便當上。兩個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彼此交錯的視線勝于雄辯。交換了……是啊,交換了……能登和大河之間第一次產生人類的文化羈絆。

「唉……」

「呼──」

兩人同時歎息又同時沉默。大河和能登也很擔心北村。

事到如今龍兒才想到──他的奇怪行為舉止,絕不是單純的燃燒殆盡症候群。假如能夠早一點發現異狀,或許就可以在問題擴大到讓老師知道之前解決。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北村已經變成不良少年。如果今天兩人的立場相反,北村一定會在龍兒開始出現異狀時,就啰哩啰嗦確認狀況。

我真是……沒資格當他的死黨……

「喂喂喂!快閃開,下三濫!奉行大人(注:日本幕府時代的官職,類似現在的警政署長兼法官)!我把凶手帶來了!」

因為憂郁而垂下的肩膀,受到驚嚇又聳了起來。

「怎麼這麼說話!?太過分了!?我又不是北海道人!」

「你這個混蛋,快對全國的北海道人道歉到喉嚨噴血為止!就知道吃!獻給純和螢以及北狐!《來自北國2007》,『孩子們還在吃啊──!』」(注:純和螢是日本連續劇《來自北國》里的登場人物。「孩子們還在吃啊!」是劇中台詞)

「哈啾!」

突然現身的捕快勾住凶手的鼻孔往上拉,讓午休時間的教室瞬間變成衙門。而一屁股坐在龍兒、能登和大河腳邊的凶手是──

「能登!小高!救我──!櫛枝好過分啊!我明明什麼也沒做!也沒有燒掉父親的小木屋啊!」

「要辯解等去了另一個世界再颼吧。」

「颼……?什、什麼意思?聽不懂啦!你的搞笑每次都太高級了!」

天生傻樣的春田胡亂甩動長發。按住春田不讓他逃跑的捕快正是實乃梨。

「春、春田,你在干嘛!?」

「我說櫛枝,你也別穿著鞋子踩在他身上……而且誰是奉行大人……」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奉行大人!每個人都有一個重要的──奉行!」

兩位男士忍不住幫助淚眼汪汪的朋友起身,還讓出一個位子給捕快。實乃梨坐下之後,用力拉住春田的下巴,催促他快說。

春田一面哭哭啼啼一面說道:

「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啊……只不過昨天夜里,北村打電話給我。我說:『喔──這不是北村嗎?今天到底怎麼了?』他說:『沒什麼~~害你們擔心了,真是抱歉~~』突然又說:『暑假時你不是染了頭超帥氣的金發~~?怎麼染的?大帥哥春田,教教偶嘛。』所以我告訴他去哪里買染發劑,還有塗抹染發劑的時間大概是規定時間的三倍,接著用鋁箔紙把頭包起來,再用吹風機吹一吹就能閃閃發亮了~~!我只有教他這些!」

龍兒想了一下:

「你心目中的北村,似乎經過一番奇妙的修正吧……」

不,不是那樣。龍兒叫了一聲「喂!」以類似袋獾的表情貼近春田:

「你沒問他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嗎!?」

「呀啊!你的臉好可怕!」

雖然不及龍兒,可是能登也站在龍兒旁邊瞪著春田:

「是啊!我和高須昨天一直想聯絡北村都聯絡不上,所以擔心得不得了!你居然和他悠哉聊天?」

「我又沒想到北村會把頭發染成金色~~!啊──不過我覺得滿適合的……可能是遠看的關系吧!?哈哈!」

拿「悠哉」來形容這個笨蛋也太便宜他了!他的蠢樣子引爆實乃梨太陽穴的怒火:

「啊、一股笨蛋以下的味道飄過來了!問題不在這里!我們的問題是你為什麼接到在那種情況下回家的北村同學來電,卻沒有任何問題要問!?」

「耶──!就算他跟我說一大堆,我也只會把他前面說過的事記憶嘛~~!前面的記憶被後面的記憶擠出大腦了~~!」

「王八蛋!你這個涼粉混蛋!涼粉腦袋!涼粉腦袋!涼粉腦袋!你如果趁當時好好問清楚,北村同學、北村同學就……!你這個天草涼粉四郎笨蛋!王八蛋!把你腦袋里的東西全部擠出來!」

「哇~~這樣我會很困擾~~!我還有生活要過啊~~!」

實乃梨拉住春田的前襟左右搖晃。此時有人按住她的手──那個人居然是大河。

「唉,小實,用大道理來教訓笨蛋,只是浪費時間。」

嘩啦!四面楚歌的春田眼里迸出淚水:

「大、大河~~!沒想到你竟然會幫我!我真是太開心了~~!太感動了!從今以後我不叫你逢坂,改叫大河~~!也請你叫我浩次!」

「誰准許你這只無名流浪豬,用你的豬腳碰我!我和你很熟嗎!?」

「呀!咿……!」

春田正准備磨蹭過來的下巴,遭到大河無情地一腳踹開。大河低頭看向春田的視線帶有凝聚起來的侮蔑及不耐煩,蠢蠢欲動有如露出毒牙的毒蛇。「咕!」藏不住的屈辱化成血色,從發抖的薔薇色嘴唇里滲出。是的,她沒有打算以大道理責備笨蛋,顯而易見的嫉妒已經把大河的心燒到焦黑──如此而已。

「反正……我很火大……!為什麼他連你這種家伙都聯絡了,卻不聯絡我……我也考慮了很多才傳簡訊給他、問他要不要緊啊……!」

「喔!大河也有傳簡訊嗎?呵呵!干得好──!」

耶──!坐在地上的春田充分發揮蠢蛋本領,雙手指向大河,毫不在乎地踏進誰也不准觸碰的敏感話題:

「原來是這樣~~你吃醋了!吃醋了!看來真的和傳聞一樣,你和北村正在交往──!好──火熱!好火熱喔!大河和北村熱~~呼呼!啊哈哈哈……唔!」


「龍兒,我可以干掉這家伙嗎?可以吧?」

大河單手抓住春田的臉高高提起,同時哈哈大笑。雖然在笑,可是瞪大的眼睛像個黑洞、大笑的嘴唇因為咬得太用力而滿是鮮血、「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像個壞掉的洋娃娃,脖子左右搖晃,吱嘎作響。太過害怕的龍兒根本無法阻止她。

「呼、嗯……嗯………………!」

大河把春田整個人提起來,變成膝蓋跪地的姿勢。無法呼吸的春田開始抽搐,想要逃走而掙紮的手臂無力癱軟在身旁。搞不好真的會死!能登和實乃梨連忙想要松開大河的手,但他們的聲音已經傳不進發狂的大河耳中。抓著臉的右手「啪嘰!」一聲,發出什麼東西壞掉的聲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真的死掉了……就在所有人只能呆立一旁時。

「喂──高須同學!丸尾說他要退出學生會,這是真的嗎!?」

啪噠!春田的身體摔落地面,但他馬上抬起堅固耐用的笨蛋臉。大河、能登、實乃梨全都回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人,她似乎真的很著急。聽到「學生會」的龍兒忍不住站起來。

「我剛才聽亞美說的!丸尾那麼重視學生會,他真的要退出嗎?聽說他叛逆的原因與學生會長有關,這也是真的嗎?」

那個人是麻耶,她正在焦急撥弄奶茶色的頭發。平常要是北村不在,她根本不會靠近他們。麻耶背後的奈奈子眉毛也變成八字形,一臉困惑。然後奈奈子的背後是亞美。所有的事都被她泄漏出去了。單身明明要我們不要提,這家伙卻全部說出去……龍兒瞪了她一眼,她也只是回了一句:「那又怎樣?」馬上裝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側著頭。

這家伙、這家伙、這女人真是──!

「什麼?為什麼?你們聽到什麼風聲了?亞美知道什麼嗎?話說回來,高須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聽到推著黑框眼鏡的能登發問,龍兒還來不及說明,亞美就立刻開口:

「怪了~~能登同學,你們沒聽高須同學說嗎?今天早上我和高須同學被找去說教房,在那邊見到佑作,還有那個什麼學生會長的人也在場,被問了好多問題喔~~好像是學生會發生什麼事吧?學生會長一副全部知情的樣子~高須同學對吧?我們被百合老師強行拖走時,實乃梨和老虎也看到了吧?」

實乃梨接著說下去:

「嗯,看到了……狩野學姊知道北村同學叛逆的原因?學生會就是原因?喂喂喂,這些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耶。高須同學,你告訴我和大河,老師只問你知不知道北村同學變樣的原因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媳婦?你認為告訴咱們這些老人家也派不上用場是嗎?」

「唔……!」

心髒好痛,腳快站不穩了,不如直接昏倒比較省事……可是人怎麼可能說昏倒就昏倒。龍兒轉過頭,發現能登的視線責備他是個騙子,就連大河的眼睛也發出充滿殺意的血色光線。「唉呀呀──」看到這個狀況,亞美露出令人憎惡的甜美天使笑容:

「我說高須同學,你又何必說謊呢~~?實乃梨他們真可憐,大家都被你騙了……明明都是朋友,大家也和你一樣擔心啊。說得也對,高須同學就是這種人──」

「高須同學……!你心中的奉行在哭泣喲!?」

遭到心愛的實乃梨指責,龍兒不禁感到萬事休矣,自暴自棄地回瞪亞美:

「你、你!大叛徒!大家聽我說,不是這樣的!老師不希望事情搞大,要我們為了北村封口!老師說要讓北村恢複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可是你竟然說得那麼開心……!」

「難看死了。不過就是這種小事,說出來哪會有什麼問題?話說回來,這件事早就搞大了,我們也不是那麼清楚詳情~~話說回來,什麼退出學生會的話,都是昨天佑作邊跑邊喊的,又不是什麼新情報。你們也記得吧?」

「第一次聽說……」

「嗯,第一次第一次。」

「他昨天有說嗎?」

「不,我只記得丸尾大吼大叫,害我嚇了一跳。」

「我也沒印象。」

「昨天一整天的記憶,早就不在我的腦袋里了。」

眾人雙手抱胸、面面相覷,一起進入緊急會議。亞美冷冷哼了一聲,瞥了眾人一眼,揚起的嘴角完全暴露本性。此時有人輕戳她的肩膀。

「看吧,根本就是新情報!你為什麼要把一切都說出來?單身就是不希望引起騷動,才要我們保持沉默的。你到處宣傳是什麼意思!?」

「咦──?人家生來就是天生少根筋,又不會撒謊,一不小心就說出口嘛。」

「假的啦!性格扭曲!你這個邪惡的家伙!」

龍兒說出口了。一直想說的話終于說出口,這種成就感不禁讓他微微發抖。可是面前的亞美眉間充滿冷漠:

「可別搞錯了喔,高須同學?我才不是邪惡的家伙,我是真正的老實人。眼前就有人因為知道佑作真心離開學生會而感到開心不是嗎?還不是多虧有我坦白說出來?」

看那邊!亞美拇指所指的方向,傳來想掩飾也掩飾不了的竊笑聲──大河正在抖著肩膀。「唔哇!」龍兒硬是把大河拉過去,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其他人看見她在笑,小聲問道:

「大、大河……你的反應不對吧!?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啊!?」

就算壓住笑聲,大河仍像隱身暗處的野獸眯起眼睛,靠著腹部肌肉發出無聲的笑:

「我當然擔心北村同學,也打從心底希望他快點恢複精神,可是、可是……!既然北村同學說要退出學生會,對我來說真是太好了!這樣一來,北村同學和那個像母蒼蠅一樣討人厭,自以為是的混蛋猴子老大之間,就徹底斷絕關系了……」

這種自我中心的喜悅……怎麼會有人這麼自私自利?「你看吧!」──大河果然也和高聲大笑的亞美相同等級,是個邪惡的家伙。龍兒蹙眉表情的臉惡程度,仿佛剛被砍下而彈起的血淋淋腦袋,企圖咬下劊子手的頸動脈。女孩子的邪惡讓他沒來由地感到害怕。

「不管怎樣,丸尾變壞的關鍵就在學生會吧?嗯,昨天一講到學生會他就發飆,這樣一來就很合理了!對丸尾來說,學生會等于他的『命』,看來這個狀況真的超糟糕!我們能為丸尾做些什麼?」

麻耶緊握拳頭,熱情地挺身而出。「冷靜點冷靜點。」奈奈子安撫滿面通紅,似乎真的想要有一番作為的麻耶。

「對了,亞美!你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咦……你問我嗎?」

「是啊,當然要問亞美,你是丸尾的青梅竹馬,而且又很可靠。拜托你,一起幫助丸尾重新振作!」

這下子做作女面具該不會失常吧……?龍兒雙手抱胸,偏著頭沒說出口的話──

「蠢蛋吉哪里靠得住啊!」

「呀啊!」

──大河代為發言了。發言的同時,還一鼓作氣地把能登便當菜肴的冷凍薯條直接插進亞美的鼻孔,大膽又具侵略性地往上戳。「唔喔!沒打馬賽克!」能登與春田凝視亞美的鼻孔,龍兒則是被這一幕喚起薄荷護唇膏造成的心靈創傷,不自覺按住鼻子。看來大河又學會一招沒必要的施暴技巧。

「蠢蛋吉的『蠢蛋』兩字,可是愚蠢的笨蛋喲!蠢蛋吉的頭腦、氣質、優雅etc,還有最重要的溫柔體貼通通不夠。蠢蛋吉最擅長的只有模仿,可是也學得不太像。」

「很……很痛耶,混賬王八蛋!?」

「唔咕……」

亞美用力敲了大河的腦袋,按著疼痛的鼻子流淚。「亞美面紙面紙!」「那個那個,給我給我!」麻耶和奈奈子溫柔提供面紙,實乃梨也單手抓住嬌小大河的腦袋用力搖晃:

「喂──!大河──!不可以這麼亂來!」

另一只手將垂落臉頰的頭發撥回耳朵後面。

「不像的模仿哪里不好了?三年~~!B班!」

「櫛枝閉嘴!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亞美的鼻子跑出鹽巴來了!」

「麻、麻耶,不用說得那麼清楚!」

亞美用力搶過麻耶手上的面紙,淚眼汪汪瞪著大河。

「老虎……我今天真的生氣了……」

「鼻孔里的鹽巴閃閃發亮還這麼囂張,死禿頭。」

「我不是禿頭!」

「禿吧禿吧!」

「才不禿!」

對看不見的未來感到不安的全體男性,一起陷入心如刀割的沉默。遺傳……壓力……對頭皮的刺激……年齡增長……忤逆不了的命運……貝吉達的M形禿……不!是拿帕才對!……微妙的男人心有如萬花筒,幻化出不安定的色彩。可是大河與亞美的互罵聲,完全沒有顧慮到在場男性幼小的心靈,愈發尖銳刺耳。

「啊、是啦是啦,蠢蛋吉是毛發濃密的長毛怪,沒禿頭沒禿頭,你就一輩子讓你的斯圖加特濃密繁盛好了!」

「什麼──!?我真的超級火大!我禿頭可以了吧!?是,我禿頭!禿頭了!」

啊嗚嗚……不只是一旁的男生,亞美的宏亮聲音讓教室里不具備Y染色體的女同學心里也染上一層憂郁。

「可惡!隨便怎樣都好!亞美美……亞美美已經懶得管了!你就加油吧,臭小不點老虎!對了,聽說你是佑作的新歡是嗎!?惡!蠢斃了!你的腦袋、體貼、速度什麼的我是不知道,也許夠啦~~!!哼,不過身高可是完全不夠喲!」

「咦咦咦!?亞美,真的嗎!?」

麻耶勇敢推開正要齜牙咧嘴的大河,緊張地大喊。亞美早已顧不得面具,完全露出本性,扭曲著美麗臉蛋大放厥詞:

「你們根本不清楚佑作的本性!那位愛撒嬌的好學生待在安全范圍里哇哇大哭,只是為了受到矚目──!擔心那個笨蛋,只會讓自己看起來很笨!既然麻耶和奈奈子這麼擔心,我就告訴你們。說實話,他不是你們表面上看到的那種人!」

邪惡吉娃娃口無遮攔說完之後,露出勝利自豪的表情,並且氣喘噓噓、視線冰冷望著包括龍兒在內,所有因為擔心北村而面面相覷的同學:

「大家都忘了嗎?現在已經是高二的冬天,差不多該認真考慮升學考試了。姑且不管那頭金發,他本人或許打算趁此機會逃避不順遂與麻煩。大家應該沒有多余的時間管佑作吧?你們擔心他的時候,其他同年級的競爭對手已經開始上補習班、考慮未來出路、漸漸超越你們了。話說回來,好學生佑作或許會舍棄為了他浪費時間的你們,自己一個人拼命念書,並且考上好大學。他不用當學生會長也夠優秀,因為他是個有前途、受人愛戴的好孩子。」

想必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大聲哭泣就會有人來解救──

後面這句話不知為何像是自言自語。

現場沒有半個人能夠反駁亞美,面對正確過頭的言論,大家都說不出話來。啪!亞美輕拍一下手,再度戴回做作女面具:

「就是這樣。好了,各位!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准備接下來的課吧!時間有限,如果老搞些慶典之類的開心事,人生可是沒辦法前進的。好了,能登同學,快點把便當吃完。喂,春田同學,擦掉你的口水。高須同學,你的長相會被逮捕,趕緊去整形。」

「……要、要你管!?」

呵──呵呵呵。亞美突然改變態度,發出壞人笑聲揚長而去。龍兒只能空虛瞪著她的背影,轉頭看見戳他肩膀的實乃梨,因為謊言被拆穿而尷尬到語塞。然而──

「高須同學……不,高須同學心中的奉行,今天放學之後要不要去北村同學家看看?」

「咦……?」

實乃梨說出意外的提議,在抬不起頭的龍兒面前玩弄翹起的發尾:

「唉呀──還是會擔心啊。就算見一面也好,雖然不曉得他在學生會里出了什麼事,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要我一個弱女子前往男生家里探望也很尷尬。照這個情況看來,亞美一定不肯陪我去。大河去不去?」

還沒問她就已經擠在龍兒和實乃梨中間,探出頭來左搖右晃。大河表面上對實乃梨說的理由是:「我認為少點人去,比較方便和北村同學說話。」馬上一個轉身,對龍兒小聲說出自私自利的真心話:「我雖然很想去北村同學家看看,但現在更要緊的是讓事情依照現狀順利進行……老實說,我很希望北村同學就此和學生會切斷關系,所以……你想辦法讓情況繼續下去!笨狗KORO!」

和實乃梨兩人放學之後單獨外出──這種原本讓人以打坐之姿飄浮空中的好事,居然降臨在龍兒頭上。

可是龍兒心中對任務困難度的擔心,影響內心雀躍情緒。他把大河自私的願望當成耳邊風,根本不認為北村會因為他們的登門拜訪而乖乖聽話。他不懂北村的想法,也不相信這一切正如亞美所說,源自于北村喜歡學生會長。

雖然不知道原因,可是北村真的變成不良少年。這件事和學生會,也許可以推論與學生會長有關。走一趟北村家看看,希望多少獲得一點讓北村重新振作的線索,就算再細微的蛛絲馬跡都好。

下午的課開始了,龍兒的臉仍像中毒一般可怕,沒有一名老師能夠正視。無趣的古文課就在老師不敢警告龍兒不准看窗外的情況下,拋下不在教室的班長,黯然地進行下去。